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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登楼

作者:安枕闲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大宁王朝,三钱楼,矗立于冕都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


    跑堂托着团花琉璃盘穿梭于三层木阁楼间,盘中佳肴皆覆银罩,罩顶嵌着三枚铜钱纹印——“三钱宴”的规矩,一菜三钱银子,酒水另算。


    刚端上一盘热腾腾的陈皮酱肘,食客们大快朵颐间闲谈:


    “听说摄政王昨夜又杖毙了谏官…”


    “这是今年第几个挂在午门上的了?”


    “嘘!楼上雅间有军爷!”


    无人知晓,那面绘有魁星点斗图的檀木架屏风之后,三钱楼的楼主正将一枚染血的铜钱按进地砖暗格。屏风外酒香蒸腾,屏风内卦器森寒。


    这座号称“文曲临世”的酒楼,入夜后便是判人生死的刑堂。


    “楼主,盈字间客人嫌鲥鱼冷了。”侍童躬身递上食盒,盒底暗藏密信。楼主眼皮似敛未敛,低瞥一眼那半冷的鲥鱼道:“腥。”


    侍童退下时,听见楼主对阴影处低语:“子时三刻,斩乌库瀚细作的头来换卦。”


    暗坊有言:“三钱楼前无善客。”此时倒是不少饕餮食客,才上桌了一锅间笋蒸鹅,又有人起了话头:


    “听说北边儿那位,回来了……”


    ------


    寒关道的北风一路裹着沙砾撞向冕都城门,残阳将青刃大军的影子拉得血红。


    云翳勒马停在“大宁永宁”牌坊下,玄甲未卸,肩头虎首吞金铠上殷红血迹已干。城楼守将高喝:“寒关道大捷!陛下召肃王殿下觐见——”


    欢呼声浪里突兀地刺进一声嗤笑。


    “放着王府不住,反要去争个侯位,当真是我朝百年独一份呢!”道旁的书生正望着扬起的马蹄。


    “竖子小儿!难道瞧不见那马下挂着的面甲吗?”老叟猛扯书生衣袖,浑浊的眼珠闪出寥寥光亮: “那是乌库瀚王储的面甲,这位新侯,可是踏着乌库瀚敌军的尸骨回京的...”


    书生哂笑:“寒关道饿殍无数,换他一颗侯印,值当么?”


    “值当与否——”云翳的玄铁马鞭倏然卷住书生脖颈,将他拖至马前,“不妨问问北地饿殍的冤魂!”


    书生瘫软在地,眼睁睁看着马下悬挂的乌库瀚王储面甲,青铜泛锈,匍匐着骇人的血迹,像是祭坛里的陈垢。


    城楼守将的宣召声戛然而止,朱雀长街陷入一片死寂。


    ------


    金殿上的蟠龙柱了无生气。冠冕珠帘遮住李端稚气未脱的半张脸,云翳已经十年未见这位幼弟,彼时尚在襁褓之中,如今已蜷在龙椅御座之上。


    椅侧特席而坐的,是摄政王李决。


    “肃王李翊接旨!”御前的一位太监,吊眼细眉,声音颇为刺耳:“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咨尔李翊,秉性勇毅,才略超群。念尔寒关道退敌之功,特赐封‘寒关侯’——”


    云翳单膝触地,玄甲撞击金砖的裂响惊得龙椅上的君王一颤:“臣,云翳领旨。”


    “云?”李决把玩着翡翠扳指轻笑,“李翊,你竟连祖宗姓氏都弃了吗?”


    “随我母族,怎么就弃祖宗姓氏了?”云翳跪在地上领旨,抬头去看摄政王。


    时过境迁,当年奔赴北地的羸弱少年如今已经身长八尺,带着乌库瀚王储的头颅来到金銮殿上,来取他“寒关侯”的封号。


    “何况,”云翳冷声道:“改名换姓,不是摄政王当初亲口应允我的吗?”


    李诀指上扳指一滞,面上神色晦暗不明。


    十年前那个雪夜,十三岁的皇子在血泪之中弃了天家姓,舍了肃王之位,被丢到了寒关道。


    从那时起,便没有“李翊”,只有带着母亲遗物消失在大雪之中的“云翳”。


    寂静中忽闻环佩作响。司礼监总管捧来侯爵金印。当云翳指尖触及印上金纹时,印匣突然“咔哒”翻转!


    匣底三根淬毒银针瞬间猛射而出,却不是射向云翳——


    针尖裹着剧毒,直扑右侧的户部尚书冯谦!


    “啊!”冯谦喉间顿现三点朱砂似的血痕。他踉跄几步:“王爷救...”话音未落,七窍已涌出黑血,尸身栽进血泊。


    云翳此番归冕都,首务便是彻查户部贪墨赈灾粮款,致北地流民万余,饿殍遍野。未料转瞬之间便死无对证。


    满殿哗然。李决俯视着脚边尚在抽搐的尸体,忽然抚掌大笑:“杀得好!昨日正查得冯谦贪墨北地军粮,本就该千刀万剐!”


    “是吗?那真是巧。”


    “寒关侯替君分忧了。”


    ------


    云翳住进了寒关侯府,独坐偏殿,腕间佛珠在烛火下似染血的碎骨。


    这是闲置已久的一座空宅子,说是御赐,实则一个杂役小厮都没有。


    “侯爷这串‘往生珠’倒是别致。”紫袍太监踱步进来,袖口银线绣着摄政王府徽记,“王爷让咱家带句话:北境万条人命换的侯位,可要坐稳了。”


    云翳慢捻佛珠轻笑:“冯尚书贪墨的赈灾粮,喂肥了王爷的私兵吧?”


    太监面色骤变时,剑光已贯穿他咽喉。鲜血喷上窗棂的刹那,云翳割下他袖口徽记:“告诉李决——”


    “下次派条会咬人的狗来。”


    ------


    暮色吞噬天边最后一道光时,朱雀街的夜浸着脂粉香与血腥气。三钱楼飞檐下悬的青铜铃无风自动,惊起一只寒鸦,嘶叫着撞破墨色天穹。


    入夜后,三钱楼骤然阒寂。跑堂卸下笑脸封死门窗,食客饮剩的残酒倒入沟槽,浸透血符,白日收的银两,此刻正化作卦阵中灼灼燃烧的火焰。


    夜里的三钱楼共有三层,一层为观尘阁,二层为鉴血堂,三层为换命斋 。


    三钱楼之主,鲜有人知其名姓,有求者皆尊称一声“楼主”。


    那人正垂眸拨弄炉中香灰,腕骨被素麻宽袖衬得若冰似玉。案头紫铜炉里焚着香,却掩不住楼外飘来的铁锈味——


    又一位“善客”踏血登门了。


    ------


    那人携着描金木匣步入观尘阁时,正是子时。


    凡来求卦者,先入观尘阁验明身份,再入鉴血堂递交恶债,终入换命斋以命换命。


    来迎的侍童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却通身一气沉稳泰然:“寒关侯久候了。”


    云翳心中诧异:他此行谨慎,这般孩童如何知晓?


    “你既知我身份,便请引我去见你家楼主罢。”


    那侍童未有行礼,只说:“侯爷稍待。” 便转身上了楼。


    ---


    “楼主。”侍童来报:“果是新封的寒关侯,他带着人头匣。”


    ---


    观尘阁只余云翳一人,因着入夜,这层楼寥寥点了几台烛。烛火明明灭灭,飘忽如幽冥引魂。寻常酒楼的普通木桌方凳,在稀疏的光线下,竟拖出异常浓重的影子,那些黑沉沉的轮廓扭曲着在地面挣扎延伸。


    云翳心中警惕丛生。


    “侯爷久候了。” 侍童下楼,声音与方才毫无二致,平平无波。


    “楼主请您直接上换命阁。”云翳疑惑:“不去二层鉴血堂吗?”


    侍童答:“我家楼主说,侯爷是贵客,切莫被那些腌臜玩意儿污了眼。”


    云翳随侍童上楼,经过二层时还是途径鉴血堂。虽名为“鉴血堂”,但并无血迹。云翳暗自观察,只有半明半昧的微光勾勒出众多低矮方盒的黑影,死寂如墓椁。


    换命阁比其他两层都暖和得多,屋内薰然生烟,玄色大氅裹着寒气袭入暖阁,金线绣的狴犴在烛火下贪婪狰狞。


    云翳将描金木匣置于卦案,户部尚书冯骞的头颅将匣盖震开一缝,血腥味骤浓几分。


    “踏槐,去换一盒苍术香。”


    “是。”那侍童向屏风后行礼而退。


    屏风后的轮廓影影绰绰。博山炉上烟线蛇行,让云翳一时间有些迷蒙。


    葭灰色衣袍从屏风后迤迤然而出,云翳方才看清那人模样。三钱楼名声赫赫,竟为一位弱冠少年所主掌。


    “北境饿殍万余,换他一颗头。”云翳屈指敲匣,佛珠磕在案上哒哒作响 “向楼主求一卦。”


    这少年楼主面庞柔和,一双眼却生得深邃。


    他伸出一指,修长而瘦削,净如白玉,问道:“北境饿殍万余,只换他一颗头吗?”


    云翳答:“一条命抵一卦,这不是你们三钱楼的规矩吗?”


    “侯爷的东西,带了怯。只能算半卦。”


    云翳拨动腕间佛珠,倏尔轻笑道:“算卦的,最会变卦。”


    “不过……”对面人宛尔道:“为贺侯爷寒关大捷,新封侯位,送半卦也无妨。”


    踏槐新换上了苍术香,血腥味勉强被压下去些。


    三枚泛青的古铜钱从广袖间滑入他掌心:“寒关侯想问什么?”


    “当朝摄政王——”云翳俯身压近,烛光在他眉骨斩出刀锋似的影,“寿数几何?”


    铜钱在浸血锦缎上一字摆开,连掷六次。最后一枚钱币自半空落下,立在血泊中嗡嗡急旋,灯如走马。三枚铜钱“锵”地嵌入案几——


    “奎宿犯紫微,贪狼噬亲缘。”情绪听不出波澜,但声音甚是清冽:“弑亲者,亡于至亲。”


    云翳低笑出声:“巧得很,他那被鸩杀的先帝兄长,正是本侯的生父。”


    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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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登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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