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城的七月,空气黏稠得能拧出水来。蝉鸣撕扯着暑气,像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但对于刚刚结束中考的少年们来说,望江中学那为期一周的夏令营,无疑是燥热夏天里最诱人的绿洲——一个提前窥见未来、暂时抛却分数压力的梦幻泡泡。
夏令营设在望江中学依山而建的老校区。红砖墙上爬满苍翠的爬山虎,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清澈的江水就在眼底铺开,带着货轮低沉的汽笛和对岸壶城工业区模糊的轮廓线。这里是壶城公认的“象牙塔尖”,能踏进来的,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荣耀。
顾星遥拖着行李箱,站在略显陈旧的女生宿舍楼下,手心微微出汗。她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沉静、自律,带着点书卷气的疏离。中考结束后的短暂真空期,让她有些无所适从,直到拿到夏令营报到单,看到“望江中学”四个字,心才落定。她渴望这里严谨又自由的空气,渴望在奔涌的江边,开启人生的新章节。
夏令营第一天就给了所有人一个下马威——一场难度不小的笔试。考场上,顾星遥运笔如飞,思路清晰。停笔后,她余光瞥见斜后方一个男生,正烦躁地抓着一头刺猬般的短发,对着最后一道大题空白的卷面龇牙咧嘴。他很高,肩膀宽阔,穿着件洗得有点发白的NBA球星球衣,整个人像一团未经驯服的、旺盛的生命力。
铃声打响,同学们从后往前传试卷,由第一排同学交给老师汇总。有些害羞的女生会故意把卷子垫在最下面,不好意思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答案。坐在第一排的顾星遥接过卷子,看到最上方的卷子姓名栏上写着龙飞凤舞的名字——林川。选择题至少错了两道吧。顾星遥心里暗想。这个同学还挺粗心的。
笔试成绩很快公布,顾星遥的名字高居榜首,意料之中。而林川的名字,则淹没在长长的名单中后段,带着一种满不在乎又隐约不服气的劲儿。短暂的失落很快被新奇淹没。营员们被随机打散分班,进行高中课程初体验。
命运开了个小小的玩笑,顾星遥和林川,被分在了同一个临时班级。自我介绍环节,顾星遥发现原来考试时坐在斜后方的男生就是自己看到的粗心卷子的主人——林川。他大大咧咧地在讲台上约男生们一会去打篮球,引发激烈的叫好声和掌声。
封闭式的集体生活,像一剂强力催化剂,迅速拉近了少年们的距离。顾星遥第一次拥有了一部能上网的旧款老人机,是父母为了方便联系临时给的。对数字世界充满好奇的她,兴奋地摸索着,很快添加了能找到的所有营员□□。那小小的绿色图标,成了连接彼此的新奇纽带。
林川的名字,很快出现在她的好友列表里。他的头像是一个模糊的篮球剪影。消息提示音第一次为他响起时,顾星遥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林川:大学霸,下午物理课那道题听懂没?我睡得迷迷糊糊的。
顾星遥:嗯,是有点难,老师讲的是能量守恒结合动量…
林川:得,一听就头大。算了,晚上食堂有红烧狮子头,去不去?听说望江的狮子头一绝。
话题就这样开启。林川似乎有种天赋,能在顾星遥严谨的逻辑链条里找到缝隙,塞进一些不着边际的玩笑、对食堂菜品的犀利点评、或者对某个年级主任走路姿势的夸张模仿。他的消息带着一种自来熟的痞气和旺盛的生命力,像夏日午后突然刮进沉闷教室的一阵穿堂风,让顾星遥有些措手不及,又忍不住被吸引。她开始习惯在晚自习的间隙,偷偷瞄一眼那小小的屏幕,期待那个篮球头像的跳动。
但顾星遥也并非他唯一的“听众”。她很快发现,林川活跃在好几个漂亮女生的□□对话框里。他会给坐在前排、声音甜美的女生留言:“今天你扎马尾真好看!”,也会给隔壁班那个会跳民族舞的姑娘发个搞怪表情包。他像一只精力充沛的花蝴蝶,在初绽的花丛中流连,顾星遥只是其中一朵。这份认知让她心头那点隐秘的雀跃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失落,却又诡异地让她松了口气——看,他就是这样的人,热情、直白、对谁都带着点漫不经心的亲昵。她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指尖敲下的回复,却总是不自觉地快了几分。
这种微妙又危险的“有一搭没一搭”的撩拨,成了夏令营生活里一剂隐秘的调味料。在江边夜谈的晚风里,在拥挤喧闹的食堂长桌旁,在临时教室里吱呀作响的老旧吊扇下,顾星遥和林川的目光偶尔会短暂相撞。他会冲她挑挑眉,露出一个招牌式的、带着点欠揍又阳光的笑容;而她,则会像受惊的小鹿般飞快移开视线,假装专注于手中的书页,只有微红的耳廓泄露了心事。
时间在蝉鸣、江风和少年们对未来模糊又热烈的畅想中滑过。终于,到了揭晓命运的日子——中考成绩公布。
那天下午,空气仿佛凝固了。临时教室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期待、焦虑和汗味的复杂气息。班主任拿着密封的成绩单走进来时,连最聒噪的学生都屏住了呼吸。
顾星遥坐在靠窗的位置,手指冰凉地绞在一起。当她的名字被第一个念出,后面跟着一串耀眼的“A ”时,周围瞬间爆发出低低的惊呼和赞叹。她成了目光的焦点,同学们簇拥过来,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羡慕和祝贺。“太厉害了!”“全A 啊!”“顾星遥你肯定是竞赛班的料!”那些亮闪闪的眼睛和真诚的话语,将她托举到一片温暖的光晕里。她松了一口气,嘴角弯起一个清浅的、如释重负的笑容,望江中学竞赛班的大门,似乎已在眼前缓缓打开。
在这片小小的喧闹中心之外,教室的角落里,光线有些昏暗。林川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陷在椅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