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根本就不是兄妹。
黎予礼从未想过这句话会从孟尽桀口中说出来，也从未想过自己听到外人揭露真相时会有如疤痕被掀开的痛感。
她忽然觉得呼吸困难：“……你说什么？”
“我说，”孟尽桀冷笑着重复，“那男的从来就没把你当成过妹妹吧？”
“你凭什么这么说——”
“你真的不知道吗？”孟尽桀打断她，“你真以为他只是想当你的哥哥吗？”
黎予礼延迟反应过来他方才荒谬的话和难辨主语的提问究竟是什么意思。
原来他误会了自己和黎宴琛的关系。
也是。
没有血缘关系还住在一起。
不明真相的旁人难免多想。
“你误会了，”她心里仍对面前这个不讲道理的男朋友残存一丝情面，“我们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和普通兄妹没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普通兄妹都知道避嫌，你们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的童养媳……”
“啪——！”
黎予礼没想到孟尽桀会说如此过分的话，肢体先于大脑作出反应，她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清亮的拍打声惊飞了在树梢上乘凉的鸟儿。
他大概也没想到她下手会如此干脆，舌尖顶了顶被扇的那边脸颊内侧的口腔软肉。
火辣辣的疼意烧到心头。
黎予礼看到他自嘲似的勾起嘴角——不同于他任何一次笑容，眼眶微微泛红，苦涩得仿佛说出那般伤人恶语的不是他一样。
“既然你是这么想的，那我们到此为止吧。”
她冷声开口，晃动的叶片恰好带着光源移动到她眼睫上。
视线被迫模糊，她看不清孟尽桀的表情。
但也算看清他这个人了。
“其他的我不想解释，反正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没必要浪费口舌。”
她举起左手，食指指着孟尽桀的鼻子，手腕上的红绳恰好被光斑覆盖。
“但黎宴琛是不是我哥哥只有我说了算。”
与旁人无关。
与血缘无关。
夏天或许不是一个适合恋爱的季节，她在此经历了两次离别。
一场瓢泼的大雨洗刷了她的懵懂青涩，一片刺眼的阳光晒干了她的放肆张扬。
好像瓷碗陶盘摔了一地，黎予礼索性光脚踩着碎片踏了过去。
疼吗？或许早麻木了。
成长总归是要流血的。
她终究是踏过了一片狼藉，走到一直在等她的黎宴琛身边。
“走吧，”她垂眸看着他手腕上的红绳，“我想回家了。”
回家。
她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
明明之前厌恶得在里面多待一秒都好像难以呼吸似的，现在却还死皮赖脸把那里称呼为“家”。
不过黎宴琛并没有纠正她。
“好，”他点点头，“我们回家。”
*
志愿录取查询开放后，黎蓝瑛从重症监护转到了普通病房。
黎予礼不敢去看望小姨，黎宴琛也没有强迫她。
“我昨晚查到我的录取结果了。”她赶在黎宴琛出门前挑起话题。
知道他今天要去医院，黎予礼特意告知，希望他把消息带去给小姨。
“录了第一志愿，但专业被调剂到一个叫国际什么贸易的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因为记不清专业名字，拿起手机正准备再查一遍。
黎宴琛适时接话：“国际经济与贸易。”
“哦，对，是叫这个，我见网上说这个专业不太好……”
她面露担忧，毕竟不是自己选的专业，再加上看到“天坑”、“万金油”、“找不到工作”之类的描述，心里难免有落差。
但黎宴琛却打断了她：“恭喜你成为逾桐大学的新生。”
“啊……”
“你超越了逾桐市96％的考生。”
从小到大，黎宴琛好像一直是这样，无论她取得怎样的成绩，他都是以夸奖为主、鼓励为辅。
就好像他只能看到她的好、认可她的好、放大她的好。
“说吧，想要什么？”黎宴琛问。
仿佛是要奖励在幼儿园拿到小红花的孩童一样。
“嗯……”黎予礼的心情明显好了不少，“我想要……”
其实她什么都不缺。
也没理由再像以前那样索要太多。
于是她说：“我想要去医院看看小姨。”
意料之外的答案，黎宴琛微微一愣，继而点点头：“那走吧，小姨前天还问我你最近怎么样了。”
她抿了抿唇，乖乖起身跟上去。
来到医院后，一切都比她想象中自然，黎家人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小姨和小姨父照常与她打招呼、关心她的录取结果。
大家默契地对那天所发生的事情闭口不谈。
正如同小姨父所说的，不管怎么样，她都是他们黎家的孩子。
她姓黎，黎青瑶的黎。
不是黎业忠的黎。
“予礼以后就是大姑娘了，我们黎家的孩子真有出息，逾桐大学说考就考上了。”黎蓝瑛躺在病床上，看上去气色不错。
也许是见到了黎予礼，她一整天都乐呵地笑着。
“那可不嘛，你和你姐也是高材生，咱们那个年代考大学可不容易。”小姨父正替黎蓝瑛削苹果。
黎予礼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了头。
下意识看了眼坐在她旁边的黎宴琛。
“对了予礼，你到时候应该还是住家里吧？宿舍环境肯定没有家里舒服，让司机接送你就行。当初你哥就是天天往返，也挺方便的。”黎蓝瑛伸出手，把她的手拉到自己掌心上。
她低头看着小姨手背上的留置针，摇摇头：“我打算住校。”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啊？为什么呀？”黎蓝瑛不解，“住家里不好吗？大学课业没有高中那么紧张……”
“因为我想住校，”她打断了小姨的话，余光瞥见黎宴琛眼神黯淡，“我长这么大还没体验过集体生活，所以我想试一试。”
话虽是这么说。
但她另有打算。
如果住在家里，她就不能找机会在课余时间去兼职打工。
当初说过要还复读学费给黎宴琛的，而且既然她能够支配属于自己的时间，那么今后她希望自己不再依赖他人生活。
完全独立的前提是经济独立。
“这样啊……”黎蓝瑛看了看黎宴琛的脸色，“那你周末会回家吧？别一年到头也不来看我这个小姨几次，我可是会伤心的哟！”
黎予礼没听出她的言下之意，皱着鼻子撒娇：“怎么会！我一有空就回来找小姨玩儿，小姨你到时候不许嫌我烦啊。”
“你最好每周都来烦我，”黎蓝瑛抬手刮了刮她的鼻梁，“录取通知书大概什么时候下来呀？开学的时候我们一起送你去。”
“没那么快呢，让我再享受享受这个人生中最长的假期吧。”她一和长辈说话，语气就会不自觉变软。
小姨父把切好的苹果递到黎蓝瑛手里，问：“欸予礼，你有没有去学车的打算？姨父认识一个驾校教练，人特别好，你要是有想法的话可以去报名。”
“对呀，”黎蓝瑛顺手喂了她一块果切，“趁着这个假期可以学点东西，钢琴怎么样？小姨也认识一个家教老师，特别温柔，如果你想学我就去联系。”
黎予礼咽下嘴里的苹果，笑得有些勉强。
好不容易放假，她可不想学这学那。
但转念一想，如果这一整个假期她什么都不做，迟早会被黎宴琛养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金丝雀。
好吧，感觉开车和钢琴都不算无趣。
有机会不如抓紧，权当是生活调剂。
黎家人效率高这点多半是遗传，黎予礼答应下来后没两天，小姨父就安排好了一切。
她现在是白天练车晚上练琴，过得比996的社畜还充实。
小姨父认识的驾校教练是个中年慈祥大叔，他始终秉持着鼓励式教育。哪怕黎予礼把车开进花圃里，教练也不会责怪她。
小姨介绍的钢琴家教是个漂亮姐姐，目测和黎宴琛同龄，皮肤白得像瓷碗，说话声音又轻又柔。
第一天见面的时候她介绍说自己名叫楚瓷月，可以叫她楚老师或者小月姐姐。
黎予礼自然选择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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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起来没那么生分。
楚瓷月是上门家教，为此黎蓝瑛特意购入了一台钢琴放到兄妹俩的家里，以便她在家学琴。
通常情况下，楚瓷月不会和黎宴琛打照面。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段时间好像又忙碌了起来，一直到黎予礼下课的时间点他才会结束工作回家。
今天他难得早回，开门的时候恰好碰上在玄关和黎予礼告别的楚瓷月。
“啊，您好。”楚瓷月礼貌问好。
“您好。”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侧身留出位置好让人离开。
黎予礼看着擦肩而过的两人，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在黎宴琛换鞋的时候突兀开口：“你觉得小月姐姐怎么样？”
“什么？”黎宴琛不知道她这话什么意思。
“我挺喜欢她的，你呢？”
没头没尾的。
黎宴琛皱了皱眉：“她是你的钢琴老师，你喜欢就好。”
“她人特别好，温柔有耐心，长得也漂亮。”
“你想说什么？”
黎宴琛轻易看穿了她，知道她话里有话。
“我听小姨说你们以前是高中同学欸，但我刚刚见你俩打招呼像是不认识一样。”她双臂交叠在胸前，歪着脑袋说。
“因为不熟，”黎宴琛走到厨房接了杯水，“只是知道名字，和陌生人没区别。”
“那正好借这个机会熟络一下嘛。”
“咣——”
黎宴琛把杯子放到餐桌上，没有可以放轻动作导致杯底磕碰大理石面板发出不小的声响。
“不愿意？”黎予礼挑眉看他，“你怎么回事啊？有点不识好歹了吧？”
好像她每次说到这个话题，黎宴琛就会莫名其妙生气，她猜不透原因。
“小姨那天还跟我说，等过了今年你都27岁了，身边连个伴儿都没有，难道你想一辈子这样吗？”
黎宴琛偏头深吸一气，好似在强行平息情绪。
他缓缓开口：“首先楚老师已婚，其次……”
“已婚？”黎予礼不太相信，“小姨没告诉我呀，而且小月姐姐手上没有戴戒指。”
“其次，”他拔高音量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如果你是因为希望我搬出去才这么说的话，大可以直接跟我提，不需要拐弯抹角。”
“我，”她愣在原地，“我不是这个意思……”
虽说她之前确实动过这样的念头，说过类似“谈恋爱就搬出去”的话，但今时不同往日，戳穿兄妹关系的“谎言”后她反倒不再像当初那样对黎宴琛存在逆反情绪。
“那是什么意思？”黎宴琛冷冷开口。
语气谈不上生气，反而有些委屈。
什么意思？
她答不上来。
或许是看到他们同框的画面比想象中和谐，或许是想起小姨说过的高中同窗之缘。
又或许，是受了那日孟尽桀主观臆断的影响。
总之无论是何原因，她都并非存有私心。
“那我都谈过两次恋爱了，作为过来人劝一劝你不行吗？”她嘴角下弯，眼瞳上移，“而且我说两句怎么了？你还说把我当成亲妹妹呢，亲妹妹说两句你就生气吗？”
她一连几个反问，让黎宴琛变成了做错事的人。
昔日虚假的兄妹关系竟成了能当令箭使的鸡毛。
“……我没生气。”他苍白辩解。
“哦，没生气，只是对这个话题过敏，一听到就浑身不舒服是吧？比猫还容易应激。”她一顶嘴就停不下来。
黎宴琛看上去没力气与她争执，放轻声音问：“你说想住校，不止是为了过集体生活吧？”
“什么？”她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扯开话题。
“如果你选择内宿也是因为不愿意跟我住在一起的话，我可以搬出去。”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黎予礼呵出一声冷淡的笑意。
黎宴琛没有回答，移开了视线。
“就算我真的不愿意跟你住在一起，要搬出去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她挤出一抹笑，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比哭还难看。
那天孟尽桀说对了一半，她想。
或许，黎宴琛从来没把她当成过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