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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作者:蜜仙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时序仲夏,午后暑气褪去,孑云镇上最热闹的南街人潮如织,各门铺门扉大场,小摊小贩挤在街头叫卖。


    一女子穿行在人群中,鹅黄丝织裙摆随步蹁跹,细柳楚腰,身姿曼妙,螓首蛾眉,明眸皓齿。路过行人都纷纷侧目,铺子里的伙计和老板也探头出来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喊一声“兰姐”。


    在孑云镇,少有人不知道兰家,经营着三家丝绸作坊,两间丝绸铺子,算小镇上的大户。


    兰汐是兰家的独女,听闻自打兰家家主携妻子云游四海,兰家便全权由兰汐打理。


    兰汐虽是女儿家,经商头脑可不输其父,这些年除了自产自销,还与南州城大型绸庄有了合作,兰家的生意更为蒸蒸日上。


    忙于生意的同时,还兼顾着家事,招了贤良赘婿上门,如今儿女双全,家庭美满,镇上不知多少人对她艳羡有加。


    此道过来,兰汐挨个自家铺子盯梢一番,仔细看了账本,处理了些琐事,忙到太阳隐进山头才得闲。


    再过几日,是与她合作的绸庄庄主秦老爷的六十大寿,为他定制的寿礼已经备好了,为表诚意,兰汐又在南街逛了一圈,多挑了两样好东西,到时一并送去,顺便又以不知到那天该穿什么为由头,给自己添了几件新衣裳,再配几样新首饰,并发现隔壁胭脂铺子又上了新品……


    南街几个店铺老板都与她相熟,打包好她买的东西便差人送去她家中,她人还没回去,大大小小的东西就已经先堆到院里。


    家位于镇子最中心位置,是一个两层的小楼,因地皮不大,才加盖成楼房,但住他们一家人亦绰绰有余。


    兰汐却不满于现状,一直想置办个宅子,父母说什么都不许。兰汐不明白,若能在郊区买块儿大地皮,盖个二进院落,再请几个家丁打理,日后他们二老也能在晚年享享清福。


    直到两年前,父母突然消失了。


    消失得毫无征兆,只在家中留下了一封信,信里说他们有要紧事需出趟远门,要她不必寻找,也许一年半载便能再相见。


    可这二十年来,他们一家安安稳稳生活在镇上,哪有什么要紧事?就算真的有,为何不能与她说明?她是他们唯一的女儿,有什么不能一家人一起商量呢?


    兰汐总觉得出什么事了,两年过去也没能打听到父母的消息。


    行至家门外,兰汐推开黑漆实木大门,隔着照壁听见孩童银铃笑声,穿过拱门,两个孩子发现了她,从一楼的堂屋跑出来,叽叽喳喳地往她身边围。


    四岁的儿子睁着黝黑沉静得同他父亲如出一辙的凤眼快速扫过她,盼着她给自己带回来什么吃的玩的,小的才只有两岁,梳着两个翘起来的麻花辫,穿着小花裙,奶声奶气地喊着“阿娘”。


    兰汐笑笑,摸摸他们的小脑袋,抬起头,二楼挨近书房的木栏杆前正站着一个浅灰布麻衣男子,身材颀长匀称,墨发半散,剑眉星目,英俊非凡。


    他步履平缓地下了楼,径直走向一楼东侧的厨房,进去前,回头对妻子说:“洗手,待会儿吃饭。”


    “嗯。”兰汐应了声,带着两个孩子去了盥洗室。


    她和江云致成亲五年了,不过她对这个丈夫并不是那么满意。


    江云致是个无父无母的穷书生,家里遭了土匪,家产被洗劫一空,房子烧毁,他一身伤流浪到了孑云镇,兰汐救了他。


    谁知养好了伤,他竟不肯走了,说自己已无家可归,愿留下来任听差遣,以身相许也可。


    兰汐没有这个想法,他虽长得极俊,她却并不喜欢这样文弱无能的人。


    当时她有心仪之人,是孑云镇做茶的,白手起家一路发展壮大到程县开了茶楼,近两年又盘了家酒馆,在程县安了家。


    早些年她和李洱在生意上也有来往,常一起交流经商之道,朝夕相处彼此暧昧,甚至眉来眼去险些成了一对,可爹娘却不同意。


    爹娘说行商之人都心机狡诈,嫁给了他,保不齐自家家业也让他占为己有,等她人老珠黄,李洱再纳妾冷落于她,届时人财两空,处处被动。


    父母要她招个赘婿,他们只有她这一个女儿,不求她嫁什么大富大贵人家,只希望她守好家里的作坊铺子和财产安度一生。


    于是,爹娘对一无所有的江云致相当满意。


    江云致孑然一身,不曾婚配,清清白白,为人敦厚体贴,一看就是个能安安分分相妻教子的贤夫良父。


    一番相处下来,兰家二老对他赞不绝口,劝女儿好好考虑,兰汐刚开始不肯,后来镇子上却传来消息,她心心念念的李洱要娶别人了。


    兰汐一气之下,答应了和江云致的婚事。


    成婚后,江云致的表现让兰汐的父母更加满意这个女婿。


    他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悉心孝敬他们二老,做饭洗衣样样都行,因着是个读书人,总显得温文尔雅,谈吐有礼。


    他一直想要考取功名,书房里堆满了书,照顾好家的同时,便用功读书,为科考做准备。


    兰汐不想要这样的夫君,她还是更喜欢能和她在生意场上一起打下江山的人,她不喜欢江云致的沉默寡言,更不喜欢他足不出户,连逛街都不肯陪她,只喜欢在家看书。


    婚后兰汐常常后悔自己这么仓促成了婚,就算和李洱再无可能,她也该能找到比江云致更令自己中意的夫君。


    但成亲这五年,江云致为她洗衣做饭,照顾孩子,他长得又实在英俊,久而久之,兰汐从中觉出平静和幸福来,后悔之意慢慢也淡去,每天回到家都有口热乎饭吃,晚上还有夫君孩子热炕头,家里的事都不用她操心,也挺好的。


    爹娘曾说,江云致是个好夫婿,谁说主内就不是好男人了?再说了,他这不是还有心考取功名吗?不能说不上进。


    但她娘又交代她,让她多留个心眼,若有朝一日江云致金榜题名,释褐为官,自此平步青云,不要他们娘仨了怎么办?她得多抓一些他的把柄。


    兰汐确实也担心过,这种刚一中举就抛弃了自己的心上人,或是同未婚妻悔婚的戏码数不胜数,人心难测,她可从来不会完全信任谁。


    但是她多虑了,因为江云致根本考不上。


    自十年前礼部尚书新官上任,为搜岩采干,广纳贤才,提出三年一举办的初试改为两年一举办。


    于是江云致每隔两年就去考一次,六年落榜三次。


    真是匪夷所思,她看他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写的小诗字字珠玑,平日挑灯夜读,悬梁刺股,怎么就连初试都过不了?


    莫非他毕生的运气,都用在长这张脸上了?


    从最初担心他入仕后会抛弃他们娘仨的兰汐现在已经有点心疼她那寒窗苦读十余年却屡试屡败的夫君了。


    膳厅餐桌上,江云致已经把热好的饭菜一一摆好,先冲进来的是儿子,女儿腿短跑得慢,但也紧随其后。两个孩子早就饿了,一早就吵着要吃饭,江云致却一定等兰汐回来才肯开饭,只好喂了他们点瓜果暂时堵上了嘴,这才坚持到现在。


    兰秉璋先入了座,但不能在阿娘前先动筷,这是爹爹教的规矩,便对着一桌美味佳肴吞咽口水。


    兰怀珠还小,不好好吃饭,有时需要人喂,江云致把她抱到身边的椅子上。


    桌上菌菇炖芋艿,糖醋排骨,红烧茄子,辣炒豆腐,和一道刚出锅正咕噜冒泡的鸡肉汤,大多都是兰汐爱吃的。


    这两年江云致的手艺越来越好,兰汐吃着也心情愉悦,刚从外面忙完的疲惫也消散了不少。


    怀珠要吃肉,江云致把骨头剔好,才将肉放进她碗里,再给妻子盛汤夹菜。


    “我今日在外面买的东西都送到家了吧?你给收好了么?”


    江云致道:“嗯,你房里放不下,给你收进储物阁了。”


    兰汐点头,过了会儿蠢蠢欲动地说:“江云致,咱们是不是该置办个大点的宅子?我屋里头的衣服鞋子总没地方放,要穿时还要到阁楼去取,多麻烦?”


    江云致瞥她一眼:“是你买的东西太多了。”


    正是因为她的东西多,家里把最大的卧房单独留给了她,也添了新的柜子,奈何赶不上她购入新物的速度。


    相比下来,江云致的衣服就少得可怜,一件读书人都爱穿的白色长袍,一件灰白长衫,另外两三件也是差不多的颜色和款式,五年来几件衣服来回穿,兰汐说给他买新的,他也是拒绝。


    不过,他本来就不出门,买新衣也没有用。


    衣服多只是兰汐想换大宅子的借口,夫妻两个都心知肚明,见他再一次反对,她撇了撇嘴:“我知道盖宅子贵,可赚钱不就是用来花的么?你不想我们一家四口住在大房子里,请些丫鬟家丁伺候着,有他们洗衣做饭,照看璋儿和珠儿,你也不必如此辛苦。”


    江云致道:“我从未觉得辛苦。”


    他看了看她固执的脸,知道怕他辛苦也是她的借口。


    他放下筷子,神色认真了几分,道:“现在的房子对我们来说已经不小了,而且,换宅子比你想得要更费钱,除去地基和建造,你需得购入上乘家具陈设,厅堂的彩绘要请专人定制,瓷器需是货真价实的真品,字画也要名人真迹,才上得了台面。除了家中仆役,还需匠工定期维护砖瓦梁柱,园丁定期打理花草树木,家里值钱的东西多了,也要再请几个护卫,以免遭了贼。”


    他定睛看她:“光是购入建材和买地基就已经是不小的数目,遑论其他?盖了宅子,花钱的地方年年都会很多,倘若某年生意不景气,入不敷出,又当如何?”


    兰汐听得一愣,很少听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又有些讶异,“没想到你一个书生,竟知道这么多。”


    江云致顿了顿:“书上看来的。”


    兰汐知道换房子于他们而言压力不小,所以才犹豫这么多年,想着多存些钱再买,但事实证明,她的有钱同真正有钱人的有钱,还是差了一大截,她也想冲动一次不管不顾地把宅子盖了,大不了以后更努力赚钱,但身边没有一个人支持她,从前父母不支持,现在夫君也劝她三思,便让她一次次泄了气。


    然而这个念头从未打消过,她虚荣,见过别人住的富丽堂皇宫殿似的家,身边围着好几个人伺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样的日子她也想要。


    人总是会更贪心,乞丐想要个稳定能遮风避雨的场所,贫穷人家希望一个月多吃一顿肉,她已经过上了镇上大部分人梦寐以求的生活,却又羡慕州城中有钱人的衣食住行。


    兰汐看了看江云致,又在想若是她嫁的不是他,而是一个至少能和她旗鼓相当的商人,夫妻两个一起打拼,兴许大房子早就有了。


    她的眼里不禁流露出几分失望,说:“罢了,看来是我痴心妄想。”


    江云致正喂怀珠喝鸡汤,小孩一张嘴喃喃讲话,汤汁便顺着嘴角往下流,身侧的父亲取了帕子为她擦去。


    听完兰汐所言,江云致看了看妻子,沉吟片刻,还是安抚道:“你想要的,以后会有。再者,我们总会离开这里,也许过不了一年就要搬家,你买了宅子也住不了多久。”


    兰汐听着这话,气得发出一声嗤笑,“你该不会又在说,等你考取功名,官服加身,我们一家四口就要远远地离开这里,搬到京城去吧?”


    江云致默了默,没吭声。


    兰汐当他默认,不自觉目带嫌弃地睨他一眼。江云致已经不止一次这么说了,起初她还会安慰他会实现的,后来气急,也伤过他的自尊心:你倒是先把初试给过了。


    她觉得她的夫君读书读得有点走火入魔,入仕途兴许已经成了他的执念和心病,他才这么坚信自己总会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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