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
他扬声朝门外喊道:“来人,去把大公子请来。”
不多时,一个身着月白锦衫的十三四岁的公子,迈着沉稳的步子,从回廊那头走了过来。
正是陈校尉的嫡长子,陈瑾瑜。
“父亲,您找我。”陈瑾瑜先是对父亲躬身行礼,而后又转向严嵩,不卑不亢地一揖,“见过严都尉。”
严嵩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眼中闪过一抹赞许。
好个一表人才的少年郎。
陈校尉指了指自己的儿子,对严嵩笑道:“犬子瑾瑜,倒是与璇玑楼柳姑娘打过些交道。”
他转向陈瑾瑜,将严都尉的来意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最后,他看向自己的儿子,目光中带着考校。
“此事,你可愿去试上一试?”
“父亲,严都尉,”陈瑾瑜再次躬身,声音清朗而平静,“小侄愿往。成与不成,不敢预断,但定当尽力而为。”
他不夸海口,不打包票,只一句“尽力而为”,却比任何豪言壮语,都让严嵩觉得心安。
“好,好!”严嵩抚掌笑道,“有贤侄这句话,我便放心了。此事便有劳贤侄,若能办成,我必有重谢!”
陈瑾瑜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向着府外走去。
......
“咚、咚、咚。”
就在此时,静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门外传来小翠恭敬而又带着一丝兴奋的声音。
“姑娘,陈校尉府上的大公子,陈瑾瑜,亲自登门拜访,指名要见您。”
陈瑾瑜。
柳如烟指尖那缕真气悄然散去,眸光微动。
那是她还在五等舞姬之列,于大堂之中,与百十个姑娘一同献舞的日子。
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总是跟着一群武官子弟,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目光清正,不像旁人那般放肆。
是自己最初的恩客。
他还曾隔着喧闹的人群,对她说过一句稚气却又认真的话。
“柳姑娘,等你上了三楼,我一定也去捧你的扬。”
后来,她真的上了三楼,名动盛京,他却再也没有来过。
想来,是家中管得严,课业繁重了吧。
柳如烟的思绪只是一转,便将这些无用的回忆抛开。
陈校尉的嫡长子,亲自登门,所为何事?
“请他去三楼的‘听雨轩’稍坐。”
她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柔婉,听不出半分波澜。
“是,姑娘。”
小翠领命而去。
柳如烟起身,走到妆镜前,看着镜中那张绝美的脸。
心境通达之后,她的眉眼间,那股冰冷的锋锐之气,竟是藏不住了。
她想了想,取过一支白玉兰花的簪子,松松地挽了个髻,又换上了一件湖绿色的素雅长裙。
如此一来,那份迫人的艳色与锋芒,便被这温润的玉色与清雅的湖绿,冲淡了几分,重新变回了那个惹人怜爱的、不谙世事的柳姑娘。
很好。
人,总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
三楼,听雨轩。
轩内燃着清淡的檀香,窗外是璇玑楼精心打理的一片竹林,风过处,沙沙作响,确有几分听雨的意境。
陈瑾瑜端坐于席上,身姿挺拔,面容沉静。
他没有四处打量,也没有碰桌上的茶点,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目光落在窗外的竹叶上,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当柳如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他立刻起身,整理衣袍,对着她。
“瑾瑜见过柳姑娘。”
他的声音清朗,不卑不亢,与这雅间的清幽,相得益彰。
柳如烟的目光,落在这个已初具少年风姿的年轻人身上。
一年不见,他长高了许多,眉眼间的稚气褪去,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端方。
是个教养极好,也极有分寸的世家子弟。
“陈公子不必多礼,快请坐。”
柳如烟盈盈一福,唇边是恰到好处的微笑,既有久别重逢的欣喜,又带着一丝长姐般的温和。
她亲自为他斟茶,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数月未见,公子已是这般一表人才了。”
陈瑾瑜落座,双手接过茶盏,道了声谢,才开口道:“柳姑娘风采更胜往昔,瑾瑜今日冒昧来访,还望姑娘莫要见怪。”
他没有寒暄,没有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
“实不相瞒,今日前来,是受家父一位同僚所托。”
他将严都尉想为母亲祝寿,欲请她献舞一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他的叙述,条理清晰,言辞恳切,既说明了事情的原委,又将姿态放得很低。
“严都尉一片孝心,感人至深。只是瑾瑜也知,以姑娘如今的身份,寻常宴请,早已不屑一顾。更何况,万寿节在即,姑娘必然是潜心准备,不敢有丝毫分心。”
“故而,家父与我都明白,此事强求不得。”
“瑾瑜此来,只是想代为转达严都尉的这份心意。成与不成,全在姑娘一念之间,绝无半分为难之意。”
他说完,便静静地看着柳如烟,等待着她的答复。
严都尉,左将军麾下。
陈校尉,护国将军一脉。
这盛京城里的军方势力,盘根错节,看似井水不犯河水,实则暗流涌动。
严都尉不自己来,也不派心腹来,偏偏要通过陈校尉,再由陈校尉的儿子出面。
这一层层的关系,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或许,是严都尉想向陈校尉,乃至护国将军一脉,释放某种善意?
又或许,这只是一个单纯的试探?
而她,柳如烟,便是这棋盘上,被用来试探的那枚棋子。
她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当棋子,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当了棋子,却不自知。
更可怕的是,没有资格,成为一枚有价值的棋子。
她抬起眼,眸中水光潋滟,带着一丝被触动的感伤。
“陈公子言重了。”
她的声音,轻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严都尉的这份孝心,奴家听了,亦是感动不已。”
“百善孝为先,为人子女,能为母亲祝寿,是天底下最美好的事情。”
她顿了顿,幽幽一叹,仿佛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
“能为严老夫人献舞一曲,为寿宴添些微末的喜气,是奴家的福分,又怎会推辞?”
“更何况是你来邀请。”
陈瑾瑜显然没有料到,事情会这般顺利。
他准备好的一系列应对之词,此刻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用不上了。
他看着柳如烟那双真诚而又带着一丝伤感的眼眸,心中竟真的生出了一丝同情与敬佩。
都说璇玑楼的柳如烟,心比天高,寻常人早已不放在眼里。
却不想,她竟是这般一个重情重义,心地柔软的女子。
“柳姑娘……”
陈瑾瑜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先前那些关于权衡利弊的思量,在对方这纯粹的善意面前,显得有些庸俗了。
“姑娘高义,瑾瑜代严都尉,谢过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