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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孪生

作者:敬川海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见此行目的已达到一半,秦蕙心又微蹙蛾眉,叹了口气∶“郎君,过几日我恐怕再也无法来此处照料你了,还请郎君早做打算。”


    “有姑娘这几日的照料某已知足,若有难处,姑娘自去便是,只恐在下无以为报。”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秦蕙心摇了摇头,两行清泪就滴落在少年手中,“郎君的伤我仍是放心不下,还想尽心照料的,只是舅父舅母逼得紧,着急着让我嫁给家中那痴傻的表哥,知我定是不甘,或许过几日便要将我关在家中强行成婚。”说完终于哭出声来,随后又抽噎着补充一句∶“郎君若是想报先前的救命之恩,可否为我指一条生路?”


    少年略微沉思,问∶“姑娘可还有其他亲人可以投靠?”


    秦蕙心做出认真思考的样子∶“先父在世时,与彭城同为道医的淳于家交好,两家曾指腹为婚,将我许与淳于氏长子为妇。去岁寒食时节,淳于家还托人来舅父家中问名,却被舅母搪塞打发去了。我不想辜负父亲当年的许诺,愿往彭城履行婚事,可我一无车马,二无钱财,三无引路之人,如何能逃?”说完便泪眼汪汪看着眼前少年。


    少年一顿,忽然笑了∶“正巧,在下就是彭城人,不如等我伤再养好些,就带你去?”


    秦蕙心有些惊异,没想到如此巧合,此时按下心中欣喜,眨着那双水光潋滟的眼问∶“真的吗?”


    少年又是一笑∶“就怕姑娘信不过在下。”


    秦蕙心生怕错失良机,连忙道∶“郎君是我见过除了爹爹外最有礼谦和之人了,如今全仰仗郎君了。”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这是在下应该做的。”


    听他言语如父亲曾讲过的如切如磋的君子,秦蕙心对喂他蛊毒一事忽生出些愧疚,她低眉理了下额前垂下的碎发以掩饰眸中情绪,道∶“等我先回家打听一下婚期,再与郎君商议具体时间,郎君先在此安心养伤。”


    “好。”少年目光清亮,嘴角仍然挂着浅浅笑意。


    秦蕙心见大功告成,挂着泪的脸回之一笑,目光又落在少年伤口,关切不已地问∶“对了郎君,你这箭伤伤得如此之深,不知是何缘故至此?”


    少年不语,秦蕙心以为她又什么也问不出了,没想到沉默片刻后,少年又开口∶“我本随族中兄长外出贩卖布匹,不想路遇流寇抢夺财物,我被放箭击伤,跌落山崖,幸亏遇到姑娘,才捡回一条命。”


    这年头世道不平,遇到流寇太常见了,只是布商真可用如此华贵的布料和刀鞘吗?秦蕙心有些疑惑,但他若不愿说实话她再逼问也无用,便叹了口气,十分同情道∶“郎君莫要伤怀,郎君身中箭伤又从如此高的山崖跌下还能大难不死,必有大福在后。”


    “借姑娘吉言。”少年极淡地笑了笑。


    见触到了他的伤心事,秦蕙心也不想再接着聊下去了,“哎呀”一声,似忽然想起什么般慌张道∶“我得走了,若晚了舅父舅母又要责罚。”说完就要起身,少年道了句“姑娘慢走”后,她便只留下个翩跹背影了。


    等那背影从洞口甫一消失,陆绍瑾的眸光就立刻冷了下来——这个女人,长得实在太像当今大魏太后韩玉婵之女,皇帝亲封的长乐公主,他刚过门的长嫂容惜柔了。至于为何会有如此肖像的两人,他只能想到一种可能∶魏宫视双生子为不祥,她或许便是被当年还是昭仪的韩玉婵遗弃的一个。


    太后韩玉婵,乃南朝降将原宛城太守现大魏颍川太守韩续之女,妖容玉貌,瑰姿秀群,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一入宫便封为充华,后诞下长乐公主,又封为昭仪,此后虽恩宠不绝却未再诞下子嗣,后先帝立下郭氏子为太子,按子贵母死的旧制处死郭氏,册封韩昭仪为皇后,不久先帝驾崩,不过七岁的天子即位,韩玉婵便以太后的名义独揽大权,培植党羽,大力提拔南朝降臣,推崇南朝衣冠礼乐,打压本朝士族。如此三年,皇帝有意夺权,与叔父文昌王商议废掉太后,不料事情败露,韩玉婵竟毒杀了小皇帝,并假传圣旨诏文昌王及一甘拥护者入宫,令早已埋伏好的禁军就地斩杀,随后另立十三岁的康王容斌为帝,又立自己的侄女韩莹儿为后。


    这样狠辣的女人生下的长乐公主容惜柔,或是宫中教养有方,除了有同样艳丽的容貌外,竟无半点像她的母亲,端的是举止娴雅,音容皆柔,又加之身弱喜静,平日里只爱读书抄经,养花弄琴,可这个叫秦蕙心的女人,自小长于乡野,缺乏教养,难保不会和她母亲一样精明算计,陆绍瑾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就不得不对她保持警惕,他答应带她去彭城,不过是想将她留在自己身边——长乐公主的孪生姊妹,以后可大有用处。可是……他看向他手中还冒着热气的汤饼,想到那白嫩嫩手臂上的红印,还有掌心仍残留着温度的泪水以及唇齿间残留药丸的苦涩,忽然自嘲地笑了——他几时如此多疑了?看那女子,不过是个贫家女,又怎会和深宫中的女人一样尔虞我诈?若没有她,他恐怕早死了,她愿救他,说明心存良善,他为何要将自己的救命恩人想得如此不堪?何况,她还同自己一样,从小就没爹娘疼爱。


    陆绍瑾的父亲陆敖乃青州刺史加拜征南将军,而他的母亲,只是个南朝俘虏,是父亲在攻打宛城时掳来的女子,在他还没满月就暴毙而亡,府中人人都对她讳莫如深,因着她的身份,陆绍瑾从小就在府中受尽白眼,而父亲陆敖也对他十分冷淡,在他刚会走时,就将他送到了边镇饮血吃沙,只有节庆时才准许回府。这些年刀尖舔血,他早习以为常,去年平武川之乱中他终于展露头角,陆敖终于给他封了个都督徐州军事,让他到彭城军镇跟随大哥陆绍璋历练,二人也不负众望,在与南齐在南徐州一战中大获全胜,不料前些日子庆功宴上,他醉酒后去射一只黑熊,却在悬崖边遭到暗算,他被几个黑衣人追击,胸口中箭,无奈只能跳下山崖。


    陆绍瑾就着热汤咬了口饼,一口下肚,只觉浑身血脉都活络过来了,只是伤口还随着细微动作被牵扯得隐隐作痛,这箭伤极深,幸亏偏了几分,否则他定当场毙命。


    这场谋杀的幕后主使,除了大哥陆绍璋不作第二人想。他母亲出身显赫,乃是晋州刺史,镇北将军贺兰延明的胞妹,堂堂征南将军府的嫡妻主母贺兰宛英,府中四子三女,长子陆绍璋、次子陆绍琮和幼女陆云玑皆出于她,如今新帝即位不到半年,朝局越发混乱,诸王蠢蠢欲动,而其中,又以其兄贺兰延明势力最大。陆绍瑾知道,陆绍璋从小就瞧不起他,这次他被父亲派来彭城接管他军务,他早就心怀不满,如今论功行赏,他又与他比肩而立,那人心中积怨可想而知。陆绍瑾早知会有骨肉相残之一出,却未料他竟如此沉不住气,在这紧要关头就急着要取自己性命。


    若上天眷顾,他的义从收到消息或许会找到这儿,但若天要亡他,陆绍璋的亲兵可能会先行到此。


    正想着,忽听洞外一阵窸窣,陆绍瑾猛然握紧身下盖住的刀鞘,就见洞口处闪进一个影子,一条猎犬狂摇着尾巴飞奔进来,兴奋异常,其后跟进来一圆脸敦厚黝黑的壮汉,一见陆绍瑾就拱手下跪道∶“属下来迟,还请四公子责罚!”


    此人正是陆绍瑾的义从,随他在边镇一同长大的石忠。


    陆绍瑾眉目舒展,他从北方边镇过来时,特意让几个亲兵潜伏城外,以备不时之需,现在果然派上用场。他摆了摆手示意石忠起来,石忠却因陆绍瑾靠坐在洞壁,自己依然半跪于地,陆绍瑾不再勉强,问∶“军营可有何动静?”


    “属下在城外接到消息说四公子狩猎不归,现在军中都在传四公子是命丧黑熊口下了。大公子已派遣营兵去寻,可蹊跷的是,派去其他方向的都是些普通营兵,唯独派往山崖下的是他的亲兵,属下疑心有鬼,趁他们返还后便立马带细犬寻至此处。现下已备好快马,以迎四公子。”石忠语气急促,一口气说完,抬眼才见陆绍瑾面色不好,又忙问∶“四公子,你的伤……”


    “不要紧。”陆绍瑾随口打断,话锋一转又道∶“南徐州一战,我不过刚在军中立了些威信,大哥就按耐不住了,若我以后占了他的中护军,哼……”陆绍瑾说到此不屑地笑了笑。如今越发肯定是陆绍璋要害他了,既然他不顾大局率先出手,他也只能以牙还牙了,他倒要看看究竟鹿死谁手。


    “四公子眼下是何打算?”


    “彭城是回不去了,但我在此地遇到一个人,可以为之一用,我要将她带回青州平南将军府,你们先在暗处等候,等晚些时候人来了,我再带她一起走。”


    石忠心头疑惑,但早已养成绝不多嘴的习惯。


    陆绍瑾继续道∶“找到我这件事先不要声张,让城中大军留在原地莫要轻举妄动,我倒要看看陆绍璋还能搞出什么动静。”


    “是!”石忠抱手道,“属下带人在附近山林把守,四公子安心养伤。”


    陆绍瑾闭目点了下头,摆手示意他离开,石忠就拽着还依依不舍的细犬出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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