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人战争》 第1章 死亡通知 六月的魔都只有一个感觉,潮。 灰蓝色雾蒙蒙的天,浓绿但有点焉了吧唧的梧桐叶,落在灰扑扑的混凝土砖上,被热乎乎的风一吹,好似在锅中挣扎的生煎包。 跟早上八点从龙华寺地铁口出来的胥葵葵一个出炉状态。 一眼望去没有打理过的过肩长发,白色短T配牛仔裤,双眼无神但冷漠,标准的沪漂社畜,扔在大街上人山人海的那种。 她走进龙华寺的大门,越过一堆堆绕塔的香客,直接溜入斋堂,正逢五月初一,所以门口又开始排队,但胥葵葵不是来用餐的,她随便找了张桌子,扫了上面的二维码,直接下单一份罗汉斋面加一份小菜,25元买单完毕,然后迅速离开。 路过便利店随便买个饭团和咖啡,再坐上半小时的地铁,胥葵葵成功在九点钟打上了卡。 隔壁桌的同事孟圆探出了半个头:“好浓的檀香味,你又去龙华寺了?今天是初一还是十五啊?” “端午放假前,你说呢。”胥葵葵其实不太想搭理孟圆,但是之前有一次去龙华寺的时候被孟圆撞到,说相逢就是有缘大家都是女孩年纪也差不多都是刚毕业,非拉着吃了一顿饭,硬生生跟她在工作之外多了一丝交集。 “为什么不直接拍一个二维码啊,非得次次去,少睡一小时呢。”孟圆有些不解。 “习惯了。”胥葵葵简单的回复。 “对了,你知道吗?公司最近又融了一笔钱,不知道下个月会不会发双薪。”孟圆像只小松鼠一样笑得活泼可爱,她转动椅子,靠近了胥葵葵,“听说跟丁哥不对付的那个Ann,老板还要给他加一条管线。” 看,这就是她不喜欢跟同事有任何私交的原因。 私下交换秘密是办公室友情的开端,而友情是胥葵葵这辈子最避之不及的东西。 也不只是友情,爱情、亲情同样如此。 “你怎么了?今天情绪很低落?”见她不说话,孟圆又关心的补了一句。 胥葵葵只好在她面前打开一堆文件:“昨天Ann给过来的文件都有色差,我要先调整一下。” 孟圆叹了口气:“衍生品部那帮人真是神经病,成品有色差找工厂调啊,找我们设计有什么用?我们只能给他们潘通色号而已。” “我会再给一版标注,如果他们再有问题,就只能问丁哥了。”胥葵葵不动声色的想要结束话题。 但孟圆毫无知觉,甚至没有边界感的直接从胥葵葵桌上拿了只护手霜,直接涂抹:“好还原的柠檬蛋糕味啊!你在哪买的?” 到底是什么让孟圆产生了她们可以讨论这种话题的错觉?一顿饭吗?真是头疼。 “忘了。”胥葵葵继续面无表情。 “哦对了,展会那天老板说都得去,与会名单你加一下Ann下面一个新来的Susan,企业微信里可以直接拉信息。”孟圆笑嘻嘻的把护手霜放回原位,忍不住闻了闻,很开心的模样。 “……好的。”胥葵葵淡淡的点头。 “哦对了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人事私下跟我说的。Susan是Ann哥专门养在公司的小情儿,屁本事没有,千万记得对接工作的时候小心点。”孟圆转过椅子回到自己工位,在键盘上趴趴一顿打,“两个大男人偏偏用女孩的英文名,有意思没有?” 胥葵葵不打算接话,但话题不因胥葵葵本人而结束。 孟圆一个人就可以无穷无尽的聊一个上午:“这要是在美利坚,又要逼逼赖赖歧视LGBT。我们才不歧视LGBT呢,单纯歧视BT好吧!最烦这点了,老用性取向掩盖人品问题。” 胥葵葵面不改色赶紧调整文件,继续用沉默表示回答。 “今天中午我和人事那边的小妹妹约了吃湘菜,要不要一起啊?”孟圆发出邀请。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但胥葵葵的回答永远都是一样的:“我要午休,买个饭团就好,不想出门吃饭。” “……找你吃饭真困难,你们美术生都这样吗?孤僻的要死哦。”孟圆表情似乎有些无奈,“你应该多交点朋友。” 胥葵葵不想拉扯这个话题,赶紧按下打印按钮:“我去下打印室。” 说完逃也似地离开了工位。 打印机工作的时候发出阵阵抽纸声,这种没有人打扰的白噪音给了胥葵葵莫大的安全感。 她发着呆,思索着等会午饭是买咸蛋黄饭团还是三文鱼饭团。 三文鱼吧,补补脑。 突然间,手机铃响,是标准的默认铃声,她皱着眉看了眼来电显示,居然是国外的。 她并不认识什么国外的人,只好接起:“……喂?” “……葵葵,是我。” 一道低哑的女声透着电流传来,将胥葵葵从脚底引燃到头顶。 她怎么敢联络自己? 她有什么事要联络自己? 她怎么能一个招呼都不打就打电话过来? 她凭什么? 她胥菖蒲凭什么?! “……葵葵,胥小艾走了。”像是知道胥葵葵为何沉默,电话对面的人立刻说明了来意。 两句话,几乎将胥葵葵的心脏击穿。 她强压住心里的那点异动,冷漠的回复到:“走哪?走南边还是走北边?” “走下边。”胥菖蒲轻笑一声,“怎么样,感觉痛快吗?” “……”胥葵葵愣住了。 她眨了眨眼睛,好像听见了一个笑话。 那个残忍,无情,势利的女人。 怎么会死? 似乎一时间有点难以消化,她整理着打印出来的文档,努力掩盖情绪的波动:“老天还是长眼的。” “长眼吗?那为什么她现在才死?”胥菖蒲发出了一个疑问。 “由你说这句话,也挺讽刺的。”胥葵葵讥讽道。 “哈哈哈……”胥菖蒲笑出了声,“你不痛快吗?” “我确实……应该痛快。”胥葵葵的声音里有几分自己察觉不到的颤栗。 胥菖蒲好听的声音却说着残忍的话:“其实她命已经很好了,别人当小三当进监狱,她当小五当成了大婆。除了死得早一点,哪里都好。” 胥葵葵抓着纸张,手也忍不住抖了起来:“……怎么死的?” “也是癌症,也是胃癌。怎么样,算不算天道轮回?”胥菖蒲轻声回应。 “……”嘴巴里传来一股苦咸的味道,胥葵葵的眼睛有些模糊,“奶奶在天上看着她呢。” 胥菖蒲沉默了一瞬,又笑了:“你说我是不是也得折寿?奶奶总不能只看着她不看着我吧。” 胥葵葵忍不住讥讽:“胥菖蒲,你怕了?晚上不敢睡觉了吗?” “我不是这样人设。”胥菖蒲笑得像只狡诈的狐狸,“在小说里我肯定是最有逼格的那种反派,做坏事理直气壮决不回头。” 胥葵葵强忍住泪水,她不能哭,在奶奶去世的时候她说好不哭,怎么可以因为胥小艾而哭? 于是她决定终结这个电话:“你带了个好消息。” 察觉到胥葵葵想要挂电话,胥菖蒲立刻接话:“别挂,我还有事要说。” “……说。”胥葵葵尽量让声音显得平淡。 “她留下尚未裁决的巨额遗产和八岁的女儿程兰时,死前的遗嘱由你当程兰时的监护人,如果你接受,每个月会有五万的抚养费,一直到程兰时十八岁。” “……” 胥葵葵没反应过来:“什么?” 胥菖蒲重复了一遍:“她指定你做她八岁女儿的监护人。” “那你呢?”胥葵葵完全无法消化这个信息,“你这样无利不起早的人,她不可能不给你好处。” “我作为律师,会尽量帮她将她老公那笔巨额遗产留给程兰时,律师费数额不低。”胥菖蒲回道。 胥葵葵笑了,笑中带泪:“我不稀罕。” “你现在的工作,什么时候能买回奶奶的房子?”胥菖蒲果断抛出另一个问题。 “……”胥葵葵沉默了。 “现实点吧葵葵,你需要这笔钱。”胥菖蒲轻轻笑了一声,“你二十二岁了,不是十二岁。” “……我不需要你提醒我,身份证上写的清清楚楚。”胥葵葵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屑。 “胥小艾没迁户籍,所以我们三个还在一个户口本上。”胥菖蒲笑了笑,“不把奶奶的房子买回来,你安心吗?” “我知道你去魔都是为了什么,奶奶说过她当年在魔都念书的时候因为没钱去龙华寺蹭素面吃,可惜后来有钱了却没什么机会回到魔都,如果将来你们工作去了魔都,记得帮她还一些香火钱。”胥菖蒲一个字一个字说的很慢,但每一句都敲在胥葵葵心上。她接着说道,“胥小艾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这些年其实也一直呆在魔都。” 她们三个有太多共同回忆了。 “……这种事你倒是记得。”胥葵葵继续嘲讽。 “我记得的事情很多,比如奶奶临终前要求你还把我当做亲人。”胥菖蒲笑道,“我希望你拿抚养费以及做程兰时的监护人。” “你凭什么希望?凭什么管我?”胥葵葵不由抬高了声音。 胥菖蒲说话的语气十分气人:“就当我犯贱,我非要管你呗。” “你TM放屁!你现在凭什么管我!你TM当年怎么不管我?!”胥葵葵忍不住低吼。 胥菖蒲的声音又抬高了几分:“我当年只有十五岁!” “我当年只有十二岁!”胥葵葵毫不客气的回怼。 “对啊,所以胥小艾要把孩子给你不给我啊!”胥菖蒲理直气壮。 胥葵葵气到手抖:“你……” 她手中的打印纸被捏出了一堆皱褶。 两人无言,电话中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哦,有件重要的事情我忘记说了。”胥菖蒲轻轻笑道,:“奶奶那套房子,现在的户主是胥小艾。你想要买的话,就必须接受遗嘱,否则我就不把它卖给你。” “胥!菖!蒲!你这个混蛋!” 胥葵葵忘记上一次这般歇斯底里是什么时候了?十年前吗? 她恨得咬牙切齿:“你和胥小艾这么做有什么意义?我说了我不要你的钱,也不要她的钱!我十年前就说得清清楚楚!奶奶需要钱的时候你们不在,她走了你们给我钱有什么意义!” “有什么意义!”胥葵葵不由得重复道,几乎发出了尖叫。 胥菖蒲沉默了,但她还是轻轻的吐出了沉重的字:“如果世上有后悔药,我一定会见奶奶最后一面。” 胥葵葵挂断了电话。 她只能死死靠着打印室的墙壁,借着那一点点力量来撑住身体,不至于滑落下去。 胥菖蒲不仅带来了胥小艾的死讯,也将胥葵葵带回了十年前那个无助的夜晚。 她不想回忆,也不该回忆,可她不能不回忆。 奶奶那双浑浊的眼睛,在临终前都惦记着胥小艾和胥菖蒲。 而这两个女人,却一个赛一个的狠心。 奶奶那时的声音很弱,但听在胥葵葵心里很暖,像小女孩眼前最后的那根点燃的火柴,她几乎喘不上气,说一个字就得停好久:“小……小葵……别……别恨她们……我走了……你总……总会孤单……寂寞……奶奶……希望你……还有亲人……” 在法律上她们确实是亲人。 但实际上呢? 胥葵葵早就没有亲人了。 第2章 程兰时 最后一班地铁往往人不多,使得本就充足的冷气格外溢出。 上完一天班的胥葵葵仿佛寄生在冰箱的豆芽菜,静悄悄的等待水分流失。 她的通勤时间很长,单程一个半小时,毕竟在魔都这种遍地生金的昂贵地方,便宜便捷独居几乎是不可能三角。 胥葵葵扶着金属杆子发呆,顺便掏出支付宝的小游戏开始瞎玩。比起身体上的疲倦,更大的问题是精神上的迷茫。 忙碌了一天她还是没能下定决心。 回到三十平的家,因为东西太少硬生生给人一种空旷的感觉。 胥葵葵突然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 她不生火做饭,要吃东西就去便利店,衣服也只是按季度准备三套来回穿,业余生活就是刷电子工具书和打小游戏。 一个28寸的行李箱就能带走全部家当。 这只是临时居所,根本不像家。 因为没有地方值得她停留。 而唯一一个能称之为“家”的地方,早就不属于自己了。 她突然迫切的想要找到关于“家”的印象,她想起那件从老家带到魔都的东西。 她总是刻意回避,但是一直知道在哪里的东西。 夹在一本破破烂烂的脱胶笔记本里。 她沉默着在行李箱的角落里翻到了那本笔记本,打开第一页就看到了。 看到了那张四人合照。 画面的中央是半白花发笑得温柔慈祥的奶奶。 而她依偎在奶奶身边,露出甜美的笑容。 至于另外两个女人,已经被马克笔涂黑了。 合照的背景是明亮的客厅,客厅里还挂着四人的全家福照片,算是画中画。 胥葵葵用左手摸了摸相片上的自己,用右手掏出手机前置摄像头再看看现在的自己。 照片中的小女孩笑得灿烂,前置摄像头里的女人一脸麻木冷漠。 照片中的小女孩眼睛中满含希望,前置摄像头里的女人仿佛行尸走肉。 不,这不是奶奶希望她长成的样子。 泪水悄悄流了下来,她得拿回房子,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需要一个家。 凌晨两点,她躺在床上,通过了胥菖蒲的微信申请,胥菖蒲发来一个二维码:“联系这个律师,我跟她打过招呼。” 胥葵葵只好申请好友。 没想到对方瞬间通过。 她打了个招呼:”你好,我是胥葵葵。“ 对面秒回:”你好,我是曹一嘉。“ ”曹律师?“胥葵葵还记得这个名字。 ”没错,小葵,又是我,真巧啊。“ 确实很巧,曹一嘉是当年帮她们家打赢官司还处理好奶奶遗产的那个律师。 明明只是法院派给她们的公益律师,但是相当负责又专业。 胥葵葵对她很有好感:”当年我们家的事,谢谢你,不过你怎么会负责处理她的遗产?“ 她们家的关系,对曹律师来说当然不是秘密,所以只需要用“她”来指代,曹律师就知道是谁。 ”当年处理完后事,小艾一直跟我保持联系。两个月前她查出胃癌晚期,就又联络了我。至于菖蒲,她还在办理回国的手续,你这边的话找我就行。“ “……”胥小艾和胥菖蒲真是了解她,面对曹律师,她确实无法继续冷漠,”曹律师,你觉得我应该做她女儿的监护人吗?“ ”小葵,从理性的角度来讲,做她的监护人,对你对她都好。“ ”……为什么?“胥葵葵略带好奇。 “她爸爸死得突然,还没有留下遗嘱,离婚的前任生的是个儿子,已经成年了。如果你不接受遗嘱做监护人的话,法理上会由成年的兄姐来监护她。” ”……“胥葵葵对着这几行字看了半天,才理清楚其中的关系,“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监护她,就只有同父异母的哥哥监护她?” ”是的,而且她们家资产很多,股份又各种复杂。老实说,胥小艾给你留的那些钱不完全是为了你,也是为了照顾她女儿。一个怀抱巨额宝藏的小女孩,能平安长大吗?“ 胥葵葵沉默了。 “那孩子我见过,有点像你的。” “像十二岁的你。” “可她现在只有八岁,谁知道有没有你的坚强,能不能撑下去。” 胥葵葵正在输入了几回,又放弃了。 她转头关灯,把手机扔在床边充电。 闭上眼睛后,却还是心绪不宁。 她不想失眠一整夜,于是翻身在黑暗中摸索到手机:“我们需要见一面吗?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随时都有空,我也希望你能见见她,这周六吧,刚好是端午节,你们可以一起过。“ “……知道了。” ……又是一个端午节。 好像她的人生,就离不开这个节日。 潮湿、炎热、令人烦躁的节日。 奶奶说她们三个来到这个家,都在端午,特别有缘分。 所以得用端午节会出现的东西,来缔结亲情。 艾草、菖蒲和蜀葵。 听起来就知道是一家人。 曹一嘉约在浦东一栋私房菜馆。 胥葵葵下了地铁,开着导航走过去,满大街的粽子广告,基本全是大肉粽,或者加一对咸蛋黄,至于胥葵葵喜欢的白粽子,那是连甜咸大战都不知道站哪边。 不过她也很久很久没有吃过粽子了。 因为只要到这个节日,她就会想到那些过去的,令人烦恼的时光。 那些总是跟这个节日过不去的时光。 那一年的端午,奶奶已经吃不下任何食物了。 小艾关了手机,菖蒲直接住校。 只有葵葵,默默的在病床前一口一口吃着碱水白粽。 奶奶连说话都费劲,却非要找护工去医院食堂给葵葵带一点点白糖。 从查出癌症到最后走的那天,一共二百一十五天。 每一天都在地狱。 区别只是地狱十七层还是地狱十八层。 从那以后,胥葵葵其实不再过端午了。 没想到今年端午,她会去见程兰时,胥小艾的女儿。 怎么能那么巧,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端午呢? 命运真是爱捉弄人。 某种程度上,到浦东才能意识到真正来了魔都。 道路干净,整洁,有规划。 行人道,跑步道,自行车道,道道分明。 绿植好看,舒适,且昂贵。 是种花人群最想要偷的那种绿化带。 路边的餐馆可以难吃,但不能难看。 很高调的奢华,连门牌号都是金色的。 胥葵葵抵达地址后,保安确认了邀请短信,才给她拉开了铁门。 进入铁门后是一个小花园,种着名为玫瑰的园艺月季,非常好看的复杂渐变颜色。 还没走到里面的木门就有眼尖的服务人员将门拉开。 “您好,请跟我来。” 一栋也就三层的洋房,服务人员比用餐人员还多。 不对,应该说一路走来就只看见餐桌,没看到任何一个客人。 直到抵达天台,紫藤花墙装饰了一片绿荫,下面支着一张圆桌,圆桌上坐着曹一嘉。 她看起来和十年前没什么变化。 还是过肩微卷的黑发,配淡妆加休闲浅色西装,干练而又精神。 她对着胥葵葵笑了笑,招手道:“小葵,这里。” 胥葵葵将帆布袋挂在椅背上,在曹一嘉对面坐了下来,忍不住问道:“程兰时呢?” 胥葵葵是特地卡在约好的12点的,为了赶这个时间甚至在下面特地站了五分钟。 “她上午要上钢琴课,等会儿保姆会带她来。”曹一嘉盯着胥葵葵看,“你现在有点太瘦了。” 胥葵葵无所谓的笑笑:“你看起来很不错。” 曹一嘉从白色手提包里拿出一枚小小的粽子冰箱贴:“小玩意儿,希望你喜欢。” 胥葵葵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谢谢。” 曹一嘉也跟着笑了笑,“希望能让你开心一点点。” “我很喜欢。”胥葵葵发自内心的说出这句话。 十年前的时候,她太麻木了,甚至没有对这个最应该感谢的人说上一句真心的谢谢。 “小葵,你看起来,有些孤独。”曹一嘉面对这个小女孩,她总是存着几分怜惜。 胥葵葵无所谓的笑笑:“人活在世上都是孤独的。” “可人类也是群居动物。”曹一嘉叹了口气。 她正想说些什么,突然眼睛愣了一下。 胥葵葵下意识的回头。 也愣住了。 一个带着无脸男面具身穿着艾莎冰蓝色裙子的小女孩走了进来。 边上亦步亦趋的跟着一个看起来像是保姆的阿姨和一个戴墨镜的保安大哥。 三人组合奇怪到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小女孩拉开曹律师和胥葵葵中间的椅子,坐了下来。 她歪着头看向胥葵葵:“你就是小姨?我见过你的照片。” 胥葵葵愣了一下:“我小时候不怎么拍照。” 她似乎想了下:“不是小时候的,反正我妈给我看过,现在手机里还有。” “……”胥葵葵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和胥小艾十年未见,胥小艾哪来她的照片? 小女孩掏出手机,选到相册中的一张照片,把手机推到胥葵葵面前。 胥葵葵呆住了,那是她在学校的样子。 应该是一些同学拍的,但那些照片里她都不是主角,只是背景板被其他风景或者人带到了而已。 ……难道胥小艾这些年一直在关注自己? 胥葵葵的脸色很难看:“这些照片你妈从哪弄来的?” 小女孩冷静的回复:“不知道,反正她跟我说这个女人是我小姨。” “好吧,那你就是程兰时了。”胥葵葵看着这个举止怪异的小女孩,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曹律师拍拍手叫服务员过来点单,她打开菜单向两人问道:“有什么忌口?” 胥葵葵无所谓:“我随便。” 程兰时倒是大胆的很:“我能喝酒吗?” “……当然不能!”曹律师看了一眼边上的保姆,“十八岁以前不要喝酒,你为什么想要喝酒?” “我看电视剧里都说人有烦恼就要喝酒。”程兰时语出惊人。 胥葵葵笑了,她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电视剧里是骗人的,那是卖酒的广告。” “你怎么知道?”程兰时问道。 胥葵葵摆摆手:“我喝过,没用。” “好吧。”程兰时像个小大人似的点点头,“那我也随便。” 曹律师叹了口气,默默点了几个菜。 而胥葵葵和程兰时都在互相打量对方。 程兰时忍不住先开口:“你不好奇我的面具吗?” “有一点。”胥葵葵确实有些好奇,但她并不习惯先开口。 程兰时拍了拍面具:“这是我的武器。” “武器?做什么用的?”胥葵葵顺着问道。 程兰时非常认真的回答:“我用它来对付你。” “哦?对付我什么?”胥葵葵愣了一下。 程兰时倒是依旧认真的解释:“我妈说她对不起你,要把我赔给你。但我不喜欢,我讨厌你,所以我用这个对付你。” 第3章 葬礼上的来客 胥葵葵呆了一下。 忍不住感慨胥小艾真是一厢情愿的很。 她既没有做好一个姐姐,也没有做好一个母亲。 胥葵葵并不想把程兰时当做可以随便糊弄的儿童,她知道自己在小女孩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大人撒谎:“你放心,我讨厌你妈,所以我不需要你赔什么,我答应做你的监护人,只是因为你妈强行买了本属于我的房子。” 程兰时终于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娟秀小脸,跟胥小艾有些相似的眉眼,她撅着嘴喃喃道:“你比照片里好看一点。” 胥葵葵愣了一下:“是吗?” 被人夸赞美貌倒是很多,被小孩子夸奖属实是第一回。 程兰时又细细打量了一下:“嗯,照片里你像个人偶娃娃,现在嘛只是个讨厌的女人。” …… 她总算知道程兰时给她的那种熟悉感是什么了。 曹律师说的没错,她很像她。 那年的她。 可她并不是一个足够有同理心的女人,或者说她的同理心早就消磨殆尽了。 面对程兰时,她反而有一种照镜子般的恼怒。 或者,程兰时起码还有衣食无忧的家境,还有保姆,还有保安。 程兰时有什么可愁的呢? “我不会管你。”胥葵葵轻轻的开口,“我也不会接近你,你把我当一个签字机器就好。” 她把手机里自己的电话号码点出来,然后放在程兰时面前:“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微信同号,有事你就敲我,没事的时候我们互不干扰,怎么样?” 曹律师想说些什么,但她忍住了。 此时服务员开始上冷盘,有咸口的菠菜牛肝菌和甜口的蓝莓鹅肝以及另外两碟看不出来的菜色。 一边的保姆上来给程兰时擦手擦脸,然后把菜夹到碗里。 程兰时盯着面前的手机发呆,低头说道:“那你不会跟我住?” “嗯。”胥葵葵点头。 程兰时又问:“那你也不会来我家看我?” “……我们可以微信或者电话联络,一周一次,如果你嫌烦,一个月一次也可以。”胥葵葵不想去别人的家,特别是胥小艾的。 程兰时突然眼圈一红,她把胥葵葵的手机打掉在地,连带保姆放她面前的碗也一起碎了。 “我才不需要你来!” 说完她跑了出去,身后的保姆和保安立刻跟上。 徒留一地狼籍。 胥葵葵弯腰捡起了自己的手机,保护膜裂了,别的都还好。 她看着默不作声的曹律师,有些无奈的摊开了手:“我搞砸了,是吗?” “没有,她起码愿意跟你说话。”曹律师幽幽叹气。 胥葵葵感到头痛。 这种场面是胥菖蒲最喜欢和最擅长应对的,偏偏那个女人这时候不在场。 服务员此时开始上热菜,曹律师将碟子都往胥葵葵这边推:“你太瘦了。” 胥葵葵接受了这份好意,她伸出筷子,夹了一块看不出是什么的肉。 吃起来也是如此,分不太出是猪肉牛肉还是鸡肉。 高档菜馆就是有这种本事,素菜做得像肉,荤菜做得分不出是什么。 曹一嘉低头把程兰时的微信和电话都发给胥葵葵:“你加她吧,号码我发你了。保姆和保安的我等会儿也发你。” “嗯。”胥葵葵点了点头。 “其实……”曹一嘉看了眼胥葵葵淡漠的神情,忍不住的叹息,“她并不讨厌你,甚至很想亲近你。” “我吗?”胥葵葵有些诧异,“没有吧。” “这个年龄段的小女孩,说话都是反着来。你当年也是这样。”曹一嘉露出温柔的笑容,“我觉得你现在也是这样,小葵,别把自己锁在过去。” 胥葵葵停下了筷子:“曹姐姐,我已经长大了,现在的我一个人就很好,程兰时也会习惯的。” “小葵……”曹一嘉有些难过,“或许认识些其他人呢,朋友、同事、恋人,什么都好。你现在这个样子……我看了很不好受。” “什么样子?”胥葵葵笑了一下,拿出手机给自己拍了一张照片,“客观来讲,我这张脸应该还可以。” 曹一嘉摇了摇头:“你不是还可以,你是很好看,但是是一种丢了魂的好看。你们家三姊妹,个个都好看,但各个都命不好。” 胥葵葵点了点头,十分同意:“投胎没投好是这样的。” 钱流向不缺钱的人,爱流向不缺爱的人。 事情总是这样的,所以富余的人总是看不起窘迫的人。 因为觉得她们很贪,那么一点点钱,那么一点点爱,都拼了命去争去抢,多么可笑,多么可怜,多么可叹。 可胥葵葵不在意了,钱也好,爱也好。 她都不会再贪心,一点也不。 胥葵葵拿起自己的帆布包,径直离开。 走出洋房大门的时候,她眯着眼睛看了看头顶。 有些灰暗但又不至于不见天光。 啊忘记跟曹律师说端午快乐了。 算了,曹律师不在意的,她有自己的家人朋友,会有很多人跟她说这句话,真心实意的那种。 胥葵葵正掏出手机要导航去地铁站。 然后发现程兰时通过了她的好友。 发过来的第一条消息就是:“下周来我妈的葬礼,地址在这里。” 葬礼那天是一个工作日,于是胥葵葵第一次跟公司请假。 她借了一套黑色西装,胸前别了一朵白色的菊花。 早上十点,她抵达了殡仪馆,不用指示她也知道该往哪边走。 最豪华最大那间就是了。 胥小艾是喜欢讲排场的人,她的后事也非常的隆重。 胥葵葵在门口签到处写下自己的名字,前面已经密密麻麻挤了一大堆人。 她微微抬头,只见茫茫的黑乌鸦色充斥着整座奠厅,唯一一朵洁白矮矮的,扬着小小的脸,一脸麻木倔强的神情,站在棺材不远处,手里举着一束百合。 每个来宾去献花的时候都会在小女孩面前停留几分钟,说些无光痛痒的话。 具体说了些什么胥葵葵听不见,但她感觉程兰时也没有听。 胥葵葵不打算走过去,她远远的缩在角落。 仿佛一个纯粹的旁观者。 井然有序的奠厅形成了一副水墨画,天地间仿佛只有两种颜色,或黑或白。 以覆满了白花的棺材为轴心,辐射出一圈圈墨色。 黑色那么重,那么沉,那么隐蔽。 白色那么轻,那么薄,又那么突出。 这一幕和十年前几乎重叠。 可惜那时候胥葵葵是那一抹白,而现在的她,与黑色融在一起。 “沉痛哀悼胥小艾女士,程长赢先生敬挽。” “胥小艾女士音容犹在,一路好走。程长赢先生敬挽。” “胥小艾女士慈颜已逝,德泽永存,诚住集团全体哀挽。” 一声比一声更大的广播声从门口响了起来,然后一架架花圈被抬了进来。 人群自动向两边散去,一个白色西装内搭天蓝色衬衣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直接走到胥小艾棺材前,边上一个女人立刻拦了上去:“程先生,死者为大。” “我知道。”他微微弯下了腰,对程兰时说道:“害怕吗?你母亲闹过我妈的葬礼,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过来闹事的?” 程兰时死死抿住了唇。 他摸了摸程兰时的头:“放心,哥哥是个成年人,不会这样对你的。” 他推开身前的女人,轻轻说道:“我来献花,顺便说个悼词。” 可氛围依旧紧张,从花圈出现到现在所有人都不敢靠近。 这个男人身材高挑而颀长,有一种锋锐的英俊,虽然也穿着白色,但给人的感觉却是跳脱的。 像一把彩色的匕首,划破了黑与白的世界。 让这个无聊的流程多了一丝滑稽。 发疯也是需要能量的,这点胥葵葵很清楚。 她没有发过疯,因此她挺羡慕,也挺期待,这个男人会在葬礼上做些什么。 男人转过身,拿起主持人的话筒:“胥小艾女士跟我第一次见面,是在我妈的葬礼上,她走的时候问我有什么愿望,我说我希望能给她的葬礼献花圈,她答应了还建议我搞成DJ夜场来段热舞。但今天我只实现了前半部分,其实略有遗憾。” 他从边上的人手里拿出一朵菊花,缓慢的插在棺材里:“小艾女士,你真是有求必应啊。” “我求神拜佛都没有这么灵验过,但你总是满足我的愿望,因此,我也会好好执行你的遗愿。”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响彻奠厅每一个角落。 所有人都知道他在阴阳怪气,但是拿他没什么办法。 他将手放在程兰时肩膀上,继续大声的宣布:“我会好好照顾兰时,也会继承诚住集团,不让我爸死不瞑目,好让胥小艾女士含笑九泉。” “……我不要……”程兰时怯怯的声音响起。 男人面上笑得十分温柔:“兰时,我知道你不习惯,没事的,哥哥以后会照顾你。” “我有人照顾!我小姨……我小姨会照顾我的!”程兰时抗议。 男人轻轻一笑:“是吗?那你小姨人呢?” 程兰时抬起了胳膊,左手往胥葵葵的方向一指。 胥葵葵身边的人纷纷散开,只留她站在那根手指指着的方向。 原来从一开始,程兰时就注意到了自己。 此时此刻,男人的目光从程兰时移到了自己身上,他嘴角挑起一抹笑容,缓慢的朝自己一步一步走来。 第4章 程长赢 “程长赢,长短的长,输赢的赢。”众目睽睽之下,他在胥葵葵面前优雅的站住,伸过来一只手,笑得像只狡诈的狐狸。 但胥葵葵没有握住,她将双手交叠在大腿前,微微点了点头,勉强算作打过招呼:“胥葵葵,伍子胥的胥,蜀葵的葵。” 程长赢轻轻收回了手,完全不介意似的将手插入裤兜,以一种放松的姿态对着胥葵葵笑了笑:“胥小姐看起来很年轻。” 胥葵葵不喜欢成为焦点,也希望对话赶紧结束,所以这种似乎可以不用回复的话,权当没听见。 “胥小姐似乎不太欢迎我……”程长赢轻声问道,“我哪里惹你讨厌了吗?” “……”胥葵葵有些无语。 尽管他的声音很轻,但奠厅内从程长赢进来之后人声基本全停了,只留下温柔的钢琴背景声,是胥小艾生前喜欢用来装饰品味的那种音乐。 再轻的声音,挡不住厅内几十人八卦的躁动的心。 他们连脚步都刻意放轻了,假装各自进行着流程,实际上耳朵全部朝这边扒着。 程长赢眨了眨眼睛,示意他期待这份回答。 胥葵葵咳嗽了一下:“没有,我只是在陌生人面前比较腼腆。”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胥小艾女士经常在你面前说我坏话,所以让你讨厌我了。”程长赢笑眯眯的说道,“那样的话就太让人难过了。” “……没有,她没在我面前说过什么。”面对这种众人围观的1V1对话,胥葵葵有点难以招架。 “那你相信我吗?”他突然斜插出一个问题,令胥葵葵愣了一下。 胥葵葵略微皱眉:“相信什么?” “相信我会好好照顾兰时。”程长赢回到之前的话题。 胥葵葵心内腹诽:这谁知道?都看得出你讨厌胥小艾。 “不相信对吧?毕竟多年来胥小艾女士跟我不对付。”程长赢居然说出来了! 胥葵葵还以为他会保持之前的阴阳怪气,没想到他如此坦白! “毕竟我看起来年轻,也不太靠谱的样子。”程长赢自嘲的摊摊手,“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怎么看怎么不像想要带孩子的类型吧。” 话都让你说完了,我还要说什么?胥葵葵在心里回复。 “但我信命。”程长赢微微露出袖口,衬衣下缠着两圈珠子,木质材料但很明显价格不菲,“做生意的人总是有点迷信的。” "我爸给我们家每个人都算过八字。"他微微一笑,“兰时八字特别好,六亲缘厚,天生福荫。” “我讨厌兰时的母亲,我不喜欢带小孩,但我跟她留着半身一样的血。”程长赢低沉的好听的声音伴着《水边的阿狄丽娜》响起,有一种迷惑人心的力量。 “所以照顾她是我的责任和义务,尽管兰时对我还有些敌意,但我不会把她的监护权让给你。” “因为,我不信任你。”程长赢自信一笑,“我不信任一个从未出现过的亲戚,能够好好待她。” “抚养费可以按照胥小艾女士的遗愿付给你,但我必须亲自监护她。”程长赢一字一顿的话音明显是说给厅内每个人听的,“我爱的人去世了,我恨的人也去世了。在这一刻,我在程兰时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因此,我原谅她身上的原罪,我会尽兄长和亲人的职责,照顾她,陪伴她,直到她成人。” 原来这一场戏的戏眼在这里。 可惜胥葵葵无心抵抗,任凭程长赢发动百万大军一般的攻势,她也只能唱曲空城计。 此时此刻一个i人的表现淋漓尽致:“那挺好。” “……”程长赢脸上露出一丝讶异,他已经如此明显的表达出了挑衅,结果好似一拳打到棉花上。 “你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所以不管之前发生多少龃龉,你都会好好照顾她,是这个意思对吗?”胥葵葵总结了一下中心思想。 "没错。"程长赢点头。 “这不是挺好?”胥葵葵也点头,“这是你们家的事。” “没想到胥小姐这么明事理。”程长赢收起了惊诧之色,默不作声的恢复了一个社会健全人类的礼貌。 胥葵葵无心纠缠,立刻开始催流程:“那快点做后面的仪式?我只请了上午的假。” “……胥小姐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啊。”程长赢愣了一下,“加个联系方式?毕竟你是我妹妹的小姨,以后需要联系的地方多着呢。” 胥葵葵断然拒绝:“不好意思,我微信好友上限了。” 她编了一个拙劣的借口,但意思表达得很清楚,她不想跟程长赢有任何接触。 借口只是用来给彼此下台阶的,其实真假不重要。 “微信好友上限好像是五千人?胥小姐……交友这么广泛的吗?”他眨了眨眼睛,有些不依不饶,“不愧是小艾女士的妹妹。” 尽管知道他在嘲讽自己,胥葵葵依旧面不改色的扯谎:“嗯,我是客服。” "那给个电话号码?"程长赢决定迂回一下。 胥葵葵继续维持扑克脸:“我背不下来,给我你的吧。” 给了也会直接扔进垃圾桶,这点两人都心知肚明。 “……”程长赢似乎懒得再说些什么,直接从口袋里拿了张名片给她。 胥葵葵看也没看,迅速用指尖捏住塞入包里。 程长赢看似绅士的伸手,露出一个明显的笑容,那意思很明显邀请她一起去程兰时边上。 胥葵葵真的很无语,她一点也不想参与这对兄妹的对峙。她立刻向厅内扫视一圈,迅速锁定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也在程兰时附近,但不算很近。 胥葵葵径直走了过去,再身影前站住了:“曹律师。” 程长赢面对她的举措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意,随后缓缓地走回了程兰时边上。 程兰时的脸色很难看,但她没有说什么。 直到胥葵葵隐入人群,主持人才仿佛刚刚回魂,他接过话筒,开始准备解说词。 “我们的胥小艾女士,生前是一位充满活力的人,她总是给身边的人带来数不清的温暖与关爱,无论是朋友、亲人还是爱人都深深感动于这份付出,并为她的离去感到相当惋惜,尽管斯人已逝,但她的美好、她的真诚、她的热情,永远会留在我们心中……” 尽管流程已经按部就班的往前推,但许多人的视线依旧在程长赢和胥葵葵之间来回探视。 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爱看热闹的八卦本色,永远排在第一位。 曹律师稍微往胥葵葵面前一步,刻意背过身来讲话,把望向她的目光遮了一半,尤其是程长赢的,她压低了声量,尽量不让两人的对话被别人听见:“我早就看见你了,但是感觉你不想靠近的样子,所以没跟你打招呼。” “我也是,我本来只想观礼完毕就走的。”胥葵葵倒是真情实感,“只是没想到有人登场唱戏。” 曹一嘉叹了口气,从她接手程家的委托以来,最常见的神态就是叹气:“……程长赢这人不好应付,我估计还会找你麻烦。不然你请一下假,等菖蒲回来?” “曹姐姐,我之所以接受胥小艾的遗嘱以及答应胥菖蒲的要求,仅仅是为了奶奶的房子。至于其他的,那都是程家自己的事。”胥葵葵在曹一嘉面前倒是难得露出了一点真实。 曹一嘉点点头,脸上露出担忧之色:“可是小葵,从小艾死了以后,这就不单纯是程家自己的事情了。且不说小艾的遗嘱,你们三个毕竟是一个户口本上的亲人……兰时的身上,还有小艾的血……无论是情感还是利益,你们都是绑在一起的。” “……”曹律师的一番话,令胥葵葵皱紧了眉头。 她憋了很长的一口气,思考了半晌,终于慢悠悠的开口:“曹姐姐,我和兰时的关系,比得上程长赢和她的关系吗?” 曹一嘉沉默了。 胥葵葵低垂着头:“我和胥小艾的关系,值几个钱?” 曹一嘉叹气:“那你不是更应该狠狠地拿她的钱?这本也是她默许的。” “曹姐姐,你喜欢玩泥巴吗?”胥葵葵没来由的问了一句。 曹一嘉疑惑但认真的回复:“不喜欢。” “曹姐姐,我小时候很喜欢玩泥巴,我用泥巴捏成小人来做自己的伙伴。”胥葵葵眼神有些空洞,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那时候如果有人拿等身的金条来跟我换,我绝不会同意。” 胥葵葵从随身带着的手拿包里摸出了一枚小小的徽章:“曹姐姐,这是我后来根据那些小人捏的形象。” 她将徽章递给曹一嘉:“这东西很便宜,二十多块一个。” “如果是等体积的金子,起码几千块。”胥葵葵笑了笑,“可我还是不会换。”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也许以后会后悔吧。”胥葵葵的脸色已经很白,但这一刻是彻底的没了血色,“其实程长赢那番话还是触动到我了,或者说他伤害了我,也赢了胥菖蒲。” “程长赢和程兰时……她们血脉相连啊……”胥葵葵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后面其实还有仪式,但胥葵葵一点也不想参与了。 无非是唱经悼念和火化。 至于已经死了的人,那最后一面不如不见。 她和胥小艾之间,只存在过短暂的亲情和长久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