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啊,老头子我这一路上,可是没少在她面前说您的好话,顺带呢,又点拨了她一番天下大势,武道境界……”
他的语气,活像个替自家晚辈说媒的七大姑八大姨,充满了暗示与调侃。
“这等才貌双全,心性又如此坚韧的奇女子,配上殿下您的雄才伟略,那简直是……嘿嘿嘿……”
王曌放下了茶盏,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他看着老算子那张挤眉弄眼的老脸,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老先生,本宫对如烟姑娘,并无那样的想法。”
他的声音清冷而平静,听不出半点虚伪。
“她是有功之臣,是本宫要倚重的人才,仅此而已。”
“哎呀!”老算子闻言,竟是一拍大腿,脸上满是痛心疾首的惋惜。
“当真可惜了!白白浪费老头子我这么多口舌,教了她那么多东西!”
“那小丫头片子,可是个一点就透的聪明人,老头子我提点的那些话,她可都听进心里去了!”
王曌只是淡淡一笑,并未接话。
老算子见他这副模样,也觉得无趣,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罢了罢了,儿女情长,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事,老头子我懒得掺和。”
“殿下,事情办完了,人情也还了,我可就走了哈!”
说着,他便大摇大摆地朝堂外走去。
走出常州府的大门,老算子低头摩挲着怀里那块满是裂纹的古旧龟甲。
他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最终化作一声悠悠的叹息。
他摇了摇头,佝偻着身子,汇入人潮,渐行渐远。
城外,柳如烟一行人的马车,也已收拾妥当。
与太子派来交接的人告别之后,车夫一扬马鞭,车轮缓缓滚动,朝着璇玑楼的方向驶去。
车厢内,香炉里焚着宁神的檀香,气氛静谧。
柳如烟斜倚在软垫上,正闭目养神,梳理着此行的得失。
忽然,她感觉自己的袖层里,似乎多了一样东西。
那东西极薄极轻,若非她如今感知敏锐,几乎无法察觉。
她心中一动,伸手探入袖中,指尖触及一片微凉的纸张。
她将那纸条悄然抽出,展开。
只见那上好的宣纸上,一行龙飞凤舞,却又锋芒内敛的字迹,映入眼帘。
“青丝缚龙虎,心渊隐寒锋。”
“恩仇皆棋路,世情作柴烧。”
“星斗为枰掌中刀,画皮玲珑惑九霄。”
没有落款,没有题头,只有这寥寥几句,仿佛谶语一般的诗。
柳如烟的瞳孔,骤然一缩。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将那张纸条捏得微微发皱。
这定是那老算子,在她不经意间,神不知鬼不觉塞给自己的。
这等手段,当真是深不可测!
她反复咀嚼着这几句话,心头掀起了惊涛骇浪。
青丝缚龙虎……是指她以女子之身,周旋于太子这等真龙天子与各方豪强之间吗?
心渊隐寒锋……是指她温柔皮囊下,那份隐藏的杀伐与决断?
恩仇皆棋路,世情作柴烧……
星斗为枰,掌中为刀,画皮玲珑,惑乱九霄……
后面的话柳如烟参不破。
柳如烟紧紧盯着那几行字,一股寒意,自尾椎升起,瞬间遍布全身。
许久,柳如烟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那份被看穿的惊悸,渐渐化作了一抹凝重而又坚定的光。
她将纸条小心翼翼地折好,收入怀中,紧贴着那本《千照慈母养气心经》。
老算子……
这个人,被她牢牢记在了心底。
她掀开车帘,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
远山如黛,田野青葱。
这天下,比她想象的更加广阔,藏龙卧虎之辈,更是数不胜数。
老算子那番话,那张纸条,如同一盆冷水,浇熄了她目前一切顺利的自得。
也如同一把火,点燃了她更加炽烈的雄心。
前路漫漫,想要在这风云变幻的世道中,真正地掌控自己的命运,她要做的,还有太多太多。
她的目光,渐渐变得幽深。
回到璇玑楼后,是时候,该为晋升三等舞姬的事情好好准备。
大胤皇子之间的内斗,两国蠢蠢欲动,世道并不如自己刚来那些两年般了。
自己的面容也该展现在众人面前了!
二皇子府。
书房内的空气,比常州冬日的寒夜,更加冰冷刺骨。
“啪!”
一只上好的天青釉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碎裂成无数细小的残片,如同一朵瞬间凋零的冰花。
茶水四溅,浸湿了名贵的波斯地毯,留下深色的水渍,宛如干涸的血。
王翳胸口剧烈起伏着,俊美而阴鸷的面容因怒火而扭曲,额角青筋暴起,如同一条条蛰伏的毒蛇。
“废物!”
他咬牙切齿地从齿缝中挤出这两个字,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暴戾。
“整整一队人!竟然全都有去无回!”
门外侍立的下人,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将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能钻进地缝里去,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屏风后,那名青衫谋士无声地转出,躬身拾起一块较大的瓷片,动作从容不迫,仿佛被摔碎的只是寻常瓦砾。
“殿下息怒。”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在这充满杀伐之气的书房内,显得格格不入。
“为一群死人生气,不值当。”
王翳猛地转身,猩红的眼眸死死盯着他,那眼神像是要将人活活吞噬。
“郭先生说得轻巧!”
“人是死的,可本王的谋划,却因此乱了!”
“如今刘家那小孽种落到了王曌手里,他定会顺藤摸瓜!仲偲那边,还有咸水关的夏铖,都安排妥当了吗?会不会被查出端倪?”
他一连串的质问,如同连珠炮,每一个字都透着焦虑与狠毒。
谋士将瓷片轻轻放在桌角,脸上不见丝毫慌乱,依旧是那副智珠在握的沉静模样。
“殿下请放宽心。”
“仲偲那边的账目,早已做得天衣无缝,所有亏空与贪墨的银两,都记在了他仲家几位旁支族亲的名下。”
“即便太子查到,也只是仲家监守自盗,与殿下绝无干系。”
“至于咸水关的夏铖……”
谋士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不为人知的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