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梦见自己在剥皮。
指尖下的皮肤温热柔韧,像刚鞣制的羊皮纸。月光从青云塔顶的八卦窗漏下来,照出她手中银刀划过的地方——皮肤分离处没有血,只有金色的粉末簌簌落下。
"兑位剥到巽位,不能停。"身后有人说话,声音像极了兄长。
陆昭想回头,却发现脖子僵住了。她的视线被迫固定在面前的人体上——那是个十岁出头的男孩,**的胸膛随呼吸微弱起伏,心口处刺着两条纠缠的小龙。随着她剥皮的动作,男孩左半张脸开始扭曲变形,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肤下钻出来。
"阿昭,专心。"兄长的声音更近了,带着血腥气,"文武双鼎要饿坏了。"
银刀突然自己动了起来,划出一个完美的八卦图。男孩发出幼兽般的呜咽,陆昭这才发现他的四肢被铁链锁住,而锁链另一端通向黑暗中的两尊青铜鼎——鼎身刻满人脸,每张脸都在无声尖叫。
"不——"
陆昭猛地坐起,冷汗浸透中衣。窗外更鼓显示刚过子时,她却觉得仿佛已经睡了几个时辰。耳垂的伤口灼痛难忍,轻轻一碰就渗出金色液体,与梦中看到的金粉一模一样。
"血契反噬..."
她想起兄长笔记中提过的西域秘术,活人之间通过血液共享五感。但梦中那种真实的触感,已经远超五感共享的范畴——她甚至能回忆起男孩睫毛擦过掌心的微痒。
青铜墨盒在枕边发出嗡鸣。陆昭打开盒盖,惊见里面的算筹全部直立起来,拼成青云塔的轮廓。最诡异的是,塔尖位置悬浮着一滴血珠,正是她昨日溅在顾沉舟心口的那滴。
"兑为泽,巽为风..."她下意识念出兄长留下的口诀,血珠突然炸开,在盒底形成一幅微缩星图。
星图中央是两尊小鼎的图案,与梦中所见一模一样。陆昭用银簪轻触图案,鼎身上的人脸竟然转动起来,组成四个篆字:
【文鼎祭魂】
【武鼎纳魄】
窗外传来瓦片轻响。陆昭闪电般抽出枕下软剑,剑尖直指窗缝中飘入的一片枯叶——叶脉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金色,正是她梦中见过的金粉颜色。
"陆姑娘好警觉。"
低哑的嗓音惊得陆昭险些刺出软剑。声音分明来自屋内,可烛光映照下,除了她的影子别无他物。
"顾沉舟?"她将银簪抵在耳垂伤口上,疼痛让视线更清晰了些,"你用了什么妖术?"
"妖术?"声音里带着讥诮,"是姑娘的血先找上我的。"
地面上的影子突然扭曲膨胀,分离出另一个更修长的身影。影子顾沉舟走到墙边,伸手触碰挂在墙上的考篮——实体手指竟然从竹编的缝隙中穿了过去。
"血契最深可至三重境。"影子在墙上写出泛金的字迹,"知觉共享,梦境相通,最后是..."
字迹突然扭曲起来,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擦掉了。陆昭耳垂的金色液体开始沸腾,烫得她倒抽冷气。影子顾沉舟猛地扑向窗户,而现实中窗棂同时被撞开——月白襕衫的顾砚清跌进屋内,左腕伤口汩汩流血,在地面画出与盒中相同的星图。
"周玄溟...在炼鼎..."他每说一个字就吐出一口金粉,"他要...第三个..."
陆昭的剑尖抵住他咽喉:"第三个什么?"
顾砚清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触碰的瞬间,陆昭眼前炸开无数记忆碎片——十岁的顾砚清被铁链锁在鼎前,周玄溟手持人皮卷轴念咒;十五岁的顾砚清在考场突然暴起杀人,醒来时满手鲜血;三年前的青云塔内,她的兄长陆昀将半张考卷塞给一个与顾砚清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
"第三个魂魄。"顾沉舟的声音突然从顾砚清口中传出,瞳孔扩散到整个眼眶,"周玄溟需要陆家血脉做容器,来盛放他从我身上剥离的..."
话未说完,他的身体突然痉挛起来,十指抓挠着胸口,撕开衣料露出心口符咒——现在那两条龙中间多了一个小小的八卦图,正是陆昭梦中剥皮的位置。
"银刀..."顾砚清的声音又回来了,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梳妆匣...下层..."
陆昭冲向屋内唯一的妆台。这是学舍标配的简陋木匣,她从未打开过下层。铜锁已经锈死,她直接用软剑劈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把西域风格的银刀,刀柄刻着两条纠缠的龙。
"这是..."
"你兄长的解剖刀。"顾砚清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后,呼吸带着铁锈味,"他用来取回我被偷走的记忆。"
陆昭握刀的手微微发抖。兄长是军中医官,确实有一套解剖工具,但眼前这把刀明显是特制的——刀刃内侧有细密的锯齿,更适合剥皮而非解剖。
"转过去。"她将刀尖抵在顾砚清心口,"如果这是陷阱..."
"最坏的陷阱你已经见过了。"顾砚清解开衣带,露出整个胸膛。烛光下,陆昭看清那些符咒其实是无数细小的疤痕拼成的,最新的一道还在渗血,正是她昨日软剑所伤。
银刀接触皮肤的瞬间,两人同时闷哼一声。陆昭眼前又闪过梦境——十岁的顾砚清在惨叫,而站在周玄溟身旁递刀的人,赫然是年轻版的兄长陆昀。
"继续。"顾沉舟的声音与顾砚清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剥开兑位与巽位之间的结节点。"
陆昭的手很稳。刀刃划开结痂的伤口时,没有一滴血流出,只有金色粉末簌簌落下。当剥到第三寸时,刀尖突然碰到硬物——是一枚嵌在血肉中的青铜钥匙。
"文武鼎的钥匙。"顾砚清的声音已经虚弱不堪,"周玄溟把它...藏在我心里..."
钥匙取出的瞬间,窗外传来凄厉的鸦啼。陆昭耳垂上的血痣突然爆开,金粉喷溅在钥匙上,蚀刻出细小的文字:
【陆昀于癸卯年封】
字迹与兄长的一模一样。陆昭的视线模糊了,她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兄长浑身是血地回来,手里紧握着半张考卷和半把青铜钥匙。
"第三个魂魄..."她突然明白了什么,猛地扯开顾砚清的左袖。在肘窝内侧,有一个小小的梅花状疤痕——与她兄长验尸报告上记载的一模一样。
顾砚清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右眼完全被黑色占据,左眼却泛起诡异的金色。两种颜色的分界线在他鼻梁正中游移,像是两个灵魂在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陆昀...不是...自愿的..."他的声音时而清润时而沙哑,"周玄溟...骗他...啊!"
一声脆响,青铜钥匙断成两截。陆昭手中的半截浮现出新字:
【文】
而顾砚清握住的那半截则是:
【武】
地面上的星图突然亮起刺目的金光。陆昭的青铜墨盒自动打开,所有算筹飞出来在空中组成青云塔的模型。塔底缓缓升起两个微型鼎的虚影——文鼎上浮现出顾砚清的脸,武鼎则是顾沉舟的面容。
而在两鼎之间,隐约有第三个鼎正在成形,鼎身上是陆昀的轮廓。
"原来如此。"顾沉舟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周玄溟要的不是双生魂——"
"——是三魂鼎立。"顾砚清接上后半句,右眼的黑色渐渐褪去。
陆昭握紧半截钥匙,上面的"文"字正在渗血。她终于明白了兄长留下的全部线索——三年前的科考根本不是舞弊案,而是一场以天下才子为祭品的招魂仪式。
"明日《礼记》场。"她将银刀抵在顾砚清喉间,"我要真相,否则这刀会刺穿你的喉咙。"
顾砚清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你会得到的,在文武鼎完全苏醒之前。"
他的影子突然分裂成两个——一个清隽如竹,一个戾气如剑。两重影子同时指向陆昭腰间的木兰耳坠:
"但首先,你得知道这耳坠的真正用途。"
窗外响起第三声鸦啼时,陆昭发现自己在无意识抚摸耳垂。那里不再流血,但多了一道细小的金色纹路——形状如两条纠缠的龙,与顾砚清心口的符咒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