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命三钱》 第1章 登楼 大宁王朝,三钱楼,矗立于冕都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 跑堂托着团花琉璃盘穿梭于三层木阁楼间,盘中佳肴皆覆银罩,罩顶嵌着三枚铜钱纹印——“三钱宴”的规矩,一菜三钱银子,酒水另算。 刚端上一盘热腾腾的陈皮酱肘,食客们大快朵颐间闲谈: “听说摄政王昨夜又杖毙了谏官…” “这是今年第几个挂在午门上的了?” “嘘!楼上雅间有军爷!” 无人知晓,那面绘有魁星点斗图的檀木架屏风之后,三钱楼的楼主正将一枚染血的铜钱按进地砖暗格。屏风外酒香蒸腾,屏风内卦器森寒。 这座号称“文曲临世”的酒楼,入夜后便是判人生死的刑堂。 “楼主,盈字间客人嫌鲥鱼冷了。”侍童躬身递上食盒,盒底暗藏密信。楼主眼皮似敛未敛,低瞥一眼那半冷的鲥鱼道:“腥。” 侍童退下时,听见楼主对阴影处低语:“子时三刻,斩乌库瀚细作的头来换卦。” 暗坊有言:“三钱楼前无善客。”此时倒是不少饕餮食客,才上桌了一锅间笋蒸鹅,又有人起了话头: “听说北边儿那位,回来了……” ------ 寒关道的北风一路裹着沙砾撞向冕都城门,残阳将青刃大军的影子拉得血红。 云翳勒马停在“大宁永宁”牌坊下,玄甲未卸,肩头虎首吞金铠上殷红血迹已干。城楼守将高喝:“寒关道大捷!陛下召肃王殿下觐见——” 欢呼声浪里突兀地刺进一声嗤笑。 “放着王府不住,反要去争个侯位,当真是我朝百年独一份呢!”道旁的书生正望着扬起的马蹄。 “竖子小儿!难道瞧不见那马下挂着的面甲吗?”老叟猛扯书生衣袖,浑浊的眼珠闪出寥寥光亮: “那是乌库瀚王储的面甲,这位新侯,可是踏着乌库瀚敌军的尸骨回京的...” 书生哂笑:“寒关道饿殍无数,换他一颗侯印,值当么?” “值当与否——”云翳的玄铁马鞭倏然卷住书生脖颈,将他拖至马前,“不妨问问北地饿殍的冤魂!” 书生瘫软在地,眼睁睁看着马下悬挂的乌库瀚王储面甲,青铜泛锈,匍匐着骇人的血迹,像是祭坛里的陈垢。 城楼守将的宣召声戛然而止,朱雀长街陷入一片死寂。 ------ 金殿上的蟠龙柱了无生气。冠冕珠帘遮住李端稚气未脱的半张脸,云翳已经十年未见这位幼弟,彼时尚在襁褓之中,如今已蜷在龙椅御座之上。 椅侧特席而坐的,是摄政王李决。 “肃王李翊接旨!”御前的一位太监,吊眼细眉,声音颇为刺耳:“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咨尔李翊,秉性勇毅,才略超群。念尔寒关道退敌之功,特赐封‘寒关侯’——” 云翳单膝触地,玄甲撞击金砖的裂响惊得龙椅上的君王一颤:“臣,云翳领旨。” “云?”李决把玩着翡翠扳指轻笑,“李翊,你竟连祖宗姓氏都弃了吗?” “随我母族,怎么就弃祖宗姓氏了?”云翳跪在地上领旨,抬头去看摄政王。 时过境迁,当年奔赴北地的羸弱少年如今已经身长八尺,带着乌库瀚王储的头颅来到金銮殿上,来取他“寒关侯”的封号。 “何况,”云翳冷声道:“改名换姓,不是摄政王当初亲口应允我的吗?” 李诀指上扳指一滞,面上神色晦暗不明。 十年前那个雪夜,十三岁的皇子在血泪之中弃了天家姓,舍了肃王之位,被丢到了寒关道。 从那时起,便没有“李翊”,只有带着母亲遗物消失在大雪之中的“云翳”。 寂静中忽闻环佩作响。司礼监总管捧来侯爵金印。当云翳指尖触及印上金纹时,印匣突然“咔哒”翻转! 匣底三根淬毒银针瞬间猛射而出,却不是射向云翳—— 针尖裹着剧毒,直扑右侧的户部尚书冯谦! “啊!”冯谦喉间顿现三点朱砂似的血痕。他踉跄几步:“王爷救...”话音未落,七窍已涌出黑血,尸身栽进血泊。 云翳此番归冕都,首务便是彻查户部贪墨赈灾粮款,致北地流民万余,饿殍遍野。未料转瞬之间便死无对证。 满殿哗然。李决俯视着脚边尚在抽搐的尸体,忽然抚掌大笑:“杀得好!昨日正查得冯谦贪墨北地军粮,本就该千刀万剐!” “是吗?那真是巧。” “寒关侯替君分忧了。” ------ 云翳住进了寒关侯府,独坐偏殿,腕间佛珠在烛火下似染血的碎骨。 这是闲置已久的一座空宅子,说是御赐,实则一个杂役小厮都没有。 “侯爷这串‘往生珠’倒是别致。”紫袍太监踱步进来,袖口银线绣着摄政王府徽记,“王爷让咱家带句话:北境万条人命换的侯位,可要坐稳了。” 云翳慢捻佛珠轻笑:“冯尚书贪墨的赈灾粮,喂肥了王爷的私兵吧?” 太监面色骤变时,剑光已贯穿他咽喉。鲜血喷上窗棂的刹那,云翳割下他袖口徽记:“告诉李决——” “下次派条会咬人的狗来。” ------ 暮色吞噬天边最后一道光时,朱雀街的夜浸着脂粉香与血腥气。三钱楼飞檐下悬的青铜铃无风自动,惊起一只寒鸦,嘶叫着撞破墨色天穹。 入夜后,三钱楼骤然阒寂。跑堂卸下笑脸封死门窗,食客饮剩的残酒倒入沟槽,浸透血符,白日收的银两,此刻正化作卦阵中灼灼燃烧的火焰。 夜里的三钱楼共有三层,一层为观尘阁,二层为鉴血堂,三层为换命斋 。 三钱楼之主,鲜有人知其名姓,有求者皆尊称一声“楼主”。 那人正垂眸拨弄炉中香灰,腕骨被素麻宽袖衬得若冰似玉。案头紫铜炉里焚着香,却掩不住楼外飘来的铁锈味—— 又一位“善客”踏血登门了。 ------ 那人携着描金木匣步入观尘阁时,正是子时。 凡来求卦者,先入观尘阁验明身份,再入鉴血堂递交恶债,终入换命斋以命换命。 来迎的侍童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却通身一气沉稳泰然:“寒关侯久候了。” 云翳心中诧异:他此行谨慎,这般孩童如何知晓? “你既知我身份,便请引我去见你家楼主罢。” 那侍童未有行礼,只说:“侯爷稍待。” 便转身上了楼。 --- “楼主。”侍童来报:“果是新封的寒关侯,他带着人头匣。” --- 观尘阁只余云翳一人,因着入夜,这层楼寥寥点了几台烛。烛火明明灭灭,飘忽如幽冥引魂。寻常酒楼的普通木桌方凳,在稀疏的光线下,竟拖出异常浓重的影子,那些黑沉沉的轮廓扭曲着在地面挣扎延伸。 云翳心中警惕丛生。 “侯爷久候了。” 侍童下楼,声音与方才毫无二致,平平无波。 “楼主请您直接上换命阁。”云翳疑惑:“不去二层鉴血堂吗?” 侍童答:“我家楼主说,侯爷是贵客,切莫被那些腌臜玩意儿污了眼。” 云翳随侍童上楼,经过二层时还是途径鉴血堂。虽名为“鉴血堂”,但并无血迹。云翳暗自观察,只有半明半昧的微光勾勒出众多低矮方盒的黑影,死寂如墓椁。 换命阁比其他两层都暖和得多,屋内薰然生烟,玄色大氅裹着寒气袭入暖阁,金线绣的狴犴在烛火下贪婪狰狞。 云翳将描金木匣置于卦案,户部尚书冯骞的头颅将匣盖震开一缝,血腥味骤浓几分。 “踏槐,去换一盒苍术香。” “是。”那侍童向屏风后行礼而退。 屏风后的轮廓影影绰绰。博山炉上烟线蛇行,让云翳一时间有些迷蒙。 葭灰色衣袍从屏风后迤迤然而出,云翳方才看清那人模样。三钱楼名声赫赫,竟为一位弱冠少年所主掌。 “北境饿殍万余,换他一颗头。”云翳屈指敲匣,佛珠磕在案上哒哒作响 “向楼主求一卦。” 这少年楼主面庞柔和,一双眼却生得深邃。 他伸出一指,修长而瘦削,净如白玉,问道:“北境饿殍万余,只换他一颗头吗?” 云翳答:“一条命抵一卦,这不是你们三钱楼的规矩吗?” “侯爷的东西,带了怯。只能算半卦。” 云翳拨动腕间佛珠,倏尔轻笑道:“算卦的,最会变卦。” “不过……”对面人宛尔道:“为贺侯爷寒关大捷,新封侯位,送半卦也无妨。” 踏槐新换上了苍术香,血腥味勉强被压下去些。 三枚泛青的古铜钱从广袖间滑入他掌心:“寒关侯想问什么?” “当朝摄政王——”云翳俯身压近,烛光在他眉骨斩出刀锋似的影,“寿数几何?” 铜钱在浸血锦缎上一字摆开,连掷六次。最后一枚钱币自半空落下,立在血泊中嗡嗡急旋,灯如走马。三枚铜钱“锵”地嵌入案几—— “奎宿犯紫微,贪狼噬亲缘。”情绪听不出波澜,但声音甚是清冽:“弑亲者,亡于至亲。” 云翳低笑出声:“巧得很,他那被鸩杀的先帝兄长,正是本侯的生父。” 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登楼 第2章 夜袭 话音落下的瞬间,暖阁内烛火摇曳,云翳似乎瞧到了那青年眉间的一抹朱砂浅痕,那红一闪而过。他捉不到。 “楼主这卦,甚合我心。”云翳紧紧锁住那人眉间,不蹙不拢,也再寻不出什么变化。 云翳还想问些什么,楼主先启了唇:“侯爷所求,卦象已显。”他展袖随意一拂,三枚铜钱已被收回袖中,动作行云流水,案上几滴残血随即消失无踪。 “卦金两清。踏槐,送客。” 逐客令下得干脆利落,不容置喙。 云翳却稳坐如山,纹丝未动。而后他身体微微前倾,撞了一袭暖香。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 “这卦当真作数?” 云翳有些疑惑,若是寻常人,如此深邃的眉眼多少都会带些凛利,偏偏面前这双眼却始终静若寒潭,探不出涟漪。 葭灰衣袍在烛火的映照下泛出一影红,他盯着云翳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在卦。” 云翳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换命斋厚重的紫檀门后,暖阁里那股冰冷锐利、远自寒关的血腥气并未因他的离去而消散,反而让人周身寒意更甚。 “楼主?”侍童踏槐立在屏风旁道:“您可还好?” 那青年并未回头,他的目光落在方才云翳坐过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在袖中摩挲着那三枚温热的铜钱。 踏槐上前一步,将令牌恭敬呈上:“侯爷离楼后,摄政王府的暗桩动了,往‘撷春院’去了,应是召集人手。” “撷春院?” 他接过令牌,冰冷的触感刺入掌心。“李决果然坐不住了。今日金殿一闹,三钱楼又得此卦,他岂容夜长梦多?”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线缝隙。朱雀街的夜色沉如浓墨,三钱楼飞檐下的青铜铃铛在夜风中纹丝不动,寂静得令人心悸 :“浮云翳日,好一把淬毒的悬顶剑。” 他将令牌抛还给踏槐:“去吧。” 话音未落,有人上了换命斋。那人面容瘦削,体态有些佝偻,与寻常老家仆打扮别无二致。 “知衍。” “瞿叔!”老仆步履有些蹒跚,青年赶忙上前去扶。 “夜深风大,你这身抵不住,换身更抵寒的吧。” 京知衍点头,唤踏槐取来一件石涅长裘。 “偿恨雪仇固然重要,但此身若折,纵有万般谋算,终是镜花水月。” “我明白。” 瞿叔低叹一声,给京知衍换上长裘,为他拢紧了领口,未再言语。 --- 寒关侯府深处,云翳盯着案上展开的冕都舆图,指尖从晋阳仓的位置一路划过,最终停在“三钱楼”的标记上。 “侯爷。”近卫荼七送来消息:“冯谦府邸抄没的密账碎片,其中一条:‘启康五年,冬,晋阳仓粟米三万石,转运…凉州?’后半截被污损。但属下查到,同一时段,凉州并无任何官方粮草接收记录,反倒是临近的‘长贵驿’有大笔不明车马出入记录,方向…向南!” “长贵驿?向南?”冯谦贪墨的军粮若果真被运往南方,其意恐非赈灾,是存心嫁祸还是暗地养兵?无论哪种得一探究竟。 “摄政王府有何异动?” “摄政王的死士调动频繁,应是蓄势行动。” 云翳未应,只继续盯着冕都舆图,目光沉沉。 荼七道:“时辰已晚,您该歇息了。” 云翳却猛地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阵噼啪轻响,脸上浮起几分浪荡公子的惫懒笑容:“急什么?荼七,你可知冕都何处的夜色最**?” 看着自家那张俊脸骤然转换的神情,便知自家主子又要作妖。“属下不知。” “便是那销金窟、绮罗丛——撷、春、院。”云翳朗声一笑:“久不归乡,美人美酒,岂能辜负?你不用跟着了!”,他将大氅随手一卸,内里夹袍仍是玄色,酒未下肚人先醉,竟当真带了几分醺意似的摇晃着向外走去。 --- 撷春院临着东市,那里不像三钱楼日落闭门,越入夜,越热闹。 雕梁画栋,朱漆绘楼,各色彩绡红笼高悬,各方丝竹管弦靡靡。混杂着调笑温语、杯盏喧哗。满目撷春之景,名不虚传。 京知衍并未从正门进入,而是绕到后巷,寻了相对僻静的侧墙。他脱下狐裘,露出暗紫窄袖劲装,身形轻巧地借力墙角凸起的砖石,悄无声息地翻上了二楼一处无人的露台。露台连着一条窄廊,通向楼内。 他收敛气息,在烟影相错的回廊里穿行。目光地扫过一间间旖旎的雅室,寻找着可疑的踪迹。这里的客人或是非富即贵,或是江湖豪客,觥筹交错间,难辨真假。 他行至转角处名为“缀珠轩”的雅室附近,里面突然爆发出豪放响亮的笑声和杯盘碰撞声,紧接着一个身影踉踉跄跄地撞出了门。 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那人一身华贵的玄色锦袍,领口微敞,一手拎着个几乎见底的骨玉酒壶,一手搭在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肩上,眼神迷离,脸颊上泛着酒醉的红晕。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嚷着:“美人儿……再来……再陪本侯喝……喝三坛……哈哈……” 那女子被他高大的身躯压得很是吃力,笑劝道:“哎哟我的侯爷,您这海量,奴家可受不住啦!不如……不如让奴家扶您去歇息歇息?”她媚眼如丝,眸中似有春水化开的丝线,缠绵绵绕上云翳的衣襟。 “歇……歇什么歇!”他手臂一挥,将那女子推得一个趔趄,“本侯还没喝够!去……再拿酒来!”他踉跄着向前几步,恰巧堵在京知衍面前。 浓重的酒气和脂粉香混杂着,直冲京知衍的鼻端,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侧身欲绕过他。 云翳脚步虚浮,摇晃间长臂一伸,竟直接揽住了京知衍的肩膀,将京知衍猛地带向自己。 温热的、带着酒气的呼吸瞬间喷在京知衍的耳廓和颈侧,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咦?”云翳凑得极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京知衍的侧脸,迷蒙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带着几分轻佻的审视,“好俊俏的小公子……面生得很……怎么也一个人……来这撷春院逍遥?不如陪本侯喝一杯?”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空酒壶不由分说地往京知衍手里塞,身体的重心更是肆无忌惮地压了过来。那串冰冷的佛珠硌在京知衍的锁骨处。 京知衍指尖已捏住袖中一枚铜钱薄刃,声音却依旧清冷无波:“侯爷认错人了。在下无意打扰侯爷雅兴,请放手。” “放手?”云翳低低地笑出声,笑声里带着一丝危险的沙哑,他反将头更低地埋在京知衍颈窝,嘴唇几乎贴着他冰凉的耳垂,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低语:“三钱楼主……深夜潜入这烟花之地……莫非……也是来寻乐子的?还是说……这撷春馆里……藏着比三钱楼更值钱的卦?” “侯爷说笑了。”京知衍不动声色地运力,试图挣脱他的钳制。 此时,一道细微却极其尖锐的破空之声撕裂了满堂绮靡,直指云翳的后心! 就在云翳“醉意朦胧”搂住京知衍,看似毫无防备的瞬间,京知衍捏着铜钱薄刃的手指猛然一弹! “叮!” 一声轻鸣!那枚灌注了内劲的铜钱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流光,精准无比地撞在了离云翳后心不足三寸的暗弩箭簇之上! 锋芒相抗间火星迸溅! 弩箭被撞得深深扎进了云翳身侧的木柱上,兀自震颤不已。 方才还莺莺燕燕、歌舞升平的撷春馆,瞬间哭喊交织,客人们惊慌失措地逃窜,场面混乱至极。 云翳眼中醉意霎时消散无踪,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愕然。 他未曾料到京知衍会出手救他,更没想到这看上去不过弱冠的如玉人儿竟有这般功夫。 然而,刺客显然不止一人。 “唰——!” 又是数道弩箭从不同的阴暗角落射出!有的射向云翳,有的竟直接射向混乱中奔逃的无辜客人,显然是为了制造更大的混乱。 “当心!”京知衍急喝一声,袖中铜钱再次飞射而出,精准地拦截下射向云翳的一支弩箭。与此同时,他身形如风,一把扯过旁边一个吓傻的侍女,让她险险避开一箭。 混乱中,云翳已握剑在手,那把伴随他出生入死的宽身长剑通体玄青,名为“破尘劳”。 暗弩神出鬼没,京知衍与云翳背靠而立,云翳挥剑抵挡,忽闻耳边一声低喝:“巽位,横梁!”一枚铜钱已射向一根雕花横梁暗处。 “呃!”一声闷哼传来,一个黑衣人捂着肩膀跌落下来,手中的弩机摔落在地。 “离位,帘后!” 云翳长剑脱手飞出,如同一条暴怒的黑龙,咆哮着穿透了那扇美人帘!帘后传来一声尖厉的惨叫未止,破尘劳已归入云翳掌中。 “咻——!” 一道比之前所有箭矢都要细微、阴毒的黑影,从天花板上一个极其隐蔽的缝隙处疾射而下,径自射向京知衍的后顶! 京知衍只觉一股冰冷的劲风倏忽逼来!他不及回头,一道玄色的身影将他猛力撞开。京知衍整个人都失去平衡,向前跌去! “嗤!” 利器入肉格外刺耳。 京知衍踉跄着站稳,猛地回头,只见云翳右臂以剑撑地,抢在他原先的位置,一支通体乌黑的短小箭矢,正深深地钉在他的左肩胛骨下方! 京知衍指间寒芒再闪,向上方击去,第一枚铜钱挟着刺耳尖啸袭黑影的腕骨,转瞬炸开惨叫;第二枚正入其耳门,黑影身形剧震,眦目溅血,他抽搐着伸向鬓边的手尚未触及铜钱,双瞳已彻底涣散,僵直栽进自己溅开的血泊里。 京知衍快步上前,伸手欲扶住身形微晃的云翳:“你……” “别碰!”云翳低吼一声,眼神犀利地盯着那支乌黑的弩箭,“箭上有毒!”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调息定神,但左肩胛处传来的剧痛和迅速蔓延开来的麻痹感让他眼前混沌。 他齿关紧咬,喉间轧过一串压抑的闷声:“一击不成,必有后手!走!” 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夜袭 第3章 暗弩 京知衍半扶半拽着云翳,撞开一扇虚掩的后窗,将撷春院内的哀嚎哭叫、杯盘狼藉全抛于身后。云翳伤口渗出的血将玄色衣袍染得更深一分,如此时无星子的夜色。 那支淬毒的乌黑小箭,如同毒蛇的獠牙,死死咬进骨缝,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钻心的刺骨与灼烧交织的麻痹,“撑住!”京知衍的声音压得极低,如一注寒泉砸在云翳混沌的意识上,他额角渗出的冷汗被夜风吹得更凉。让他清醒了不少。 后有数道迅疾的破风声入耳,摄政王李诀豢养的暗卫仍是穷追不舍。 “走!”云翳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仅存的清醒化作一股狠劲。他猛地甩头,试图驱散眼前的昏沉,右臂奋力一挣,竟反客为主扣住京知衍扶着自己的手腕,发力拉着他,跌跌撞撞地扎进更深的巷弄阴影之中。 “这边!”京知衍猛地将云翳推向一条更为狭窄、几乎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夹道。云翳的后背重重撞上粗糙的墙面,未及痛呼,京知衍已紧贴着他挤入这方绝地。两人胸膛被迫相抵,滚烫与冰凉的身体在黑暗中严丝合缝地嵌合。于浓重的血锈味中,云翳嗅到了京知衍身上那股冷冽香气。 他左肩的伤处又崩开一条血痕,闷哼声尚未溢出齿关,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迅疾捂上他的唇——掌心带着薄茧,冰凉的指节紧贴在他的皮肤上。 烫。 “别动。”耳畔落下心猿意马的轻羽,悠悠钻进云翳耳廓,周身激起一阵战栗。他能感觉到京知衍胸腔的震动,心跳声在阒静中被无限放大——不知是自己的,还是紧贴着他的那具身体里传来的擂鼓,重重叠叠,震得脊骨酸麻。 道外追兵近在咫尺。京知衍被迫仰了仰头,撞上了黑暗中愈发幽邃的双瞳。京知衍忽然侧头,碎发扫过云翳颈间敏感的皮肤。云翳猛地一颤,喉间溢出压抑的喘息,受伤的左臂无意识蜷缩,手指却攥住了京知衍腰后的衣料,将潮湿灼热的褶皱揉进掌心。 一滴温热的血从云翳肩胛滑落,“滴答”地砸在京知衍另一只紧抵在云翳腰侧的手背上,不知是谁慌乱地敛了眼睫。 夹道外声响渐止,他们继而穿过几条狭窄湿滑的陋巷,又险有夜枭盯上了踉跄奔逃的两人。街口传来沉重的脚步和兵甲摩擦的声响,巡城卫被惊动了! “这边!”云翳攥了京知衍手腕奔向一片深林,两人如同投入墨池的两粒石子,瞬间被莽莽苍苍的黑暗密林吞噬。 ------ 寒关侯府是明晃晃的靶子,李决的势力必然已封锁所有通道,折返无异于做他人刀下鱼肉。三钱楼也决计去不了,云翳初回冕都,混沌中敌友难分,此番恐是三钱楼的局中局,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将命押在猜不透的卦师手上。 甫一入林,刺骨的阴寒便如潮水般涌来。参天古木遮天蔽月,仅有极微弱的光线从枝叶缝隙艰难漏下,投出斑驳陆离的光影。脚下是一层又一层不知积了多少年的腐叶,踩上去窸窸窣窣,湿滑黏腻。四周静得可怕,只有风穿过枯枝的抽噎,间或夹杂着几声不知名夜鸟的低鸣。 前方轮廓在黯淡的月色下若隐若现。林中隐着一处破道观,观墙已倾颓大半。布满虫蛀痕迹的木门被云翳一脚踹开,门内扑来呛鼻的腐朽气味。 “快!” 两人闪身而入。 云翳立刻用身体死死顶住那扇摇摇欲坠的门板,飞快地摸索着门后。只听“咔嚓”一声响,一截断裂的石门闩被他费力地插进了凹槽,暂时封住了入口。 云翳随意找了一处墙角半靠着,粗重的喘息在寂静的道观中异常清晰,此时他才惊觉自己半条手臂都已麻痹,半边身子都好似浸在冰窟里,偏偏额头却滚烫得吓人。 刚刚在撷春院滞的酒意也开始从深处烧起来,与刺骨的寒意对抗着,烧得他口干舌燥,眼前景物都开始模糊晃动。 京知衍探手入怀,摸出一个素色瓷瓶。瓶塞被拔开,辛辣中混杂着苦腥的浓烈味道霎时弥散开来,却已不能让云翳昏沉的意识清醒半分。 冰凉的指尖猛地撕开了云翳左肩伤口的衣料!玄色的锦帛应声裂开,露出里面深可见骨的创口。那支乌黑短箭依旧牢牢钉在骨缝之中,发黑的污血不住地往外冒。 “忍着。”京知衍仔细擦净了一枚边缘磨得异常锋利的铜钱,精准迅速地切入箭杆与皮肉之间处!铜钱薄刃在其间细微地一旋一挑,那枚染着黑血的毒箭被硬生生挑了出来,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京知衍左手将素色瓷瓶倾倒出,灰白色的药粉毫不留情地泼洒在那刚挑出箭矢的骇人伤口上。云翳身体猛地一弓,喉间爆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嘶吼,冷汗瞬间浸透里衣。 血不久便被止住大半,痛感却未消。云翳从昏沉中挣脱出一丝清明来。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眼前人。 那人正低着头,撕下自己内里月白色的衣袂,低垂的眼睫上盛着微弱的月光,那勾心摄魄的眉宇间仍旧舒展无波。神情淡漠,在此刻血污狼藉、生死一线的破道观中,格外让人心悸。 京知衍将衣袂布条末端利落地系紧,指尖无意间擦过云翳锁骨下方一处陈年旧疤。 冰凉的指尖划过滚烫的皮肤,云翳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喉结滚动了一下。只一瞬,他看着京知衍直起身,退开几步,去寻香台上积灰的火镰。引燃了地上散落的枯枝败叶。一小簇橘黄色的火焰终于升腾起来,驱散了道观内的一小片黑暗和阴寒,也将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在布满蛛网和裂纹的墙壁上,与那些残破陈旧的神像影廓交织纠缠。 “呵……”云翳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因为剧痛而沙哑不堪,氤氲着危险的疲惫,像是在喘息。“三钱楼主……好手段……”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视线扫过京知衍依旧沾着几点暗红血迹的、修长如玉的指尖,再缓缓上移,最终定格在那双似乎永远平静无波的眉眼间。跳跃的火光在那双深眸中投下细碎的光点,像寒潭中沉落的星子。 “不仅能掐会算,这夺命的功夫……更是一绝。” 京知衍正用一块干净的素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沾染的污血。闻言,他擦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微微抬起了眼皮。 “侯爷谬赞。不过是些微末伎俩,保命而已。” “保命?”云翳挑起一边眉梢:“楼主又替我挡箭……又给我上这要命的药……那现下命已保住了,这命债,楼主打算让本侯如何偿呢?” 他烧得厉害,眼前阵阵发花,京知衍那张清冷的脸在视线里微微晃动,像水中虚月。一股强烈的烦躁和难以言喻的冲动在血脉里奔涌。他忽然伸出滚烫的右手,探出身去攥住了京知衍刚刚拭净的手腕。 京知衍垂眸,目光落在自己被紧紧攥住的手腕上。云翳的掌心烫得惊人,如同烧红的烙铁,几乎要透过皮肤,灼伤他的骨血。玄色的衣袖下,那串冰冷的佛珠随着主人的动作滑下,坚硬地硌在两人肌肤相贴之处 他没有任何挣扎,甚至没有试图抽回手。只是抬起另一只手,并指精准地点在云翳右臂内侧某个穴位上。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一股阴柔绵密的暗劲直透筋脉! “呃!”云翳闷哼一声,整条右臂瞬间酸麻如蚁噬,不由自主地松了力道。 “侯爷多虑了,三钱楼只算机卦,不造杀孽。” 京知衍顺势抽回手腕:“若是诚心想还,便攒着吧。” 云翳目光狠戾,冷冷道:“楼主今夜出现在撷春院,当真是巧合?还是算准了有人要对我下手,特意前来观戏?或者说,”他声音陡然压低:“那支箭……” 道观内,只有枯枝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爆响。残破颓败的神像在火光下投出扭曲诡谲的阴影。“侯爷多虑了” “我不过是去撷春院拜访旧友罢了,若非侯爷醉酒纠缠,在下或已脱身。至于那支箭……” 京知衍向前倾身,篝火的暖光终于照亮了他整张脸,却并未驱散那眼底的孤寒:“至于那支箭……侯爷,冕都本就是一座被虚架起的戏台。鱼龙混杂,各着粉墨,你方唱罢我登场。敌乎?友乎?不过旦夕之间。每日每夜、每时每刻,在九重宫阙之下,在朱门绣户之后,在烟花柳巷之中,类似的事……”他微微摇头,神情悲悯淡漠,转而又轻笑出声: “不可计数,何足道哉?” 这话激起了云翳骨子里的凶性。他凑近身去,几乎与要与京知衍呼吸相闻: “那你呢?你是敌?还是友?” 良久,京知衍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缕随时会散去的夜风,却又清晰地烙印在灼人的火焰里: “我与侯爷,不过萍水相逢罢了。” “这里——”云翳缓缓吐出两个字。“从来就不是浮萍静水,而是暗流汹涌的浊浪……” “这水深得很。想浑水摸鱼的,可不止一家。” 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暗弩 第4章 恰好 破败的窗棂透进几缕晨光,昨夜生的火堆已燃尽,只剩一堆灰白的余烬。像一个小小的的坟冢。 云翳周遭空无一人,只有斑驳的墙壁和久未被供奉的神明。那人已不在此处。他左肩胛骨箭伤处那蚀骨噬心的剧痛和灼热感已经消失许多,不知何时被敷了新药,重新包扎过一番。 云翳沉心思忖良久,被穿过朽木门缝隙的晨风吹了个醒,心中杂陈。 “他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哼,真是个妙人儿……” “真是个……冷心冷面的。” 昨夜撷春院一场闹剧,紧接着他这位新晋侯爷便彻夜失踪,摄政王府的暗探怕是早已将侯府盯得水泄不通,此刻定然在侯府守株待兔。 破尘劳静静地躺在灰烬旁不远的地上,玄青的剑身在黯蒙的晨光里酿着锋芒。他抄起长剑向门外走去,见那截充当门闩的断石还卡在凹槽里。云翳的目光晦暗不明,垂眸冷哼了一声,移开断石,小心翼翼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 晨雾尚未散尽,带着林间特有的湿气和泥土香,四周林木幽深,鸟鸣啁啾,仿佛昨夜那场生死追杀只是一场逼真的梦魇。 不知走了多久,光线透过林梢渐渐变得明亮起来。一条小溪横亘眼前,溪水清冽,在晨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他俯下身,将滚烫的脸颊和干裂的嘴唇没入冰凉的溪水中。刺骨的寒意激得他一个哆嗦,却也让混沌的头脑瞬间清醒大半。 云翳心中疑虑丛生。昨夜在撷春院,那人出手挡箭是真,为自己疗伤是真,此刻妥善包扎悄然离去也是真。这一切行为,若说是做局,代价未免太大。可若说是援手,他为何会“恰好”出现在撷春院? “三钱楼主…”云翳翳低声念着这四个字,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手腕上那串冰冷的佛珠。 无论如何,他都得查个清楚。 林间湿滑,道路难行。云翳感觉左肩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就在他停下脚步歇息时,前方林间小路的拐角处,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人影。 身形瘦削佝偻,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头发花白,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着。像是这附近山中常见的樵夫或野郎中,又好似就像是专门在此等候。 老者停在几步开外,目光落在云翳腰间佩的破尘劳上,又缓缓移向他左肩的素白包扎,最后定格在他苍白的脸上。他干瘪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低沉: “昨夜露重风寒,侯爷伤口可还好?” 云翳右手悄然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冷声问:“你是何人?” “一个替人送东西的老骨头罢了。”说着,他伸出枯瘦的手,从怀里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素白无纹的瓷瓶。 “我家公子说,侯爷肩上的伤,需每日换药三次。这瓶药,内服外敷皆可,对内毒尤有奇效,请侯爷收好。”老者将瓷瓶放在脚边一块山岩上,欲转身离去。 “你家公子?”云翳心中一动:“你是三钱楼的人?” 老者未有言语,只是背对着云翳微微颔首。 “公子还托老朽带句话:昨夜撷春院之事,虽是摄政王所为,但凉州‘隐鸮’也插了一脚。他们行事狠绝,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摄政王府虽为明棋,然暗流已至。望公子…好自为之。”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便欲没入林中。 “且慢!”云翳疾声呼道,“他为何帮我?又为何告诉你这些?”凉州“隐鸮”?这名字他有所耳闻,是盘踞西北边陲、专接阴私买卖的一支悍匪,确实以手段狠辣、悍不畏死著称。若真是他们,那昨夜刺杀的风格倒也契合。 老者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身,那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浓重的悲哀,又像是刻骨的仇恨。他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被林风吞没: “公子行事,自有其因果。或许……是侯爷身上,有公子所愿……” 话音落下,老者不再停留,佝偻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茂密的林木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一个时辰前。 踏槐垂手立在换命斋的紫檀门外,小小的身影绷得笔直,他脸上没了平日的沉静,眉宇间锁着一层难以掩饰的焦灼。楼主彻夜未归,昨夜摄政王府暗桩异动,撷春院方向又隐约传来骚乱声……这一切都让他心头那根弦越绷越紧。 “吱呀——” 踏槐满心欢喜地望去,归人却不是京知衍。 是个颧骨奇高,眼窝深陷的中年人。应是习武的缘故,背脊直挺,一双眼睛满是肃意。 踏槐慌忙低下头,躬身行礼,声音带着有些许颤抖:“见过许公。” 那人正是已匿迹朝堂多年的许恪弘。 许恪弘的视线在踏槐身上淡淡扫过,只略略点了点头,喉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他的目光随即越过踏槐,投向空寂的回廊深处,似乎在等待什么。 踏槐心头的不安更甚,忍不住低声道:“许公,楼主他……” 玄微子枯瘦的手指轻轻抬起,止住了踏槐未尽的话语。他的目光依旧落在回廊尽头那片昏昧的光影里,正瞧到那正从后门悄然归来的身影。 踏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一道颀长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回廊拐角处,踏着长明灯投下的、细碎而摇曳的光斑走来。 正是京知衍。 他依旧穿着昨夜离楼时那身暗紫劲装,只是此刻沾满了尘土,衣摆处甚至撕裂了几道口子,透出几分狼狈。他的脸色比平日更加苍白,嘴唇紧抿着,毫无血色。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眸深处,此刻却沉淀着一抹浓得化不开的倦意, 他径直走到许恪弘面前,脚步微微一顿,没有多余的寒暄,京知衍撩起下摆,屈膝便跪了下去,额头轻轻触在冰冷的地砖上。 “师父。”声音低哑,似唤似叹。 许恪弘垂眸看着京知衍,没有叫他起身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站着。 终是开了口:“你来。” 换命斋内,京知衍仍是垂首。许恪弘的目光像两把钝刀,缓缓剐过京知衍的脊背,最终落在他苍白的脸庞上。这位昔年名动朝野的许国公,如今虽收敛锋芒,但洞明心思依旧不凡。 “你昨夜,”许恪弘的声音不高,每一个字却带着千钧之力:“去了何处?” 京知衍的呼吸滞涩了一瞬。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维持着跪姿。良久,才缓缓抬起头,迎上师父审视的目光。 “撷春院。”他吐出三个字。 许恪弘眼中却骤然聚起阴云。“你去那种地方做什么?你可知昨夜撷春院生出了何等乱子!” 许恪弘向前踱了一步,追问道:“然后呢?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人?” 京知衍的目光微微偏移,落在身旁案几上那盏跳跃的烛火上。火焰的影子在他眼底晃动,映照出昨夜混乱喧嚣、剑光血影的残像。 “寒关侯,云翳。”他声音平淡无波,仿佛事不关己:“摄政王李决在撷春院布下杀局,目标是他。我恰好……。” “恰好?”许恪弘的声音陡然拔高:“然后你就‘恰好’地出手救了他?!” “师父……”他低唤一声,声音里带着些疲惫与挣扎,“他若死在撷春院,死在李决与隐鸮的联手之下,固然能掀起轩然大波,打乱李决的部署。但……他手中掌握的线索,关于晋阳仓、关于北境粮道、关于凉州隐鸮与李决勾结的证据,都将随之湮灭。他活着,便是刺向李决心脏最锋利的一把刀。这把刀,现在还不能折。” “那你自己呢?!你就能折?!” 许恪弘看着徒弟瞬间失神的模样,眼中的怒意被更深的痛楚和复杂取代。十年前那场灭门,是他从死人堆里扒出了奄奄一息的京知衍,他背负着京氏最后的血脉,隐姓埋名,蛰伏至今。 他伸出手,枯瘦的手指带着微颤,指向窗外冕都皇城的方向。 “那云翳是谁?!他是李翊!他骨子里流着的,是李家的血!是那个毒杀兄长、篡权夺位、屠戮忠良的李决的亲侄子!更是那个下令血洗你京氏满门、让你父母亲人惨死眼前的混账的血亲!” “师父,”京知衍的声音干涩,“弟子……明白。” 他缓缓抬起头,眼底那片深潭终于被彻底搅动,翻涌着痛苦与挣扎、残酷的清醒。 “弟子救他,绝非忘本,更非认敌为友。正如师父所言,他是李决的侄子,血脉相连,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正因如此,他也是李决心头最锋利的一根刺,最不可控的变数。李决欲除他而后快,正说明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李决最大的威胁。” 京知衍又道: “他若不明不白死在烟花之地,李决大可推给江湖仇杀或隐鸮,反能借此清洗异己,巩固权势。他活着,带着刺杀未遂的仇恨回到明处,他与李决的矛盾便彻底激化,再无转圜余地。” “这朝堂的水,才会被彻底搅浑。” 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