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面前的成绩单，像一张冰冷的判决书：只有刺眼的两科A ，其余是几个A和几个B 。他死死盯着那个不上不下的总分，脑子里飞快计算着望江高中往年的录取线。心头悬着的那把刀，此刻寒光凛冽，正一点点压下来。能擦边进吗？还是会被拒之门外？他不敢想。周围同学兴奋或沮丧的议论声仿佛隔着一层水幕，模糊不清。他下意识地抬眼，穿过人群的缝隙，望向那片被簇拥着的、明亮的光晕中心。
顾星遥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目光也穿过人群，落在他身上。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她看到了他眼中的茫然、焦灼和一种深沉的失落，那光芒四射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个被现实重压的少年。她心口莫名一紧，那是一种陌生的、混杂着同情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酸楚的情绪。
林川迅速低下了头，手指用力地抠着成绩单的边缘，几乎要将纸戳破。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副样子。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一下，他麻木地掏出来，是□□消息，来自另一个聊得火热的女生。他瞥了一眼，烦躁地按灭了屏幕。那些轻快的、带着调笑意味的□□聊天记录，此刻像一张张嘲讽的脸，提醒着他之前的漫不经心与此刻的狼狈。
-两周后-
望江高中开学第一天，阳光依旧炽烈。同学们各自拿着分班结果寻找自己的班级。顾星遥的名字赫然出现在“高一（1）班（竞赛班）”的名单首位，学号001。而林川的名字，在长长的“高一（17）班（平行班）”名单里，位置靠后，学号淹没在数字之中。
顾星遥抱着新发的教材，走过喧闹的走廊。林川和几个平行班的新同学勾肩搭背地从对面走来，大声谈论着篮球和即将到来的班级联赛。他似乎又恢复了那副没心没肺、精力过剩的样子。两人擦肩而过时，林川的脚步似乎顿了一下，目光掠过她怀里的竞赛班教材，嘴角扯出一个极快、几乎看不清的弧度，像是自嘲。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打招呼，只是脚步未停，融入了喧闹的人流，朝着与竞赛班教学楼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顾星遥站在原地，望着那个消失在走廊拐角、穿着球衣的宽阔背影。手机在口袋里安静如初。她下意识地点开□□，找到那个篮球头像的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半个月前，他发来一张照片：“我也拿到录取通知书了。”她回：“恭喜！”
望江中学的钟声敲响，悠长而清越。江水在窗外奔流不息，带着壶城特有的、清澈又充满生命力的气息。高中生活正式开始了。顾星遥深吸一口气，抱着书本，挺直脊背，踏进了高一（1）班的教室。教室宽敞明亮，桌椅整齐得像是用尺子量过。她提前在网上看过分班名单，知道有两位初中旧识和三位夏令营短暂同窗也在这里，这让她心里稍微有了点底。
班主任莫老师已经雷厉风行地将座位安排妥当。顾星遥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第三排中间。她的目光落在旁边座位上那个正低头整理文具的女生身上。女生扎着清爽的马尾，侧脸线条柔和，鼻尖小巧，正小心翼翼地把一本本书角对齐，那专注的样子像极了在囤积松果的小松鼠。
“嗨，你好，我是苏暖。”女生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南方水乡特有的温软口音，友好地对她笑了笑。那笑容干净又带着点腼腆，瞬间让顾星遥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许。
“你好，顾星遥。”她也报以微笑，心里默默加了一句：嗯，果然像只可爱的小松鼠。
刚坐下，后座就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两个男生，一个瘦高得像竹竿，一个稍矮些但很精神，正探着头。
“嘿，新同学，帮忙传下练习册呗？”瘦高个男生笑着递过一沓册子，露出一口白牙，“我叫蒙振霄，他是李铮。”旁边的李铮有些寡言，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借着分发练习册的机会，四人简单聊了几句。顾星遥这才知道，这个班级，乃至整层楼四个所谓的“竞赛预备班”，构成极其特殊。班上绝大部分同学，包括她的同桌苏暖、后桌的蒙振霄和李铮，都不是壶城本地生。蒙振霄夸张地比划着：“五百个里面挑一个！”他们来自壶城周边甚至更远的市县，是经过极其残酷的自主招生选拔，才杀出重围拿到入场券的尖子生。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顾星遥在心里默念着蒙振霄的话，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刚拿到手的学号牌——001。这个刺眼的数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手心微微出汗。环顾四周，那些安静坐着的新同学们，脸上或许带着初来乍到的青涩，但眼神里却藏着经历厮杀后的沉静和锐利。她这个靠壶城本地中考成绩进来的“001”，在众多外市“状元”、“榜眼”面前，分量似乎轻飘飘的，压力山一般沉重地压了下来。
第一节语文课，就给了顾星遥一记当头棒喝。
老师并未过多讲解，只是带着大家抑扬顿挫地朗读了一篇并不算简单的古文。顾星遥还在努力理解那些佶屈聱牙的字句时，老师合上课本，微笑着说：“好，现在请同学们试着背诵一下。”
她心里咯噔一下，只勉强记住了开头几句。然而，教室里瞬间响起了此起彼伏、清晰流畅的背诵声！苏暖在她旁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蒙振霄的声音更是洪亮自信，连看起来内向的李铮也背得一字不差。顾星遥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成了少数几个卡壳的人之一，脸上火辣辣的，只能低下头假装记笔记。
莫老师课后的提醒更是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高一下学期将根据上学期的综合成绩，将四个预备班细分为真正的竞赛A、B班。这意味着，从踏进这个教室的第一天起，每一次作业、每一次小测、每一次大考，都变得至关重要，都关乎着未来的赛道。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只剩下翻书和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
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在压抑的气氛中显得格外清脆。年级主任的声音通过广播传来：“为了帮助大家更好地融入高中生活，放松心情，现在全年级统一观看学生会各部门的招新宣传视频！”
灯光暗下，投影亮起。刚才还沉浸在学业重压中的氛围，瞬间被视频里青春洋溢的画面冲散了。摄影部的成员扛着专业设备，在夕阳下的球场捕捉动感瞬间；主持人联盟的学长学姐在聚光灯下字正腔圆，台风稳健；篮球场上，矫健的身影跃起扣篮，引来一片尖叫；羽毛球划出漂亮的弧线，网前扣杀干脆利落；折纸社的成员手指翻飞，一张张彩纸在他们手中变成栩栩如生的飞鸟、花朵……
活力、热情、多元的可能性在屏幕上流淌。顾星遥紧绷的心弦，被这些鲜活的画面轻轻拨动。原来高中生活，除了冰冷的分数和排名，还可以有如此丰富的色彩。她看到苏暖的眼睛也亮了起来，小声和她讨论着哪个社团看起来更有趣。
晚上回到四人间宿舍，气氛明显活跃了许多。大家一边整理内务，一边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刚才看到的社团。
“摄影部好酷啊！那个单反相机一看就很专业！”一个室友兴奋地说。
“主持人联盟才厉害呢，能在全校面前讲话！”另一个室友接话。
“我想去羽毛球部，感觉能认识很多人。”苏暖也加入了讨论，脸上带着向往。
顾星遥一边听着，一边习惯性地拿起手机。点开□□，一条刚更新的动态跳了出来——是林川。他转发了一条望江中学篮球部的官方纳新说说，配文很简单：“兄弟们，搞起！”
看着那个熟悉的篮球emoji，顾星遥的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怪不得夏令营自我介绍时，他会那么自然地约球，原来真是个“阳光体育生”。篮球部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奔跑、跳跃、汗水、欢呼……还有林川那在南方小城男生中显得高大的身影。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像投入心湖的小石子，漾开了一圈涟漪。或许，在即将到来的、充满挑战的高中生活里，除了书本和试卷，除了那个沉甸甸的001号，还能有些别的、让人心跳加速的东西？
她放下手机，望向窗外。壶城的夜空，隐约能看到几颗星子。竞赛班的压力并未消失，但此刻，她的心情却像被篮球部那条推送点亮了一角，带着一种新鲜的、跃跃欲试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