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是只猫头鹰》 第1章 第 1 章 头顶的日光灯管晃着细弱的嗡鸣声,匆匆来去的人们像是沙丁鱼群般从这头蹿到那头。 随耳佩戴的对讲设备里一直都有人在调配事宜。 从魏舒站在原野与羽集的秀场后台起,耳朵里的对讲设备就从未有过停歇。 正如这会儿,对讲里的嗡声不断,同那出巢采蜜的蜂群没什么区别。 “灯光再调亮些!太暗的话展示不出我们的主题特征,我们做的又不是猫头鹰主题!” “现在又太亮了,再暗一点……对,现在这样就很好!道具再加一块幕布,要纯黑的……” 魏舒没听后头设备里说了些什么,总归和她没什么关系。 她摘下了耳机,再没有叫人烦闷的嗡鸣声。 周围来来回回总有人抱着各式各样的服装道具运来运去,魏舒闲在这儿好似与这个秀场格格不入。 至少魏舒是这么认为的。 过去的三个月,她不是在实验室里整理报告、研究生物样本,就是去野外进行工作,工作时也都是她一个人,带着她的摄像机,压根就不同人类交流。 “魏老师,小桃姐喊您过去帮她看一下妆造。”女人手里举着个鸟类翅膀,黑白相间的,像是钢琴上的黑白键均匀交替,半个人身大小。 看起来就蛮沉的。 头顶的日光灯晃得魏舒有些瞧不清眼前的人,只知道是个举着戴胜鸟翅膀的哪个模特的着装助理。 这场秀有三十二个造型,一个模特分两到三个造型。 十来个模特,魏舒一下子见这么多人,实在是记不清哪个对哪个。 “抱歉,你可以带我去一趟吗?”她垂下眼眸,灯光晃的她稍微有些不适,于是稍稍侧过了头让跟前的着装助理先走。 “应该的,正好大家的妆面都定得差不多了,就等着魏老师您去看下有没有什么细节的地方还要修改了。”着装助理一面说着,一面走在前头引着魏舒去了化妆室里。 一进门就是扑面而来的木质香调的香水,像是一场大雨过后空气里头充斥的潮湿植物根茎混着泥土的气味。 原野与羽集的概念似乎不仅仅是体现在服装上,就连模特们用的香水也都是精心设计的贴合主题。 这场原野与羽集是知名设计师骆宁所发起的鸟类野生动物保护主题的公益服装秀。 当初受骆宁所邀,魏舒作为这场秀的特邀咨询顾问,忽然觉得没有白来。 起码骆宁是有认真对待这场秀的,道具也都是采用的仿真材料。 “魏老师!” 思索间,一声明丽的声响喊来,魏舒抬眼望了过去。 女人脸上的妆容棱角分明,飞扬的眼线衬得她力量十足。整张脸的妆容是极有生命力和力量感的,要是再多添一笔或是减少一笔,都会叫这妆容太过。 缎面材质的棕色西装,再配上黑白调的低腰拖地裤,流苏从胯骨间垂散到膝盖。 这样的色调与搭配,魏舒一下子就联想到了戴胜鸟。 这就是助理口中的“小桃姐”。 魏舒径直朝她走了过去,还没走到项小桃跟前,耳边又接着响起一句。 “我想在锁骨处加一笔羽翼彩绘,您觉得呢?”项小桃一双眼水灵灵地望着魏舒,手指着被西装遮盖住的锁骨。 什么也看不见。 “你不是穿着西装吗?”魏舒不解地皱了皱眉。她的话说得有些太过委婉,后一句拒绝的话含在了嘴里,终是没能说出口。 “第二套是裙子嘛,可以看到锁骨的!”项小桃一副坚持的模样,在一旁的妆造老师一脸无助地看向魏舒。 嗯……要不还是拒绝一下吧,她这个提议实在是有些不适合她。 魏舒没有直接拒绝,她指尖搭在鼻下思索片刻委婉道:“我记得你第二套裙子的造型,我觉得在锁骨处加一笔羽毛彩绘不符合戴胜鸟的特征。” 说完这句,魏舒生怕项小桃坚持己见,她这会也希望有人喊走她。 “可是……”项小桃的话刚开了口便听见远处有人喊了一声。 “魏老师!”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魏舒听见别人叫她的那一刻,内心狂喜,马上就想去买张彩票。 “我去那边看下。”魏舒朝项小桃点了点头,又瞥向一旁的妆造老师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 转身时似乎还能听见妆造老师小声同项小桃说着些什么。 “早就和你说了……” “算了吧,没必要和她一样……” 她? 说的是哪个模特吗? 魏舒心中的疑虑只闪了一瞬,转眼又叫另一头的人喊去。 也是一张叫人说不出一丝挑剔话的精致脸颊,主人用她丰富的神态正展现着她此刻的焦灼。 “魏老师,我的翅膀不小心折断了两根羽毛,是……蛇鹫的黑羽毛,道具老师说换衣间柜子里有备用的羽毛,刚去拿了回来对比了都不是同款……” 距离观众入场还有不到半小时的时间,服装有瑕疵的状况确实比较紧急。 按理说这种事情本来是道具的工作,可现在临开场了,忽然出了这种岔子也顾不上计较。 魏舒瞧着现场和沙丁鱼群般混乱中又有序的场面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应声道:“好,我去拿。” “实在是非常抱歉!耽误魏老师的时间了!换衣间出门右转第二个门就是。” “没事,这也是我的本职工作。”魏舒嘴上客套着,转身朝着模特说的换衣间去了。 走廊到换衣间的路上的没什么人,大多数的工作人员和模特都在幕前和化妆室。 魏舒敲了敲门,她没听见里头有什么声音,于是拉开换衣间的门。 她刚开了门,入眼的便是光洁又透净的后背。她从前是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个设计师需要灵感,可在这一刻,她好像看见了维纳斯。 银白色的绑带从蝴蝶骨下方的位置一直穿插到椎骨。 而蝴蝶骨上的,是一双小巧精致的羽翼。 女人正对着穿衣镜欣赏着,嘴里念念有词:“那些个粗制滥造的,怎么比得上我的……” 看起来是某种猫头鹰的羽翼,活灵活现的,这种纯白色的,一下就想到了极地区的雪鸮。 魏舒下摁的门把手一松,一声闷响忽现。 “谁?”女人听见动响警惕着转过身去,她眉头轻轻皱起,一双上扬的飞眸射过来一道凌厉目光。 魏舒一时间看入了神,直到面前的人大斥了一声才回神。 “原来是专家小姐,你难道不知道进门前需要敲门吗?”女人说到专家小姐四个字的时候,刻意放缓了声调。 那双杏眼上下打量着魏舒,又半阖着眼眸对了过来。 话倒是挑不出任何毛病,可魏舒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一种说不上来的…… 轻蔑与傲慢。 “我进来前敲门了,可能用力小了点,你没听见。”魏舒有些错愕,随手将门关上,觉得眼前这位模特有些莫名其妙。 大约是其她的模特虽心里没多少的尊敬,却也明面上的功夫做得很足。 没人像她这样。 直言不讳。 “是吗?”女人挑了挑眉,从一旁天鹅绒首饰盒里拿出条羽翼项链,自然地同她道,“正好魏老师在这,帮我戴一下。” 羽翼项链垂在空中轻轻晃了过来,魏舒一时没能适应这位模特同人的相处方式。 她的话还是那样挑不出毛病,可魏舒听起来,就是觉得怪怪的。 气氛有片刻的沉闷,将近过了一分钟,魏舒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连忙甩开,轻应了声:“好。” 羽翼项链的链条很细,也难怪模特要她帮忙戴。 魏舒刚要走到女人背后给她戴上项链,又忽然瞥到女人的锁骨处画了个羽翼状的彩绘,小而精致。 刚刚项小桃也说要画来着…… 她没多话去问,走到女人的背后去替她戴上项链。 “抱歉,我记性不太好,你叫什么名字?” “於琼,魏老师平时不看杂志吗?”女人说话间撩起自己的长发挪到前面,好方便魏舒动作。 嗯…… 说实话,她还真没看过。 魏舒没去应於琼的话,戴项链的时候,只觉得一股扑面而来的原野气味涌了过来。 同化妆间那闻到的气味一样,雨后潮湿根茎混着泥土的味道,和前段时间调研取材去的北宁草原有点相似。 她身子前倾的时候,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了於琼身后戴着的精巧翅膀。 “戴好了?”於琼的语气有些急,似乎有些不耐烦。 魏舒动作一顿,缓慢间应了一声,又抬眼匆匆瞥见於琼耳后的清晰血管,像羽毛一样,透着青灰色。 也不知道魏舒是哪里得罪了於琼,只见她愈发烦躁起来。 於琼转过身时,魏舒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被她那双小翅膀吸引过去。 “要不你找骆宁换一个更大点的翅膀吧。上了T台还是夸张些的翅膀比较有吸引力,你这个太小了,观众怕是都来不及看清。”她囫囵说了一通,倒也不是空口无凭。 确实后台的那些个戴着夸张翅膀的模特们更适合这场秀的主题。 定妆造的时候,她也没印象骆宁有咨询过这样小巧的翅膀。 “你……你说什么?”於琼的语气里透露着不可置信,她深吸了口气,似乎极力在调整自己的情绪。 她近乎用着气音说着,魏舒一时没听清她在说些什么。 “魏老师!” 门外传来助理的催促声:“您拿着羽毛了吗?” 魏舒这才想着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是取蛇鹫的黑羽毛,连忙顺着刚才模特说的方向找过去。 箱子里放着魏舒要拿的羽毛,她拿了几根到手里,也没去看於琼在做什么,只知道侧身去开门时,瞥了一眼於琼。 似乎脸色不是很好。 [彩虹屁]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换衣间内没人在换衣服,魏舒打开门,小助理就站在门口等着她。 “魏老师,那边催的有点紧,让我来看看您需不需要帮忙……” “不用了,刚找到……”魏舒沉吟片刻,站在门边等着小助理同她一起回去。 只见小助理眨了眨眼,目光越过魏舒,看向她身后的於琼,顺口喊了一句:“於老师,您换好翅膀了吗?蔷姐在找您呢。” “快好了。我再调整一下细节……”於琼声音略沉,语速有些快,语气听着比刚才同魏舒说话时还要冷上不少。 魏舒转头看了眼,原先戴在於琼背后的小翅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取下了,此刻她手上正拿着一双更大更厚重的羽翼。 她是什么时候换的翅膀……那双小翅膀又去哪了? 换衣间顶上的白织灯忽然闪了一瞬,滋啦声在这间空荡的房间里兀的刺响。 於琼那双看不清情绪的眼眸对了过来,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明明看不清任何情绪,却有种被盯上了的毛骨悚然。 有点瘆人,魏舒不太擅长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她皱了皱眉,转头听小助理悻悻一声“好”,朝她投来求救的目光。 “走吧。”魏舒深吸了口气,随着小助理的步伐往化妆间走。 分明走了两步,却仍觉得身后的目光像是野兽盯紧了她似的,这种感觉恍惚间魏舒又觉得自己回到了原野,被野兽盯上的错觉。 这种感觉已经多久没体会过了? 犹记得上次去实地勘查长颈羚时被花豹给盯上还是一年前,那次她用强光手电持续闪射它的眼睛才脱离危机。 如今只是被於琼看了两眼,竟有这样的错觉。 她一定是没休息好,被秀场闹哄哄的氛围给扰浑了脑子。 修复羽翼道具的工作并非是魏舒负责的,她将羽毛丢给小助理,随后站到一旁去看那些负责道具的人员们修复羽翼。 门边忽然响起拍掌声,魏舒循声看了过去,紧接着而来的是骆宁的一声打气。 “还有不到十分钟开场,都打起精神来,这场秀,务必要给我拿出你们最好的状态来!” 这场秀骆宁很是重视,这毕竟是她打响名声做的第一场公益性质的秀。 骆宁在临云市算得上名号的,可算上整个华夏,却也只是个听到过名的设计师。 要想去参加萨达米时装周,一场成功的公益秀是不可或缺的参赛门票。 周围的人们或多或少的回应着,像是海岸线上的海鸥,参差不齐地说着“一定”。 这画面很是有趣。 魏舒站在离门边不远处,顺着声看了过去。 走廊边站着个利落短发的女人,面色略显焦急,边说边拍着手背:“我的祖奶奶!您是在换衣间睡了一觉吗?” 这人魏舒倒是有点印象,之前骆宁向她介绍过。是个雷厉风行,做事独有自己一套风格的人,也是圈内非常有名的一位经纪人,宋蔷。 被宋蔷哀声怨道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在换衣间里遇见的模特。 她眉眼高挑着,只听於琼轻应了一声:“刚才在换衣间里欣赏骆宁老师的设计,一时忘记看时间了。”随后又朝门口的骆宁点了点头。 态度是难得给到的尊重。 魏舒眉头一挑,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她哪里是欣赏骆宁设计的服饰忘了时间,分明是欣赏自己“巧夺天工”的小翅膀给沉浸去了。 倏地,门口的走廊处掠过宋蔷迎来一道强烈视线。 头顶的日光灯这会儿不知怎么晃着模糊不清的光雾,连带着周遭的细微话音都模糊起来。 魏舒顺着视线看了过去,不近不远地瞧见女人边同宋蔷一人一句说话间还注视着她。又在她看过去时忽然收回了目光。 好似一场错觉,也许只是魏舒自己多心。 “秀台都已经准备到位了,大家各就位准备好上场了。”骆宁拍了拍手,拿出自己的对讲机通知各部门的人员。 化妆间里调整细节的模特们都陆续停了动作,一个个站起身来。 魏舒觉着人多一会自己出去不方便,她得先从后台绕到前面的观众席去。 于是她走在这些准备登台候场的模特们前头。 迎面碰上了於琼,魏舒同她擦肩而过,那股有些特别的原野气味再度袭来,这会儿再次闻见,似乎她身上的味道与化妆间里的那些个模特又另有区别。 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多了一丝……冰原极地的空旷冷冽感。 让人不禁觉得,分明人就在你的面前,却好似立于万里之外无所触及。 又或许是於琼身上那股子特有的矜傲冷淡,让这种感觉冥冥之中深入骨髓。 魏舒难免驻足多看了於琼几眼,可於琼走得快,只堪堪瞧见了她行庭轻松的背影,与一晃而来的摇曳珠光,缱绻着耳垂边的焕芒。 原来她戴了耳饰。 观众席不知何时坐满了人,这处的灯光不像后台的那般晃眼,被黑幕遮挡的聚光灯弥散着一道可视的光雾。不晃眼,却足够清晰。 席间的人有些举着手机不知在浏览些什么,有些同旁边的邻座小声交流着,有的举着手里的相机调试着。 整间秀场格外安静。 作为这次公益秀的特邀顾问,骆宁贴心的为魏舒安排了第一排观赏视角较好的位置。 魏舒路过人潮来到贴有自己名字贴纸的座位。 秀场的舞台不知用什么材质打造的,同玻璃一样有着透视效果的台面。 魏舒离得近,能清晰地透过聚光灯看见玻璃台面下不同于蜂窝状碎裂成不规则的荒漠化泥土塑形。 身后传来两人的小声交流。 “听说这次开场的是新晋小秀,最近频频登杂志的项小桃。” “怎么?骆宁也要捧她?” “她近期的话题度排在开场,也是意料之中。” “哦,也就是你说话好听。”女人顿了顿,“后面的爆款呢?谁接第二套?” “我以为你知道,当然是於琼啊,我听说大轴也是她。这场公益秀好像请了不少说得上名的腕。” “这场秀是骆宁的跳板,自然要格外重视。就是没想到她能请到魏舒,我当初可是废了一身牛劲也没请到她……” 随着观众陆陆续续进场到位,两人的交谈声愈来愈小。 魏舒不关注模特圈的这些事,对她们说的这些事不太了解。 不知怎的听了这些,她划开了手机,鬼使神差点开了微博,搜索於琼两个字。 映入眼帘的是那张骨相深刻艳丽媋颜的走秀近景照片,大粉的九宫格被顶在了第一条,图文上方的账号是於琼本人的媒体账号。 头像竟然是一个猫头鹰头的简笔画。 倒是和於琼本人那一副难以接近的矜傲差距甚远。 本想点开於琼的主页看一眼,在指尖触到屏幕的瞬间,魏舒被突然响起的音乐惊晃了指尖,不小心摁在了明晃晃的关注上。 她还没来得及看自己的屏幕,顺手摁下侧边的熄屏键,全神贯注地看向舞台。 一开场,整个秀场除了轻微窸窣的快门声,就是贯彻着模特们踩着鼓点节奏的纯音乐。 项小桃上了台活像是变了个人,面相力量感十足,神态专注,一步步随着音乐的鼓点踏着她的步伐。 很难和同后台那个眨着眼睛提意见的女人联想到一起。 宽厚的羽翼在她的身上并非是累赘,配合着她的步伐,还有着一股轻盈感。 跟着项小桃身后的是於琼,自她出场后,似乎前面的模特再优秀也失去了注视。 魏舒自於琼出场后,目光便一直紧紧被她所吸引,她在台上同后台所见的一样,矜傲清冷,似是极地里难以寻见的极光。 聚光灯的光雾撒在於琼的身上,将她身上所展示羽翼同服装都鲜活起来。 热烈的、富有生命力的鲜活。 她好像总是这样,不经意间夺去人的目光。 这场秀展示的是以鸟类为核心的服饰,每位模特的身后都背着或宽或大的羽翼,却从不在这些模特们的身上感受到累赘。 一场秀看下来,魏舒近五十分钟的时间少说有二十分钟都在走神,可关乎于每一个於琼的耀眼瞬间,她不曾失落一分一毫。 散场时魏舒又重新回到了后台去找骆宁,后台比开场时的忙碌只增不减,沙丁鱼群似的工作人员们匆匆自她身边掠过。 骆宁在距离舞台的最近处,身侧站着几个人正说着什么。 魏舒的目光寻了过去,骆宁身侧站着的是在台上夺目耀眼的於琼,她此时已经卸下了展示服装穿着常服。她身侧的宋蔷正和骆宁握手相谈得不亦乐乎。 见骆宁身边围着人,魏舒一时愣在原地不知道是该不该上前。 她本想着秀场结束,晚上还有庆功宴。过来同骆宁说一声工作推辞的话。 这会儿魏舒又犯了爱拖延的老毛病,她握着手机无意识地摁着侧边的熄屏键。 后台的日光灯管晃得魏舒心率加速,特别是在发现於琼的余光扫过来时。 骆宁顺着於琼和宋蔷的目光看了过来,堆起她的笑脸朝魏舒招了招手:“魏老师!” 魏舒有些尴尬,呼吸滞了一瞬走上前去客套。 “祝贺你,这场秀办的无可挑剔。”临散场的时候,魏舒听见不少人赞不绝口。 “哪里,我还得辛苦魏老师不分昼夜帮我处理专业细节上的问题。”骆宁摆了摆手,又转眼看向了於琼介绍道,“还没正式和魏老师介绍呢,这位於琼女士可是咱们圈内赫赫有名的模特。这位我就不用介绍了,当时开秀前介绍过从事野外工作的专家,魏舒魏老师。” 啊……她只是想来推辞一下今晚的庆功宴。 魏舒有些犯难,她在众人的注视下,干巴的憋了句:“你好。” 於琼没什么反应,只盯着魏舒眨了眨眼,眉骨的尾部轻轻挑高了些,双手垂在身侧没有任何伸出来的意味。 气氛瞬间尴尬起来,宋蔷连忙打起圆场道:“辛苦魏老师,要是没您的建议,这场秀也不会置办得这样出色。” “是啊,今晚我可得多敬魏老师几杯。”骆宁也打着哈哈,试图不让於琼的行为将气氛搞得那样尴尬。 魏舒倒是没在意於琼的反应,她正好顺着话茬回绝晚上的庆功宴。 “太不凑巧了,我来就是想说一声今晚还有些工作上的事要处理,恐怕没时间参加庆功宴了。” “哦,这样啊。那回头我再单独请魏老师吃一顿便饭吧。”都这样说了,骆宁也不好挽留。 魏舒敛眼躲闪着目光,点了点头,头也没回地走了。 她还是比较适合在野外做观测记录或是待在实验室里…… 正走到路口准备叫车,身后忽然响起一声清冷又空旷的声音。 “魏老师,有空赏光喝一杯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原野与羽集的秀场位于临云市郊区的偏远处,这会散场完,街上空落落的已经没人逗留在这。 来这里的观众大多都是自己开车来的,少数没开车的也都早早叫车走了。 魏舒怕今天太累会疲劳驾驶,嫌麻烦也就没开车来。 刚准备开手机叫车,却没想到被一声淡漠给叫住。 而且这声音…… 好像在哪里听过。 晚上十来点,秋夜的风还透着些轻微的凉意,卷吹着略微干燥的落叶。 魏舒缩了缩脖子,转头去看喊她的人。 不远处的路灯下站着个人影,那人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斜挎着一个只能装下手机的袖珍包。 即使是站在路灯下,昏暗的雾光仍旧照不清女人的面貌,在她朝魏舒走了两步后才堪堪看清她的面容。 骨相与棱角分明,明黄与昏黄交错着夜幕。映着一道模糊不清的银色月辉而来。 是於琼。 魏舒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对着缓缓朝自己走来的於琼回绝道:“抱歉,我还有工作……” 话未说完,只见於琼从她的袖珍包里掏出一把车钥匙,勾在食指上轻轻晃了晃:“庆功宴我也不去,我去开车,你在这等我。” 随后转身就朝着停车场走,连给魏舒拒绝的眼神也没有。 魏舒有些诧异,这女人怎么如此自我?连拒绝的机会也不曾给自己说一句。 起风了,风卷着秀场门前的光雾而来,又在一阵呼啸而过的轿车声中熄灭。 秀场门口乌泱泱迎面走来一群人,工作人员们三三两两地站在路边叫车或是同路的人顺着道走。 模特们围在骆宁身侧,宋蔷挨着骆宁身旁,两人说说笑笑不知在谈什么。 那头的热闹与魏舒这里的静默形成鲜明对比,好似她们之间隔了一堵厚重的铁墙,将人潮的喧嚣割裂开来。 魏舒只匆匆看了一眼,连忙转回了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可人生总是这样,怕什么就来什么。 “魏老师!”骆宁越过人群的喧嚣喊了过来,边走边道,“您还在等车呢?哎呀,要我说,工作上的事是怎么都做不完的。哪有大晚上的还叨扰人的,和我们一块走吧。” “就是啊,工作是做不完的,一起去放松放松……”宋蔷在旁附和着,连带着周围的那几个模特也插了几嘴。 刚刚那会魏舒她就不该在原地等着,早走了去别地叫车也好过现在被人架着。 魏舒深吸了口,手指抵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机侧键上反复摁着,拒绝的囫囵话已经含在了嘴边,却没能一次道出口。 “那就这么说了,一起走了。正好马上小徐开车来……”骆宁话说到一半,被一阵嗡鸣的跑车发动机的声音给打断。 银色的Sola跑车从停车场上驶来停在魏舒面前。 副驾的车窗缓缓摇下,里头的女人张扬又明媚地挑了下眉梢,当着众人的面扬声催促道:“快点上车。” 没办法拒绝,左右都是为难,魏舒只能选择一个稍微舒服点的为难。 她对着骆宁歉意一笑:“不好意思啊骆宁,刚跟於琼说好了她顺路送我,改天再约。” “这样啊。”骆宁愣了一瞬,随后又打着哈哈同旁边的一众人道,“我定在梨香园了……” 魏舒没再听她们说什么,她匆匆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匆匆瞥了一眼,窗外宋蔷皱着眉头盯着她,骆宁同她说了好几句才转头回复。 车开的很快,风声同引擎的呼啸嗡鸣一同席卷而来。 魏舒侧目看去,於琼没戴她的鸭舌帽,一头飘逸的长发同引擎声交融,张扬矜傲到骨子里的婍媋容貌让人挪不开眼。 两旁的车窗摇到最底,风便毫无阻拦地掠夺进来。 欣赏美丽事物是人的本能。 魏舒这样想着,又被呼啸来的风冻的缩了缩脖颈。 “冷吗?”於琼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侧目看着她问,却又在话音落下的瞬间,抠着车窗摁钮将车窗关上。 “谢谢……”魏舒轻应了声,这才发现,秀场结束后的於琼只穿了件单薄的卫衣。 她不冷吗? 想法顺口说了出来,语气里带着些不可思议。 “我吗?”於琼又瞥了眼她,握在方向盘上的指尖轻轻敲打着,又收回了视线轻哼了声,“不冷,也许是在这行待久了,身体早就适应了。即使在雪天里只穿一件短袖,我也感觉不到冷。” 听上去有些夸张,魏舒无法想象在雪天里穿着短袖还不冷的画面。 她在冬季去原野考察记录时都是全副武装,恨不能把自己包裹成熊。 山里和城市内不同,早晚温差大,不做好保暖措施的话,很容易造成体温失衡。 两人本来就没什么好聊的,魏舒转头看向窗外没再接话。 窗外的风景随着引擎声一同倒退,不久前秀场的快节奏在这一刻都仿佛摁下了倒放键。 世界仿佛慢下来了,耳边只有跑车的引擎声,靠在软椅上感觉脑子一下子放空。 “魏老师。”於琼忽然喊了一声。 “嗯?”魏舒看着窗外倒放的景色,并未回头。 “你不是临云人吧。”於琼的语气很笃定,就跟查过她的户口似的。 “嗯,不是。我是槐山人。”於琼这才侧过头去看她,瞧着於琼专注看路况的模样似乎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槐山市位于华夏西北边陲,四周都是高峨连绵的山脉,地势十分复杂。 “哦。” 於琼说完就闭上嘴一句话也不再提。 本就是被迫上了贼车的魏舒也不想说话,于是气氛渐沉,两人之间像是隔着一条过不去的河。 魏舒一直看着窗外放空脑袋,直到跑车的引擎声不再震动,耳边传来清清凉凉的一声。 “到了。” 像是一颗冰球坠落在极地的汪洋大海里。 回过神来的时候,於琼已经下车了。她戴着鸭舌帽站在霓虹灯牌的下方,紫红的光影混着蓝调的灯光描摹在她脸颊上,好似展馆里的非卖珍藏。 魏舒开门下车,抬头看了眼门牌。 忘朝Yolo。 是一家环境还算幽静的酒馆。 魏舒跟着她往里走,一直走到吧台坐下。 酒馆里的空间并不算大,麻雀虽小,五脏内全。 “两杯蓝雾森林,谢谢。”於琼语气熟稔地对着吧台里的调酒师说着。 “今天带朋友来了?这款蛮烈哦。”调酒师摇晃着器皿里的液体,双眼打量着魏舒。 “同事。”於琼胳膊抻在吧台上,漫不经心地划开手机,“正好没喝过,尝尝你们朋友圈发的新品。” 调酒师轻笑了声,没再出声询问,只默默地摇晃着手里的调酒器皿。 那边於琼都已经玩起手机了,也没有要和她讲话的意思。魏舒也默默地划开了手机。 手机页面刚打开就是微博的界面,映入眼帘的是於琼那些在镜头下的脸。 其实说实话,魏舒觉得还是现实里面看於琼更好看些。 兀地,魏舒看见了账号旁的“已关注”三个字,她的呼吸都滞了一瞬。 她是什么时候点的关注? 指尖活像是赶不上飞机似的,猛地摁下那三个字的所处位置。 “魏老师,我给你回关了。” 耳边响起的声音似是催命的阎罗。出于身体心灵这么多年在野外工作的生存本能,魏舒连忙在确认的页面点了取消。 随后将手机页面滑动到主页面栏,点开微信界面。 “啊?回关什么?”魏舒偏头去看於琼,握着手机的手指和声音略微有些发颤,一股子说不清的狼狈与心虚。 她倒是没有疑惑,为什么於琼能在众多的粉丝数量中精确找到她的账号,毕竟她的微博名字就叫魏舒,还有一个大大的红V官方认证。 下一秒,眼前就被怼上了手机,显示的页面是魏舒的个人主页。 寥寥几条官方的图文,和一些学术上的内容转发。 明明是个人微博,却比官方账号还要官方。 幽暗的光影落在魏舒的眼睫上,颤成片落的不规则的阴影渐渐消失在坠落的途中。 她直直地看向面前的人,两人的目光越过中间隔着的手机屏幕而交汇在一起,耳旁零叮的碰杯与细微的窸窣交谈声,在此刻全都化作了被海水包裹住的朦胧。 於琼似是捕捉到了魏舒的心虚,深邃而富有侵略性的目光将她的一切给剥夺干净。 “两杯蓝雾森林……”调酒师的话音将两个思绪纷乱的人拉回现实。 只见白兰地杯里慢慢被填满深蓝,杯口被添置上一颗樱桃,又不知调酒师往里头加了些什么,深蓝色似是在杯中被燃烧成了绿色,灼烧殆尽后不断地从杯口中吐出雾气。 这场视觉盛宴暂时让两人安静下来。 “请慢用。”话音落下,调酒师便离开了她们所坐的吧台,走到离她们远些的高脚凳上坐下。 “魏老师,我敬你。”於琼没说什么客套场面话,端起她的那杯便往魏舒这边碰杯。 说着也不等魏舒回应,她自顾自地喝了半杯,面不改色地冲着魏舒挑高了眉梢。 魏舒在她强烈而深邃的目光下端起自己的酒杯,悬停在空中好一会,才缓缓吐了一句:“工作顺利……”随后象征性地浅尝了两口。 入口的酒精火辣辣地烧着整个口腔,火辣中又带着清凉的气泡感,像是置身于一片汪洋里,而岸上是滔天烈火。 这杯酒要比想象中的还要刺激。 魏舒平常很少喝酒,她大部分时间都要保持头脑清醒,不管是在实验室里还是在野外环境中。酒精只会扰乱她的思绪,她不喜欢那种被酒精支配,浑身提不起劲的感觉。 魏舒盯着杯子里的墨绿发呆,杯中倒映着她此时的神情,像是森林里迷途的羔羊。 从坐在这里开始起,她就有些恍惚,不知道为什么今晚会发展成这样。 和一个不相熟,说是同事又算不上同事的知名模特并排坐在一起喝酒。 这简直不像她。 “其实我有一个问题一直很想问你。”於琼盯着神情略有些恍惚的魏舒,一只手托着下颌侧头看她。 “什么?”魏舒的心一紧,那种没由来的危机感再度袭来,比下午离开换衣间时感受到类似花豹狩猎的错觉还要强烈。 “你觉得小翅膀上不了秀台的原因是什么?”於琼的前半句听着还蛮正常,可后半句又莫名其妙来了句,“你不觉得自己在挑衅吗?” 酒杯里的雾气好似永远散不完,弥散在杯口的蓝色薄雾随着映着的倒影一同晃上空中,晃入人的鼻腔中,又甜又清,和入口时的火辣刺激全然不同。 就像是於琼表面那样的矜傲张扬,出口时总是令人心率加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人生二十来年,魏舒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人说她在挑衅。 她以为这样的词汇,向来都是她形容野外的那些肉食动物。 或许是於琼的形容太过夸张,魏舒所有的好脾气都在这一刻被磨灭干净。 “挑衅?”她气笑一声,八杆子打不着的前因后果,这口闷锅魏舒才不愿白挨一下,“你不会还没开始喝就已经醉了吧。” 朦胧在蓝色薄雾里的女人一句话也没说,只盯着她,抓着白兰地杯抵在唇边,看不清她那双眸眼里是什么情绪,好似带着一些困惑,又好似带着一些愤怒。 魏舒想不通今天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这女人,她不觉得自己下午的那番话有什么不对。 “我当时的意思是,这场秀的基调是夸张的视觉效果,你要戴那双小翅膀我并不是反对或是怎么着的,这本来也不是我的秀。我也没说那对小翅膀不好,只是它不太符合这场秀的基调。” 她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希望於琼能听明白。 然而这番话好似是对牛弹琴,於琼那修长白皙的指骨来回捻了捻白兰地杯,看上去柔软又饱满的嘴唇抵上白兰地杯边缘复又悬停空中离开再是软了骨似的贴回来,如此来回反复。 她的那双唇涂抹的是贴合肤色的自然唇色,被白兰地杯中吐出的薄雾缭绕开,好似无意一眼瞥向人世的无忧神祇。 可神祇也似乎有烦恼,恼些常人不理解的。 “哦,我听懂你的意思了。你觉得小翅膀也挺有魅力的是吧。”於琼的眉梢渐平,不知道哪句话又令她心情愉悦,唇角向上稍稍弯起,再度饮下手中剩了半杯的蓝雾森林,“你喜欢我的翅膀。” 行,於琼不仅没听明白,反而还接着刨根问底。 於琼说着,整个人像是没骨的软脊动物似的靠了过来,胳膊贴着魏舒的胳膊,口中还一直不停地碎碎念着:“差点我的刀就刹不住车,狠狠揍你一顿。说不定明早起来你就在医院,而我在微博热搜第一。” 那股满是原野的气味随着於琼靠过来的肩膀一同袭来,她的肩膀很烫,像是发烧后的体温。一点点灼烧魏舒仅剩最后的理智与耐心。 真是不知道她这思想这么跳跃,是怎么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时尚圈里生存至今的。 也许是她这张脸,这幅身姿天生就是吃镜头这碗饭的。 魏舒呼了口浊气,额头有些隐隐作痛。 不知道是被这如今有些荒唐的局面给刺激的,还是刚才喝下的酒精作用。 肩膀那处的滚烫有些令人不适,魏舒推了推於琼,哪想到人忽然随着她的力道歪了回去。 双眼含糊着,像是熬了两天整夜,顶着顶鸭舌帽摇摇晃晃,随着“扑通”一声,整个脑袋枕在略微发凉的吧台上。 明明看上去於琼的脸颊色泽正常,没旁人酒精上脸的样子,怎么这人一杯就倒? 酒量不好还硬要拉着她过来喝一杯,先前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多能喝似的。 又想着她先前和调酒师交流的感觉像是认识,魏舒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坐在吧台另一头的女人身上。 恰逢调酒师听见动静抬头往这边瞥过来,魏舒插缝问道:“她一直都这样吗?” “一杯就倒?”调酒师抿了抿唇摇摇头,“正常她能喝三杯,只是这款的度数浓了点。” 这略显苍白的解释和一杯就倒有什么差别?到头来受伤的不还是魏舒。 她深吸了口气,太阳穴突突跳疼。 一个不醒人世,一个查到就是酒驾。魏舒向来遵纪守法,不干这些有风险的事,车肯定是没法开了。 再就是,总不能给於琼扔在这,要是她因为这事上热搜,怕是会和魏舒算个没完。 “真麻烦……”魏舒叹了口气,划开手机从她们秀场的工作群里找到宋蔷的头像点开加好友。 申请好友发送出去的几分钟就像是石沉大海,半点水花也没溅起。 再反观於琼,原先还打开微博回关魏舒的手机此刻怎么也打不开,和一块板砖没什么区别。 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了。 魏舒又尝试给骆宁打了通电话,她想着庆功宴那帮人在一起吃饭,或许她能联系到宋蔷。 结果骆宁的电话也打不通。 联系不上那就没别的法子想了。 魏舒快速收拾好自己的随身物品,走到於琼旁边拍着她的肩膀喊了两声名字:“於琼,於琼。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去。” 被拍的人没半点反应,迷迷糊糊说着吐字不清的话。 魏舒凑近了些侧耳倾听,只听女人口中模模糊糊说着:“无礼,侮辱……完美的雪鸮大人……” 嗯,这铁定是喝疯了的程度。 魏舒将人扶起,拉着她往外走。 感受着掌心传来的触感,原来於琼并不是她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瘦,她身上的肌肉很紧实。 “无礼……” 耳边仍旧传来於琼莫名其妙的碎碎念,随着夜风晃来的长发,轻扫在人的脖颈侧耳旁,又痒又麻。 与长发一同而来的,还有股混着柠檬味浓郁的椰子奶气。 这头发不好好扎起来,披着干什么! 魏舒现下心烦意乱,看路边的碎石子都嫌烦想踢一脚。 更别提这会她扶着人打车,手机又来了个电话。 她轻瞥了眼来电显示,村长两字在来电显示处格外显眼。 刚准备摁下接听键,於琼又十分不老实地乱动,动手掐了她的脸颊。 “嘶……”魏舒的脸被捏得生疼,她扒开脸上这只爪子,以为这人酒醒了,侧目看过去,於琼的鸭舌帽松垮垮地斜搭在她松软的脑袋上。 “到底是谁无礼?”魏舒深吸了口气,盯着女人虚睁着的双眼,鼓着口气一把将於琼的鸭舌帽给掀开。 银色月辉下渡乘着夜风而来,似有若无的晃着,像是河面上的小船,摇摇晃晃,若隐若现着於琼耳侧透着些淡淡的,羽毛状的细弱血管。 或许从一开始和这人计较就是错误的决定,於琼非但没有半点心虚歉意,反倒乐呵地轻笑两声。 她笑起来很好看,稍稍扬起的唇角将她周身的那股冰凉气息给中和,和平日里总板着一张琦媋的脸,骨子里透着的矜傲模样全然不同。 魏舒心中的郁气无处施展,于是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扶着於琼站在路边和席卷来的夜风一同飘摇思绪。 抓着鸭舌帽,手中的手机铃声反反复复响了好几遍,挂断后又“叮叮”来了好几条短信。这会她被磨得实在是没办法去看信息,也许还有着酒精这层劲,又或许是她犯懒的拖延,总之是不想再理会手机里的任何信息电话。 燥的慌。 这一磨蹭来回已经过了十二点,网约车缓缓停在两人身前,车头的远光灯照亮前路的漆黑。 魏舒费力地抠开车门,将人一股脑丢了进去,她跟后进去坐定,回应着司机问来的手机尾号。 “我们不急,您慢点开。”魏舒淡淡叮嘱一句,疲惫了一天,懒洋洋地靠在软椅上思绪纷飞。 这车是魏舒坐惯了开惯了的小型车,四平八稳匀速前进,特别是在魏舒的一句叮嘱后。 不知怎么的,魏舒忽然念起晚上坐的那辆银色跑车嗡鸣不断的引擎声。 目光瞥向於琼,她缩靠在车窗扶手处,身子蜷缩着,安全感极差的模样。 鬼使神差的,魏舒伸出手去触了下於琼的额头。 冰凉的,和她靠过来的滚烫肩膀截然相反。 魏舒很少生病,即使是在野外工作的艰苦条件下,她也几乎没怎么生病过。 于是很难界定於琼是发烧了还是酒精使然,这得回家拿温度计才知道。 前窗照进来一抹刺目的红光,车停在红灯与人行道前,夜里的霜气浓重,车窗上印着淡淡一层冰雾。 手机不知什么时候起再也没有来电铃音扰乱,魏舒这会反而拇指无意识的来回在熄屏键上摁着,心不在焉地盯着手机屏幕,看着屏幕上标红的手机电量与八条关于村长的未接来电提醒。 一路上车内都很安静,司机没有多嘴问话,也没有随风飘来扰人思绪的柔软长发。 好容易一路折腾着将於琼给带进家门,魏舒又搀着她踌躇在玄关处静默片刻。 她昨天才拖的地,实在是不想再拖一次。 于是她先是拖了自己的鞋,又耐心地柔声道:“我们把鞋脱了好不好?配合点,我保证今晚的事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 魏舒用着最温柔的语气说着威胁的话,哪想於琼像是回光返照似的冷眼看她。 “你要是敢说出去半个字,就赶紧洗干净脖子等我。” 这是又清醒了? 魏舒扶人的手一松,哐当一声闷响,又迎来一记冷冽目光,死死地盯着她,透着些记恨。 嗯…… 要是没看错的话,於琼的侧脑结结实实地撞在了玄关柜上。 魏舒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没异物感愣是猛吸了下装作不适,好以掩盖她此刻略微的尴尬:“我以为你酒醒了。” 那声闷响,撞得於琼的发丝散乱地零落在眼帘前,碎发下狠狠盯人的瞳孔黝黑如漆黑的枪孔。 就在以为於琼要从地上起来和自己辩论几十来回时,她舔了舔略微有些发干的唇角。 “很晕,还痒……” 第5章 第 5 章 正常的醉酒情况是绝不会出现痒的状况。 特别是在魏舒反复确认着,瞧见於琼很烦躁地用力抓挠她的脖颈后更加确信。 那绝不是喝醉了酒的正常反应。 “你该不会是酒精过敏吧……”魏舒皱了皱眉,有些担心地看着眼前的人不停挠着脖颈。 本是白皙透着些粉调的脖颈,在这一刻被抓得通红,血红的抓痕下还透着些又密又小的红点。 “以前又不是没喝过,没出现过这样的状况。”於琼边说边脱掉鞋子,费力地从地上抻起来,歪歪晃晃着又磕到了胳膊肘,沉闷地响了声。 人心都是肉做的,魏舒于心不忍,连忙上前扶了她一把,却没想到被她不着痕迹地拨开。 家里只有玄关处开了小灯,於琼立于阴影之中,白炽圆灯只能照清她的半张侧脸,脸颊比晚上那会看得更红了些。 “谢谢,我躺会就行。”说着,又歪歪晃晃着身子踩着一轻一重的步调。 白织圆灯一半照着於琼,一半照着魏舒,两人之间的距离就好似隔着一条沟渠般泾渭分明。一人走在光照下,一人走在阴影里。 她们是明暗的交界线,是上一刻耳边亲昵的陌路人,下一刻分庭径走的两个相熟者。 她忽冷忽热的态度,极力和魏舒保持距离的模样令魏舒颤了颤眼睫,倒也没在意这细节。 无所谓,总归也本就没想和她有些什么。 只是看着於琼边走边挠,摇摇晃晃着歪倒在她家里的沙发上时,魏舒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别抓了,都已经抓出疹子了。” 似乎是将刚才的淡漠态度给忘了。 她自顾自地去电视柜下的柜子里翻找药箱,“你应该是过敏了,家里应该还有之前吃剩的氯雷她定,你之前吃过没,对这个药过敏吗?” 丁零哐当声在夜里奏响,魏舒家里的药箱还蛮大的,里头常用的药品几乎都有。 “不吃药,我从来不吃药。”於琼的脖根越挠越红,此刻就像是被鲜血浸染过的彼岸花,细密的红斑于黑夜中绽放。 魏舒顺手开了灯,举着氯雷她定那一板药片在於琼脸前。 “不吃药?那你生病都是硬扛过来的吗?” 印象中,魏舒身边的朋友没有哪个是生病不吃药的,经常去医院挂吊瓶的也不少见。 於琼没有第一时间接过药,黝黑的瞳孔紧紧盯着魏舒的眼睛,抓挠的指尖悬停在空中,像是静止中无暇的蜡像。 既不说话,也不接药,一双飞扬的眼眸不知道在那里瞪什么。 魏舒直接将药板塞到她的手里,回瞪一眼:“抠开一个嚼碎,吃完就不痒了。” 窗帘随着夜风轻轻晃着,若隐似无的月辉已然照不进来亮堂的客厅,寂夜的枝上偶有鸟鸣传来。 魏舒没再理会於琼,转身去拉阳台的窗帘。 大概是实在是痒的受不住了,身后传来一阵窸窣声,碎膜被抠破,牙齿咀嚼的脆声。 “难吃,还没用。” 一句使用过后的不屑评价,像是在诉说着,看吧,我就说药吃了没用。 “药效哪有那么快就起来……”魏舒一时语塞,走到餐桌旁倒了杯凉水,一股脑喝尽。 刚喝的有些着急,水珠顺着她的下颌一直延流到了脖颈,映着她健康青红的血管。 余光瞥见於琼直勾勾目光看过来,眼里透着一股子渴望。也不说话,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 “要……喝水吗?”很难不猜出她什么意思。 “谢谢。” 她倒是不客气,提前说了谢谢,生怕魏舒不给她倒水似的。 魏舒走去厨房找了个没人用过的玻璃杯,随意冲刷洗了下,沉吟片刻,还是到了杯温水。 於琼接过杯子,忙不迭一股脑喝完。 她喝的实在是太急了,漏出的水珠打湿她的衣襟。 “怎么是热的?”她说话的声音很小,似乎在自言自语。 没等魏舒辩解一句,又不留缝的夸了一句:“杯子还挺好看的。” 是那种不规则凸边的灰色砂粒手感的玻璃杯。 魏舒喜欢买各种好看的杯子,她只随机从柜子里拿了一个。 “喜欢的话可以送你,这个买回来还从来没有用过。”魏舒看於琼下颌处挂了颗水珠挺久了,于是伸手摸了摸自己下颌的位置提醒道,“这里……” 抽纸就放在茶几上,於琼连视线也没给一眼,摇了摇头:“不擦,一会碰到了又痒着想挠。” “那我给你擦点碘伏吧,会好点……” 话音刚落,魏舒的手机铃声再度响起,她瞥了一眼来电显示人。 还是村长。 一整晚不是打电话就是发短信,这会过了十二点,正常人的休息时间,肯定是有什么急事才会一直打来电话。 可又能有什么急事呢? 魏舒不解,她在槐山既没地又没房,有的只是一个杂草蔓野的小土包。 那里是阿婆的坟冢。 “抱歉,等会再说。”魏舒晃了晃自己的手机,转身往房间里走。 “充电器在哪?我手机没电了!” 身后喊来於琼明亮又轻盈的声音,若不是知道她此刻还忍着痒意,还真听不出她哪里不舒服。 “记不清了,柜子里应该有,你找找吧。”魏舒压根没去回想多余的备用充电器在哪,随口回了句。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是焦急又忐忑的年迈女人的问询。 “是魏舒吗?” “是我,这么晚了林阿婆有什么事要说吗?”魏舒握着手机有些莫名的紧张,总感觉她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以前和阿婆相依为命的时候,没少受村里人关照,特别是村长林阿婆,总是一捆柴一筐菜往她家送。 所以即使是时间再晚,抱着感激的心思,魏舒接这通电话也没什么怨言。 “哎哟,是囡舒就好了,林婆给囡打这通电话不是为了别的,你可莫忘了过两天就是重阳嘞!” 电话那头的语气很是夸张的咬在重阳两个字节上。 重阳…… 啊!重阳! 重阳节那天,按照槐山那边的习俗,魏舒所在的长菁村要和隔壁的利兴村对山歌。 这是整年以来的头等大事,甚至有超过除夕与大年初一的劲头。 前几年按理来说那边的发展已经很不错了,大家的生活水平也都跟上来了,不至于说十五年前那时候吃菜都得紧巴着。 按理说……这去不去现场对歌,也没多大事才对。 确实这些天在忙,魏舒给这件事忘了。她捏了捏后颈窝,没什么底气问道:“这几天我还挺忙的,林阿婆,机票我也没看呢,不知道能不能赶上趟……” 她话还没讲完,那头又哎哟一声打断。 “什么能不能?别跟我来这套。是必须!囡舒我跟你讲,咱们长菁就数你这对歌声最大,万一你不在,让利兴那帮小鬼又赢咯可怎么好!去年你就没在,输了六头牛,今年可是赌上了三头牛一头奶牛,十只猪,鸡鸭各三十!” 说到奖品魏舒确实有点头疼。 去不去对歌是无所谓,可要是因为她没去导致长菁村输给利兴村,那魏舒的麻烦可就大了。 这些年魏舒也没少给村里捐款,每年研究发表的学术论文或是专著,一半的收入都捐了回去。 不过林阿婆也没少退她的,微信转账没收,就直接转回了她的银行卡。 在她们老一辈的眼里,可能对歌这档子事是一种荣誉吧。 “那……元箴也回去了吗?”魏舒还残存着最后一丝的侥幸心理问道。 祝元箴算是比她小了四岁的一个妹妹,也算是魏舒从小玩到大的发小。 学习很刻苦,目前就读于北安市医科大学,今年算算时间也该硕一了,上一次聊天的时候还说她挺忙的。 “回啊!我昨天就给囡元打通电话了,人今天下午飞机,晚上我就见到了呢!” “你可别给我说什么忙不忙的,什么事能抵过对歌啊!有事也抓紧请假给我定机票回来!” 莫了还碎碎小声叨念了句:“不像话……就这么说,挂了啊!” 头先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林阿婆的声音听着还是那么和蔼,如沐春风。可这会的林阿婆的催促,又恍若无情催报告的教授。 电话已然挂断,魏舒重重叹了一声。 去年那会没去。是因为魏舒人在漠北原野和同事出差取材,刚好那段时间手机没信号,就是对接也是和研究室的几个同事联系。 阴差阳错的,她也忙忘了,后来阿婆也没联系上她,就这么错开了。 今年看来是怎么也躲不掉了。 “打完了?什么时候上药?”冷冷清清的一声从门口传来。 魏舒愣了片刻,转身时手机还握在耳旁。 廊道有些黑,於琼一半身子站在廊道,一半身子站在门边,她的身影变得很朦胧。 也许是经她话舌的提醒,脖颈处的细密红疹,却愈发清晰。 “来了,就现在。” 得到确切回复的於琼这才转身回去。 魏舒握着手机,她忽然觉得手机在这一刻有些格外烫手。 她低着头边走边划,打开航空软件,查着最近一班去往槐山的飞机。 凌晨四点还有一班,再晚就是下午一点的班次,也许会赶不上去乡镇的火车。 也就是说,四点的那班飞机她必须赶上。 现在补票还来得及,收拾收拾打车出发去值机。 她抓紧时间买了票,关掉手机。 窗帘又微微晃着带着窸窣声而来,於琼坐在沙发上,看着魏舒指着自己的脖颈,催促意味明显。 她的脚尖一直紧绷着,不停地点着地面,似乎蛮焦急的。 于是魏舒从药箱里拿出碘伏和棉棒,踌躇间,看着她脖颈处的鲜红细密,在灯照下比先前更红了,甚至有些发暗。 她定是没忍住又挠了。 “你这破了点皮,等下涂上去可能会有点痛。”魏舒举着棉棒沾了点碘伏,触到於琼肌肤的瞬间,清晰的听见她倒吸了口凉气。 茶几上的手机屏幕因弹窗信息忽然亮起,两人的静谧与和谐硬生生因此打破。 两人一同说着。 “你一会怎么回去?”魏舒抬眼问道。 “什么飞机?”於琼皱了皱眉,扬起的脖颈往后缩了缩。 第6章 第 6 章 秋夜的夜风吹着还有些凉,接近凌晨一点时分,小区内静央央的,只有久久响起一声的鸟鸣,还有行李箱的滚轮与板石路的拖动声。 都说人人都爱双鱼座,双鱼座的人嘴甜,最会处理人际关系,可魏舒好像对这方面不太擅长。 星座这种东西她是向来不信的,只凭一个星座来评定人的性格,太荒谬了。 一想到人际关系,魏舒难免想到刚才在家里和於琼那段犹如破碎镜面的画面。 於琼本就是过敏导致的,魏舒找出自己的行李箱,边收拾物品边建议着:“你先叫车回去吧,晚点再去趟医院确认一下是不是过敏。我一会有点事要赶飞机……” 哪想到於琼劈头盖脸骂了她一句。 “你也是真好心,这个点让我从这里叫车回去,是生怕媒体没有话题可捏造。” 本来魏舒也不太了解娱乐圈和模特圈,对这些也就没什么讲究。 听一耳於琼这样的话,她才后知后觉地联想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不负责。 放任一个当红模特深更半夜进出合作伙伴的小区,这样的事光是一个捕风捉影,就能要了於琼的半条命。 但似乎…… 魏舒并没有从微博上浏览到任何有关於琼绯闻的话题。 也许是宋蔷她们公司公关做得比较好。 “是我的疏忽……但我是真的有急事要走,不是故意说赶你走。”魏舒想着在槐山待一天也是待,干脆多带几件衣服在那边多待两天,正好也记录下那边的野外生物状态。 也没去管身后的人在做什么,魏舒去储物柜里找到自己的相机,正往行李箱里装。 眼前忽然怼上一个手机屏幕,右上方醒目的红色,和低电量提示不容忽视。 “我手机没电了,你借我一个充电宝吧。”於琼弯腰举着手机,张扬的眉眼因过敏的不适而有些不平。 脖颈那处的细密红点,在碘伏的作用下渐渐黯然。线条好看,修长紧致,明明官方上说的三十岁,却一点颈纹也看不见。 三十岁,却没三十岁的沉稳样子。 恍惚间魏舒回过神来,不自然地挪开了眼:“我去给你找一个。” 这种总是被於琼所吸引,盯着人乱看的行为很不好。 起身的瞬间,腿麻的感觉才后知后觉慢慢涌了上来,头皮发麻直击灵魂。 魏舒丝毫没有心理建设,不置可否地踉跄一下。 “魏老师要不吃点钙片吧,预防一下骨质疏松。”於琼凉薄的话语从她炙热的双唇中缓缓吐出。 知道这会子於琼心里不大痛快,魏舒听了也就当做个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不往心里去。 就这么一来一回,魏舒又折了一个充电宝给她。 还有那个被夸好看的玻璃杯,魏舒找了个盒子装好了准备送给她,但於琼没要。 这件事到这也就结束了。 到现在於琼临走前深深看她一眼的情形还历历在目,那深邃又含着些微醺的眼眸,总觉得好像在告诉她,这笔账先欠着,日后再算。 日后应该是不会再见了,她想。 小区的大门口只停着一辆车,从这头到两旁的十字路口处一眼望到头,红绿灯在寂寥的夜空中闪烁着,透着些无法言喻的形单影只。 这份孤寂魏舒早在一片荒芜的矮草与一片小土包那儿学会享受它拥抱它。 魏舒携着这份孤寂坐上车,前往去槐山市的飞机。 凌晨的飞机,从舷窗往外看,天际有一种淡漠而神秘的紫色慢慢向深蓝与浅蓝过渡,再缓缓从云际飘摇着日出的橙黄,好似观赏一副色调卓绝的油画。 魏舒是累狠了,她靠着座椅望向窗外,只看了一会日出,就闭上了眼陷入梦境。 梦境是坠落的,坠落在她的十六岁年华。 梦里的一切似乎像是一场需要静静观看的电影,从旁观的角度去看,无从干涉电影里的人物故事。 她梦到阿婆摔了一跤后病重,她哭着让阿婆告诉她存折密码,要带她去城里医院看病。 可阿婆只是摇了摇头,颤着褶皱的掌纹与纹理,轻轻抚拭她脸上的泪痕。 “阿婆老了,治不治都不要紧,这些钱是留着供你上大学的,好不容易才攒了这么些。” 于是后来常去的后山里多了一方矮矮的小土坡,旁边蔓着杂草,种着几簇蒜苗。 阿婆原来常说,她要是死了做坟,坟旁边也别给她种什么花啊草的,还不如给她多种点蒜苗。 别人都把她的话当作玩笑,只有魏舒听了进去。 后来长菁村发展越来越好,林阿婆村长要把阿婆的坟和大家的迁在同一处祠堂,魏舒没同意,她带着阿婆的骨灰和自己一起去了临云市。 阿婆从来没有出过长菁村,一辈子看的都是长菁四四方方的天。 念完大学毕业后决定了就业方向,魏舒取了一些阿婆的骨灰装在了无事牌的吊坠里,走到哪带到哪,从不离身。 梦醒了,落脚的是槐山独有的清气与干燥的空气,这里好像一切都变了。 只是两年没来,槐山的繁华感觉恍若置身临云,却又哪里不太一样。 云际耸立的大厦,巍峨高楼上没有看见广告牌。 路边上种着一排榕树,差不多的高度,树根处涂满了白色的涂剂。 魏舒又马不停蹄地去赶火车,直到车窗里耸立的大厦渐渐消失,转而替代的是无边无际的田野,满目鲜黄的油菜花。 从车站到长菁村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需要徒步而行,她刚下车,村长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喂,林阿婆……到了到了,在村口了,一会就到了……不用来接,太麻烦了……东西不多的,嗯嗯,真的真的……” 林村长絮絮念念了好几分钟才挂断电话。 魏舒的行李箱看着大,里面装满了物件,但实则这个滚轮好推的很。 就是上坡稍微有点费劲。 爬着山坡,魏舒正好看旁边的植被生长环境。 也许是职业习惯,她先是打开行李箱找出相机,接着对着要采集的样本拍了几张近景图。 拍完一组照片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里不是自然保护区,只是她的家乡。 “姐姐!” 头顶处远远一声活泼的声响喊来,魏舒举着相机看了过去。 她透过相机看见阳光下的姑娘晃着手,唇边的两个梨涡同灰色的阔腿裤一同在微风里晃,站在矮石墩子旁。 “咔哒” 魏舒把这一刻的祝元箴拍了下来。 她拉着行李箱再次拖动,轮子在小石路上辘辘滚动。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不用接。”魏舒有些无奈,她刚明明已经和林阿婆反复说了不要接,可祝元箴还是来了。 这会正值午后两点,阳光正好,斑斑点点的暖阳透过丛丛片叶落下,落在姑娘的身上,圆圆淡淡随风轻轻晃着的光斑。 “反正在家我又没事做,正好林阿婆给我打电话,太久没见了,想你,我都是跑着来的。” 祝元箴的话让魏舒一时有些语塞,她轻笑了声,没说别的。 随后走到她身侧,将刚才拍下来的照片找出来翻到她脸前:“刚拍的,要不要回头发你?蛮好看的。” 祝元箴探头过来看了一眼,连忙摇了摇头:“可千万别发我!快删掉!丑死了丑死了,痘痘好明显,我都没化妆!” 照片里的姑娘的确脸上有些瑕疵,可光斑映在姑娘的脸上,交错着光影暖阳,好似蒙上一层天然滤镜。 丑吗? 魏舒不觉得。 “你不喜欢我就不发了,我觉得挺好看的。”魏舒把相机收好,拖着行李箱同祝元箴一起往村里走。 “那你等会删了。” “好。” 魏舒嘴上答应了,可心里想着万一过一两年翻出来她又觉得好看呢? 于是这张照片就这么留下来了。 从村口到魏舒家里还要走十分钟,祝元箴家离她家不远,就隔了两条道。 “我来帮你拿行李。”祝元箴说着手就伸了过来。 “不用。”魏舒让了一下胳膊,随口问道,“你不是刚开学没多久么,这会不是正忙,怎么昨天就回来了?” 一说起这个,祝元箴猛拍了下手掌,在道上正响,引得坐在门口剥毛豆的阿婆疑惑地看了过来。 “哎呀!我说姐,你是知不道啊!咱村长给我打了多少个电话,一整天,我这个电话就没停过,关键是不接还不行,林阿婆给我微信快炸了。我上一堂大课的功夫,我室友在旁边问我为啥不出去接电话,还说我们村长给打的电话,这么多通肯定是大事。” “能有什么大事我还不知道?不就是到日子该对歌了,我都晓得的……” 这样类似的经历魏舒也有,也才经历过。 她莞尔一笑问道:“哦,那你咋没出去接。” “林阿婆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去年我那会正忙着写论文的理由都不行,愣是给我薅回来,我上课哪敢接她电话啊,半小时都不够挨骂的。”祝元箴深吸了口气,划开自己的手机翻出通话记录给她看,“你看看,一百零一通未接电话,差点给我来个满汉全席。” 之前倒是没注意有多少个未接来电,后来要照看於琼,更是没在意,没有祝元箴这么夸张,也差不多吧。 “苦命的医学生。”魏舒揶揄她,随后又装作不经意问道,“你这一趟机票来回贵不贵?口袋里还有钱吗?” 祝元箴的家庭情况要比以前的魏舒稍微好点,可也只是稍微好点。她是单亲家庭,那时候医疗环境一般,祝元箴的母亲生她的时候血崩了。 至于她的妈妈,也是个在外打工的工薪阶层,不过好在是在槐山,没在外省。 “哎呀,够用够用,姐你可千万别偷偷给我塞钱了,我今年奖学金还有八千待申请呢。”说着,祝元箴歪着头凑了过来,小声嘟囔道,“姐姐你真要给的话,偷偷的,别给咱妈知道。” 先前每回给祝元箴转账的时候,她后来又偷偷把奖学金拿的钱转回来。 “那这回给你转的你先收着,等你毕业了再还我。”魏舒说着就停下划开手机,点开祝元箴的微信聊天框。 趁着祝元箴还没回话,她又接着问:“明天几点对歌啊?” “七点山头集合呢,去年输了六头牛,今年你在,我们可得把失去的,全部夺回来!”祝元箴敲了敲自己的胸口,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对了,林阿婆让你抽空去她那走一趟。” 姑娘身上洒满阳光,一身的朝气像个浑身发着光的小太阳,有着永不停歇的热忱。 一晃眼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夏天,两个扎着辫子蹲在草地里找蚂蚁的小女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