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春季,雨点声响起时宛若一道甘甜润入城市这干涩的尘肺。
春雨贵如油,昨晚上浠沥沥下了一晚上的雨,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城市苏醒时,雨水留了些痕迹在道路上,告知夜晚有房屋遮蔽的人们匆匆来过,但拾着步子早就走了。
栖溪小区旁边再往外六公里才到市人民公园。
耿立川家住栖溪小区,不,应该说家租栖溪小区,他还没有攒够钱能在这座城市买一处自己的蜗居。
“给你!小伙子!”
市人民公园接近出入园门口的沙滩旁边,有一个风吹雨打从未休息的早餐推车,摊卷饼的五十多岁大妈手艺顶好,菜料齐全,做出来的饼好吃,不少晨练的人都在她这里买早点。
谁来吃上一口这热腾腾的香得冒烟的卷饼都要说一句“好香”,许多年轻帅哥美女吃上一口也为自己早起爬出被窝说一句“值了”。
许大妈把裹满了酱汁的全家福霸王卷递去给刚刚跑到摊位前的小伙子身前。
“哎呀!瞧着真新鲜!”
没别的生意来人,许大妈干脆把卫生手套一摘,绕过推车来到正擦汗的小伙子旁边,握拳轻飘飘锤了锤男人发鼓的臂膀,笑道:“还是老样子,给你加送了一颗蛋。”
男人穿的白色透气运动短袖,接过饼子现在正吃着呢,满嘴下去,卷饼少了一大个缺口。
做饭的看见吃饭的爱吃、好吃,多是心欢,许大妈是爱笑的妇女,这时更是眼纹跟着表情一起,“慢点吃,慢点吃。”
耿立川倒不觉得自己吃得快,把嘴里的东西嚼细了咽下去,又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才对许大妈憨厚地笑,“饼子一天比一天好吃,吃都吃不腻!”
“还真是,你第一天来的时候就说你以后天天要吃!”
这样说的客人许大妈见得多了,她不放在心上,因为客人能吃上一口,那一口是发心底地觉得好吃,她都觉得心满意足。
可是眼前这个每天雷打不动来公园跑步的小耿,真真是勤奋,身上的每一滴汗水都是他的付出,许大妈简直和耿立川浑身结实饱满的肌肉一样,是他在公园每天跑足三圈的见证。
耿立川三两口把卷饼吃完了,挠着头对她笑嘿嘿,“许姨,我还有点时间,你家的废纸我今天帮你搬走吧。”
要说耿立川其实就是公园里普普通通一个晨起操练的人,就算天天来卷饼摊打卡买两大个超级豪华版霸王卷,许大妈最多是记下他的口味,不会关系好到两人还加了微信。
微信聊天里有每周卷饼钱的转账,耿立川一周付一次,麻烦许姨每天都给他做好,跑完步来取上吃早点。
除了大暴雨和极端天气,耿立川会放弃到公园运动,其余时候的微信交流中的“请假”,都是许姨偶尔有事,提前在微信和耿立川说一句,交代他第二天另外找个早点应付。
许姨卖完卷饼,偷闲时往家里收废品,一点是卖,多攒点一次性能买够好几餐的零花了。
不过许姨的丈夫早逝,她和丈夫从乡下同进的城,她男人几年前在工地被砸伤,急救挽救不了急逝的生命,之后许姨便一个人谋生活。
许姨和丈夫勤勤恳恳打工了好几个年头,平时省吃俭用没有什么大花销,回乡办置丧事后许姨决定一个人留在城里打拼,拿出积蓄买下一所一人居的住处,换了在工地外的摊位,卷饼小摊生意搬到重新翻新的人民公园。
但年纪大了独自生活总有不便,所以那次才会因为贪图一件别人扔下的老旧家具而闪了腰,扭了腿脚。
许姨打上社区服务人员的电话,有人搀扶着终于在医院检查一番。
就是那时候医院遇到了耿立川,耿立川先和她打的招呼,问她怎么到医院来,听到详细起因后严肃制止许姨的行为,社区人员事务繁忙,接了个电话,看大耿立川和许姨甚是相熟,交谈不断,把手上的检查报告交给耿立川就离开了。
耿立川最后去许姨家认了家门,中途怎么从社区医院回的家,没坐的士,没开车,耿立川把许姨背回家的。
“我看这公园里跑步的年轻人没一个比你壮实。”
许姨把家钥匙递给耿立川,放放心心地拍拍他的手心,她相信这个耿直善良的小孩。
当初耿立川在医院苦口婆心地给她讲这个年纪要多补充钙,以防骨质疏松提前步入老年。
按她的习惯把东西放在家里,给她买了又大又耐用有封口的大袋子装废品,然后记得她的废纸废瓶子,一得空就去家里统一搬废品和难移动的重物。
也因为耿立川的坚持劝说,许姨改了不少影响身体健康的习惯。
“只要运动起来,有个好的身体,外形并不重要。”
耿立川拿上许姨给他的家钥匙。
许姨家离这里不远,他跑步去把东西一应处理好,废品入废品回收站。
守门的老头称了重量,一边说着总计多少钱,一边在超大字体显示的手机屏幕上面找到许姨的名字,指头戳完数字转钱过去,转账数额给耿立川过目。
耿立川弯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和老头道别:“爷,我回了。”
老头挥了挥手,背手回去睡觉,耳朵里是身后的小伙把他的卷帘门拉下来关上的巨大噪音。
在送废品的路上,耿立川背着一堆东西,和许姨家送女儿去上学的邻居又在电梯门口遇到,看对方的眼神和打量,耿立川知道自己又被错认成了许姨的儿子。
他和邻居彼此相视,点点头笑了笑,走到电梯里一块去一层。
“哇!哥哥,你力气好大!”
扎了两个小揪的小女孩薄薄的肩膀上挂着重重的书包,像驮着一个大包袱,可她背习惯了,不觉得难以负担。
小女孩还震惊地看着他的后背。
耿立川手提的大袋子腾到一只手里,去速干短裤兜里掏了掏,握拳出兜,迟疑着凑近了一点距离递给小女孩。
张开手,小女孩一双水亮眼睛看到面前宽大的手掌心有一颗水果糖,她说的大哥哥半蹲着冲她笑,洁白整齐的牙齿特别像好人。
但她还是看了看牵着她手的妈妈,等妈妈点头后,小女孩才甜甜地小声说:“谢谢哥哥。”
小手指伸到比她脸还大的手掌中央把糖夹回来。
耿立川笑得更深了,他站直,看着小女孩的妈妈说:“真可爱。”
耿立川喜欢小孩。
耿立川27了,这个岁数在城里正是打拼的年纪。可27岁放回老家乡下,同龄和他一块光屁股蛋上过学的人大部分都结婚生孩子了,和他爸妈同龄的人也都当上外公外婆、爷爷奶奶了。
耿立川不敢说自己越来越不想回老家。
那是大不孝,先不说他没挣到钱把父母接到城里来住,再一个,耿立川没能时刻照看着父母,始终心里难受。
但是在大城市的感觉太好了。
这里有一大片天地,仿佛能容纳万事万物,老家没有这么大的人民公园,汇聚年轻人锻炼欢笑,道路干净卫生,所有人都按轨迹做事,地铁和公交会到夜晚才停运。
哪怕在这座人来人往的城市里,耿立川是渺小的,但他是自由的,更是年轻的。
城市不会在他的年龄上打标签,催促他结婚,硬性要求耿立川这个人马上和一名女性走进一辈子的婚姻殿堂。
耿立川犹豫且矛盾,他不想丢弃生活在这个氛围中拼搏的能力,也没办法真的自说自话,只顾及自己的自私想法,去做一个任性飞离家的雄鹰。
所以,他每天都更努力工作,目标准确——耿立川要在天州市买一套房子,请父母搬过来享受。
耿立川的梦做了好几年,他身上已经没有刚毕业时的茫然,一心朝着目标努力,他坚信,达成愿望和坚持锻炼一样,会得到身体健壮的正向反馈。
鉴于工作能力不赖,耿立川在事业上还是小有成功的。
至少耿立川心里用的确实是这个形容词。
可是就职的小公司因为多了一尊“天神”,耿立川开启了独属于他的倒霉之旅。
原本的顺利和坦荡一下子因为这个人的脸而变得徒然陡峭了起来。不止是脸,公司女人们迷恋花澜骁的还有他高挑完美的身材。
在花澜骁还没破坏耿立川的生活前,耿立川不会被同事们拿来对比,最后得出“你这个肌肉还是太夸张了,还是花美男的身材刚刚好”的结论。
刚刚好。
刚刚好?
什么叫刚刚好?以前这些人都是不打招呼就来捏他的肌肉。说着“太好了终于可以放松了,我上班就是为了捏捏”。
耿立川从前的微笑和大方被所有人的“刚刚好”暴击而破灭了。
包括老板也跪拜于花澜骁这个人的皮鞋下,自他进入公司就职以来,公司谈成的单子直线上升,营收大大提高,生意蒸蒸日上。
老板一看到花澜骁的脸,都觉得公司有可靠的门面在,可谓脸在江山在,有花澜骁的出场,所有争议难签的合同通通以迅雷之势签订,顺利结款。
长得好,能力强,简直是公司的中流砥柱。
甚至连老板都用起了在小公司里广为流传的“花美男”来称呼花澜骁。
耿立川想都想不到有这种词形容男人。
他在听说这个词语后石化的模样被同事取笑,等当晚回家后耿立川用手机全方位了解这个词语的含义。
“……确实。”
耿立川看完之后,不禁认可了同事们对花澜骁的爱称,似乎唯独有这样三个字的夸张赞词才能简短概括表达其优越的外表和绅士可靠的举止。
耿立川在小沙发上翻身坐起来,别人开的那些玩笑,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花澜骁英俊帅气是事实。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好像不太讨这位新人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