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二十来年,魏舒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人说她在挑衅。
她以为这样的词汇,向来都是她形容野外的那些肉食动物。
或许是於琼的形容太过夸张,魏舒所有的好脾气都在这一刻被磨灭干净。
“挑衅?”她气笑一声,八杆子打不着的前因后果,这口闷锅魏舒才不愿白挨一下,“你不会还没开始喝就已经醉了吧。”
朦胧在蓝色薄雾里的女人一句话也没说,只盯着她,抓着白兰地杯抵在唇边,看不清她那双眸眼里是什么情绪,好似带着一些困惑,又好似带着一些愤怒。
魏舒想不通今天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这女人,她不觉得自己下午的那番话有什么不对。
“我当时的意思是,这场秀的基调是夸张的视觉效果,你要戴那双小翅膀我并不是反对或是怎么着的,这本来也不是我的秀。我也没说那对小翅膀不好,只是它不太符合这场秀的基调。”
她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希望於琼能听明白。
然而这番话好似是对牛弹琴,於琼那修长白皙的指骨来回捻了捻白兰地杯,看上去柔软又饱满的嘴唇抵上白兰地杯边缘复又悬停空中离开再是软了骨似的贴回来,如此来回反复。
她的那双唇涂抹的是贴合肤色的自然唇色,被白兰地杯中吐出的薄雾缭绕开,好似无意一眼瞥向人世的无忧神祇。
可神祇也似乎有烦恼,恼些常人不理解的。
“哦,我听懂你的意思了。你觉得小翅膀也挺有魅力的是吧。”於琼的眉梢渐平,不知道哪句话又令她心情愉悦,唇角向上稍稍弯起,再度饮下手中剩了半杯的蓝雾森林,“你喜欢我的翅膀。”
行,於琼不仅没听明白,反而还接着刨根问底。
於琼说着,整个人像是没骨的软脊动物似的靠了过来,胳膊贴着魏舒的胳膊,口中还一直不停地碎碎念着:“差点我的刀就刹不住车,狠狠揍你一顿。说不定明早起来你就在医院,而我在微博热搜第一。”
那股满是原野的气味随着於琼靠过来的肩膀一同袭来,她的肩膀很烫,像是发烧后的体温。一点点灼烧魏舒仅剩最后的理智与耐心。
真是不知道她这思想这么跳跃,是怎么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时尚圈里生存至今的。
也许是她这张脸,这幅身姿天生就是吃镜头这碗饭的。
魏舒呼了口浊气,额头有些隐隐作痛。
不知道是被这如今有些荒唐的局面给刺激的,还是刚才喝下的酒精作用。
肩膀那处的滚烫有些令人不适,魏舒推了推於琼,哪想到人忽然随着她的力道歪了回去。
双眼含糊着,像是熬了两天整夜,顶着顶鸭舌帽摇摇晃晃,随着“扑通”一声,整个脑袋枕在略微发凉的吧台上。
明明看上去於琼的脸颊色泽正常,没旁人酒精上脸的样子,怎么这人一杯就倒?
酒量不好还硬要拉着她过来喝一杯,先前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多能喝似的。
又想着她先前和调酒师交流的感觉像是认识,魏舒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坐在吧台另一头的女人身上。
恰逢调酒师听见动静抬头往这边瞥过来,魏舒插缝问道:“她一直都这样吗?”
“一杯就倒?”调酒师抿了抿唇摇摇头,“正常她能喝三杯,只是这款的度数浓了点。”
这略显苍白的解释和一杯就倒有什么差别?到头来受伤的不还是魏舒。
她深吸了口气,太阳穴突突跳疼。
一个不醒人世,一个查到就是酒驾。魏舒向来遵纪守法,不干这些有风险的事,车肯定是没法开了。
再就是,总不能给於琼扔在这,要是她因为这事上热搜,怕是会和魏舒算个没完。
“真麻烦……”魏舒叹了口气,划开手机从她们秀场的工作群里找到宋蔷的头像点开加好友。
申请好友发送出去的几分钟就像是石沉大海,半点水花也没溅起。
再反观於琼,原先还打开微博回关魏舒的手机此刻怎么也打不开,和一块板砖没什么区别。
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了。
魏舒又尝试给骆宁打了通电话,她想着庆功宴那帮人在一起吃饭,或许她能联系到宋蔷。
结果骆宁的电话也打不通。
联系不上那就没别的法子想了。
魏舒快速收拾好自己的随身物品,走到於琼旁边拍着她的肩膀喊了两声名字:“於琼,於琼。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去。”
被拍的人没半点反应,迷迷糊糊说着吐字不清的话。
魏舒凑近了些侧耳倾听,只听女人口中模模糊糊说着:“无礼,侮辱……完美的雪鸮大人……”
嗯,这铁定是喝疯了的程度。
魏舒将人扶起,拉着她往外走。
感受着掌心传来的触感,原来於琼并不是她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瘦,她身上的肌肉很紧实。
“无礼……”
耳边仍旧传来於琼莫名其妙的碎碎念,随着夜风晃来的长发,轻扫在人的脖颈侧耳旁,又痒又麻。
与长发一同而来的,还有股混着柠檬味浓郁的椰子奶气。
这头发不好好扎起来,披着干什么!
魏舒现下心烦意乱,看路边的碎石子都嫌烦想踢一脚。
更别提这会她扶着人打车,手机又来了个电话。
她轻瞥了眼来电显示,村长两字在来电显示处格外显眼。
刚准备摁下接听键,於琼又十分不老实地乱动,动手掐了她的脸颊。
“嘶……”魏舒的脸被捏得生疼,她扒开脸上这只爪子,以为这人酒醒了,侧目看过去,於琼的鸭舌帽松垮垮地斜搭在她松软的脑袋上。
“到底是谁无礼?”魏舒深吸了口气,盯着女人虚睁着的双眼,鼓着口气一把将於琼的鸭舌帽给掀开。
银色月辉下渡乘着夜风而来,似有若无的晃着,像是河面上的小船,摇摇晃晃,若隐若现着於琼耳侧透着些淡淡的,羽毛状的细弱血管。
或许从一开始和这人计较就是错误的决定,於琼非但没有半点心虚歉意,反倒乐呵地轻笑两声。
她笑起来很好看,稍稍扬起的唇角将她周身的那股冰凉气息给中和,和平日里总板着一张琦媋的脸,骨子里透着的矜傲模样全然不同。
魏舒心中的郁气无处施展,于是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扶着於琼站在路边和席卷来的夜风一同飘摇思绪。
抓着鸭舌帽,手中的手机铃声反反复复响了好几遍,挂断后又“叮叮”来了好几条短信。这会她被磨得实在是没办法去看信息,也许还有着酒精这层劲,又或许是她犯懒的拖延,总之是不想再理会手机里的任何信息电话。
燥的慌。
这一磨蹭来回已经过了十二点,网约车缓缓停在两人身前,车头的远光灯照亮前路的漆黑。
魏舒费力地抠开车门,将人一股脑丢了进去,她跟后进去坐定,回应着司机问来的手机尾号。
“我们不急,您慢点开。”魏舒淡淡叮嘱一句,疲惫了一天,懒洋洋地靠在软椅上思绪纷飞。
这车是魏舒坐惯了开惯了的小型车,四平八稳匀速前进,特别是在魏舒的一句叮嘱后。
不知怎么的,魏舒忽然念起晚上坐的那辆银色跑车嗡鸣不断的引擎声。
目光瞥向於琼,她缩靠在车窗扶手处,身子蜷缩着,安全感极差的模样。
鬼使神差的,魏舒伸出手去触了下於琼的额头。
冰凉的,和她靠过来的滚烫肩膀截然相反。
魏舒很少生病,即使是在野外工作的艰苦条件下,她也几乎没怎么生病过。
于是很难界定於琼是发烧了还是酒精使然,这得回家拿温度计才知道。
前窗照进来一抹刺目的红光,车停在红灯与人行道前,夜里的霜气浓重,车窗上印着淡淡一层冰雾。
手机不知什么时候起再也没有来电铃音扰乱,魏舒这会反而拇指无意识的来回在熄屏键上摁着,心不在焉地盯着手机屏幕,看着屏幕上标红的手机电量与八条关于村长的未接来电提醒。
一路上车内都很安静,司机没有多嘴问话,也没有随风飘来扰人思绪的柔软长发。
好容易一路折腾着将於琼给带进家门,魏舒又搀着她踌躇在玄关处静默片刻。
她昨天才拖的地,实在是不想再拖一次。
于是她先是拖了自己的鞋,又耐心地柔声道:“我们把鞋脱了好不好?配合点,我保证今晚的事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
魏舒用着最温柔的语气说着威胁的话,哪想於琼像是回光返照似的冷眼看她。
“你要是敢说出去半个字,就赶紧洗干净脖子等我。”
这是又清醒了?
魏舒扶人的手一松,哐当一声闷响,又迎来一记冷冽目光,死死地盯着她,透着些记恨。
嗯……
要是没看错的话,於琼的侧脑结结实实地撞在了玄关柜上。
魏舒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没异物感愣是猛吸了下装作不适,好以掩盖她此刻略微的尴尬:“我以为你酒醒了。”
那声闷响,撞得於琼的发丝散乱地零落在眼帘前,碎发下狠狠盯人的瞳孔黝黑如漆黑的枪孔。
就在以为於琼要从地上起来和自己辩论几十来回时,她舔了舔略微有些发干的唇角。
“很晕,还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