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挂着精致圣诞结、透着暖黄灯光的别墅门前,温意揉了揉被冷风吹得有些僵硬的脸颊,不确定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事实上,三天前、不,就在几个小时前,她的名字还不叫温意。
温意小时候是个没有父母的可怜虫,她隐约记得自己身边有个叫云娘的古怪女人。云娘时而清醒,时而疯癫,但不管处于哪种状态,她对温意的态度都很冷淡,这份冷淡让年幼的温意警铃大作,她很害怕云娘哪天就彻底对她置之不顾。
温意不祥的预感在十岁那年得到了验证,临近春节,云娘却突然不知所踪,她安静地在家等待着,没等到人回来,反而等到了一对陌生夫妻敲响房门。
"云娘把你卖给我们了。"肥头大耳的男人直言道,"以后你就是我们徐家的女儿。"
温意脑海中的那根线彻底断裂,她无法理解他在说什么,呆呆的重复了一遍:"卖?"
满脸疲态、皱纹横陈的女人过来揽住了她的肩膀,温声诱哄着:"我和老徐一直想要个孩子,可惜我这肚子不争气。好孩子,你以后跟了我们,我们会把你当做亲女儿一样好好待你的。"
温意沉默地看着眼前面露不耐的男人和努力表演着和蔼长辈的女人,她并不相信他们的话,但有一点可以确认,云娘是真的不要她了。
温意很想哭着跑开,找到云娘质问她为什么要把自己半路抛下,但她最后什么都没做。
比起无用的发泄情绪,温意更想好好的活下去。
领养温意的徐家人起初对她确实算得上用心,陈意琳会给她买漂亮的衣服,在节假日带着她去游乐场,在她的感染下,温意努力地忽略养父鄙夷不屑的目光,尝试着敞开心扉,把自己当做这个家的一份子。
可惜好景不长,多年求子无果的陈意琳在她到家不久肚子突然有了动静。"弟弟"出生后,温意的家庭地位直线下降,本就不待见她的养父态度越发尖锐,陈意琳一门心思都放在了得之不易的儿子身上,对温意的艰难处境不管不问。
大概是日子过得太过枯燥和麻木,温意经常神游天外,接触到玛丽苏电视剧后,温意的幻想变得更加具体,在想象里,她的母亲是离家出走的富家小姐,父亲是事业有为的企业家,在某年某月某日,她或者他们的亲人会把她从矮□□仄的角落里接走,让她像电视剧里的女主角那样,从此过上衣食无忧、幸福快乐的生活。
无论是在油烟四溢的菜馆端盘子,在烈阳高照的商场外发传单,还是在憋闷湿热的头套里扮演孩子们喜欢的角色,温意都会见缝插针地在休息的片刻任由思绪填满大脑,好似这样就能逃离现实的千疮百孔。
谁都没想到的是,16年的圣诞夜,温意渴望的、希冀的、如此不切实际的幻梦,竟然成了真。
节日的夜晚,城市街头霓虹闪烁,如同打翻的调色盘,将冰冷的空气也染上几分虚幻的热闹。
大排档人声鼎沸,座无虚席。油腻的塑料棚勉强抵御着寒气,棚内却蒸腾着食物和酒精混合的热浪。木条桌旁挤满了人,吆喝声、碰杯声、锅铲碰撞声不绝于耳。
温意系着沾满油渍的围裙,像一颗被投入湍急河流的石子,在桌台之间穿梭不停。她熟练地端菜、收盘、擦拭着永远擦不干净的桌面,汗水沿着鬓角滑落,在油烟熏烤下又迅速变得黏腻。节假日的生意是地狱级的忙碌,连停下来喘口气都是奢侈。
就在温意端着一摞油腻的碗碟正准备从烟雾弥漫的厨房冲出来时,后厨那扇吱呀作响的竹帘门被一只骨节分明、戴着昂贵腕表的手掀开了。冷风灌入,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温意下意识地抬头瞥了一眼——这是一位西装革履、身形挺拔的中年男士,深色大衣剪裁得体,包裹着一身不凡气度,与充斥着廉价烟火气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眉头微蹙,目光锐利地略过嘈杂混乱、杯盘狼藉的大排档,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审视,这突兀的存在瞬间吸引了不少食客好奇或探究的目光。
温意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目光似乎在自己身上停顿了片刻,但她实在太忙了,匆匆一眼便移开视线。
温意完全没想过这个人进错场合的人和自己会有什么关系,第二天中午她照常去公园兼职,刚下楼却被两个一身黑衣的魁梧男人拦住了。
温意以为自己遇到了绑架拐卖事件,不停地剧烈挣扎着,头发被她弄得一团混乱,坚硬的臂膀却一动不动。
被强迫着架进车里,温意心如死灰,满脑子都在想怎样才能和绑架犯同归于尽。
昨日仅有一面之缘的男人摘下眼镜,注意到了她难堪的神色,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他从助理手中拿过一叠规整的文件,语气平和地告诉她,他叫温程鑫,而她是他流落在外多年的女儿。
明明是美梦照进现实的一幕,温意却很难立马作出什么反应。她缓了很久才从恐慌中挣脱出来,迷茫地接过对方递来的证据,匆匆看了几眼。
在这样感天动地的亲人重逢场合,自称父亲的男人脸上没露出任何喜色,棱角分明的脸庞显得更加淡漠。
温意打量着他的脸色,短暂的惊喜之情瞬间被浇灭,像是被人从头泼了盆凉水,她浑身沸腾的血液刷地冷却了下来。
既然那么轻易就能找到她,为什么在她长达十六年的光阴中,却完全没有出现关于这个人一丝一毫的踪影呢?
温意认真地一遍遍打量起他的面庞,不知道是想找到和自己相似的轮廓,还是想证明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共同之处。
在她长久而又无声的注视下,温程鑫微微皱起了眉头,终于意识到这件事的突兀,也发现剧本并没有照样他想象中的进行。
正当温程鑫略感烦躁地思索着怎么拿出更多证据,来快速取得对方信任的时候,温意却像是终于从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中回神,她用长满了厚厚的茧子,因工作而沾染上油污的手,小心翼翼地抓住了他熨烫平整,材质精细的西装下摆。
"父亲。"温意放低声音,略带哽咽地说,"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她内心不受控制的感到作呕,果然惺惺作态也是一种学问。
在温意吐出那句话后,事情就变得格外顺理成章了起来。温程鑫派了一个姓高的私人助理兼法律顾问,帮助温意处理他口中的残留事务。
而作为常年不着家的大忙人,温程鑫没那么多时间花在自己刚接回来的孩子身上,除了第一天象征性的打了个照面外,温意再也没有见过他,哪怕是在自己即将正式"认祖归宗"的现在。
温意搜索了很多关于温程鑫的消息,知道他是某大型金融上市公司的董事,有一位相伴二十载,于去年不幸患病去世的亡妻,还有个比她大两岁多的儿子。
大约是只有温程鑫一个人携带助理来见温意的缘故,她冥冥之中有种感觉,自己的生母并不是介绍里那位看起来伉俪情深的名门贵女。
温意将这样的想法拐着弯问了高助理,果不其然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至于温意的生母,她沉默了一会儿后,只是告诉她斯人已逝,不必再感念追怀。
如果不是对方掌握着自己未来的生活命脉,温意那分钟真想不客气地讥讽两句。先是发妻,再是外面的红颜,温程鑫别的不清楚,倒是很有克女人的本事。
高助理是位很有本事的谈判专家,用20w抚平了温意养父母的不甘,从对方手中买下了温意的归属权。温意对此没有一句怨言,安安静静的配合对方改调学籍,迁移户口,处理各种交接手续。
搞定诸多遗留问题后,高助理带着温意从二线城市来到温家人所在的金融中心。温冬蔺名下的房产数不胜数,为了方便长子上学,他在市中心以管理优异著称的别墅区买下了一套房,日后也将是温意长期生活的地方。
高助理驾驶着一辆线条流畅、质感低调的黑色轿车,载着温意驶入了这片名为“云栖十里”的别墅区。通过那道保安驻守森严、需要双重验证的雕花铁艺大门,温意感受到了一种由金钱和地位划分开的无形壁垒。门内门外,似乎代表着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车子驶入后,温意第一次真切地理解了“富人区的含义。道路宽阔平整得如同机场跑道,两旁是精心规划的景观带,即使在冬日,常绿的松柏和耐寒的观赏草也呈现出一种人工雕琢的、井然有序的生机。
巨大的、形态各异的独栋别墅如同沉默的巨兽,掩映在层层叠叠的绿化与精心打理的花园之后,彼此之间隔着令人咋舌的距离。不是想象中的摩肩接踵,而是大片大片奢侈的留白——清澈的人工湖倒映着灰蓝色的天空,蜿蜒的步道穿过疏朗的树林,甚至还有小型的儿童游乐场和网球场点缀其间。
高助理熟练地操控着方向盘,车子平稳地滑过静谧的道路,偶尔能看到穿着统一制服的工作人员驾驶着小型接驳车穿梭其间,或是牵着名贵犬种的住户在散步,一切都显得从容不迫,与温意过往认知中家的概念相去甚远。
“从入口到小姐和少爷的家,开车大约需要五六分钟。”高助理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寂静,带着一丝职业化的介绍意味。
温意默默点头,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金钱,原来真的可以重塑空间和时间的概念。
在高助理的陪同下,温意先去了一趟堪比酒店大堂的物业管理中心,完成了面容信息的录入。冰冷的仪器扫描她的脸时,她有种被某种庞大系统收纳归档的错觉。随后,她见到了住家保姆王阿姨——一位穿着整洁、笑容温和的中年妇人。王阿姨见到温意立马热情地迎了上来,还为温意准备好了让人眼花缭乱的果盘和甜点。
高助理看了看腕表,转向温意:“温小姐,现在带您去见见少爷吧。今天周末,这个时间,他应该在三楼练琴。”
温意踏着铺满厚重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的旋转楼梯向上。越接近三楼,那原本隐约的钢琴声便愈发清晰。琴声流畅,技巧娴熟,但并非温意想象中的舒缓旋律,而是带着某种复杂、甚至略显凌厉的情绪。音符跳跃着,时而急促如骤雨,时而沉郁如低语。温意对音乐一窍不通,只觉得这曲子好听却难以捉摸,像隔着一层浓雾看风景。
高助理显然深谙社交礼仪,她停在紧闭的琴房门外,对温意露出一个安抚又略带歉意的微笑,耐心地等待着。直到最后一个带着强烈终止感的和弦余音在空气中彻底消散,她才屈起食指,用指关节不轻不重、极有分寸地叩了两下房门。
被迫欣赏钢琴演奏的温意脑子里上演了各种戏剧性的画面。都说有钱人家的孩子格外骄纵,尤其这个年纪的男生,突然被通知有了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妹妹,不知道会原地暴走让她滚出家门,还是会闭门不出眼不见心不烦。
然而温意预想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在高助理叩门后,一句温和的"请进",很快从屋内夹缝里清晰地传递而出。
声音温润清朗,如同山涧溪流敲击卵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质感。温意觉得便宜哥哥的嗓音有点熟悉,她不讨厌这样的声音,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句喜欢。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后向着两侧缓缓展开,钢琴室的光线很好,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窗占据了半面墙。此刻正值傍晚,冬日的斜阳带着格外瑰丽的色泽,透过明净的玻璃,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入,为整个房间镀上了一层流动的、温暖的金边。空气里浮动着微尘,在光束中如同金色的精灵般跳跃。
少年从那架线条优雅的白色三角钢琴边起身。他逆光而立,夕阳的金辉勾勒出他挺拔修长的身形轮廓,柔软的黑发边缘被染成浅金色,发梢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他穿着质地柔软的米白色羊绒衫和深色休闲裤,身姿舒展,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矜贵。
当温意的视线穿透那层炫目的光晕,终于看清那张脸时,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丰神俊朗的面庞,却让温意打的腹稿霎时失去了所有功效。
对方深邃的眼眸在看清门口来人的刹那,瞳孔骤然放大,同她一般映衬出清晰而浓烈的震动。
“先生交代过,小姐接回来后,先来和少爷认识一下。毕竟是兄妹,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
几乎就在高助理开口的同时,少年脸上所有外露的情绪已如潮水般褪去。
他向前走了两步,脸上带着一副清浅而不失礼节的微笑,主动伸出了手。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此刻在暖金色的光线中显得格外干净,仿佛从未沾染尘埃。
“你好,小意。”他的声音平稳温和,听不出丝毫波澜,眼神平静地看着她,如同注视一个初次见面的、需要礼貌对待的陌生人,“我是你的哥哥,温冬蔺。”
哈,好个头,她一点都不好。
阮冬蔺,温冬蔺,哥哥?
这几个词组合起来怎么让人那么头晕目眩。
温意不想说话,此时此刻她只想在心里暗骂一些不太文雅的语句。
高助理的手自然地落在温意背后,轻轻将她往前推了半步。
温意感到喉咙有些发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僵硬地牵动了一下嘴角,极其艰难地扯出了一个弧度:"你好...冬蔺哥。我是温意。”
身为便宜哥哥的温冬蔺没有被外来者闯入的烦闷,没有需要认下私生子的为难,更没有眼高于顶的傲慢,彬彬有礼的态度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站在原地想对这个天杀的世界咆哮出声的只剩下温意一个。
看起来像是有情人终成兄妹的故事?其实是也不是。提前剧透一下,哥是白切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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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