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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星鼎照命

作者:雁栖白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金莲在月圆之夜绽放。


    陆昭坐在文渊阁偏殿的屋檐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耳畔那朵金色小花。自青云实塔一战后,这朵由她血液凝结的奇花就再未变化过,直到今夜子时的月光照临,花瓣才开始缓缓舒展。


    "看那边。"


    身旁的顾砚清——或者说暂时占据顾砚清身体的顾礼——指向夜空。三颗呈鼎足之势排列的星辰比昨夜更加明亮,而现在,第四颗星正从鼎腹位置缓缓浮现。


    "星鼎。"顾礼的声音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周礼》记载''天有重器,其形如鼎,司命易格''。没想到周玄溟真能找到它。"


    夜风吹乱他的额发,月光下那张与顾砚清一模一样的脸却透着陌生的沧桑感。陆昭注意到他的瞳孔偶尔会变成在礼鼎中出现过的异色瞳,但转瞬即逝。


    "你究竟是谁?"陆昭忍不住再次发问,"是顾砚清,顾沉舟,还是..."


    "都是,又都不是。"顾礼轻触金莲,花瓣在他指尖微微颤动,"确切地说,我是被周玄溟剥离的那部分——顾砚清的记忆,顾沉舟的情感,加上你兄长的..."


    他的话戛然而止。金莲突然脱离陆昭耳畔,悬浮在两人之间,花瓣上的露珠折射月光,在瓦片上投出模糊的画面——一个穿宫装的美丽女子正在教导两个小男孩写字,而角落里站着年幼的陆昀,怀中抱着个熟睡的女童。


    "顾夫人?"陆昭认出了女子额间的火焰纹花钿——顾家主母的标志,"那个女童是我?"


    顾礼的呼吸变得急促。画面中的宫装女子突然转头,目光穿透时空般直视两人:"阿昀,带昭儿走!永远别回京城!"


    话音未落,记忆画面扭曲破碎。金莲重新落回陆昭耳畔,但这次花瓣中央多了颗珍珠般的露珠——封存着更完整的记忆。


    "我母亲..."顾礼的嗓音变了,更接近顾砚清的温润,"是被周玄溟毒死的。"


    瓦片轻响。秦芮从檐角翻身而上,手中捧着个罗盘状器物,指针正疯狂指向空中的鼎形星辰:"监天司刚传来的消息,紫微垣偏移了三分。"


    "皇帝要出事。"顾礼猛地站起,月白襕衫在风中猎猎作响,"周玄溟等不到下个月圆了。"


    秦芮的指尖划过罗盘边缘,带出一串火星:"太子今早下令重启三年前的科举案调查,点名要见''那位在考场写出《文武论》的顾氏子弟''。"


    陆昭与顾礼对视一眼。那篇轰动朝野的《文武论》是顾礼借顾砚清之手所写,如今顾砚清昏迷不醒,顾沉舟神志不清,而顾礼的存在绝不能暴露。


    "我去。"陆昭突然说。


    秦芮挑眉:"你以什么身份?顾氏远亲?"


    "以《文武论》真正作者的身份。"陆昭取下耳畔金莲,轻轻一抖,花瓣散落重组为一篇微缩文章——正是《文武论》的原文,"顾礼可以通过血契借我的手书写。"


    顾礼的异色瞳在月光下闪烁:"太危险。太子身边必有周玄溟的眼线。"


    "比危险更紧迫的是这个。"秦芮从怀中取出一卷黄绢,"皇帝病重诏书,命太子三日后监国。而根据监天司记录,三日后的天象正是——"


    "星鼎食月。"顾礼望向夜空,第四颗星已经完全显现,"周玄溟要在那天易换帝王命格。"


    偏殿内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顾礼脸色骤变,箭步冲向窗棂。陆昭紧随其后,看到殿内景象时呼吸一窒——原本昏迷在榻上的顾砚清身体正在剧烈抽搐,而顾沉舟的虚影在他上方时隐时现,两人心口的符咒都亮着血光。


    "血契反噬!"顾礼跃入殿内,双手分别按住两人额头,"陆昭,金莲露!"


    陆昭摘下那滴记忆露珠,刚要递过去,殿门就被撞开。三个黑衣蒙面人持刀闯入,刀刃上淬着熟悉的金粉——周玄溟的剥皮匠。


    "秦姑娘!"


    秦芮的短刀已经架住最先冲来的刺客,但另外两人直扑床榻。陆昭软剑出鞘,剑锋划过为首者的手腕,却见那伤口中流出的不是血,而是金色液体——和礼鼎中的一模一样。


    "容器人!"顾礼厉声警告,"别让他们碰到血!"


    迟了。受伤刺客的金色血液溅到顾砚清脸上,立刻渗入皮肤。他猛地睁眼,瞳孔扩散到整个眼眶——顾沉舟的人格彻底占据了这具身体。


    "沉舟?"秦芮试探性呼唤。


    回答她的是一声非人的嚎叫。顾沉舟——暂且这么称呼他——抓起枕边的银刀刺入自己左臂,黑血喷涌而出,在地面画出诡异的符文。


    "他在召唤武鼎!"顾礼试图夺刀,却被一股无形力量弹开,"陆昭,血契!"


    陆昭不假思索地抓住顾沉舟流血的手腕。触碰瞬间,她的视野被血色淹没,无数陌生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五岁的顾沉舟被母亲锁在衣柜里,透过缝隙看到周玄溟将某种金色液体注入哥哥顾砚清的眉心;十岁的顾沉舟在练武场突然暴起,用木剑刺穿了陪练教习的喉咙;十五岁的顾沉舟第一次在镜中看到另一个自己,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笑着说"别怕,我替你记住痛苦"...


    最震撼的是三年前的记忆——顾沉舟站在青云塔顶,脚下躺着奄奄一息的陆昀。他将半张考卷塞入陆昀手中,低声说:"带你妹妹走,永远别回..."而陆昀用最后的力气抓住他的手腕:"阿昭是唯一的容器...保护好她..."


    记忆突然中断。陆昭回到现实,发现自己的泪水已经打湿了顾沉舟的手背。而更诡异的是,顾沉舟的左眼正渐渐变成她的瞳色——血契在双向渗透。


    "阿昭..."顾沉舟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看到了?"


    陆昭点头,突然意识到对方现在能通过血契感知她的思绪。顾沉舟的表情扭曲起来,像是同时经历着极度的愤怒与悲伤。


    剩余两名刺客趁机扑来。顾沉舟头也不回地掷出银刀,精准贯穿一人咽喉。另一人的刀锋却被突然苏醒的顾砚清徒手接住——确切地说,是顾砚清的身体在顾礼控制下做出的动作。


    "星鼎现,天下乱。"顾礼用刺客的刀划开自己的掌心,血滴在顾砚清与顾沉舟之间画出一道线,"三魂不合,大祸将至。"


    说也奇怪,血线成型的瞬间,顾沉舟与顾砚清的身体停止了排斥反应。顾沉舟的左眼恢复本色,而顾砚清——真正的顾砚清——缓缓睁开了眼睛。


    "陆...姑娘?"他的声音虚弱但清醒,"我梦见你在哭..."


    陆昭这才发现自己确实在流泪。更糟的是,通过血契,顾砚清显然也感知到了她的情绪波动。他试图抬手为她拭泪,却在看到自己掌心的血符咒时僵住了。


    "我又伤人了?"他问顾礼,眼神纯净得令人心碎。


    顾礼没有回答。殿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是巡夜的禁军。秦芮麻利地将两具刺客尸体塞入床底,顾礼则迅速抹去地上的血符。唯有那滴金莲露珠还悬浮在空中,散发着柔和的微光。


    "来不及了。"顾沉舟突然抓起露珠按在自己眉心,"陆昭,看仔细!"


    露珠炸开的瞬间,陆昭看到了最完整的记忆——


    十年前的顾府后花园,顾夫人将一枚银针交给年轻的陆昀:"阿昀,若我出事,把这''锁魂针''刺入昭儿耳垂。"转头又对两个儿子说:"砚清记住,陆家兄妹是你们的半身;沉舟记住,必要时用武魄保护他们。"


    记忆快进到三年前的雨夜。陆昀浑身是血地冲进顾沉舟的书房:"周玄溟发现了昭儿的体质...他要拿她当第四鼎的容器!"顾沉舟当即折断自己的佩剑:"我以武魄起誓..."


    最后的画面是考场深渊。三鼎坠落时,顾礼——那个融合体——对陆昭说的无声话语终于清晰可辨:


    "文武之外,尚有礼乐。礼乐之外,还有...亲情。"


    记忆再次中断。这次是因为禁军已经破门而入,为首的将领举着火把厉喝:"何人夜闯文渊阁!"


    顾砚清突然咳嗽起来,月白襕衫上渗出大片血迹。顾沉舟则直接昏死过去。唯有顾礼从容起身,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上面刻着"钦天监特使"五个篆字。


    "奉监天司之命观测星象。"他面不改色地撒谎,"这两位是协助测算的学子,体力不支晕倒了。"


    将领将信将疑,但令牌确实是真的。秦芮趁机塞过去一锭银子:"将军辛苦,这点茶钱不成敬意。"


    待禁军退去,顾礼立刻瘫坐在地,异色瞳渐渐褪回顾砚清本来的眸色:"撑不住了...三魂即将分离..."


    陆昭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发现他的皮肤正在龟裂,露出下面金色的液体:"会怎样?"


    "顾砚清与顾沉舟会醒来,而我..."顾礼苦笑着看向空中鼎形星辰,"会回到星鼎等待下一个满月。"


    他的身体开始透明化。最后一刻,他抓住陆昭的手按在顾砚清心口:"血契已成,你们三人现在命格相连。记住,星鼎食月那天——"


    话未说完,他的身影就如烟消散。榻上的顾砚清与顾沉舟同时抽搐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仿佛只是做了个噩梦。


    秦芮捡起地上残留的金莲花瓣,发现上面多了几行小字:


    【三日后的子时】


    【紫宸殿顶】


    【以血为引,以魂为桥】


    陆昭耳垂的伤口突然愈合,留下一粒金色的痣。与此同时,昏睡中的顾沉舟无意识地捂住自己心口,那里浮现出与陆昭耳垂一模一样的金痣。


    而顾砚清在梦中呓语:"阿昭别怕...我替你记住..."


    窗外,鼎形星辰的光芒突然暴涨,将文渊阁的琉璃瓦照得如同血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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