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打翻的墨水瓶,在滨海城的天际线晕染开来。白熙把外套拉链拉到顶,风裹着咸涩的海腥味灌进领口,怀里的录取通知书被捂得发烫,边角却在冷汗里浸得发皱。他数着脚下鹅卵石的纹路,帆布鞋踩在滨海小路上发出细碎声响,远处渔村升起的炊烟正与晚霞纠缠。
毕业典礼那天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班主任李老师把褪色的帆布包塞给他时,指节上沾着粉笔灰。
“里面有你落下的笔记本,还有我给你缝的护膝,滨海风大。”
李老师的眼镜片泛着光,白熙低头看见老师裤脚沾着今早匆忙赶来学校时溅上的泥点。校门口梧桐叶簌簌掉落,他背着包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抽气声——这大概是这些年最奢侈的告别。
毕业典礼结束后,白熙还要去参加渔村为今年考上本科生们的升学宴,白熙本是不大想去的,因为像他这样的小透明去了也只是白去,到时候全场的焦点又只是那几个考上重点大学的,他觉得自己去了也只能坐着角落里静静地吃饭,与其在那看众人对那几个高材生的阿谀奉承,不如自己在家里面来的闲在。可是昨晚他把自己的想法给阿婆说了以后,阿婆却是死活不同意,因为阿婆觉得升学宴又不是给他们几个办的,每一个考上本科大学的人都应该有资格参加。看见白熙那副无所谓的样子,阿婆语重心长地说:
“海儿,你母亲生前最大的期望就是能够坐在你旁边陪你参加你的升学宴,你可不能辜负了你母亲的期望啊?”
看见阿婆态度坚决,又听见了阿婆提起他的母亲,白熙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次日一早,渔村的升学宴如期举行,听说还来了央视的记者,因为今年渔村的赵海的赵磊和赵晨两兄弟考上了京都大学,那可是全国最好的大学,数一不数二。听说京都大学的校长沈望也亲自来访,参加这次渔村的升学宴,难怪连央视的记者也来了。
往年的升学宴可比不了今天的。以前顶多是摆几桌酒菜,村长高海给考上大学的几位后辈嘱咐几句,再给考上大学的每一个分发一人六千六百六十六元的红包,这些都是村里的每家每户一点一点凑出来的,也算是渔村每年升学宴的一个传统了,钱不多,大家也都是图个吉利。可今年听说村里给包的红包足足有六十六万,当然快点不是由村民一家一家凑的,是由村委会报销的,六十六万的大头不用多说肯定都是老赵家那两兄弟的,像白熙这样的也就只能分到个彩头而已,也是验证了那句话:
知识就是金钱呐
渔村的升学宴设在晒盐场的空地上,二十几张八仙桌拼成蜿蜒的长龙。白熙刚踏过木门槛,鞭炮声便轰然炸开,硫磺味混着海蛎煎的焦香钻进鼻腔。他缩了缩脖子,瞥见村长高海正站在主桌前,旁边站着一位风度翩翩的中年人,想必就是京都大学的校长了,身后站着几位看起来很有文化的人,应该是随行的教授了,另外还有几位央视的记者,村长高海举着搪瓷缸子扯着嗓子喊:
“今年咱们村出了三个延边大学的,还有赵家两兄弟考上京都大学!来来来,都敬小状元们一杯!”
“另外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京都大学的校长沈望教授,还有几位随行的老师。”
高海的话音未落,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这是谁?这可是大名鼎鼎的京都大学的校长沈望教授啊!平时都只是在电视上看见,今儿个也是见上真容了
沈望教授简单的说了几句寒暄的话后,接着走向了老赵家两兄弟,老赵此时脸都要笑烂了,都咧到个耳朵根了。两个儿子都争气,不枉自己辛辛苦苦打渔十几年供他们读书。赵晨和赵磊两兄弟也同老父亲一起向沈望教授迎了上去,眼里还含着泪水。沈望拍拍两兄弟的肩膀微笑着看向两位青年,语重心长地说:
“ 年轻有为啊!二位后生,我沈某看好你们…”
一套嘘寒问暖下来,再加上许多励志的话,父子三感动地热泪盈眶。
沈望教授同赵家父子寒暄完后人群如潮水般涌向主桌,瓷碗碰撞声、欢笑声此起彼伏。白熙望着自己被晒得脱皮的手背,默默往阴影里挪了挪。他在最角落的空位坐下,面前的白瓷碗泛着冷光。隔壁桌飘来炸带鱼的香气,赵磊穿着崭新的运动鞋,正眉飞色舞地描述京都大学的图书馆,他哥哥赵晨手腕上的智能手表在灯光下晃得刺眼。此时赵海正在接受央视记者的采访。
“海儿?”
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是王阿婆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了。白熙抬头,王阿婆拄着拐杖站在面前,蓝布围裙上沾着鱼鳞,
“怎么坐这儿?来,到阿婆这儿。”
她布满皱纹的手抓住白熙的手腕,温热的触感让他僵住。
“阿婆,我……”
“别废话!”
阿婆把他往主桌方向拽,
“当年你爹出海前,还托我多照应你,你母亲生前……”
这句话像根刺扎进心口。白熙猛地抽回手,阿婆愣住,周围的喧闹声突然变得刺耳。他低头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喉咙发紧:
“阿婆,我坐这儿挺好。”
转身落座时,听见身后传来阿婆的叹息,混在碰杯声里碎成泡沫。
阳光爬上屋檐时,升学宴进入**。村长不知从哪变出一串烟花,引线滋滋燃烧的声响惊飞了屋檐下的鸟。白熙望着腾空炸开的金红光芒和翻腾的白雾,想起十六岁那年的雨夜。台风掀翻了家里的木棚,他蜷缩在祠堂角落,听着瓦片在狂风中碎裂。是李老师打着伞来找他,浑身湿透却紧紧护着怀里的课本:
“知识是咱们渔村孩子的船,风浪再大也能靠岸。”
“白熙哥!”
清脆的声音打断思绪。扎着马尾辫的李婉端着碗甜汤挤过来,
“阿嬷让我给你留的,放了桂圆和红枣。”
她把碗塞到白熙手里,
“我听李老师说,你报的海洋大学特别厉害!以后能研究鲸鱼对不对?”
白熙盯着碗里浮沉着的桂圆,热气模糊了眼眶。远处赵家兄弟正在接受记者采访,闪光灯此起彼伏。他抿了口甜汤,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原来这世上总有些温柔,像退潮时留在沙滩上的贝壳,不经意间就闪着微光。白熙望着对面的李婉说到:
“婉儿,听说你报了延边警察学院?”
李婉眼眉一转,高兴到:
“嗯呐,我以后就可以去维护公平正义了,哈哈哈。”
“嗯婉儿厉害啊。”
李婉听白熙夸他厉害后喜上眉梢:
“那是,白熙哥,我们都要加油哦。”
“ 嗯!”
白熙郑重点头,随后又和李婉聊了许久,两人从小时候聊到上学又聊到白熙被海浪卷走的那一次经历…
当烟花的喧嚣声结束时,白熙悄悄起身。下午的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晾晒的渔网交错重叠。经过王阿婆家门口,他看见窗台上摆着个油纸包,里面是温热的糯米糍——那是他小时候最爱的点心。风掠过屋檐,吹落门楣上褪色的平安符,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熙儿平安”,是阿婆年轻时的字迹。
回到他家的木屋时,白熙从床底摸出铁盒。里面躺着泛黄的照片:父亲穿着褪色的海魂衫站在船头,母亲抱着襁褓中的他笑得眉眼弯弯。他把录取通知书轻轻放进去,月光透过木窗的缝隙洒在纸上,“滨海海洋大学”几个字闪着柔和的光。
远处传来轮船的汽笛声,悠长而坚定。白熙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海风扑面而来。渔村的灯火在夜色里明明灭灭,像散落人间的星辰。他忽然想起李老师说过的话,或许人生就像潮汐,有退去的孤寂,也会有漫上来的温暖。而他这艘小船,终于要驶向更辽阔的海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