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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相救

作者:凭舟欲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取悦了本官,凡事都好说。”孟唯桉一脸笑意地看向许宛宁。


    闻此,许宛宁心中一惊,只觉危机感要冲破胸腔,她谨慎地护好那枚箭矢和信纸,将它们藏在胸前的衣襟里。


    它们如今是证明许祯清白的唯一证物,她必须要好好地利用。


    隔着薄薄的衣料,锐利的箭头微微刺痛皮肤,仿佛触到许祯被铁链磨破的腕骨。


    想到这,许宛宁没有犹豫。


    “求孟大人成全。”她屈膝要跪,却被对方用折扇抵住肩头。


    孟唯桉笑得意味深长,他击掌唤来两名侍女,吩咐道:“带她下去,让林娘子好生调教。”


    垂落的红纱帐后,林诗然正在给新来的舞姬示范步态。这位清河坊花魁穿着深红抹胸长裙,她柔细的腰间缀着一串红宝石珠链,那颗颗耀眼的宝石,正随着她轻盈的舞步,叮咚作响,妖冶而炫目。


    “想学胡旋舞,讨好孟大人?”


    林诗然用点染着丹蔻的指尖,捏起许宛宁的下巴,桃花眼里仿佛淬着冰,“就凭你这副清汤寡水的模样,也配?”


    还没等到许宛宁回话,林诗然突然将滚烫的茶盏按在她手背,冷冷道:“胡旋舞讲究足尖点地如蜻蜓立荷,许小姐可要站稳了!”


    换上清河坊舞姬的束腰抹胸后,许宛宁站在众舞姬中,许久都不能适应。她拢了拢肩头轻薄的红纱,手指不自在地握紧。


    林诗然走到许宛宁面前,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笑意,眼底却多了几分讥讽与厌恶,“还没开始学呢?就开始怕了?”


    许宛宁不卑不亢地迎上林诗然的目光,“我没有害怕。”


    哪知,林诗然却从许宛宁的语气中品出了几分不顺从,她脸色顿变,“不愧是卖国贼的女儿,胆量倒是和你爹一样大!也敢在我面前摆脸子?”


    话落,林诗然便扬起手,往许宛宁脸上甩去。


    许宛宁十分精准地避开了林诗然的动作,哪知却将她彻底激怒。


    “狐媚子样的东西,在我面前,还敢勾引孟大人?!”林诗然一把扯住许宛宁肩头的红纱,想将她用力推倒在地。


    许宛宁没有犹豫,立即抬手甩开了林诗然的动作,将她狠狠撞倒在地。


    候在一旁的舞姬都被许宛宁的动作惊住了,因为整个清河坊,没有人敢这样与林诗然对着干。


    “来人!把她拿下!”林诗然气极,整张脸都变得通红。


    许宛宁迅速拔下发间的银簪,用力刺向林诗然的脸蛋,锐利的银簪抵上脸颊的那一刻,林诗然害怕得哆嗦了起来。


    许宛宁掐住林诗然的脖子,握住银簪的手稳而有力,声音出奇镇定,“你也知道我如今是罪臣之女,那我还怕失去什么呢?在你们把我拿下之前,毁了你这张脸对于我来说是不是轻而易举?”


    银簪刺在脸颊上的痛意,让林诗然的呼吸极其紧促,许宛宁脸上的决然和视死如归,真的让她怵了。


    “许小姐好胆魄!”


    一道温婉女声自门外传来。


    一名女子正踏步而来,她一袭鹅黄罗衫,气质淡雅,但她眼角的泪痣却给她整个人平添了几抹风情。


    她抚掌而笑,眼底却深不可测:“许小姐不愧是许祯大人的千金,这份气度,连我都佩服。”


    许宛宁不动声色地收回银簪,却仍警惕地盯着眼前人。


    这时,众舞姬都异口同声地唤了声,“见过坊主。”


    许宛宁也是在这一刻才知道眼前这黄衣女子是清河坊坊主--芸娘。


    “坊中贵客都爱看胡旋舞。”芸娘执起许宛宁的手,语气亲昵得像是在说体己话,“许小姐若是按我说的去做,我便竭力协助你,让孟大人对你心悦诚服。”


    许宛宁指尖微颤,她几乎没有犹豫,便道:“我答应你。”


    芸娘脸上的笑意更深,她亲自为许宛宁整理鬓发:“那你跟我去天字阁练习胡旋舞吧,天字阁最是风雅。”


    许宛宁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领到那间极致奢华的雅阁前的。直到掀帘进去的瞬间,她才明白芸娘口中的“最是风雅”是为何意——阁间内坐着的,全是昔日里与她父兄同朝为官的熟人。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原来芸娘并非好意相助,而是想方设法地将她推入绝境深渊。


    “这不是许少卿的妹妹许小姐吗?”兵部侍郎之子安路之第一个认出她,他手中的酒杯“哐当”落地。


    这话一落,满座哗然。


    许宛宁僵在原地,耳边一直在嗡嗡作响。她认得这些人——那个抚须冷笑的是曾受父亲提携的刘御史,那个别过脸去的是兄长昔日同窗赵翰林...


    与此同时,许宛宁注意到阁间最上首的席位却是空着的,显然,今晚还有一位最尊贵的客人未到。


    “许小姐竟沦落至此?”曾受她父亲提携的刘御史捋着胡须,语气带着虚伪的惋惜,“当年许大人何等风光,是京城众官员中清流的典范,如今却…家门不幸啊。许小姐不在家中避嫌,怎地还沦落风尘了?”他刻意加重了“风尘”二字,引起了众人暧昧的低笑。


    许宛宁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翻涌的血气。她挺直了背脊,目光平静地扫过刘御史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的乐声,“刘御史此言差矣。‘沦落风尘’四字,宛宁愧不敢当。倒是御史大人您,”她微微一顿,目光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素来以清流自诩,言必称礼法规矩,不知今日莅临这‘风尘’之地,是体察民情,还是…另有公务?若为公务,不知可有都察院行文?若无,御史大人身为言官之首,知法犯法,狎妓取乐,置朝廷法度于何地?置您平日的清名于何地?”


    这话一落,刘御史脸上的假笑瞬间凝固了,他捋须的手僵在半空中,面色涨红,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许宛宁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软刀,精准地刺中了他伪君子的要害——狎妓在官员中虽非罕见,但被当众点破,尤其是被许宛宁这个“罪臣之女”点破,更是让刘御史颜面扫地,也进一步坐实了她“知法犯法”的指控。


    “你…你放肆!”刘御史憋了半天,只挤出这一句苍白的斥责。


    “哟,许小姐好大的威风!”兵部侍郎之子安路之见刘御史吃瘪,立刻跳出来,语气轻佻,“都到这种地步了,还端着架子呢?许少卿的呈文写得算是花团锦簇,只可惜…把自己的父亲写进了大狱。许小姐这舞姿嘛…”他上下打量着许宛宁单薄的舞衣,眼神露骨,“倒是比你兄长写呈文的本事…更让人期待几分!”


    这话一落,周围的哄笑声此起彼伏。


    许宛宁镇定地迎上安路之不屑的目光,她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微微勾了勾唇角,她脸上的笑意极淡,却带着冷硬的犀利:“安公子谬赞了。论及‘本事’,宛宁怎敢与公子相比?听闻令尊近日正为北疆军饷亏空一事忙得焦头烂额,圣上已为此震怒。安公子不忧心国事,为父分忧,反倒有闲情雅致在此品评舞姿,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功夫,真真是令人佩服啊。不知令尊知晓安公子在此‘体察民情’,是否会倍感欣慰?”


    旋即,安路之脸上的得意顷刻间消散全无。此刻他脸上的神情,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既痛苦又难看。


    北疆军饷亏空是兵部眼下最大的雷,他父亲正为此四处奔走着急灭火,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他的儿子此刻却在青楼狎妓取乐甚至还羞辱罪臣之女…


    思及此,安路之的额角瞬间渗出冷汗,脸色惨白,再也不敢多言一句。


    这时,另一个声音响起,却是许宛宁兄长昔日的同窗赵翰林,他别过脸去,语气复杂地叹了一声:“宛宁,你何至于此?自甘堕落,令尊和你兄长知晓了此事,定会痛心疾首。”


    许宛宁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很快便被更深的决然取代。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足以穿透人心,“赵大人言重了。宛宁为救至亲,忍辱负重,在此习舞求生,纵然卑微,却无愧于心。倒是……”她目光扫过在座那些或躲闪或尴尬的面孔,“诸位大人昔日皆受我父兄提携照拂之恩,或为同僚,或为故交。如今许家蒙难,诸位不念及旧情也就罢了,却齐聚一堂,看我这个孤女在此强颜欢笑,受尽折辱,以此为乐。敢问赵大人,比起宛宁此刻的‘堕落’,诸位大人的行径,又当如何定论?诸位的良心,可还安稳?午夜梦回时,可曾记起昔日许府门庭若市,诸位的座上宾之谊?”


    许宛宁的话如同冷水泼进了滚油锅。霎时间,整个天字阁内一片死寂。方才哄笑嘲讽的官员们,此刻一个个面如土色,眼神躲闪,坐立不安。


    许宛宁没有咆哮,没有哭诉,而是用最平静的语气,撕开了在场众人虚伪的面皮,将他们心底最不堪的卑劣和忘恩负义**裸地揭露。她那句“良心可还安稳”的诘问,像是一把重锤,狠狠敲在众人心头。


    此刻,无一人能反驳,因为许宛宁说的,句句皆是事实。


    芸娘轻轻推了许宛宁一把,却把她推至花台中心,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快把珍珠面帘戴上!伶牙俐齿可当不了饭吃。你可得好好让诸位大人看看你的‘本事’。”


    乐声骤起,正是胡旋舞急促的鼓点。


    许宛宁机械地抬起手臂,方才犀利的反击似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屈辱和悲愤再次如潮水般涌来。眼前这些人的目光不再是单纯的嘲笑,而是多了几分被戳破后的恼恨和怨毒。她看见有人心虚地低头饮酒,有人恨恨地瞪着她,更有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跳啊!许小姐方才不是挺能说的吗?快让我们看看你的真本事!”不知是谁在角落里阴阳怪气地喊了一声。


    许宛宁一个旋身,红纱飞扬。她的眼前逐渐模糊了,仿佛又看到她父亲坐着囚车远去的背影。他身上的衣衫还是那样单薄,戴在他手上的镣铐冰冷沉重。他看着她,好像在给她打气,“阿宁,活下去!”


    孟唯桉狭长的凤眸饶有兴致地锁定在许宛宁身上,从她初踏入天字阁的不安僵硬,到她面对众人羞辱时平静却致命的反击,再到此刻被迫起舞的隐忍……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落入他眼中。他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像是在欣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而许宛宁,无疑是这场戏中最令他惊喜的意外。


    这个看似柔弱、走投无路的罪臣之女,骨子里却带着远超他预期的韧性和锋利。


    有趣,着实有趣。


    哄笑声中,许宛宁只能咬紧牙关,努力跟上舞步。鼓点骤急,舞姬们的旋转越来越快。


    林诗然的目光一直紧锁着许宛宁不放。在许宛宁移步到花台的最前方时,林诗然突然旋到她身侧,缀满金箔的裙裾如毒蛇吐信,在众人视线无法触及之处,瞬间将许宛宁肩头的红纱扯落,繁复的舞裙骤然间滑落,露出她白皙透嫩的肩头。


    许宛宁惊慌失措地扯住舞裙,退后避让间却被林诗然推下了花台。跌下来的同时,她脸上的珍珠面帘倏地滑落在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玄色的身影如惊雷般掠至花台之下。


    预想中坠地的剧痛并未传来,顷刻间,熟悉的、带着清冽气息的怀抱瞬间将许宛宁紧紧包裹住。


    许宛宁惊魂未定地睁眼,正对上谢深满含情绪的双眸。他的下颌线绷得死紧,喉结忍耐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强行咽下了什么。


    “放肆!”


    见许宛宁跌下花台,满座官员都在哄笑,但看见匆匆赶来天字阁救人的谢深,以及这道饱含怒气的吼声,他们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他们原本期待的是:身为许少卿死对头的谢侯爷会对许家女万般羞辱,哪知他却将许宛宁护进玄色大氅,眼底翻涌的怒意令在场所有人胆寒。


    “好得很。”谢深冷笑一声,字字句句淬满冰霜,“诸位今日,是专程来看本侯笑话的?”


    孟唯桉额角渗出冷汗,慌忙解释道:“侯爷误会...”


    “误会?”谢深一脚踹翻孟唯桉面前的茶案,随即,酒盏便砸落在地,迸出刺耳的脆响。


    谢深将许宛宁紧紧裹在怀里,整张脸阴沉得骇人。怀中人颤抖的睫毛扫过他喉结,与前世她从城楼上跃下,在他怀中奄奄一息的画面重叠。


    “谢侯爷……”孟唯桉颤抖着发声,颧骨已重重挨了谢深一拳。


    谢深打横抱起被大氅裹得严严实实的许宛宁,转身欲走。在经过芸娘身边时,他脚步微顿,冰冷的目光如同尖锐的刀刃滑过她精心装扮的脸庞。


    “芸娘,”他的声音不高,却让芸娘浑身一颤,“你很好。”


    这三个字,平淡无奇,却蕴含着比方才那声怒喊更令人胆寒的意味。


    芸娘脸上的假笑瞬间碎裂,只剩下难以掩饰的恐慌。


    谢深不再看她,抱着许宛宁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天字阁。


    许宛宁蜷缩在他怀里,隔着厚重的大氅,也能感受到他胸膛剧烈的起伏以及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怒意。


    她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愤怒?是因为她擅自逃离别院?还是因为……她来找孟唯桉?


    更让她心惊的是,他最后对芸娘说的那三个字,平静中却蕴藏着毁灭性的力量。


    然而,就在踏出天字阁门槛的瞬间,谢深抱着她的手臂猛地一紧。许宛宁能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似乎有一瞬极其细微的僵硬,紧接着,一股温热的、带着强烈铁锈腥气的液体,毫无征兆地落在了她额前。


    他受伤了?


    许宛宁的心猛地一沉,强烈的不安感瞬间攫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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