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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作者:小石头Scarlett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典籍房一楼的火焰最终被扑灭,代价是浓烟熏黑了墙壁,烧毁了小半排木架和上面存放的一些普通兵书、舆图,以及几箱不甚紧要的杂物。


    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水汽和桐油混合的古怪气味,一片狼藉。青禾和另外两名凤骑旧部正指挥着几个战战兢兢的粗使仆役清理现场,泼水降温,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凝重与愤怒。


    商慈站在被烧得焦黑的木架前,指尖拂过一本被水浸透、边缘卷曲泛黄的兵书,那是她早年研读《孙子兵法》时做的批注。


    她衣服下摆沾满了灰烬和水渍,脸颊上也蹭了几道黑痕,尽显狼狈。


    核心典籍在二楼安然无恙,一楼最重要的几箱凤骑阵亡将士名录和部分遗物因存放位置靠里,也幸免于难。


    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这场蓄谋的火灾,如同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她脸上——在这座看似宁静的囚笼里,敌人随时可以将黑手伸进来,置她于死地,毁掉她珍视的一切!


    那个吹箭的刺客和纵火的帮凶早已趁着混乱逃之夭夭,御林军象征性地搜查了一番,毫无所获,最终也只能以“意外失火”草草结案。这敷衍的态度,更印证了商慈心中的猜测——幕后之人,手眼通天。


    “小姐,”青禾走过来,声音沙哑,带着疲惫和后怕,“火基本灭了,重要的东西都清点过了,损失……还能承受。您先去梳洗一下吧?”


    商慈浅摇头颅,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现场,最终定格在那根嵌入柱子的乌黑吹箭和旁边那枚边缘锋利的铜钱上。铜钱深深嵌入木中,只留下一个光滑的圆孔,昭示着掷出它时蕴含的恐怖力道和精准控制。


    段桁。


    那个在千钧一发之际精准拦截致命吹箭,又在最关键时刻出声提醒她“调虎离山”的段桁。


    她心中的疑虑非但没有因为这次援手而消散,反而像藤蔓一样缠绕得更紧。他为何要救她?为何要保护这些典籍?他到底知道多少?他的目的是什么?


    “段公子呢?”商慈开口,声音因吸入烟尘而有些低哑。


    “他……”青禾神色复杂,“火扑灭后,他就站在外面银杏树下看了一会儿,然后……就走了。什么也没说。”


    商慈沉默片刻,转身走出弥漫着焦糊味的典籍房。午后的阳光依旧炽烈,刺得她眼睛微眯。她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那株高大的银杏树下,空无一人。只有树影婆娑,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他走了。来得突兀,走得无声。像一阵捉摸不定的风。


    商慈收回目光,对青禾道:“去备水,我要沐浴。”她需要洗去这一身的烟尘和疲惫,更需要冷静下来,重新梳理这乱麻般的局面。


    浴房内,水汽氤氲。商慈将自己浸入温热的水中,闭上眼,试图驱散火灾的浓烟让她联想到了幼时地窖的窒息感。水流包裹着身体,带来一丝难得的舒缓。


    然而,段桁那张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沉静、眼底晦涩的脸,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他的出手,精准、及时、有效。那份果决和掌控力,绝非一个只懂“庄稼把式”的纨绔所能拥有。


    他隐藏的实力,深不可测。他传递纸条的方式,更是滴水不漏,心思缜密得可怕。


    商慈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试图浇灭纷乱的思绪。无论如何,段桁今日之举,客观上确实帮了她一个大忙,甚至可以说,是救了破军枪的核心典籍和她部分重要的记忆。这份情,她不能不认。


    但这也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被无形丝线缠绕的被动感。她不喜欢这种感觉,非常不喜欢。她习惯了掌控局面,习惯了直来直往的厮杀,而不是在这迷雾重重的京城,与一个心思莫测的宗室子弟进行一场不知底牌的博弈。


    沐浴更衣后,商慈换上了一身素净的月白色常服,乌发松松挽起,洗去了烟尘与杀伐之气,显露出几分清冷疏离的书卷气,与她平日的凛冽形成另一种独特的魅力。


    她回到书房,案上那碟精致的荷花酥依旧静静地放在那里,散发着淡淡的甜香,与典籍房的焦糊味形成了讽刺的对比。


    她拿起一块荷花酥,指尖传来微凉细腻的触感。她犹豫了一下,轻轻咬了一口。清甜软糯的口感在舌尖化开,带着荷叶的淡雅香气,确实能抚慰紧绷的神经。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熟悉的、带着笑意的清朗声音,打破了书房的寂静:“阿慈将军?梳洗好了?小侄不请自来,讨杯茶水解解渴,顺便……看看将军这‘火场英姿’后的风采,可还安好?”


    商慈拿着荷花酥的手稍有一顿。他果然又来了。


    她慢慢地将口中那点清甜咽下,仿佛在品味,又仿佛在思考。片刻后,她才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润平静:“段公子请进。”


    门被推开,段桁依旧是那副月白锦袍、神态自若的架势,犹如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危机从未发生。


    他缓步踱入,在商慈身上扫过,看到她换上的常服和略显清减的侧脸,眼中笑意更深,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将军这一身,倒是别有一番风致。褪去杀伐之气后,倒教人想起江南烟雨中执伞而立的画中人,只是这眉眼间的英气,到底藏不住。”


    “段公子谬赞。”商慈放下手中的荷花酥,示意他坐下,亲自提起小炉上温着的紫砂壶,为他斟了一杯清茶,动作从容,“今日之事,多谢段公子援手。”她开门见山,语气郑重。


    段桁接过茶杯,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商慈的手指,一触即分,带着温热的茶意。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多了几分认真:“将军言重了。路见不平,随手为之罢了。何况……”


    他顿了顿,直视商慈,“小侄是真仰慕将军的破军枪,可不想看到那些凝聚了将军和商氏先祖心血的典籍,毁在宵小之辈手里。”他的理由依旧冠冕堂皇,但眼神却坦荡得让人难以质疑。


    “路见不平?”商慈端起自己的茶杯,垂眸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语气听不出喜怒,“段公子这份‘随手为之’,倒是精准得令人叹为观止。那枚铜钱,力道、时机、准头,绝非‘庄稼把式’所能及。”


    段桁面容化作一抹无奈的苦笑,甚至带上了点委屈:“阿慈将军,您这可真是冤枉小侄了。”


    他放下茶杯,摊了摊手,“人在危急关头,总会爆发出点意想不到的潜力嘛。您那一□□过来的时候,小侄不也是‘潜力爆发’才躲开的?这次也是一样,看到那玩意儿冲着将军的宝贝典籍去了,一着急,手就不听使唤地甩出去了……您总不能因为这个,就断定小侄深藏不露、图谋不轨吧?”


    他眨着眼,语气半真半假,将一切都归结为“情急之下的爆发”,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依旧是那副插科打诨的模样。


    商慈静静地看着他表演,心中可笑。


    情急爆发?骗鬼呢!那枚铜钱上蕴含的内劲之精纯,手法之老辣,没有十年以上的苦功绝无可能!


    但她没有继续戳穿。既然对方选择继续伪装,她也乐得暂时维持这表面的平静。撕破脸皮,对她目前毫无益处。


    “段公子说笑了。”商慈淡淡回应,揭过这个话题,“只是公子这份‘潜力’,着实惊人。不知公子今日前来,除了讨茶,可还有其他指教?”她将话题引开,同时也在试探他接下来的意图。


    段桁似乎松了口气,重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容恢复灿烂:“指教不敢当。小侄是真心来关心将军的。看将军无恙,小侄就放心了。”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专注地看着商慈,带着一种执着和期待,“不过……既然将军也觉得小侄今日‘潜力’尚可,那……之前拜师学艺之事,将军可否……再考虑一二?”


    他又绕回了原点!仿佛刚才的生死危机只是拜师路上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


    破军枪的传承吗?


    “若朝中有变,可寻段渊相助。他虽顽劣,心性却纯良,你莫要强争,多予教导。他天资聪颖,你们定能彼此成就……护你周全。”商慈脑中突然浮现父亲临终前的嘱咐。


    段渊……段氏宗室……段桁……?这两人有什么关系?她不清楚,反而思考这类问题会头痛欲裂,就像是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似的。


    “段公子于宗室之中,同辈之内,可还有……年纪相仿,性情跳脱些的兄弟?尤其……是名中带‘渊’字的?”她刻意在“性情跳脱”和“渊”字上加重了语气,这是父亲对段渊最鲜明的描述!


    “兄弟?”段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笑容显得格外勉强,“将军说笑了。小侄在家中行三,上面两位兄长……一位端方持重,一位醉心风月,与我这般‘不学无术’的,实在谈不上‘性情跳脱’。”


    他避开了“年纪相仿”这个点,更对“跳脱”一词轻描淡写地带过。


    “至于名中带‘渊’……”段桁的声音顿了顿,眼神变得有些飘忽,仿佛在回忆什么极其遥远又痛苦的事情。他深吸一口气,再看向商慈时,眼神深处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复杂光芒,声音低沉而艰涩:


    “将军……莫要再问了。这个名字……这个人……早已是‘故人’了。” 他刻意加重了“故人”二字,带着一种宣告终结的沉重,“承平十三年冬……一场‘恶疾’……早已……病故了。”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病故”二字,眼底深处翻涌着刻骨的恨意和悲凉。


    “病故了”?段渊……死了?父亲临终嘱托的那个少年,那个她潜意识里觉得或许能在危难时倚靠的人……死了?


    巨大的失落感和一种被命运愚弄的荒谬感瞬间攫住了她。同时,段桁那瞬间的剧烈反应、眼中翻涌的痛苦、以及那刻意强调的“病故”二字,都像尖锐的刺,让她本能地感到——他在说谎!


    他缓缓点头,声音低沉而肯定:“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恶疾’,药石罔效。那时……我还小,只记得府里一片素缟,哀声不绝。” 他将“恶疾”二字咬得极重,带着一种冰冷的讽刺。


    她无法再问下去。再问,只会逼得他编织更多的谎言,或者彻底撕破那层脆弱的、维持着表面平静的伪装。这并非她所愿。


    “故人已逝,多想无益!”她说。


    “破军枪非戏耍之物。”商慈指尖轻叩枪谱封面,忽然抬眸直视段桁,“你可知商氏祖训?”


    段桁正襟危坐,袖中手指却微微蜷缩:“愿闻其详。”


    “欲学枪,先立心。”她突然将枪谱重重合上,惊得窗外麻雀扑棱棱飞走,“今日起,你每日卯时来练《破军枪基础十二式》。三月后若能接我七招,再谈后续。”


    段桁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忽然轻笑:“将军这规矩,倒让我想起小时候养过的一只红嘴相思鸟。明明会唱整支《折柳曲》,偏要人每天喂三颗白瓜子,喂足九九八十一天才肯开嗓。”


    商慈蹙眉,“我不懂养鸟。”她从兵器架取下两柄未开刃的练习枪,“第一式,''定军山''。”


    段桁接过长枪时,指尖若有似无擦过她腕间旧疤,“听说漠北有种雪狼,专咬人右手腕。”


    商慈猛地抽回手,枪杆“啪”地打在他手背上。这人怎么连她十年前受的伤都知道?


    “专注。”她强压下心头异样,枪尖点地画圆,“双足分开三寸,不是两寸半。”说着用枪杆拍正他脚踝,却在触及他腰间玉佩时一怔——那残缺的玉蝉纹样,莫名眼熟。


    段桁忽地转头,呼吸近在咫尺:“将军可知?玉蝉折翼,也能飞过忘川。”


    “胡言乱语!”商慈疾退两步,握枪的手青筋暴起,枪尖直指他咽喉,“再废话就滚出去。”


    她已然被这巨大的信息量轰的气急败坏!就连呼吸都乱了几分!


    这段桁到底什么意思?他到底知道多少?为什么要这样暗示自己?为什么不能直接明了?她确信自己不曾见过他啊……想到这儿,又稍稍一愣,是没见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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