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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鼎中人

作者:雁栖白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血晶在陆昭掌心生长,像一朵金色的曼陀罗。


    这是耳垂伤口流出的金色液体凝结而成,自考场深渊吞噬三鼎后,它就在她手中不断变化形态。此刻晶体内浮现出三张模糊的面容——陆昀的儒雅,顾砚清的清俊,顾沉舟的凌厉——交替闪现后又融合成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脸庞。


    "顾...礼?"


    陆昭轻触晶体表面,指尖传来刺痛。窗外雨声渐密,掩不住学舍外杂乱的脚步声——自从考场异变后,周玄溟的人就像嗅到血腥的鲨鱼般围了上来。


    "陆姑娘。"


    窗棂被轻轻叩响。陆昭握紧软剑,看到窗外站着那个曾假扮顾忠的青年。他左臂不自然地垂着,袖口渗出的血在雨水中晕开成淡粉色。


    "少爷们的情况恶化。"青年声音压得极低,"礼鼎的气息在吞噬他们的魂魄。"


    陆昭推开窗,雨丝立刻打湿了案几上的血晶。晶体遇水发出嘶响,表面浮现出细小的文字:


    【子时青云塔 带血晶来】


    与当初血诏相同的字迹,但落款是一枚青铜鼎形状的印记。


    "他们还能撑多久?"陆昭用银刀挑起血晶,光线透过晶体在墙上投下三重叠影。


    青年突然撕开衣襟,露出心口处诡异的纹路——与顾砚清曾经的符咒相似,但中央多了一个"禮"字。纹路已经部分溃烂,渗出金色脓血。


    "我这样的''容器'',最多三个时辰。"他苦笑,"少爷们有陆家血印护着,或许能撑到明日午时。"


    陆昭的耳垂突然刺痛起来。血晶在银刀上剧烈震动,晶体内部的三张面容开始扭曲惨叫。与此同时,学舍大门被猛烈撞击,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


    "周玄溟的剥皮匠。"青年猛地推上窗户,"从西墙走,我断后!"


    陆昭将血晶塞入青铜墨盒,盒盖合拢的瞬间,整个盒子烫得几乎握不住。她踹开后窗跃入院中,泥水立刻浸透靴袜。墙头上蹲着几只乌鸦,猩红的眼睛随着她的移动而转动。


    "嘎——"


    一只乌鸦突然俯冲下来,尖喙直取她耳垂。陆昭偏头避过,软剑划出银弧,鸟尸坠地时竟发出金属碰撞声——这哪是乌鸦,分明是青铜机关鸟,腹中藏着锋利的刀刃。


    更多的机关鸟从雨幕中浮现。陆昭将墨盒咬在口中,双手持剑旋身斩击。鸟群组成的包围圈越来越小,最近的一只几乎擦到她耳垂——


    "嗖!"


    一支羽箭穿透雨帘,将机关鸟钉在墙上。陆昭转头,看见学舍西墙站着个戴斗笠的身影,弓弦还在震颤。


    "陆姑娘,这边!"


    陌生的女声。陆昭犹豫片刻,还是向声源处突围。斗笠人边退边射,每一箭都精准命中一只机关鸟。两人穿过三条巷子后,对方突然拐进一间不起眼的药铺。


    "进来,它们追踪不了药气。"斗笠人掀开帘子。


    药铺内弥漫着浓烈的当归与川芎味,足够掩盖任何气息。陆昭这才看清救命恩人的样貌——二十出头的女子,眉目如画却带着战场特有的肃杀之气,腰间悬着的不是香囊而是三枚透骨钉。


    "秦芮。"女子摘掉斗笠,露出一头利落的短发,"顾沉舟的未婚妻。"


    陆昭的剑尖本能地上挑。这个名字她听过——大将军秦岳的独女,据说五岁能开三石弓,十岁随父上阵杀敌。更重要的是,顾家与秦家的联姻是朝野皆知的要事。


    "别紧张。"秦芮从药柜取出一包金疮药,"我要想杀你,刚才就不会浪费那十三支燕尾箭。"


    她扯开肩头衣衫,露出与顾忠青年同款的"禮"字符咒,只是溃烂程度更轻:"周玄溟在所有人形容器身上都下了追踪咒,你带着血晶就像黑夜举火炬。"


    陆昭没有放下剑:"你也是容器?"


    "曾经是。"秦芮将药粉按在符咒上,疼得嘴角抽搐,"三年前顾沉舟亲手把我心口的鼎纹挖了出来,代价是他一半的武魄。"


    她从怀中取出一块青铜碎片,上面沾着干涸的血迹:"现在,告诉我青云塔里到底有什么?为什么沉舟和砚清会变成这样?"


    陆昭的墨盒突然自动打开,血晶漂浮到空中,在两人之间投射出一幅画面——深渊中的三尊鼎正在融合,鼎身上陆昀、顾砚清和顾沉舟的面容交替浮现,最终凝结成一个清瘦少年的形象。


    "这是...顾礼?"秦芮的指尖穿过投影,"顾家根本没有这个人!"


    "或许不是顾家人。"陆昭想起考场中那个自称"第一个魂魄"的存在,"而是被装进鼎里的魂魄。"


    药铺后间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秦芮闪电般抽出腰间短刀,但来人比她更快——一道黑影掠过药柜,停在陆昭肩头。


    是只通体漆黑的猫,右眼金黄,左眼湛蓝。


    "墨儿?"秦芮的刀尖垂下,"你怎么——"


    黑猫叼起血晶跳下陆昭肩膀,奔向药铺后门。陆昭毫不犹豫地跟上,穿过堆满药材的库房后,眼前豁然开朗——后院里停着一辆马车,车帘用朱砂画着八卦图,而拉车的赫然是两只青铜铸造的机关豹。


    "上车。"黑猫开口,声音竟是顾砚清的温润腔调,"我带你们去青云塔。"


    ---


    马车在雨夜中疾驰,机关豹的足爪踏在青石板上发出金石相击之声。陆昭掀开车帘一角,发现他们并非朝着城外的青云塔前进,而是在往皇城方向奔驰。


    "塔有虚实两座。"黑猫蹲在血晶旁,异色瞳在黑暗中发光,"你们平日所见是虚塔,实塔其实在——"


    "文渊阁地下。"秦芮接话,"当年修建皇史宬时,太祖秘密增建了''文武双塔'',与青云塔互为表里。"


    陆昭的耳垂刺痛起来。兄长留下的笔记中确实提过"皇史宬藏双塔",但她一直以为是比喻。


    黑猫突然跃上车厢顶部,利爪撕开车篷。雨幕中,一座黑塔的轮廓若隐若现——不是青云塔的八角飞檐,而是更为古朴的四方塔身,每块砖石上都刻着人脸。


    "实塔到了。"黑猫的尾巴指向塔基处的一口古井,"跳下去前,把这个含在舌下。"


    它吐出一粒珍珠大小的金丸。陆昭接过时,发现上面刻着"陸"字。


    "沉舟三年前准备的。"秦芮已经含了一粒在口中,"他说迟早有一天,陆家的人会需要这个。"


    古井比想象中深得多。下坠过程中,陆昭的耳膜因压力剧痛不止,直到含着的金丸化开,一股清凉之意流遍全身。她落入水中时,竟如鱼儿般自如呼吸起来。


    水下别有洞天。甬道两侧的夜明珠照亮了墙上的壁画——十岁的顾砚清被铁链锁在鼎前,而站在周玄溟身旁递刀的,除了兄长陆昀,竟然还有年幼的她自己。


    "这不可能..."陆昭抚过壁画,指尖沾上未干的颜料。画中的小女孩耳垂一点朱砂痣,与她的一模一样。


    "记忆可以被篡改。"黑猫不知何时也潜入水中,毛发却滴水不沾,"尤其是被鼎吞噬过的。"


    甬道尽头是一间圆形石室,中央摆放着——不,应该说是生长着一尊青铜鼎。因为它下半部分已经与地面融为一体,鼎身上浮现的人脸比画中更加清晰:三分像陆昀,三分像顾砚清,三分像顾沉舟,还有一分难以言喻的诡异。


    "礼鼎。"秦芮抽出短刀,"怎么毁了它?"


    "毁了?"鼎身上的人脸突然同步开口,声音三重叠加,"秦姑娘还是这么急躁。"


    陆昭的墨盒自动开启,血晶飞向礼鼎,在接触鼎身的瞬间融化成金色液体,顺着纹路流遍全鼎。人脸露出享受的表情,继续道:


    "陆姑娘,你兄长没教过你吗?礼器不是用来毁的,而是用来——"


    "唤醒。"陆昭突然明白了什么,从腰间取下那对木兰耳坠,"你们要的是这个,对不对?"


    鼎身震动起来,人脸变得模糊:"魂器...周玄溟竟然让你保管魂器..."


    "不是他让的。"陆昭将耳坠贴近鼎身,"是兄长临终前交给我的。"


    耳坠中的琉璃珠自动飞出,嵌入鼎身上的凹槽。刹那间,整个石室亮如白昼。陆昭看到无数记忆碎片从鼎中喷涌而出,在空气中组成连贯的画面——


    六岁的她牵着兄长的衣角,站在顾府后花园。十岁的顾砚清正在亭中临帖,而另一个黑衣少年在树下练剑。兄长弯腰对她耳语:"阿昭,记住这两个人。文魂武魄,将来都要靠你——"


    画面突然扭曲。再次清晰时,场景变成了青云塔内部。二十岁的陆昀将银刀递给周玄溟,而鼎前锁着的不只是顾砚清,还有昏迷的她自己。


    "以吾文魂补汝武魄。"兄长割开自己的手腕,将血滴入鼎中,"以吾妹为皿,承顾氏双生——"


    记忆再次中断。最后的画面是考场深渊,三鼎坠落前的一瞬。那个融合了三人特征的"顾礼"向她伸手,嘴唇开合说着什么,但声音被鼎鸣淹没。


    "现在你明白了。"礼鼎的声音将陆昭拉回现实,"陆昀的''文魂''从来就不是被周玄溟强行夺取的——"


    "——是他自愿分离出来,为了补全顾沉舟缺失的武魄。"陆昭接上后半句,耳垂的血痣灼痛不已,"而我是他选定的容器。"


    秦芮的刀尖抵住鼎身:"沉舟知道这些吗?"


    "顾沉舟知道的不比陆姑娘多。"鼎身上的人脸开始分化,渐渐显出三个独立的轮廓,"但顾礼记得一切。"


    黑猫突然跃上鼎沿,异色瞳直视陆昭:"时辰到了。你想唤醒谁?顾砚清?顾沉舟?还是——"


    "顾礼。"陆昭斩钉截铁,"我要见那个记得一切的人。"


    鼎水突然沸腾。一张完整的人脸浮出水面——清瘦少年模样,眉眼像年轻的陆昀,气质却兼具顾砚清的儒雅与顾沉舟的锋芒。当他睁开眼时,陆昭看到了从未见过的瞳色:左眼琥珀金,右眼星空蓝。


    "阿昭。"少年开口,声音奇妙地融合了三人的音色,"你长大了。"


    石室开始震动,墙上的壁画剥落,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青铜管道。陆昭这才意识到,整个地下空间其实是一个巨大的机关,而礼鼎正是核心。


    "周玄溟来了。"顾礼——暂且这么称呼他——从鼎中升起,身体由金色液体凝聚而成,"他想要的不只是三魂鼎立,还有——"


    一道寒光闪过。陆昭的软剑本能地格挡,但暗器太快了——青铜羽毛擦过她耳垂,带走了那粒血痣。耳垂顿时血流如注,而沾血的羽毛飞回黑暗中一只苍白的手中。


    "——还有陆家血脉的定位之力。"周玄溟从管道阴影中走出,手中人皮卷轴完全展开,"多谢陆姑娘替我完成最后一步。"


    秦芮的短刀已经抵在他喉间,却无法再进半分——她的手臂上浮现出金色纹路,正是当年被种下的鼎纹。


    "别挣扎了,秦姑娘。"周玄溟轻抚卷轴,"所有容器最终都要回归礼鼎。"


    顾礼的身体突然实质化,一把将陆昭拉到身后。他的手掌贴上礼鼎,鼎水立刻沸腾得更加剧烈:"阿昭,银刀!"


    陆昭不假思索地掷出银刀。顾礼接住的瞬间,刀身融化成液态银,与他金色的躯体交融。当光芒散去时,站在原地的已经是一个完整的人形——不再是液体凝聚的虚影,而是实实在在的血肉之躯。


    "周祭酒。"顾礼活动了下手指,声音稳定了许多,"你忘了礼鼎的真正用途。"


    他打了个响指。秦芮臂上的鼎纹突然脱落,化作金粉飞入礼鼎。与此同时,陆昭耳垂的伤口止住血,一滴金色液体滴落在地,生长成一朵小小的金莲。


    "礼者,理也。"顾礼拾起金莲,别在陆昭耳畔,"不是用来束缚,而是用来——"


    周玄溟的人皮卷轴突然自燃。火焰中,三个被血色圈出的名字格外刺眼:陆昀、顾砚清、顾沉舟。


    "——解放。"顾礼完成了句子。


    石室顶部轰然坍塌。不是塌方,而是机关启动——无数青铜管道收缩重组,露出上方的星空。陆昭这才惊觉,所谓的"地下石室"其实位于一座高塔内部,而此刻塔顶正如莲花般绽放。


    "青云实塔现世。"周玄溟在退入阴影前最后说道,"游戏才刚刚开始,顾礼。"


    顾礼没有追击。他转向陆昭,异色瞳中流转着复杂情绪:"阿昭,你兄长留了句话给你。"


    "什么?"


    "文武之外,尚有礼乐。"顾礼指向她耳畔的金莲,"而礼乐之外——"


    秦芮突然惊呼。陆昭转头,看见塔外夜空中,三颗从未见过的星辰排成鼎形,光芒甚至盖过了月亮。


    "——还有星辰大海。"顾礼的声音渐渐虚弱,金色开始从他身上褪去,"我撑不住了...接下来..."


    他的身体突然分裂成两道虚影——顾砚清与顾沉舟交替闪现,最终坍缩成一个昏迷的实体,倒在陆昭怀中。


    月白襕衫,左腕伤疤,正是最初的顾砚清模样。


    秦芮拾起地上的人皮卷轴残片,上面除了三个被圈出的名字,还有一行新浮现的小字:


    【第四鼎位于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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