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风如刀,冷雨似箭。
砰——!
巨响撕裂雨幕,腐朽不堪的庙门被一股巨力狠狠撞开。
一道纤细的身影裹挟着冰冷的雨水和浓重的血腥味,猛地滚了进来,重重摔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泥水混着暗红的血渍在她身下洇开。
解临安蜷缩着,浑身湿透,单薄的衣衫破烂不堪,紧紧贴着瘦弱的身躯,左肩赫然插着一截断箭,深可见骨的刀伤斜斜划过她的后背,皮肉狰狞外翻,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凌乱的黑发紧贴在苍白清丽的脸庞上,遮住了大半容颜,唯有一双眼睛,盛满了惊惶和绝望。
解临安,碧落国最后的公主,国破家亡,父王母后血溅宫闱,忠心护卫们接连倒下,如今只剩下她一人,如丧家之犬般被新朝的鹰犬追杀至此。
复国!
复仇!
是支撑她逃到这里唯一的执念。
但此刻,冰冷的现实和剧痛几乎要将这执念碾碎,门外,是如跗骨之蛆的新朝追兵……
她不能死在这里!
“解临安,滚出来!国师大人有令,留你全尸!”嚣张的吼叫穿透风雨,如同催命符咒。
恐惧瞬间攫住心脏,解临安打了个寒颤,强忍着剧痛和眩晕,挣扎着爬向那尊歪倒在角落,泥胎剥落的残破神像。神像前的供桌早已腐朽,桌下勉强算是一处藏身之所。
她像受惊的小兽,瑟缩着躲进狭小的供桌底下,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
“搜!她跑不远,肯定在里面!”
脚步声,刀剑碰撞声,翻找声在门外响起,越来越近。
完了,要被发现了!解临安绝望地闭上眼。
就在这时——
一道低沉而慵懒的男声,毫无征兆地在她脑海中直接响起,仿佛古老的琴弦被轻轻拨动:
“啧,真是狼狈啊,小公主。”
解临安猛地睁大眼睛。
谁?解临安惊恐地环顾四周,供桌下狭窄的空间里,除了灰尘蛛网空无一物……难道是头顶那尊神像发出的?
不对,神像怎么会说话?
其中一定有诈!
“谁,是谁!”解临安低声呵斥。
“从桌下爬出来,然后抬头看我。”
被点破了藏身之处叫解临安头皮发麻,她哆哆嗦嗦地匍匐出去,殿内空空荡荡,没有一丝人影。
事已至此,解临安只得循着声音转过身,抬起头,仰望那尊破败衰朽的神像。
神像裂开了无数条细缝,结满了蜘蛛网,但仔细看去却能看见一个衣袂飞扬,眉目含笑的轮廓,透着谪仙般的清冷。
尽管如此,解临安脑子发麻,不会遇见了什么牛鬼蛇神吧?
追兵的脚步声已至门边,粗鲁的拍门声响起:“里面的人,滚出来!”
解临安吓得浑身一僵,也顾不上什么神像不神像了,死死捂住嘴。
“想活命吗,公主殿下?”脑海中的声音慢条斯理道: “做我的信徒,供奉我,我替你打发掉这些蝼蚁,如何?”
信徒?供奉?
解临安心中警铃大作,这不知是人是鬼的存在,所求绝不简单:“为什么是我?”
“公主殿下灵心慧性,资质过人,你供奉的香火,可使我的神力恢复迅速。”
解临安本能地想抗拒,但门外追兵已经准备破门而入。砰!砰!砰!撞门声如同重锤砸在她心上。
没有选择了,她要活下去,她要复国!
“我答应你!”解临安语含哭腔,几乎从在心底喊出来一般,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神明大人,救救我!事成之后,我一定给您供奉数不清的香火,要多少有多少!”
话落,殿内金光大作,一道道晶莹的光束将解临安与神像紧紧相连。
契约达成!
“呵,聪明的选择。”神明轻笑,目光流转望向震颤的门板,啧了声,“外头的苍蝇蝼蚁吵得我不得安宁。”
轰的一声,破败的庙门被彻底撞开,几个身穿黑色劲装,眼神凶狠的新朝追兵闯了进来,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
“搜!她肯定躲在……”
为首的小头目话音未落,供桌上方,那尊残破的神像低垂的眼眸,似乎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沛然莫御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破庙。
冲进来的追兵们,脸上的狞笑,举起的刀锋,搜寻的动作,全部僵在了原地。他们眼中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仿佛看到了什么,连空气都变得粘稠。
“扰人清修者,当诛。”
清冷缥缈的声音如同纶音佛语。
只见那几个僵立的追兵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眼耳口鼻瞬间溢出暗红的鲜血。他们脸上的惊恐凝固,瞳孔涣散,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噗通,噗通,几声闷响过后,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再无声息。
破庙内只剩下窗外狂暴的雨声,以及解临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劫后余生的剧烈喘息。
死了?就这么全死了?
解临安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和震撼让她几乎无法思考。她手脚冰凉,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这就是神明的力量吗?如此轻易,又如此可怕。
“咳咳......”神明压抑又虚弱的咳嗽声打破了死寂,“真是虎落平阳,杀几只蝼蚁都要费劲。”话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自嘲,与刚才那威严的审判者判若两人。
解临安这才如梦初醒,她强忍住恐惧和身上的剧痛,颤抖着望向地上那几具死不瞑目,七窍流血的尸体。
突然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解临安猛地捂住嘴,才没当场吐出来。
她踉跄着后退几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目光投向那尊残破的神像,尽管心中惊疑不定,但还是双膝跪地,重重地磕了三记响头。
“我乃前朝临安公主,落难至此幸得神明大人出手相救,敢问大人尊号?”
神像上方,点点微弱到近乎透明的金色光粒慢慢浮现汇聚。
光芒闪烁不定,如同风中残烛,最终勉强勾勒出一道极其稀薄、颀长的男子虚影。
“楚辞。”虚影的声音微弱,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消散,“曾经的万应公,算了,一个快消散的落魄神明罢了,说了你也不知。”
楚辞?万应公?
解临安心中惊涛骇浪,万应公的名号谁人不知,一个如此强大的神明,为何会沦落到这种破败之地,还法身消散?
“楚辞大人,您怎么会在此处?变成这般模样?”她忍不住追问。
“时代变咯,”楚辞的虚影晃动了一下,似乎连维持这个形态都极为吃力,“神道崩坏,信仰凋零,没有信徒我就没有神力,只能苟延残喘罢了。”
“此地曾有些微香火,我便在此沉睡,直到被你吵醒,公主殿下。”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解临安颈间滑落出来的半块螭虎玉佩。
解临安下意识地握住那温润的古玉,这是母后临终前塞给她的唯一信物。她还有很多疑问,但看着楚辞那随时会溃散的虚影,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
“这些尸体……”她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小脸煞白,声音发紧。她从未处理过尸体,强烈的恶心感和恐惧再次涌上心头。
“烧了,或埋了,随你。”楚辞的声音越发虚弱,“我休息了。”
虚影的光芒急剧黯淡,楚辞显然是不想脏了手。
解临安看着地上的尸体,咬了咬牙,心道,一定不能留下痕迹引来更多追兵。
“那个,埋在哪里?”趁着楚辞还没有进入沉睡,她飞快问道。
沉默片刻,传来一声无奈又宠溺的叹息:“供台后面挖个坑。”
在楚辞的指引下,解临安用尽吃奶的力气,将几具沉重的尸体逐一拖到破庙后方一个积满雨水的浅坑里。每一次拖动都牵扯到伤口,疼得她冷汗直流,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笨拙地铲了些湿土和碎石准备草草掩盖,脑海中忽然传来楚辞的声音:“他们衣服上有朝廷的徽标,你想明晃晃告诉别人,朝廷的人死在这了么?”他的语气里带着根本懒得遮掩的嘲讽。
“那……”
根本不等解临安说完,楚辞直接打断:“把标撕了。”
做完这一切,解临安几乎虚脱,靠在墙边大口喘气,浑身沾满了泥污和血渍,狼狈不堪。
雨势稍歇,破庙内寒意刺骨。
解临安冻得嘴唇发紫,单薄的湿衣紧紧贴在身上,然而公主的骄傲让她让她死死咬住嘴唇,不向楚辞求助。
楚辞似乎有感应一般,虚影动了一下,一缕极其微弱的暖意从他所在的位置散开,勉强驱散了供桌周围一小片区域的寒意。
“角落有朽木生火。”
解临安错愕抬头,但还是循着指引,从破庙一隅翻出几根腐朽的木头和一捆干草。
她笨拙地尝试钻木取火,手指磨破了皮,试了好多次,才终于点燃了一小簇微弱的火苗。
温暖的火焰跳跃起来,带来一丝宝贵的暖意,解临安小心翼翼地护着火堆,靠近火源,蜷缩着身体取暖。
“衣服脱了。”楚辞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色胚!"解临安脱口而出,紧接着脸色一白,嗫嚅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楚辞大人,信女绝无冒犯之意。”
好在楚辞并未和她计较,只是淡淡道,“烘干,不然只会更冷。”
解临安噎住,自我劝解道,神明哪懂什么男女私情?看她估计跟看一颗石头,一根野草差不多。
这才扭捏地脱下湿透的破烂外衣,拧干,架在火边烘烤。身上仅剩的里衣也被火烤得半干,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青涩的曲线。
解临安脸颊微微发烫,羞赧不安,下意识地抱紧了膝盖,将身体缩得更紧,偷偷瞥了一眼神像方向那团微弱的光粒。
小小的火堆噼啪作响,是破庙里唯一温暖和光亮的来源。看着跳跃的火焰,恐惧和紧张稍稍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迷茫和无助。
追兵暂时解决了,可接下来呢?
复国说得容易。她现在身无分文,重伤在身,举目无亲,连走出这片大山都困难重重。复国?拿什么复?想到这里,泪水无声地滑落。
“哭有何用?”楚辞虚弱的声音突然再次在她脑海响起。
解临安猛地抬起头,抹去眼泪,哽咽道:“我没有。”
楚辞轻叹一声,停顿了片刻,似乎在凝聚最后的力量,“我虽然只剩一口气,但尚能赐你一点保命的手段。”
解临安眼睛微微睁大,燃起一丝希望:“还望大人赐教!”
“世间万物各有因果,谓之律。今日赐予你的窃取之力,名为劫律,”楚辞的声音断断续续,仿佛每一个字都在消耗生命,“顾名思义,可夺他人之灵力、天赋……甚至片刻的时运。”
劫律!
解临安心中剧震,这能力听起来强大而危险,但这是她活下去,甚至复仇的唯一希望。
“代价呢?”她声音干涩,眼中充满了警惕和挣扎。
与神交易,绝不简单。
“每天好好供奉我,帮我尽快恢复神力。”楚辞的意念带着一种奇异的波动,“我们刚才说好的。”
解临安握紧了拳头:“成交。”
话音刚落,那团微弱的光粒骤然亮起一道细若游丝的金色流光,如同活物般,从光粒中射出,瞬间没入解临安的眉心。
她闷哼一声,感觉一股冰冷又灼热的力量强行涌入脑海,这痛苦来得快,去得也快。 几息之后,痛感消失,解临安喘息着,感觉脑海中似乎多了一些难以言喻的东西。
一种若有若无的感应,能隐约感知到周身环境中某些无形的力量在流动,像“线”一样互相交错着。
那团属于楚辞的光粒在发出这道流光后,变得比之前更加稀薄微弱。光粒缓缓飘落,最终附着在她颈间那半块温润的螭虎玉佩上,玉佩表面闪过一道极其微弱的流光,随即黯淡下去。
“我需要闭关恢复,劫律具体怎么用你自己看着摸索,别吵我……”楚辞的意念最后传来,微弱得如同呓语,“非生死关头勿扰。”
破庙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火堆噼啪的燃烧声。
解临安握着温热的玉佩,抬手摸了摸眉心,感受着脑海中那新生的奇异又危险的力量,心潮澎湃。
就在这时——
“嗷呜——!”
一声凄厉凶戾的狼嚎,猛地从破庙外不远处的山林中传来,一股铺天盖地的冰冷杀气正迅速朝着破庙方向靠近。
解临安脸色瞬间煞白,刚得到的力量还没来得及熟悉就遭此飞来横祸,真是倒霉透顶!
门外那东西是野兽?还是被血腥味引来的妖物?
她猛地站起,握紧了地上唯一能找到的武器,一根燃烧着的木柴,火光映照着她苍白惊惶的脸,眼神死死盯着破庙那摇摇欲坠的门。
刚好可以试试劫律,看看这落魄神明到底靠不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