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时差三十年》 第1章 夏令营 壶城的七月，空气黏稠得能拧出水来。蝉鸣撕扯着暑气，像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但对于刚刚结束中考的少年们来说，望江中学那为期一周的夏令营，无疑是燥热夏天里最诱人的绿洲——一个提前窥见未来、暂时抛却分数压力的梦幻泡泡。 夏令营设在望江中学依山而建的老校区。红砖墙上爬满苍翠的爬山虎，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清澈的江水就在眼底铺开，带着货轮低沉的汽笛和对岸壶城工业区模糊的轮廓线。这里是壶城公认的“象牙塔尖”，能踏进来的，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荣耀。 顾星遥拖着行李箱，站在略显陈旧的女生宿舍楼下，手心微微出汗。她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沉静、自律，带着点书卷气的疏离。中考结束后的短暂真空期，让她有些无所适从，直到拿到夏令营报到单，看到“望江中学”四个字，心才落定。她渴望这里严谨又自由的空气，渴望在奔涌的江边，开启人生的新章节。 夏令营第一天就给了所有人一个下马威——一场难度不小的笔试。考场上，顾星遥运笔如飞，思路清晰。停笔后，她余光瞥见斜后方一个男生，正烦躁地抓着一头刺猬般的短发，对着最后一道大题空白的卷面龇牙咧嘴。他很高，肩膀宽阔，穿着件洗得有点发白的NBA球星球衣，整个人像一团未经驯服的、旺盛的生命力。 铃声打响，同学们从后往前传试卷，由第一排同学交给老师汇总。有些害羞的女生会故意把卷子垫在最下面，不好意思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答案。坐在第一排的顾星遥接过卷子，看到最上方的卷子姓名栏上写着龙飞凤舞的名字——林川。选择题至少错了两道吧。顾星遥心里暗想。这个同学还挺粗心的。 笔试成绩很快公布，顾星遥的名字高居榜首，意料之中。而林川的名字，则淹没在长长的名单中后段，带着一种满不在乎又隐约不服气的劲儿。短暂的失落很快被新奇淹没。营员们被随机打散分班，进行高中课程初体验。 命运开了个小小的玩笑，顾星遥和林川，被分在了同一个临时班级。自我介绍环节，顾星遥发现原来考试时坐在斜后方的男生就是自己看到的粗心卷子的主人——林川。他大大咧咧地在讲台上约男生们一会去打篮球，引发激烈的叫好声和掌声。 封闭式的集体生活，像一剂强力催化剂，迅速拉近了少年们的距离。顾星遥第一次拥有了一部能上网的旧款老人机，是父母为了方便联系临时给的。对数字世界充满好奇的她，兴奋地摸索着，很快添加了能找到的所有营员□□。那小小的绿色图标，成了连接彼此的新奇纽带。 林川的名字，很快出现在她的好友列表里。他的头像是一个模糊的篮球剪影。消息提示音第一次为他响起时，顾星遥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林川：大学霸，下午物理课那道题听懂没？我睡得迷迷糊糊的。 顾星遥：嗯，是有点难，老师讲的是能量守恒结合动量… 林川：得，一听就头大。算了，晚上食堂有红烧狮子头，去不去？听说望江的狮子头一绝。 话题就这样开启。林川似乎有种天赋，能在顾星遥严谨的逻辑链条里找到缝隙，塞进一些不着边际的玩笑、对食堂菜品的犀利点评、或者对某个年级主任走路姿势的夸张模仿。他的消息带着一种自来熟的痞气和旺盛的生命力，像夏日午后突然刮进沉闷教室的一阵穿堂风，让顾星遥有些措手不及，又忍不住被吸引。她开始习惯在晚自习的间隙，偷偷瞄一眼那小小的屏幕，期待那个篮球头像的跳动。 但顾星遥也并非他唯一的“听众”。她很快发现，林川活跃在好几个漂亮女生的□□对话框里。他会给坐在前排、声音甜美的女生留言：“今天你扎马尾真好看！”，也会给隔壁班那个会跳民族舞的姑娘发个搞怪表情包。他像一只精力充沛的花蝴蝶，在初绽的花丛中流连，顾星遥只是其中一朵。这份认知让她心头那点隐秘的雀跃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失落，却又诡异地让她松了口气——看，他就是这样的人，热情、直白、对谁都带着点漫不经心的亲昵。她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指尖敲下的回复，却总是不自觉地快了几分。 这种微妙又危险的“有一搭没一搭”的撩拨，成了夏令营生活里一剂隐秘的调味料。在江边夜谈的晚风里，在拥挤喧闹的食堂长桌旁，在临时教室里吱呀作响的老旧吊扇下，顾星遥和林川的目光偶尔会短暂相撞。他会冲她挑挑眉，露出一个招牌式的、带着点欠揍又阳光的笑容；而她，则会像受惊的小鹿般飞快移开视线，假装专注于手中的书页，只有微红的耳廓泄露了心事。 时间在蝉鸣、江风和少年们对未来模糊又热烈的畅想中滑过。终于，到了揭晓命运的日子——中考成绩公布。 那天下午，空气仿佛凝固了。临时教室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期待、焦虑和汗味的复杂气息。班主任拿着密封的成绩单走进来时，连最聒噪的学生都屏住了呼吸。 顾星遥坐在靠窗的位置，手指冰凉地绞在一起。当她的名字被第一个念出，后面跟着一串耀眼的“A ”时，周围瞬间爆发出低低的惊呼和赞叹。她成了目光的焦点，同学们簇拥过来，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羡慕和祝贺。“太厉害了！”“全A 啊！”“顾星遥你肯定是竞赛班的料！”那些亮闪闪的眼睛和真诚的话语，将她托举到一片温暖的光晕里。她松了一口气，嘴角弯起一个清浅的、如释重负的笑容，望江中学竞赛班的大门，似乎已在眼前缓缓打开。 在这片小小的喧闹中心之外，教室的角落里，光线有些昏暗。林川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陷在椅子里。 第2章 开学 林川面前的成绩单，像一张冰冷的判决书：只有刺眼的两科A ，其余是几个A和几个B 。他死死盯着那个不上不下的总分，脑子里飞快计算着望江高中往年的录取线。心头悬着的那把刀，此刻寒光凛冽，正一点点压下来。能擦边进吗？还是会被拒之门外？他不敢想。周围同学兴奋或沮丧的议论声仿佛隔着一层水幕，模糊不清。他下意识地抬眼，穿过人群的缝隙，望向那片被簇拥着的、明亮的光晕中心。 顾星遥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目光也穿过人群，落在他身上。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她看到了他眼中的茫然、焦灼和一种深沉的失落，那光芒四射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个被现实重压的少年。她心口莫名一紧，那是一种陌生的、混杂着同情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酸楚的情绪。 林川迅速低下了头，手指用力地抠着成绩单的边缘，几乎要将纸戳破。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副样子。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一下，他麻木地掏出来，是□□消息，来自另一个聊得火热的女生。他瞥了一眼，烦躁地按灭了屏幕。那些轻快的、带着调笑意味的□□聊天记录，此刻像一张张嘲讽的脸，提醒着他之前的漫不经心与此刻的狼狈。 -两周后- 望江高中开学第一天，阳光依旧炽烈。同学们各自拿着分班结果寻找自己的班级。顾星遥的名字赫然出现在“高一（1）班（竞赛班）”的名单首位，学号001。而林川的名字，在长长的“高一（17）班（平行班）”名单里，位置靠后，学号淹没在数字之中。 顾星遥抱着新发的教材，走过喧闹的走廊。林川和几个平行班的新同学勾肩搭背地从对面走来，大声谈论着篮球和即将到来的班级联赛。他似乎又恢复了那副没心没肺、精力过剩的样子。两人擦肩而过时，林川的脚步似乎顿了一下，目光掠过她怀里的竞赛班教材，嘴角扯出一个极快、几乎看不清的弧度，像是自嘲。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打招呼，只是脚步未停，融入了喧闹的人流，朝着与竞赛班教学楼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顾星遥站在原地，望着那个消失在走廊拐角、穿着球衣的宽阔背影。手机在口袋里安静如初。她下意识地点开□□，找到那个篮球头像的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半个月前，他发来一张照片：“我也拿到录取通知书了。”她回：“恭喜！” 望江中学的钟声敲响，悠长而清越。江水在窗外奔流不息，带着壶城特有的、清澈又充满生命力的气息。高中生活正式开始了。顾星遥深吸一口气，抱着书本，挺直脊背，踏进了高一（1）班的教室。教室宽敞明亮，桌椅整齐得像是用尺子量过。她提前在网上看过分班名单，知道有两位初中旧识和三位夏令营短暂同窗也在这里，这让她心里稍微有了点底。 班主任莫老师已经雷厉风行地将座位安排妥当。顾星遥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第三排中间。她的目光落在旁边座位上那个正低头整理文具的女生身上。女生扎着清爽的马尾，侧脸线条柔和，鼻尖小巧，正小心翼翼地把一本本书角对齐，那专注的样子像极了在囤积松果的小松鼠。 “嗨，你好，我是苏暖。”女生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南方水乡特有的温软口音，友好地对她笑了笑。那笑容干净又带着点腼腆，瞬间让顾星遥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许。 “你好，顾星遥。”她也报以微笑，心里默默加了一句：嗯，果然像只可爱的小松鼠。 刚坐下，后座就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两个男生，一个瘦高得像竹竿，一个稍矮些但很精神，正探着头。 “嘿，新同学，帮忙传下练习册呗？”瘦高个男生笑着递过一沓册子，露出一口白牙，“我叫蒙振霄，他是李铮。”旁边的李铮有些寡言，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借着分发练习册的机会，四人简单聊了几句。顾星遥这才知道，这个班级，乃至整层楼四个所谓的“竞赛预备班”，构成极其特殊。班上绝大部分同学，包括她的同桌苏暖、后桌的蒙振霄和李铮，都不是壶城本地生。蒙振霄夸张地比划着：“五百个里面挑一个！”他们来自壶城周边甚至更远的市县，是经过极其残酷的自主招生选拔，才杀出重围拿到入场券的尖子生。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顾星遥在心里默念着蒙振霄的话，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刚拿到手的学号牌——001。这个刺眼的数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手心微微出汗。环顾四周，那些安静坐着的新同学们，脸上或许带着初来乍到的青涩，但眼神里却藏着经历厮杀后的沉静和锐利。她这个靠壶城本地中考成绩进来的“001”，在众多外市“状元”、“榜眼”面前，分量似乎轻飘飘的，压力山一般沉重地压了下来。 第一节语文课，就给了顾星遥一记当头棒喝。 老师并未过多讲解，只是带着大家抑扬顿挫地朗读了一篇并不算简单的古文。顾星遥还在努力理解那些佶屈聱牙的字句时，老师合上课本，微笑着说：“好，现在请同学们试着背诵一下。” 她心里咯噔一下，只勉强记住了开头几句。然而，教室里瞬间响起了此起彼伏、清晰流畅的背诵声！苏暖在她旁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蒙振霄的声音更是洪亮自信，连看起来内向的李铮也背得一字不差。顾星遥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成了少数几个卡壳的人之一，脸上火辣辣的，只能低下头假装记笔记。 莫老师课后的提醒更是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高一下学期将根据上学期的综合成绩，将四个预备班细分为真正的竞赛A、B班。这意味着，从踏进这个教室的第一天起，每一次作业、每一次小测、每一次大考，都变得至关重要，都关乎着未来的赛道。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只剩下翻书和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 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在压抑的气氛中显得格外清脆。年级主任的声音通过广播传来：“为了帮助大家更好地融入高中生活，放松心情，现在全年级统一观看学生会各部门的招新宣传视频！” 灯光暗下，投影亮起。刚才还沉浸在学业重压中的氛围，瞬间被视频里青春洋溢的画面冲散了。摄影部的成员扛着专业设备，在夕阳下的球场捕捉动感瞬间；主持人联盟的学长学姐在聚光灯下字正腔圆，台风稳健；篮球场上，矫健的身影跃起扣篮，引来一片尖叫；羽毛球划出漂亮的弧线，网前扣杀干脆利落；折纸社的成员手指翻飞，一张张彩纸在他们手中变成栩栩如生的飞鸟、花朵…… 活力、热情、多元的可能性在屏幕上流淌。顾星遥紧绷的心弦，被这些鲜活的画面轻轻拨动。原来高中生活，除了冰冷的分数和排名，还可以有如此丰富的色彩。她看到苏暖的眼睛也亮了起来，小声和她讨论着哪个社团看起来更有趣。 晚上回到四人间宿舍，气氛明显活跃了许多。大家一边整理内务，一边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刚才看到的社团。 “摄影部好酷啊！那个单反相机一看就很专业！”一个室友兴奋地说。 “主持人联盟才厉害呢，能在全校面前讲话！”另一个室友接话。 “我想去羽毛球部，感觉能认识很多人。”苏暖也加入了讨论，脸上带着向往。 顾星遥一边听着，一边习惯性地拿起手机。点开□□，一条刚更新的动态跳了出来——是林川。他转发了一条望江中学篮球部的官方纳新说说，配文很简单：“兄弟们，搞起！” 看着那个熟悉的篮球emoji，顾星遥的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怪不得夏令营自我介绍时，他会那么自然地约球，原来真是个“阳光体育生”。篮球部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奔跑、跳跃、汗水、欢呼……还有林川那在南方小城男生中显得高大的身影。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像投入心湖的小石子，漾开了一圈涟漪。或许，在即将到来的、充满挑战的高中生活里，除了书本和试卷，除了那个沉甸甸的001号，还能有些别的、让人心跳加速的东西？ 她放下手机，望向窗外。壶城的夜空，隐约能看到几颗星子。竞赛班的压力并未消失，但此刻，她的心情却像被篮球部那条推送点亮了一角，带着一种新鲜的、跃跃欲试的微光。 第3章 食堂 望江中学食堂，永远是热气腾腾、人声鼎沸的战场。空气里混杂着米饭的蒸汽、油炸食物的焦香和青春期少年少女们汗水的味道。顾星遥端着浅蓝色的塑料餐盘，随着缓慢移动的队伍一点点向前挪。她习惯性地避开那些油腻腻的大荤菜，目光在清炒时蔬和番茄炒蛋之间流连。 可那天，大概是窗口阿姨手里的大勺翻动得格外诱人，又或者是某种莫名的、想要尝试改变的小叛逆作祟，她的视线被不锈钢餐盆里那一个个硕大的、酱汁红亮的红烧狮子头吸引了。那饱满圆润的肉球，裹着浓稠的酱汁，散发着一种她平时避之不及、此刻却觉得莫名诱人的罪恶香气。 “阿姨，麻烦…加一个狮子头。” 她听到自己清亮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和破釜沉舟的决心。阿姨麻利地舀起一个沉甸甸的肉球，“咚”一声落在她餐盘的白米饭旁边，酱汁瞬间晕开一小片油润的深褐色。 就在她端着这份“破戒”的午餐，小心翼翼地转身，准备寻找空位时—— “哟！顾星遥！吃红烧狮子头啊！” 一个带着明显戏谑和毫不掩饰惊讶的男声，像一颗小石子，精准地砸进了她刚刚平复的心湖。 顾星遥猛地抬头。只见林川正站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他不是一个人。他两条胳膊大大咧咧地攀在旁边一个高大壮实的好哥们肩膀上，整个人侧着身子，歪着头，笑嘻嘻地看着她。那姿势充满了少年人特有的、带点痞气的亲昵和放松。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调侃笑意，眉毛还故意挑了挑，眼神亮晶晶地落在她餐盘里那个格外醒目的、油光锃亮的狮子头上。 那一瞬间，顾星遥感觉全身的血液“轰”地一下全涌上了头顶！ 他居然就这么当众喊出来了！声音还不小！周围好像有目光投过来了！而且他还攀着他兄弟的肩膀，以一种近乎“围观”的姿态看着她！这让她感觉自己像个被当众展览的、拿着奇怪展品的小丑。 然而，在这羞愤交加、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混乱情绪之下，还涌动着一股更让她心跳失序的悸动——他在看她！他在跟她说话！而且是主动的！ 尽管方式是如此欠揍。 所有的情绪在她脸上炸开，混合成一片滚烫的红晕。大脑一片空白，平时应对自如的伶俐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反驳？解释？好像说什么都只会更尴尬。 几乎是本能地，在那电光火石之间，顾星遥调动了全身的力气，对着那个攀着别人肩膀、笑嘻嘻看着她的少年，扯出了一个笑容。 她知道自己的优势。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好看的月牙，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颊边还有两个若隐若现的小梨涡，是公认的“很好看”。 于是，在那个喧嚣油腻的食堂里，在周围鼎沸的人声和饭菜香气中，在林川带着戏谑的目光注视下，顾星遥微微低下头，又抬起眼睫，对着他，努力地、清晰地、绽放了一个自认为最好看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被当众调侃的尴尬，但更多的，是一种试图用“美好”来化解窘境的倔强，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只为他而流露的娇憨。 笑容只持续了一两秒。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再看林川和他哥们脸上可能出现的任何反应，只是像受惊的小鹿一样，端着那个“罪证”狮子头，飞快地低下头，从他们身边匆匆穿过，几乎是逃也似地钻进了拥挤的人潮里，寻找一个可以藏起她滚烫脸颊的角落。 身后，林川攀着哥们的胳膊僵了一下。他看着那个迅速消失在人群里的纤细背影，还有她刚才那个猝不及防、带着点慌乱却异常明媚的笑容，原本挂在脸上的痞笑似乎也凝固了。陈宇森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喂，川子，看傻了？人姑娘都跑了！” 林川这才回过神，松开攀着陈宇森的手，有点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嘟囔了一句：“谁看傻了…就是…她居然吃狮子头？还挺…挺有意思。” 语气里那点戏谑似乎淡了，反而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新奇和回味？ 第4章 绿茵场 班级联赛，是望江中学每个学期最沸腾的盛事之一。足球、排球、篮球轮番上阵，点燃了整个校园的荷尔蒙。对于林川来说，这简直是天赐的舞台。他个子在同龄人中算高大壮实，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加上平时就爱泡在球场，球感不错，更有一帮同样身强力壮、配合默契的兄弟。在他们看来，班级联赛的冠军奖杯，几乎就是囊中之物。 球场成了林川的王国。训练时他格外卖力，比赛时更是冲锋陷阵的主力。每当班级有比赛，他总忍不住在□□上敲顾星遥： 林川：下午三点足球赛，来看不？我们班踢5班，稳赢！ 林川：来看我进球啊！保证帅翻！ 林川：来嘛来嘛，给我们班加加油！ 消息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张扬和期待。顾星遥每次看着屏幕，心里都像揣了只小兔子，既想去看他在球场上的样子，又害怕那种被众人目光聚焦的感觉。她总是犹豫着回复“再看吧”或者“要写作业呢”。 终于有一天下午，阳光正好。顾星遥被苏暖和几个要好的小姐妹连拖带拽，半推半就地走出了教学楼。 “哎呀，去看看嘛！听说17班踢球可猛了！” “就是就是，整天闷在教室多没意思！” “你就当陪我们嘛！” 小女孩们叽叽喳喳，打打闹闹，簇拥着脸上带着几分不情愿、实则心跳加速的顾星遥走向绿茵场。她们先是在足球场外围的跑道上，隔着铁丝网远远地望了一眼。广阔的绿茵场上，穿着统一队服的少年们正在奔跑拼抢。顾星遥的目光几乎是瞬间就锁定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林川穿着亮色的背心，正带球突破，动作带着少年特有的力量感和些许的莽撞，阳光落在他汗湿的头发和奔跑的身影上，格外醒目。 “看！他在那儿！” 苏暖兴奋地推她。 “走！走近点看！” 另一个姐妹怂恿道。 在姐妹们的鼓励（或者说裹挟）下，顾星遥深吸一口气，跟着她们从铁丝网的开口处走进了内场，慢慢靠近林川他们班比赛的场地边线。距离一下子拉近了，她能清晰地听到足球撞击的闷响、少年们粗重的喘息、场边零星的加油呐喊，还有……林川大声指挥队友的吼声。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晒得草地蒸腾起青涩的气息。顾星遥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穿着亮色背心的身影。只见他灵活地带球晃过一名防守队员，加速冲刺，在禁区边缘起脚劲射！足球划出一道不算太刁钻但力量十足的弧线，被守门员奋力扑出底线。林川懊恼地挥了下拳头，随即又立刻投入到角球的争抢中。他壮实的身躯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奔跑、跳跃、争顶，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充满了原始的活力和专注。 就在这时，一次死球间隙，林川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目光无意识地扫向场边。他的视线掠过稀稀拉拉的观众，突然定住了——顾星遥和她的小姐妹们，正站在离他不远的边线外！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秒。林川显然愣了一下，随即，汗水淋漓的脸上绽开一个混合着惊讶、惊喜和一点点傻气的笑容。他甚至顾不上擦汗，就那样双手扶着膝盖，微微直起身，朝着顾星遥的方向，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亮得惊人。 这一下，可把周围零星几个观战的本班同学的注意力全吸引过来了。那些本来盯着球场的目光，“唰”地一下，齐刷刷地聚焦到了顾星遥身上！好奇的、探究的、带着促狭笑意的目光，像无数根细密的针，瞬间扎透了顾星遥薄薄的脸皮。 完了！ 顾星遥只觉得一股热浪“轰”地冲上头顶！刚才还觉得阳光温暖，此刻却像聚光灯一样让她无所遁形。她突然觉得自己今天穿的白色T恤太普通，牛仔裤的款式太旧，帆布鞋也显得灰扑扑的！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好看的！那些投过来的目光，仿佛都在无声地嘲笑她：看啊，顾星遥来看林川踢球了！她是不是喜欢他？ 巨大的羞窘感像海啸般淹没了她。她甚至来不及对林川的点头做出任何回应，几乎是本能地、猛地低下头，一把拉起身边还在笑嘻嘻看热闹的小姐妹的手，低喊了一声：“走！快走！” 然后就像受惊的小鹿，拽着不明所以的苏暖，在林川和他哥们们错愕的目光注视下，仓惶地逃离了这片让她心跳失序、又让她无地自容的绿茵场边。阳光依旧明媚，草地上奔跑的身影依旧矫健，但那场边短暂的驻足，却在她心里留下了一片兵荒马乱。 当天晚上，顾星遥的心绪还没完全平复。手机□□的提示音响起。她点开，是林川发来的消息： 林川：谢谢你今天来看我的比赛。（笑脸emoji） 林川：其实……之前你们班打女篮，我也去看过。 林川：你投篮还挺准的，哈哈哈！ 顾星遥盯着屏幕，脸颊又开始发烫。原来……他早就偷偷去看过她比赛？原来，那场她以为只有自己狼狈逃离的相遇，在他心里，是值得专门道谢的“来看我的比赛”。林川最后那句关于带着点傻气的夸奖，像一颗小小的蜜糖，悄然融化在她依然混乱的心绪里，冲淡了下午那场落荒而逃的尴尬，留下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带着甜味的悸动。原来，绿茵场边的惊鸿一瞥，并非只有她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第5章 禁书 竞赛班的快节奏像一架上紧了发条的精密机器，顾星遥作为学号001，自然被置于目光与期望的焦点。繁重的课业、深奥的提前授课内容、周围同样顶尖的竞争者……这些都构筑起新的压力堡垒。然而，对顾星遥而言，此刻最大的自由，却是物理空间上第一次真正远离了母亲江雁密不透风的掌控。 江雁，壶城市中心医院雷厉风行的护士长，她的管理范围远不止于病房。家里的书房，是顾星遥精神世界的“无菌区”——整墙顶天立地的书柜里，整齐码放着《战争与和平》《红楼梦》《莎士比亚全集》《唐诗宋词鉴赏辞典》……它们如同经过严格检疫的标本，伟大、经典，却透着一种被精心挑选、不容置疑的冰冷秩序。江雁的原则清晰而强硬：一切可能“分心”的读物，尤其是涉及“情情爱爱”的“闲书”，均属禁品。顾星遥曾偷偷翻过同学带来的言情小说封面，那惊鸿一瞥的旖旎色彩，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微澜，旋即被母亲严厉的目光冻结。 如今，住在望江中学四人间的学生宿舍里，那扇隔绝了母亲视线的大门，终于向她敞开了一条缝隙。周末回家短暂休整后，顾星遥做了一件近乎“叛逆”的大事——她一头扎进校图书馆那庞大而略显陈旧的借阅区。不再是直奔教辅或名著经典区，她的脚步在通俗文学、武侠小说、外国文学的书架间流连。当她把厚厚一摞书抱回宿舍时，心脏跳得如同擂鼓：《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倚天屠龙记》、张爱玲的《倾城之恋》《红玫瑰与白玫瑰》、东野圭吾的《白夜行》《嫌疑人X的献身》、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这些曾经只存在于同学窃窃私语和书店惊鸿一瞥中的名字，此刻真真切切地压在她的臂弯里，带着油墨和旧纸张混合的、令人心醉的“自由”气息。 熄灯后的宿舍，是只属于她的秘密花园。当室友们均匀的呼吸声响起，顾星遥便拧亮床头那盏小小的充电台灯，橘黄色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她和膝上的书页。世界在那一刻安静下来，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 她在金庸的江湖里，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情”之一字的千钧之重。郭靖的憨厚赤诚只为黄蓉一人，杨过与小龙女跨越世俗与生死的痴缠，张无忌在四个女子间的摇摆与最终抉择……那些刀光剑影背后的至情至性，让她心潮澎湃，时而掩卷长叹，时而嘴角含笑。张爱玲的文字则像一把冰冷又精准的手术刀，剖开爱情华丽袍子下的虱子与苍凉。白流苏与范柳原在倾城战火中的算计与依偎，王娇蕊那“红是朱砂痣烙□□口”的炽烈与幻灭……那些精妙绝伦又带着刻薄洞察的句子，让她脸红心跳，仿佛窥见了成人世界复杂幽微的情感秘境。她拿起笔，小心翼翼地划下那些让她灵魂震颤的句子： “他说的‘让她三分’，不是‘三分流水七分尘’的‘三分’，而是‘天下只有三分月色’的‘三分’。” (钱钟书《围城》——她后来才知道出处，但当时抄在张爱玲的书页旁) “世钧，我们回不去了。” (张爱玲《半生缘》) “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虽然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 (东野圭吾《白夜行》) “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 (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 这些句子，关于爱的占有与成全，关于时光的残酷与无奈，关于灵魂的孤独与相互取暖……像一颗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她十四五岁情窦初开的心田里，激荡起前所未有的涟漪。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想要印证，想要知道另一个人是否也感受到同样的震颤。 那个唯一的出口，就是枕边那部小小的、按键已经有些磨损的诺基亚老人机。绿色的□□图标，是她通往另一个隐秘世界的钥匙。 每天晚上，结束与书本的私密对话后，登录□□，等待那个篮球头像跳动，成了顾星遥一天中最盛大的期待。当“滴滴滴”的消息提示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她总会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然后才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紧张点开。 她会把自己摘抄的句子，一个字一个字地、缓慢而费力地用九宫格按出来，发送给屏幕那头的林川。 顾星遥：看到一句，“他说的‘让她三分’，不是‘三分流水七分尘’的‘三分’，而是‘天下只有三分月色’的‘三分’。” 林川：哇靠，这么绕？不愧是大学霸看的书！不过听着挺带感，像…嗯…像打篮球故意让对手一个球，其实是憋着大招？(呲牙表情) 顾星遥：“死并非生的对立面……” 你觉得呢？ 林川：呃…听着有点丧啊。不过打球受伤躺床上那会儿，是觉得挺没意思的，但想到还能打，就又活了。大概就这意思？(挠头表情) 他的回复总是带着一种直白的、甚至有点“糙”的理解，有时牛头不对马嘴，有时又莫名地能戳中某种朴素的本质。他不懂张爱玲的苍凉隐喻，不明白东野圭吾笔下扭曲的共生，更难以体会村上春树式的存在主义孤独。但他会用篮球、用受伤、用食堂的饭菜、用教官的糗事来类比，试图理解她分享的那些“酸溜溜”的文字。这种笨拙的、带着烟火气的回应，反而奇异地化解了书中那些过于沉重或精致的情绪，让她觉得那些文字并非遥不可及的星辰，而是可以触摸到的、带着体温的碎片。 有时，读到一些过于直白的描写或让她心跳失序的段落（比如《挪威的森林》里某些场景），她会羞得满脸通红，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既不敢把那些句子发给林川，又按捺不住心中汹涌的、想要倾诉和分享的冲动。 第6章 钥匙扣 这种时候，她就会悄悄点开自己的□□资料，把个性签名改成一句含蓄又意有所指的话： “海底月是天上月。” “今晚月色真美。” “心上有个人，才能活下去。” 每一次修改，都像在寂静的深海里投下一颗小石子，期待着唯一的回响。而林川，几乎总是第一个给她点赞的人。那个小小的点赞图标亮起时，顾星遥的心就像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泛起带着甜味的涟漪。他懂吗？他不懂吗？这个点赞是随手为之，还是真的看懂了她的心事？这些疑问本身就构成了巨大的诱惑和甜蜜的折磨。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拿着手机，可能是在熄灯后的男生宿舍被窝里，也可能是课间偷瞄时，看到她的签名，然后手指随意地、或者带着一丝她不敢深究的意味，点下那个赞。 屏幕这端是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因书籍而澎湃的情感世界，屏幕那端，林川的感受却复杂得多。他当然能感觉到顾星遥的靠近，那些分享的句子，那些欲言又止的签名，像微弱的星光，照亮了他平淡甚至有些灰头土脸的高中开局。平行班的压力同样不小。每一次她的消息弹出，都能让他心跳加速，嘴角不自觉上扬。回复她，绞尽脑汁接她那些“高级”的话茬，成了他一天中难得的、带着光亮的时刻。 然而，一种根深蒂固的自卑感，像冰冷的潮水，总在他心头涌动。她是望江中学金字塔尖的001号，是竞赛班里熠熠生辉的星辰，她的世界里有金庸张爱玲村上春树这些他连名字都念不全的“大人物”。而他呢？是平行班里一个靠篮球有点人缘、成绩擦边的普通男生。他们之间横亘着的，不仅仅是教学楼的距离，更是由无数个A 、深奥的竞赛题和那些他看不懂却让她痴迷的书本构筑起的、难以想象的鸿沟。 他从未奢望过能真正地、名正言顺地站在她身边，像书里写的那些男主角一样。他甚至不敢在白天走廊相遇时，像□□上那样轻松地跟她打招呼，生怕自己笨拙的言语或姿态，破坏了屏幕里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脆弱的连接。他只敢在屏幕背后，借着□□对话框这方小小的天地，小心翼翼地仰望她。那些从她世界里透射过来的星光，落在他身上，他只觉得是冷的、遥远的，照亮了他的卑微，却没有给他一丝握住的勇气。他像一个孤独的宇航员，漂浮在无垠的星海边缘，仰望着那颗最明亮也最遥不可及的星球，她的光芒让他心醉神迷，也让他自惭形秽。 于是，他的回应便带上了矛盾的特质：既有受宠若惊的热切，又有掩饰自卑的刻意粗粝，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的自我保护——不敢让那层薄薄的窗户纸被真正捅破，生怕连这隔屏仰望的资格都失去。 顾星遥沉浸在书籍带来的情感启蒙和□□聊天隐秘的甜蜜里，尚未完全读懂林川回复背后的复杂心绪。她只觉得，在望江中学熄灯后的寂静中，在橘黄台灯晕染的书页上，在老人机屏幕幽幽的绿光里，有一个遥远又亲近的声音在回应她初绽的心事。 这份带着距离感的连接，连同那些划在书页上的句子，共同构成了她逃离母亲精神围城后，最鲜活、最悸动、也最难以言喻的青春印记。 星光照耀着两个孤独的星球，一个正被内心的火焰点燃，另一个则在仰望中感受着光芒的冷冽。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探索着那片名为“爱情”的未知星域，隔着无法逾越的星海，也隔着那块小小的、发光的屏幕。 女生宿舍十点准时熄灯。黑暗笼罩下来，只剩下窗外朦胧的路灯光晕和此起彼伏的、压低声音的卧谈。但今晚，对刚满十五岁的顾星遥来说，注定无眠。她像只兴奋又焦躁的小动物，蜷缩在上铺，紧紧攥着从下铺舍友那里借来的、屏幕散发着幽幽蓝光的手机。□□聊天框的顶端，是那个熟悉的、带着点傻气的企鹅头像——林川。 几天前，是林川的十六岁生日。顾星遥可是精心策划了一场“突袭”。那天大课间，她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像初绽栀子花般的白裙子，衬得她肌肤胜雪。她深吸一口气，心脏在胸腔里擂鼓，然后像一只轻盈的蝴蝶，在众目睽睽之下，蹦蹦跳跳地跑上了人来人往的五楼楼梯间——那是林川班级所在的楼层。楼梯拐角处，几个正靠着栏杆闲聊的男生瞬间噤声，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这个突然闯入的白裙少女身上。 顾星遥强作镇定，忽略掉那些灼人的视线，目光精准地锁定了人群边缘那个有些愣神的林川。她走到他面前，脸颊绯红，伸出手，掌心躺着一个精致的篮球钥匙扣——那是她跑了好几家店才挑到的。 “喏，生日礼物！”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努力显得轻快，“你不是总说球技退步嘛？挂着它，保你手感回来！” 她记得他总是絮絮叨叨地跟她抱怨训练状态不好，需要“鼓励”。 林川当时整个人都懵了，在周围男生起哄的口哨声和“哦~”的怪叫声中，脸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地接过那个小小的钥匙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篮球的纹理，连句完整的“谢谢”都说得磕磕巴巴。但顾星遥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亮光和嘴角抑制不住上扬的弧度。她心满意足，像完成了一件大事，转身又像来时一样，带着点雀跃的步子跑下了楼，留下身后一片议论，和艳羡、调侃的目光。 白裙子的裙角在楼梯间划出一道弧线。 第7章 告白 这份当众的、带着少女心意的礼物，在她看来，是再明确不过的信号了。 所以，今天，她十五岁生日。从清晨睁开眼睛开始，她心里就揣着一个小小的期待：他会不会也像她一样，突然出现在三楼的走廊？会不会也递给她一个精心准备的、哪怕小小的回礼？ 然而，从晨光熹微到暮色四合，从课间喧嚣到晚自习寂静，那个熟悉的身影始终没有在三楼走廊出现。期待如同被戳破的气球，一点点瘪了下去。失落像细密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他忘了？还是……根本没把她的礼物当回事？那个篮球钥匙扣，是不是只是他随口抱怨后，她自作多情的回应？ 熄灯后，这份失落和委屈达到了顶峰。她忍不住，借了舍友的手机，登录□□，主动戳开了那个企鹅头像。 顾星遥：喂！ 林川：？学霸，还没睡？ 顾星遥：今天是我生日。 林川：啊！生日快乐！ 顾星遥：……就这？ 林川：？ 顾星遥：你的生日，我可是特意跑上五楼送的礼物！ 手机屏幕的蓝光映着顾星遥微微嘟起的嘴。她等着他恍然大悟，然后道歉，或者解释为什么没回礼。 然而，林川的回复却开始跑偏，变得不明所以，充满了青春期男生的混乱逻辑和自我剖析： 林川：呃……那个钥匙扣…谢谢啊。 林川：其实吧，我以前喜欢过一个女生… 顾星遥：？？？（这跟回礼有什么关系？） 林川：她嫌我不够优秀，成绩不行，打球也就那样…唉。 林川：高中学习任务太重了！感觉时间不够用…（突然转移话题） 林川：真的，每天作业都写不完，还要训练… 顾星遥：（无语）所以呢？这和我的生日礼物有什么关系？ 林川：……我就是觉得…唉，怎么说呢… 他像一只慌不择路的兔子，在话题的迷宫里东奔西突，就是不敢跳到顾星遥划定的那条名为“回礼”的直道上。他提起被嫌弃的往事，像是在为自己可能的“不够好”找借口；抱怨学业压力，像是在为“忘记”或“没准备”找理由。每一句都显得那么笨拙、词不达意，甚至有点顾左右而言他的恼人。 时间在混乱的对话中滑向深夜十一点半。宿舍里其他人都已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顾星遥的耐心和期待几乎要被这无意义的拉扯耗尽，失望渐渐变成了一种疲惫和淡淡的委屈。就在她准备发一句“算了，我睡了”结束这场令人沮丧的对话时—— 林川的消息突然跳了出来，像一道毫无预兆的闪电，劈开了之前所有的混乱和铺垫： 林川：顾星遥。 林川：我喜欢你。 林川：是单方面的，你不用回应我。 林川：就像我以前也喜欢过其他女生一样。 林川：但是！ 林川：这绝对是我中学时代最后一次不看脸、不看成绩的喜欢了！ 林川：明天开始，我就要对你专一了！ 林川：我要看看，这份最真挚的感情，到底能持续多久！ 没有鲜花，没有礼物，没有精心准备的场景。只有手机屏幕幽幽蓝光下，几条逻辑跳脱、前言不搭后语、甚至带着点傻气和狂妄的□□消息。 顾星遥盯着那一行行字，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了。 笨！ 太笨了！哪有人告白是先说“单方面不用回应”，还说什么“喜欢过别人”，最后又像立军令状一样宣布“明天开始专一”、“要看看能持续多久”的？这简直是她听过最混乱、最不浪漫、甚至有点可笑的告白！ 然而…… 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随即开始疯狂地、不受控制地跳动！血液“嗡”地一声冲上脸颊和耳尖，在黑暗中烫得吓人。一种强烈的、混杂着荒谬、羞恼、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这极致笨拙意外击中的悸动，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 他说“不看脸、不看成绩”。他知道她的优秀，却笨拙地试图强调他喜欢的不是那些光环。 他说“最真挚的感情”。尽管用了“实验”般的口吻——“要看看能持续多久”，但那份想要“专一”的决心，却莽撞得让人心惊。 他甚至提前给自己和她都找好了台阶——“单方面不用回应”，笨拙地保护着自己可能被拒绝的尊严。 这份告白，毫无章法，漏洞百出，像一块未经打磨的原石，粗糙得硌人。但也正因为这份毫无修饰的笨拙和混乱，反而透露出一种近乎原始的、少年人特有的真诚和孤勇。它不像精心策划的浪漫，更像是一种情急之下的本能倾泻，把他所有的不安、自卑、决心和那份懵懂却炽热的喜欢，一股脑儿地、毫无保留地摊开在她面前。 顾星遥的手指悬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久久没有落下。她想回复点什么？骂他愚蠢？问他为什么不好好准备礼物？还是……？ 最终，她一个字也没打。只是把发烫的脸深深埋进带着洗衣粉香味的枕头里。黑暗中，手机屏幕的光渐渐暗了下去。但她的心跳，却如同擂鼓，在寂静的宿舍里清晰可闻，一声声，撞击着十五岁生日的夜晚。 窗外的月光悄悄探进来，洒在她微微颤抖的肩头。那个跑上五楼的勇气，那个空等一天的失落，最终都被这几条蠢到极致、却又真诚得灼人的□□消息覆盖了。 那一晚，顾星遥几乎彻夜未眠。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那些混乱的句子，林川那张时而呆愣时而嬉笑的脸，还有楼梯间他接过钥匙扣时通红的耳根。一种陌生的、巨大的、带着甜味和酸涩的洪流，冲垮了她十五岁生日的所有预期，留下了一片兵荒马乱、却又莫名悸动的心田。 第8章 山风回响 望江中学的校训是“人格健全，自主发展。家国情怀，世界眼光”。顾星遥一开始不能理解这宏大的立意，她只觉得允许学生在校园里使用手机、能参加丰富的社团活动、周末不是强制补习而是“自主学习”等等规定，让一直在高压教育下学习和生活的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活力、热情、多元的校园气氛。 没想到对其他高中来说只是走走流程的军训环节，望江中学也会给学生们最为沉浸式的体验。 顾星遥所在的班级是第一批被军卡“突突突”拉进山里的。山路颠簸，尘土飞扬，车厢里弥漫着汗水和新鲜草木混合的奇异气味。顾星遥却觉得新鲜极了，她把脸贴在车篷的缝隙边，贪婪地呼吸着带着凉意的山风，看着窗外层层叠叠、越来越浓的绿意。远离了试卷和排名，这种纯粹的、只需要听从口令的生活，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放松。 军训基地的条件简陋，大通铺，硬板床，饭菜寡淡，但顾星遥适应得很好。站军姿时她腰板挺得笔直，踢正步也像模像样，连严厉的教官都难得地对她点了点头。最让她享受的是夜晚。八点，整个基地就陷入一片寂静的黑暗，只有远处岗哨微弱的灯光和山间不知名虫豸的鸣唱。躺在硬邦邦的床铺上，身体虽然疲惫，精神却异常活跃。她唯一的慰藉，就是藏在枕头下的手机。 每晚八点半，是她的“林川时间”。 信号在山里时好时坏，时断时续，但这丝毫阻挡不了屏幕两端涌动的少年心事。 顾星遥：林川林川！今天拉练了！走了十公里山路！累瘫了，但是山顶的风景绝了！云就在脚下，像棉花糖海！[发送一张模糊的、明显是偷偷拍的山顶云海照片] 林川：十公里？！厉害啊顾同学！[竖大拇指表情] 我们还在苦逼上课呢，物理老头今天又拖堂了……羡慕你‘放风’了。棉花糖海好看，但肯定没你跑完十公里脸红扑扑的样子好看。 这条信息在信号不好的情况下转了很久的圈才发送成功，顾星遥看到时脸真的像被山风吹透了一样红。 顾星遥：呸！油嘴滑舌！[气鼓鼓兔子表情] 晚上我们看露天电影了！老片子《高山下的花环》，看得我眼泪汪汪的……你们看电影了吗？ 林川：没呢，我们在题海里挣扎……不过，你们教室那层楼黑漆漆的，有点不习惯。 这句话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依赖，让顾星遥心里软软的。 顾星遥：哈哈，空城公主殿下驾到！等本公主凯旋！对了，山里晚上星星好多好亮！比城里清楚一百倍！北斗七星勺子柄看得清清楚楚！你那边能看到吗？ 林川：城市光污染太严重了，只能看到几颗最亮的。不过……你看到的星星，替我多看两眼。就当我也看见了。 顾星遥把手机捂在胸口，感觉山风都变得格外温柔。 他们的聊天内容天马行空：吐槽教官的口令像rap，抱怨饭菜里永远有没削干净的土豆皮，分享学到的奇奇怪怪的军歌，回忆学校里某个老师的经典语录……信号成了最不可控的“第三者”，有时一句话要重复发送好几次，有时聊得正酣突然掉线，急得顾星遥直跺脚，对着手机屏幕小声埋怨。但正是这种断断续续，让每一次信息的抵达都像一份珍贵的礼物，让每一个等待的间隙都充满了甜蜜的焦灼。林川偶尔笨拙的关心、无意流露的想念，都成了顾星遥在山中清苦训练里最明亮的星光。 一周后，顾星遥的班级带着一身晒痕和山里草木的气息回到了喧闹的校园。而林川的班级，则在他们回来的第二天清晨，登上了开往山区的军卡。 热闹的校园仿佛被抽走了一部分灵魂。顾星遥走在熟悉的走廊上，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课间操时，她习惯性地抬头望向五楼那个熟悉的窗口，那里空空荡荡。放学铃声响起，人流涌向校门，顾星遥却像被什么牵引着，和苏暖挥了挥手，逆着人流，一步步踏上了通往五楼的楼梯。 五楼格外安静。林川班级所在的两层楼，教室门都虚掩着，里面空无一人。夕阳的金辉斜斜地穿过窗户，在空荡的走廊上投下长长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人去楼空的寂寥感。 顾星遥走到林川课间常待的地方——靠近楼梯口的栏杆处。他总喜欢和几个要好的兄弟靠在这里，或闲聊，或打闹，或只是沉默地望着楼下操场。顾星遥学着他的样子，背靠着冰凉的瓷砖墙，双臂随意地搭在栏杆上。她试着模仿他那种带着点慵懒又有点拽的站姿，目光也投向楼下。操场上还有零星的学生在打球、散步，但少了熟悉的身影，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同。她甚至能想象出林川在这里说话时的神情和语气，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这个隐秘的模仿游戏，让她感觉自己离他近了一点。 心念一动，她轻轻推开了林川班级的后门。教室里桌椅整齐，却空无一人，只有夕阳把桌面染成温暖的金色。一种奇异的、带着探险般的兴奋感攫住了她。她快步走到讲台旁，找到了贴在墙上的座次表。目光迅速锁定那个熟悉的名字——第三组，第五排，靠窗。 她的心砰砰跳着，像做贼一样溜到那个位置。林川的座位。她小心翼翼地拉开椅子坐下。木质的椅子发出轻微的声响，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他的抽屉里异常简单。不像很多男生塞满了乱七八糟的试卷、零食包装袋或漫画书。里面只有两本课本——数学和物理，随意地叠放着。顾星遥把书拿出来，轻轻翻开。林川的字迹不算好看，甚至有点歪歪扭扭，笔记记得不多，但重点处会用不同颜色的笔划出来，偶尔在页边空白处画个潦草的、意义不明的小人，或者一句吐槽老师的话。顾星遥一页页翻着，指尖拂过那些熟悉的、带着他个人印记的笔迹，仿佛能触摸到他听课时的样子：或许是皱着眉努力理解复杂的公式，或许是百无聊赖地神游天外，又或许是灵光一现时匆匆写下关键点。 她看得仔细，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然而，翻遍了书本和抽屉的每一个角落，她都没有找到一丝与自己相关的痕迹。没有她偷偷塞给他的小纸条，没有她借给他的笔，没有她推荐的书签，甚至连她名字的缩写都没有。抽屉里空荡荡的，像山风过境，只留下课本和他自己的气息。 一丝微小的失望像水滴落入心湖，漾开浅浅的涟漪。原来，在属于他的这个小小空间里，她还只是个“局外人”。 但很快，这失望就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取代。她抬起头，环顾这间空无一人的教室。夕阳透过窗户，在旁边的空座位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她闭上眼，想象着：上课铃响，林川匆匆跑进来，带着一身运动后的热气在她旁边坐下；他皱着眉听讲，手指无意识地转着笔；他低头在物理书上记笔记，额前碎发垂下来遮住一点眉眼；他偶尔会侧过头，看向窗外操场上的喧嚣，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轻轻滑动……那些她曾经在楼下偷偷仰望过的、属于他的日常片段，此刻如此清晰地在她脑海中上演。 顾星遥睁开眼，望着旁边空空的座位，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正坐着的、属于他的位置。一丝狡黠而甜蜜的笑意悄悄爬上她的嘴角。 “没关系，”她轻轻拍了拍那本写着他歪扭笔记的物理书，像是在对不在场的他说，又像是在对自己宣告，“现在没有我的痕迹……迟早会有的。” 她站起身，小心地把书按原样放回抽屉，把椅子轻轻推回原位，仿佛从未有人来过。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充满他气息的空间，顾星遥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教室，轻轻带上了门。 走廊里依旧空寂，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山风仿佛从遥远的基地吹来，带着草木的气息，也带来了那个在信号断断续续中与她分享星光的人的气息。她脚步轻快地走下楼梯，心里那份空落落的感觉，已经被一种笃定的期待填满。她开始无比盼望一周后的重逢，盼望着能再次看到他靠在五楼栏杆边，用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望向她。 第9章 对角线 林川班级军训归来的那一天，校园似乎恢复了某种熟悉的节奏。顾星遥走在路上，耳朵不自觉地捕捉着关于“四楼五楼那群人回来了”的议论，心跳也跟着快了几分。然而，高中生活节奏太快，直到下午的法语选修课，她才真正有机会见到他——以一种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 这堂法语课，纯粹是好姐妹苏暖一时兴起。“听说新来的外教帅哥超帅！陪我去看看嘛星遥，就当放松了！”苏暖软磨硬泡，顾星遥拗不过，想着反正下午也没重要安排，便被她拉着走进了阶梯教室。 教室很大，人却不多，稀稀拉拉地坐着。顾星遥被苏暖拉着坐在了靠近讲台右侧的中间位置。刚坐下，苏暖就兴奋地四处张望，寻找传说中的“外教帅哥”。顾星遥则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下意识地在教室里扫视。 一个身影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 在阶梯教室的左上角，靠近后门的地方，林川正低着头摆弄手机。他穿着简单的校服短袖，露出的手臂线条流畅有力，带着刚军训归来的、健康的小麦色。他微微低着头，顾星遥清晰地看到了他头顶有些自然卷的短发，在窗外透进来的光线里泛着柔软的棕色光泽。鼻梁确实很高挺，侧面看过去像一道利落的剪影，嘴唇……顾星遥的视线飞快掠过，感觉脸上有点热。 他看起来……和隔着屏幕聊天时感觉不太一样。更……真实？更……有存在感？他不是苏暖和宿舍姐妹们常常热烈讨论的那种标准“级草”类型——没有过分精致的五官，皮肤也不是冷白皮，是那种长期在户外活动晒出的、充满生命力的古铜色。但组合在一起，配上他那超过一米八、在南方高中男生里显得格外“鹤立鸡群”的结实身材，自有一种独特的、不容忽视的挺拔和阳光气息。 就在这时，林川仿佛感应到什么，抬起头，目光在教室里逡巡。两人的视线隔着大半个阶梯教室，在稀薄的空气中不期而遇。 顾星遥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烫了一下，飞快地低下头，假装去翻苏暖塞给她的法语课本，指尖却有点发凉。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在以惊人的速度升温。 “叮咚——”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顾星遥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迅速掏出手机，埋进摊开的书本下面，只露出一小条缝隙。 林川：[熊猫头表情] ？？？大学霸？你也来上法语课？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顾星遥偷偷抬眼瞄了一下左上角，林川正低头看着手机，嘴角似乎噙着一丝笑意。她赶紧又埋下头，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敲击： 顾星遥：[翻白眼小猫表情] 被苏暖硬拉来的！倒是你，一个体育生，跑来学法语？这画风……[捂嘴笑表情] 林川：[摊手表情] 老班抓壮丁呗，说这门课人不够，凑数。不过……好像运气不错？ 这句“运气不错”让顾星遥的心像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她忍不住再次抬头看向他。这次，林川没有躲闪，也正看着她。隔着遥远的对角线距离，他的目光带着笑意，坦荡又有点戏谑。顾星遥甚至能看到他因为笑意而微微弯起的眼角。她像被灼到一般，再次飞快地低下头，手指都有些颤抖。 顾星遥：少贫！认真听课！（虽然我也听不懂） 林川：遵命！顾老师！[敬礼小狗表情] 接下来的时间，变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地下活动”。讲台上，年轻的外教用带着口音的法语热情洋溢地讲解着，苏暖在旁边托着腮，眼神亮晶晶地盯着外教。而顾星遥的心思，却完全被埋在书本下的手机和左上角的那个身影占据。 她一边机械地翻着书页，一边用余光留意着林川的方向。他偶尔会抬头看看黑板，眉头微蹙，似乎在努力理解那些陌生的音节，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敲；更多时候，他也和她一样，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嘴角时不时勾起。每一次他嘴角上扬，顾星遥都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跟着漏掉一拍。 她偷偷观察着他：他侧脸的轮廓在光影下显得很立体；他揉了一下有点卷的头发，动作带着点不经意的随意；他因为坐得远，身体微微前倾，宽阔的肩膀在薄薄的校服下显出清晰的线条。 这是他们作为“网友”聊了那么久以来，第一次在同一个物理空间里，“面对面”相处这么长时间。虽然隔着大半个教室，虽然只能用手机无声地交流，但这种奇异的“共处一室”感，让那些曾经在信号中传递的文字和表情，瞬间有了温度和实感。原来他思考时会下意识地抿一下饱满的嘴唇，原来他收到好笑消息时会肩膀轻轻耸动。 顾星遥发现，林川确实不是她见过最英俊的男生。但他身上那种混合着阳光、健朗，又带着点直率坦诚，甚至有点傻气的气质，却像一块磁石，牢牢吸引着她的目光。尤其是他那在南方小城高中男生中堪称“稀有”的高大身材，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她想起那些被嘲笑“傻大个”、“大块头”的日子，那些需要苏暖叉着腰帮她怼回去的难堪。站在林川身边，她170cm的身高似乎不再是突兀的负担，反而显得……恰如其分？这个念头让她心里泛起一丝隐秘的甜。 林川：顾老师，在吗？这个“Bonjour”是不是就是“你好”？[后面跟了一串乱打的法语字母，明显是瞎蒙的] 顾星遥被他生造的法语字母逗笑了，赶紧捂了下嘴，怕被苏暖发现。她抬头，正好看到林川也笑着看向她，眼神里带着点“快夸我”的得意和“我尽力了”的无奈。 顾星遥：[笑哭表情] 林同学，很有创意！不过……方向错了！[发送了正确发音的语音] 她按下语音键，小声地对着手机念出那个简单的单词，然后发送过去。她看到林川点开语音，把手机凑到耳边听，然后学着她的发音，无声地对着口型模仿，那认真的样子像个笨拙又可爱的小学生。 顾星遥看着他，嘴角的笑意再也藏不住。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斜斜地洒在阶梯教室的一角，将空气中的尘埃都染成了金色。外教的声音、苏暖专注的侧脸、周围同学翻书的声音都仿佛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对角线那端，那个有着古铜色皮肤的少年，和他手机屏幕里传来的、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无声而滚烫的波长。 顾星遥想，他们两人的靠近，似乎不需要肩并肩，而是隔着人海，就能清晰感知到对方每一次无声的微笑和心跳的频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