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年心情不太好,主要是因为那三个在他视野里蹦跶的黄毛。
一个从他头上跨过去,一个在他面前班门弄斧组建“帮派”,另一个吵到他的眼睛和耳朵。
这让他生了找个搭档一起下副本玩玩的心思,不为别的,纯折磨人。
他停好车,回到整洁干净的公寓,坐在电脑桌前查询搭伙信息。
没有。料到了,毕竟是个小县城。
正有些失望,鼠标划过的瞬间,他看到了一家酒馆的网站。
点开,店铺老板头像是一只吐舌头的小狗。
小狗下方是诡异游戏的图标,还有酒馆名字——蚌的死目——的缩写。
好一个蚌的死眼球,就很微妙。
里面是预约信息,最下方还有一个加入会员的按键。
鼠标点开的瞬间,弹出来一项提示:请回答以下问题。
①你是诡异游戏玩家吗?
第一个问题中规中矩还挺谨慎,沈辞年回答:是。
②你想找哪种搭档?
沈辞年输入文字——可以牵在手中那种。
③您的申请已通过,您的游戏ID是?
——年终。
在他输入ID后,网站自动生成了以年终命名的账号,账号下有一个金色的“d”认证。
看到金色,沈辞年莫名想到那三个糟心的黄毛。
他微微往后,靠在椅背上,眼光漫不经心打量那一张张寻人启示。
一个个说得天花乱坠煞有介事,实际什么也不是。
他很快编辑了一张,张贴在网站上。
只有寥寥几个字。
“约副本,本周六,只玩一次,不处长期。”
今天是周三。看到这条启示,方恪手指点开发帖人的后台私信,又关闭。
今天周三,意味着没几天就可以约上,而且是单次的,不处长期,那很符合他想抒解一下的意愿。
虽然,他还是想要个能圈养他的搭档。
但玩一玩也未尝不可,不为别的,他实在是需要找个人发泄,要不然他快疯了。
大不了不合适他打碎副本扭头就走,他怕什么?
方恪咬着指头纠结了一会,刚准备点开私信,却发现评论区已经有人捷足先登。
而那个新会员显然是同意了,很快就删了帖子。
烦躁在长夜里的小房子中发酵,潮湿紧紧包裹着一滩稀泥似的心脏。
烂透了。
风雪散发着可恨的恶臭气息。
方恪睡着前,觉得自己连灵魂都快要跟着腐烂了。
白天如期而至,但他懒得去上课,有人给他打电话了,他不接,昏昏沉沉睡着,房间里到处是外卖盒子和一地生活狼藉。
他不肯好好生活,他恨生活,恨自己,恨不得全世界马上消失,只留下他一个人,却又害怕那种要人命的孤寂。
所以他恨来恨去,最恨最恨的还是自己。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方恪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直接从窗户丢了出去。
昂贵的手机质量却糟糕,一摔就成了碎片,像他这七零八碎生来金贵却被他自己弄得乱糟糟的人生。
无所谓,大不了再买一个,连手机卡都懒得拔出来,大不了再办一个,联系人也懒得再加,不联系不就好了。
无所谓,人生就这么颓靡的过着,怎么过不是过,谁在乎呢?
沈辞年站在楼下,挂断电话,捡起碎掉的手机,拔出电话卡。
他抬头确认了一下窗户的位置,确定这就是他班长的家里飞出来的。
他一早上没看到人,打电话也不接,问了王主任才知道方恪家里的地址。
王主任知道地址是因为方恪打群架,他去局子里证明方恪国家级御灵人身份把人接出来后,怕方恪再去惹事,就强行送方恪回了家。
手机不便宜,昨天沈辞年便认出是他手下在人类世界某个公司旗下的牌子,但一个用这种手机还毫不在意摔了的富家子弟,怎么会住这样的地方?
这是一条贫民巷——沈辞年从不踏足之地。
毕竟,他来人类世界是享受的。
今天,破例了。
沈辞年步行上楼,老旧的居民巷没有电梯,但好在不高,方恪就住在三楼。
他敲响方恪的门。
方恪实在没想到摔了手机还能有东西来吵他睡觉。
对,就是“东西” 而不是“人”。
吵他睡觉的一律都不是好东西。
他诈尸一样从床上跳起来,把路过的所有东西全推倒,然后用力捶了门一下。
“敲敲敲!你妈死了?!”
老式居民楼隔音很差,沈辞年听着里面噼里啪啦,皱了皱眉。
有狂躁症?
他刚准备说出自己的来意,先是门巨响,一阵抖动后方恪劈头盖脸骂了他一句。
骂的很好。可惜他没妈。
沈辞年沉默片刻,沉声:“方恪,开门,我来给你送药。”
送什么药?哦,昨天他随便编了个理由,王乐当真了。
方恪忽然就安静下来了,他拉开链条锁,打开铁门。
沈辞年就站在门外,一手拎着粥和药,另一手递给他电话卡。
“不请我进门?”
方恪不说话,默默让开路。
药不止是消炎的和治风寒的,各种常用药都有,沈辞年随手放在茶几上,茶几和沙发间的过道很窄,他几乎不知道应该怎么走过去——或许应该变成一阵黑烟飘过去——不,诡异怎么能出现在人类世界,他便侧身慢慢过。
方恪为什么要住这种地方?这是他第二次对这个问题产生疑惑和兴趣。
没有餐厅,到处是外卖盒,茶几上堆着啤酒瓶,瓶子里塞满烟头。
沈辞年本能反感烟味,却没说什么。
方恪只是他身份扮演游戏中的学生罢了,一个坏学生。
况且他也只教这一年书,等玩够了他就回深渊了。
他把清淡的蔬菜粥放在茶几上,招手让方恪过来:“吃吧,病号餐。吃完能出门就去买个新手机,如果以后不想让我常来家里,就记得跟我打电话请假,否则我会担心。”
放下东西,说完官方话,沈辞年径直离去。
什么担心,不过是好听点的套路话罢了。
哪怕只扮演一年的老师,也该装像点,不然就不好玩了。
目送沈辞年离开,方恪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他重新锁上门。
他很少早起,很少吃早餐,但偶尔起早了确实会饿。
其实已经十点了,但他没感觉,还以为才七八点,他没脱鞋直接踩在沙发上走,走到中间就坐下。
路窄不好走就不走呗,哪里不能走?
爱走不走。
方恪打开粥,粥是烫的,他本该没有耐心吃这种食物,但……
这个人不一样,这个人身周有种奇怪的气场,压得住他,也让他的神经安静。
可惜这个人不玩诡异游戏,没法跟他搭档。
方恪已经很久没有慢食过了,从来狼吞虎咽的他竟然拿着勺子小口喝粥,这在他看来简直是一件可怕的事。
方恪都不是方恪了,还不够可怕吗?
但……如果那样就可以拥有一个圈养他的搭档……
可惜,他找不到,他找到的人不会理解他那些心思。
方恪一边喝粥一边想,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人的姓名,黑板上的名字他没注意看,过了一晚上再想也想不起来。
他知道自己是一条恶犬,有本事的主人才配养他。
新来的班主任似乎是这种人。
算了不想了,只是老师罢了,他很快就要毕业了。
毕业后,他得回A市,因为他成年了,他要回去为了家族利益跟另一个国家级御灵人联姻。
想起来这些,他又开始烦躁。
方恪把已经温凉的剩粥一饮而尽,方便碗就留在茶几上,勺子随便丢掉。
沙发上有几条烟,他摸了一盒出来,点燃。
抽烟的时候,他看着烟卷慢慢变短,脑子里再一次想。
他想,他应该找一个搭档,一个跟刚刚闯进他家里来的那人一样的搭档,这样他至少可以安静一会没那么烦。
如果能经常在一起,或许他慢慢可以不再犯病。
他厌弃犯病的自己,如此可恶,让诡异都唾弃。
但他改不了,这是病,吃药也没用的病。
沈辞年离开脏乱差的小巷,心情才稍微转晴。
下午有他的课,他没那么多责任心陪叛逆期小孩玩过家家,但毕竟都是高三的孩子,而且说到底,他是该装像点。
他没有像其他任课老师那样干脆不去上课,该他的课他该上就上,听不听就不关他的事了。
沈辞年踩着铃声走进十四班,打开诡异辨识书,自顾自讲起来。
似乎是惊讶还有老师敢来上课,十四班的学生们不断地议论,飞机纸团雪花一样往讲台砸。
沈辞年一概不理,只是推了推没有度数纯装样子的眼镜,扫视全班一周。
然后继续讲课。
飞机和纸团消停了,似乎察觉到了他身上危险的气息。
只是这收敛却十足有限,只是不再打扰他上课而已。
沈辞年上完课就回办公室,没有一丝一毫的停留。
方恪换了衣服,叫了上门清理的阿姨,骑上摩托,发动机轰鸣,他往死目酒馆那边去了。
自己收拾房屋是不可能的,半个月叫一次清理就够了。
能活活,不能活拉倒。
方恪这回没坐吧台,而是下了地窖,地窖里储存着酒,却也通往另一片天地。
那是一个隐秘的,需要藏起来的,不为人知,不能被世俗所理解的,天地。
**在这里坦诚相见,期望展示的是最真实的自我。
方恪坐在角落,喝着会员扮演的服务生端来的鸡尾酒。
“方圆”,有人开玩笑似的勾搭,“每次来都只看别人玩,难道就没有心动的时候?你该找个搭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