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我坐上回宫的马车,出发前趴在窗沿对伽弥挥挥手。
“我走咯!”
他一改昨晚悲伤的神色,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抱着双臂对我咧着嘴笑着。
“常来玩啊!我等着你!”
丟给我一袋果干,是我常去集市买的那一家铺子的。
“房大人,劳烦多多照顾他。”
我嘱咐道。
“是。”
房大人对我忽然被召回宫十分不舍,大早上跑来宿舍哭戚戚的叮嘱我一定要记得每日服药照顾好自己。
这样,我就能放心啦。
……
果然曲澜锦需要我的时候就会派人手来迎接我,看起来十分尊贵华丽的马车比我来时的双脚快上许多,也舒适太多。
那时还是炎夏,如今转眼又是一个冬雪飘飘的季节了,我打开车帘向外伸出手,雪花飞到我的手掌之上,停留片刻便化为水珠。
这几年的冬雪是我记事以来见过最平凡的了,来这里之前我几乎很少在家乡见过鹅毛般的大雪,周期还如此之长,那时在村里到了这个时候出门连门都很难推开。
每天阿月都会在门外铲雪,屋顶的积雪也是要清除,他总是双手冻的通红脸颊也冷的起皮,却也不说冷,每次看到我都笑盈盈的。
我很喜欢他带着笑意的眼睛和笑容。
后来他不在我身边,我便没再见到过那样纯净的笑容了,平日说话都要掂量几下有没有不妥之处。
其实我很不喜欢现在这样小心谨慎的状态,很疲惫,也让我厌烦。
“大人,请下车。”
马车外负责接我的官员说道。
我扶着马车边沿踩上台阶缓缓走下去。
“陛下等您多时了,咱们走吧。”
我点点头,与他一起往曲澜锦所在的大殿走去。
“陛下。”
我行了礼,迟迟不见曲澜锦有动静,便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
忽然眼前出现一双脚走来,他在我面前顿住。
“真稀奇!你也会对我行礼!真是稀奇!”
他癫癫的笑了好久,直到有开始狂咳嗽才在侍卫的搀扶下站稳了脚。
“近来过得如何啊,我们受百姓爱戴的天女大人?”
他阴阳怪气的语气让我有些不适。
“陛下严重了,臣只是做了作为臣子该做的。”
客套话我还是会说几句的。
“你怎么了?”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没想到他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手劲还挺大,我暗暗使劲都挣不开他。
“你不是爱反驳朕吗?现在是如何?你竟然也会称自己为臣!”
“是不是他们跟你说了什么?你告诉我!我把他们都杀了!”
……
“陛下,您下旨要我回宫所谓何事?”
懒得理他疯疯癫癫的话,单刀直入反而更有效率。
他眼里满是因为情绪激动而产生的红血丝,瞪大眼睛盯着我。
“国师都跟你说了吧,祈福大典改日子了。”
“什么时候?”
我问。
“三日后,朕会给你个惊喜的!”
他又开始笑起来。
“你一定会喜欢的!”
不等我继续问,他就拽着我的手向门外跑去。
“昨日国师重伤回来,和你脱不了干系吧?”
不由分说的将我推去殿外,风雪未停,寒气也依旧冷冽,我冷的打了个哆嗦。
“臣怎能奈何得了国师呢?陛下明鉴。”
我可没说谎,他自己装没装成还受了重伤能怪谁?
他不明所以的笑着摇头,笑的肩膀直颤,他似乎总是这样控制不住各种情绪,放大一切情绪,愤怒,憎恨,嫉妒……
我感受不到他一丝笑意,只是双脚陷在雪地里看着他。
“是,你奈何不了国师……那为何!”
他忽然抬起头怒视我,双手捏住我的肩膀将我往后退。
我节节后退,一个又一个台阶好几次险些滑倒。
“那为何他畏惧你?”
“为何他那么畏惧你却不杀了你?”
“你告诉我!为什么!”
他一把将我推倒在地,见我滚落下去又惊恐的追赶上来要将我扶起。
我整个人陷在雪地里身上后知后觉的疼痛让我无法起身,脑袋还在晕眩,本能反应拍开他的手。
他却就地坐在我身边又笑了起来。
“对!对对对!就是这样!你就该是这样!”
他的拍手叫好引来了一帮侍卫,又怒斥他们退下。
“我知道你厌恶我,可那又如何?”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现在在我这里,你能奈我何?”
“哦……就算国师畏惧你,那我也不怕你,我同你说过,我从不信鬼神,就算是你从天而降,我也不信。”
“这个位置只有我能坐!谁都不行!”
“……所以,你走不了!”
他又咳了几声,脸色不是很好,便立刻起身吩咐赶来的侍卫。
“天女府邸距离宫中太远,来回不便,不妨先在朝云山殿中落脚,也符合你的身份。”
离开前他斜睨了我一眼,补了句。
“大典之前你哪也不许去,否则,你知道那些护卫的下场吗?”
甩袖离去。
“不用朕多说了吧,想保住所有人的命,就听话些……”
手里攥的雪已经融化,手指麻木的没有知觉,侍卫想拉我起来却不知从何下手,就要一把扯过我的胳膊时,小离赶来了。
她还是一身劲装将头发高高束起,腰间一把剑,迎着风雪跑向我。
“大人!”
她推开那些侍卫,蹲下将我慢慢扶起来。
“大人您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对不起大人……我……”
我扶着她的胳膊堪堪站稳,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她本就是曲澜锦的暗卫,本可以不管我的死活,如今她来了,不管怎样都不是她对不起我。
“大人,我们走吧……”
她扶着我一步一步缓缓的往被风雪掩盖了身影的朝云山那处走去。
“大人,院子里那颗月桂树长得很好,来年秋日我们一同赏花如何?”
“您好好调养身子……”
“我给您寻一位太医,定能将您身子养好……”
我的手搭上她扶我的那只,缓缓摇头。
“没事的,不必小题大做弄的人尽皆知,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她明白的点头,一路又说了很多宫中这段日子发生的琐碎事,说羡慕伽弥他们能驰骋疆场挥洒血汗,而她只能被宫墙围住,纵使习武成为暗卫司长也无法去战场。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这个时代的女子多被四方院墙围住,想要走出去本就无比艰难,她如今已经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打破那道墙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给她一个彼此都有些尴尬的拥抱。
她的头轻轻点了点,什么也没说。
到了朝云山山下,她远远的被拦住不允许再往前,同样那些人也都远远的站着没有靠近这座山。
像是山上有什么结界似的让他们畏惧。
或许因为这是前朝的神庙所在地,他们的祖先或许就是望月国人,他们再如何为厉国效命也抵不住内心生来对神庙的敬畏之心。
如今这份敬畏或许已经成了忌惮,谁也说不准。
我转过头对小离点了点头,让她早些回去,别担心我。
登山之路相比较上会要艰难不少,好几次险些滑下山去,一次又一次爬起来,衣服也都被划破了,手掌也印上了血痕。
神庙并没有可以歇息的地方,只有大殿尚且能躲避风雪,我走过殿前广场走进大殿,费力掩上门瘫倒在地。
抬头便是那几尊破损的神像,哈了口冷气靠在墙壁上,困意袭来,不知不觉便昏睡了过去。
冷意散去,和煦春风般的暖意拂过,眼前似乎明亮了起来,我不再忧愁苦恼,身上的疼痛也好了许多。
太久太久没有这么舒适过了……
不知睡了多久,我感觉有人在看着我,心下一紧便当即睁开了眼。
面前一背着药箱的男子半蹲在我侧身前,面带淡淡微笑像是看一个孩子般注视着我。
见我醒了,他将手里的箱子和包袱都卸了下来,又从包袱里拿了块布垫在地上。
讲各种瓶瓶罐罐的铺在布上,完全没有一丝生疏的样子。
“小闵大人是不记得下官了?”
他一边忙活一边笑着说道,也不看向我,就好似平日唠家常似的。
“扶太医……”
我想起身同他问好,只是昨天一天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加上浑身已经筋疲力尽,实在站不起来。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歇着吧。”
我只好抱歉的对他点点头。
他递给我几块药膳糕点,又从怀里掏出捂着的一壶温水。
“饿不饿?”
我拿过糕点尽力的吃着,虽然饿的不行,但奈何食欲不佳,糕点再美味,我也味同嚼蜡难以下咽。
“听闻你在这里,便来探望探,历国皇帝心术不正,必定不会送你吃食,也必定不知你身体状况。”
“那我不能坐视不管呐,当下就收拾了行囊上山来了。”
他在门外费力生了火,看起来很不熟练的样子,若是平时,我大概会笑着和他开几句玩笑吧。
想起了阿月那时候第一次煮饭也是,生火生不着,不过他情绪很稳定,丝毫不慌,只是在我饿的肚子咕咕叫的时候慌了起来,跑到村长家借来些馒头给我垫肚子,后来在村长他们的指导下终于学会了生火,他也煮了饭菜请村长他们吃了顿晚饭,第一次吃他做的饭时,大家的表情都有些奇怪,但也都很好的鼓励阿月。
只不过阿月那天晚上洗碗的时候在我面前哭泣泣的,我那时手里还拿着半块没吃完的馒头,嘴里还在嚼着,不知道说了什么,他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清,就那么被安慰好了。
阿月的厨艺进步飞快,每次去草原聚会的时候大家都期待着我们家带来的菜。
……
“想什么呢?笑的很开心。”
扶太医扇着扇子控制火候,药味和饭菜的香味同时飘来,他就这么大剌剌的和我一样盘腿坐在地上。
“扶太医,你来这里要是被发现了会有危险的。”
我咳了几声,还是有些担心他。
只不过萍水相逢,他大可不必不顾性命的来找我。
“那你现在心里可好受些了?身体可舒服些了?”
他偏过头看着我。
被他说中了,我避开他的视线看向神像。
“你只管养身体,不必顾虑其他。”
……
“可这里是神庙,在这里煮东西,不大好吧……”
我看着他一把一把的往罐子里放药材和食材,再看看四周的环境,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毕竟这是望月国最尊敬和重要的神庙。
他又递给我一块糕点和丝巾用来擦嘴。
转过身看向他一直背对着的神像,目光流转,细笑非笑。
“也就是你在这般情景之下还会想到这些了。”
“放心吧,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