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葵葵呆了一下。
忍不住感慨胥小艾真是一厢情愿的很。
她既没有做好一个姐姐,也没有做好一个母亲。
胥葵葵并不想把程兰时当做可以随便糊弄的儿童,她知道自己在小女孩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大人撒谎:“你放心,我讨厌你妈,所以我不需要你赔什么,我答应做你的监护人,只是因为你妈强行买了本属于我的房子。”
程兰时终于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娟秀小脸,跟胥小艾有些相似的眉眼,她撅着嘴喃喃道:“你比照片里好看一点。”
胥葵葵愣了一下:“是吗?”
被人夸赞美貌倒是很多,被小孩子夸奖属实是第一回。
程兰时又细细打量了一下:“嗯,照片里你像个人偶娃娃,现在嘛只是个讨厌的女人。”
……
她总算知道程兰时给她的那种熟悉感是什么了。
曹律师说的没错,她很像她。
那年的她。
可她并不是一个足够有同理心的女人,或者说她的同理心早就消磨殆尽了。
面对程兰时,她反而有一种照镜子般的恼怒。
或者,程兰时起码还有衣食无忧的家境,还有保姆,还有保安。
程兰时有什么可愁的呢?
“我不会管你。”胥葵葵轻轻的开口,“我也不会接近你,你把我当一个签字机器就好。”
她把手机里自己的电话号码点出来,然后放在程兰时面前:“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微信同号,有事你就敲我,没事的时候我们互不干扰,怎么样?”
曹律师想说些什么,但她忍住了。
此时服务员开始上冷盘,有咸口的菠菜牛肝菌和甜口的蓝莓鹅肝以及另外两碟看不出来的菜色。
一边的保姆上来给程兰时擦手擦脸,然后把菜夹到碗里。
程兰时盯着面前的手机发呆,低头说道:“那你不会跟我住?”
“嗯。”胥葵葵点头。
程兰时又问:“那你也不会来我家看我?”
“……我们可以微信或者电话联络,一周一次,如果你嫌烦,一个月一次也可以。”胥葵葵不想去别人的家,特别是胥小艾的。
程兰时突然眼圈一红,她把胥葵葵的手机打掉在地,连带保姆放她面前的碗也一起碎了。
“我才不需要你来!”
说完她跑了出去,身后的保姆和保安立刻跟上。
徒留一地狼籍。
胥葵葵弯腰捡起了自己的手机,保护膜裂了,别的都还好。
她看着默不作声的曹律师,有些无奈的摊开了手:“我搞砸了,是吗?”
“没有,她起码愿意跟你说话。”曹律师幽幽叹气。
胥葵葵感到头痛。
这种场面是胥菖蒲最喜欢和最擅长应对的,偏偏那个女人这时候不在场。
服务员此时开始上热菜,曹律师将碟子都往胥葵葵这边推:“你太瘦了。”
胥葵葵接受了这份好意,她伸出筷子,夹了一块看不出是什么的肉。
吃起来也是如此,分不太出是猪肉牛肉还是鸡肉。
高档菜馆就是有这种本事,素菜做得像肉,荤菜做得分不出是什么。
曹一嘉低头把程兰时的微信和电话都发给胥葵葵:“你加她吧,号码我发你了。保姆和保安的我等会儿也发你。”
“嗯。”胥葵葵点了点头。
“其实……”曹一嘉看了眼胥葵葵淡漠的神情,忍不住的叹息,“她并不讨厌你,甚至很想亲近你。”
“我吗?”胥葵葵有些诧异,“没有吧。”
“这个年龄段的小女孩,说话都是反着来。你当年也是这样。”曹一嘉露出温柔的笑容,“我觉得你现在也是这样,小葵,别把自己锁在过去。”
胥葵葵停下了筷子:“曹姐姐,我已经长大了,现在的我一个人就很好,程兰时也会习惯的。”
“小葵……”曹一嘉有些难过,“或许认识些其他人呢,朋友、同事、恋人,什么都好。你现在这个样子……我看了很不好受。”
“什么样子?”胥葵葵笑了一下,拿出手机给自己拍了一张照片,“客观来讲,我这张脸应该还可以。”
曹一嘉摇了摇头:“你不是还可以,你是很好看,但是是一种丢了魂的好看。你们家三姊妹,个个都好看,但各个都命不好。”
胥葵葵点了点头,十分同意:“投胎没投好是这样的。”
钱流向不缺钱的人,爱流向不缺爱的人。
事情总是这样的,所以富余的人总是看不起窘迫的人。
因为觉得她们很贪,那么一点点钱,那么一点点爱,都拼了命去争去抢,多么可笑,多么可怜,多么可叹。
可胥葵葵不在意了,钱也好,爱也好。
她都不会再贪心,一点也不。
胥葵葵拿起自己的帆布包,径直离开。
走出洋房大门的时候,她眯着眼睛看了看头顶。
有些灰暗但又不至于不见天光。
啊忘记跟曹律师说端午快乐了。
算了,曹律师不在意的,她有自己的家人朋友,会有很多人跟她说这句话,真心实意的那种。
胥葵葵正掏出手机要导航去地铁站。
然后发现程兰时通过了她的好友。
发过来的第一条消息就是:“下周来我妈的葬礼,地址在这里。”
葬礼那天是一个工作日,于是胥葵葵第一次跟公司请假。
她借了一套黑色西装,胸前别了一朵白色的菊花。
早上十点,她抵达了殡仪馆,不用指示她也知道该往哪边走。
最豪华最大那间就是了。
胥小艾是喜欢讲排场的人,她的后事也非常的隆重。
胥葵葵在门口签到处写下自己的名字,前面已经密密麻麻挤了一大堆人。
她微微抬头,只见茫茫的黑乌鸦色充斥着整座奠厅,唯一一朵洁白矮矮的,扬着小小的脸,一脸麻木倔强的神情,站在棺材不远处,手里举着一束百合。
每个来宾去献花的时候都会在小女孩面前停留几分钟,说些无光痛痒的话。
具体说了些什么胥葵葵听不见,但她感觉程兰时也没有听。
胥葵葵不打算走过去,她远远的缩在角落。
仿佛一个纯粹的旁观者。
井然有序的奠厅形成了一副水墨画,天地间仿佛只有两种颜色,或黑或白。
以覆满了白花的棺材为轴心,辐射出一圈圈墨色。
黑色那么重,那么沉,那么隐蔽。
白色那么轻,那么薄,又那么突出。
这一幕和十年前几乎重叠。
可惜那时候胥葵葵是那一抹白,而现在的她,与黑色融在一起。
“沉痛哀悼胥小艾女士,程长赢先生敬挽。”
“胥小艾女士音容犹在,一路好走。程长赢先生敬挽。”
“胥小艾女士慈颜已逝,德泽永存,诚住集团全体哀挽。”
一声比一声更大的广播声从门口响了起来,然后一架架花圈被抬了进来。
人群自动向两边散去,一个白色西装内搭天蓝色衬衣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直接走到胥小艾棺材前,边上一个女人立刻拦了上去:“程先生,死者为大。”
“我知道。”他微微弯下了腰,对程兰时说道:“害怕吗?你母亲闹过我妈的葬礼,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过来闹事的?”
程兰时死死抿住了唇。
他摸了摸程兰时的头:“放心,哥哥是个成年人,不会这样对你的。”
他推开身前的女人,轻轻说道:“我来献花,顺便说个悼词。”
可氛围依旧紧张,从花圈出现到现在所有人都不敢靠近。
这个男人身材高挑而颀长,有一种锋锐的英俊,虽然也穿着白色,但给人的感觉却是跳脱的。
像一把彩色的匕首,划破了黑与白的世界。
让这个无聊的流程多了一丝滑稽。
发疯也是需要能量的,这点胥葵葵很清楚。
她没有发过疯,因此她挺羡慕,也挺期待,这个男人会在葬礼上做些什么。
男人转过身,拿起主持人的话筒:“胥小艾女士跟我第一次见面,是在我妈的葬礼上,她走的时候问我有什么愿望,我说我希望能给她的葬礼献花圈,她答应了还建议我搞成DJ夜场来段热舞。但今天我只实现了前半部分,其实略有遗憾。”
他从边上的人手里拿出一朵菊花,缓慢的插在棺材里:“小艾女士,你真是有求必应啊。”
“我求神拜佛都没有这么灵验过,但你总是满足我的愿望,因此,我也会好好执行你的遗愿。”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响彻奠厅每一个角落。
所有人都知道他在阴阳怪气,但是拿他没什么办法。
他将手放在程兰时肩膀上,继续大声的宣布:“我会好好照顾兰时,也会继承诚住集团,不让我爸死不瞑目,好让胥小艾女士含笑九泉。”
“……我不要……”程兰时怯怯的声音响起。
男人面上笑得十分温柔:“兰时,我知道你不习惯,没事的,哥哥以后会照顾你。”
“我有人照顾!我小姨……我小姨会照顾我的!”程兰时抗议。
男人轻轻一笑:“是吗?那你小姨人呢?”
程兰时抬起了胳膊,左手往胥葵葵的方向一指。
胥葵葵身边的人纷纷散开,只留她站在那根手指指着的方向。
原来从一开始,程兰时就注意到了自己。
此时此刻,男人的目光从程兰时移到了自己身上,他嘴角挑起一抹笑容,缓慢的朝自己一步一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