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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作者:咕嘟鱼汤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大业十二年春,东都洛阳。


    洛水裹挟冰凌,呜咽着穿过堆金砌玉的宫阙。清晨的洛阳市井,空气中弥漫着米香,裹着人声交织出一幅烟火气息。运河码头两侧,巨大的龙舟被身着华丽的宫女簇拥,宫女手中无数丝绦拖动龙舟缓缓前行。天宝将军宇文成都,带着大批骁果军,手持凤翅镏金镗随行护卫。引得洛阳百姓争相围观。


    与之同时,定鼎门的晨雾被马蹄声惊碎。一队风尘仆仆的幽燕骑兵,踏着冻土铿锵而入。当先的北平王罗艺,铁甲染霜,眼神如鹰隼般锐利。他身后半步,一骑白马银鞍,少年罗成勒马仰头,檐角铜铃正撞碎朝阳,撒在他束发银冠上,恍若细碎金箔洒落。城门吏看痴了去,竟忘了查验鱼符——这踏着塞外风雪而来的少年,连马蹄都淬着星子似的寒光。


    十五岁的罗成,身姿挺拔,铁血与风雪淬炼出的、毫无脂粉气的锐利俊美,让洛阳街头那些傅粉熏香、宽袍博带的世家公子们,顿显矫揉造作,黯然失色。便如一颗裹挟着塞外风雪的寒星,骤然坠入这浑浊暖池,瞬间攫取了所有目光。


    准备去河边看热闹的人群被这队耀眼的骑兵吸引,不少人驻足观看。女儿们羞红了双颊,以帕子捂嘴,切切私语。


    “看!那是北平王的小王爷?”


    “嘶…好重的煞气!听说在幽州,突厥小儿闻其名便止啼?”


    街角酒楼,身着华服的清河崔氏年轻公子,对着同伴语带轻蔑,眼神却难掩一丝忌惮:“哼,边鄙武夫,一身血腥!”


    罗成端坐马上,目光如刀,切割着这光怪陆离的末世景象。刚刚经历贾家楼四十六友热血结义,“替天行道”的滚烫豪言优在耳畔,眼前所见,权贵醉生梦死于酒肆青楼;宇文阀武士当街纵马,踏翻小贩赖以活命的摊子,鲜红的果子在泥泞中被无情践踏;独孤家子弟为争歌姬在酒楼大打出手,玉器碎裂之声刺耳;宫墙深处隐隐飘来的**丝竹,与城墙根下蜷缩乞儿的瑟瑟发抖形成地狱般的反差……。


    杨广在龙舟上掷琉璃盏,抬眼远远看见罗成踏过运河新柳,眼眸间倒映着春日的河道的微光。到得近前,马队众人滚鞍下马。卸甲摘剑,垂手立于岸边。少年素白袍下身量还没完全长成,束腰玉带勒出流畅到令人惊心的腰身。杨广眯了眯眼,抬手招来宇文化及:“那孩子是谁?”


    龙舟缓缓越过众人,一个内侍匆匆而来。


    "传旨!宣北平王罗艺、燕山公罗成伴驾琼花宴!"


    江都宫,临光殿。


    暖香浓稠得化不开,熏得人昏昏欲醉。巨大的鎏金铜兽吞吐着名贵香料,舞姬身披薄纱,旋转间带起奢靡香风。隋炀帝杨广高踞御座,醉眼迷离,殿内金碧辉煌,珍馐罗列,门阀权贵们推杯换盏,言笑晏晏,一派歌舞升平。空气中弥漫着权力倾轧的暗流与享乐颓靡。


    大殿一角,唐国公李渊带着长子建成、次子李世民安静地列席。刚满十五的李世民,面容已具英挺轮廓,斜倚身体,指尖夹着玉盏,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满殿的众生相。


    宇文阀跋扈;独孤家骄奢;关陇贵族满眼盘算,矜持中透着奸狡……


    李阀蛰伏于晋阳,韬光养晦,胸怀逐鹿之志,他这位李阀二公子,却是洛阳翩翩佳公子。风流韵事传佳话,满城深闺梦里人。


    “末将父子珊珊来迟,请陛下赎罪。”罗艺父子入殿行礼,两人都未着甲,罗成亦换上了一身王府世子的礼服。素色窄袖袍并无繁复纹样,唯有用极细的银线在衣料经纬间织就了若隐若现的暗纹。当那抹素白衣襟从李世民案前扫过,他的目光瞬间被攫住!


    凝视那双寒潭般的眸子,李世民忽然明白为何洛阳贵女们说燕山公的眼睛能冻碎春水——这纯粹而凛冽的美,带着惊心动魄的冲击力……突如其来的悸动,如此陌生,让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


    受李阀暗中挑唆,突厥大举入侵幽州。罗艺带幽燕铁骑夜袭敌营,以少胜多,‘杀掠不可胜计’,突厥撤退途中,罗艺父子率数千骑兵追击至草原深处,全歼突厥残部,‘几万男女老少尽屠。’自此突厥视其为‘魔鬼’,多年不敢犯边。


    此战奠定罗艺“威震北狄”的声望,幽州成为隋朝东北唯一稳定的屏障。如此赫赫边功,延缓了隋朝全面瓦解的步伐,为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争取了最后的喘息之机。罗艺父子亦被杨广招致洛阳亲自嘉奖。


    “罗卿家此次扫北,追击千里,连那突厥王帐的大纛旗,都差点被幽州铁骑给折了。呵呵……好好好,罗家枪威震漠北,为我大隋安定边患,朕心甚慰。”


    御座之上,杨广浑浊的目光扫过罗成,爆发出贪婪而粘腻的光芒,如同毒蛇锁定了猎物。


    “洛阳百姓争睹幽州铁骑之风采。你们入城不过十日,坊间已有传言,燕山公堪为我大隋第一美男子。”声音拖得绵长粘腻,带着酒气的浑浊。


    罗艺躬身:“犬子罗成,粗陋不堪,陛下谬赞。”


    “粗陋?朕看,是燕山初雪,昆仑寒玉……”他枯瘦的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直直伸向罗成线条优美的下颌,“上前来,让朕…细赏。”


    空气瞬间凝滞!罗艺腮边肌肉贲张,怒火升腾,一时竟对杨广怒目以对。满殿权贵无不抬眸往这边注目,嘴角噙着看好戏的讥诮。


    李世民眸光微闪,他看到罗成指尖微微一颤,骤然爆发的冰冷杀意几乎要撕裂这暖香殿宇。


    杨广并不理会罗艺的惊怒。见罗成身影未动,倾身前探,带着龙涎香与酒气的混合味道几乎笼罩下来,就在那指尖即将触及肌肤的刹那——


    “嗤——”


    一声嗤笑,如同投入滚油的冰水!杨广伸出的手一顿,眉头不悦地蹙起。


    发声的正是清河崔氏公子。他斜睨着罗成,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殿内每个人都听清:“边塞苦寒之地,只知刀兵,不识礼乐。一身胡风戾气,也配污了陛下圣目?陛下仁德,竟也容此等煞气之物近前?”话语刻薄,字字诛心,带着门阀对边将根深蒂固的傲慢与排斥。


    罗艺须发偾张,怒意勃发,叱咤北疆的无敌藩王怎堪受辱?


    眼见变故骤起,举座皆惊。


    罗成倏然抬眸!


    寒潭般的眼眸锐利如实质的刀锋,带着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杀伐之气,狠狠刺向那崔氏子弟!那人脸上的讥笑瞬间僵住。


    同时,罗成左手在袖中微动,“叮”一声轻响,一枚沾着暗褐色污迹、形制粗犷的物件落于清河崔氏公子脚下。


    突厥小王独有的狼头金耳环!边缘带着干涸发黑的血迹!


    “陛下,”罗成开口,声音清越如冰泉击石,字字清晰,“此物,乃臣随父王扫北,阵前斩获。彼时此突厥小王口出狂言,辱及天威,臣割其首级,曝尸以儆效尤……臣以为,此物或可佐酒,为诸位助兴?” 他目光平静扫过面无人色的崔氏子弟,落在杨广脸上。无声的警告,比雷霆之怒更具威慑。


    殿内死寂!落针可闻!


    杨广看着那枚带着浓烈战场血腥气的耳环,又看看罗成那双毫无惧色、只有冰雪般凛冽杀意的眼眸,瞬间心中惊悸。这少年,是真正的凶刃!


    “哼!边鄙野物,不识抬举!”杨广悻悻然收手拂袖而去。


    此刻的李世民,心中翻涌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混合着纯粹惊叹与强烈吸引的情绪,如同初春破土的嫩芽,在他胸中悄然滋生。那是一种超越了门阀倾轧、超越了政治算计的、最原始的少年悸动。


    帝王拂袖离席,龙袍翻卷起一阵带着龙涎香与酒气的风。内侍尖着嗓子高喊“陛下起驾!”众人躬身相送。


    丝竹之声在短暂的死寂后,如同被无形之手猛地拧开,再次流淌出刻意的欢快靡靡。乐师们的手指在弦上飞快拨动,舞姬的水袖重新扬起,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冒犯与反制,不过是宴席上一段无伤大雅的小小插曲,被暖风和酒气轻轻一吹,便消散无踪。


    门阀贵胄们脸上的倨傲与窥探迅速褪去,如同熟练的伶人更换了面具。先前面如土色的崔氏子弟,此刻已强自镇定,端起酒杯与邻座的荥阳郑氏谈笑风生,只是那笑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眼神不时飘向罗成方向,残留着后怕。


    罗成退回父亲身后,如同一柄收入鞘中的寒刃,但殿内无数道目光——贪婪、忌惮、怨毒——依旧如附骨之疽黏在他与父亲身上。


    李世民倚坐席间,天青蓝暗纹团花锦袍有些敞开,漏出一截素色中衣。他仿佛也被方才的意外惊扰,举杯的手停在唇边,见风波平息,自嘲一笑将杯子掷于桌面,发出“咔塔”一声清响。另一只藏在袖中的手,屈指几不可察地在桌下叩动,节奏变化诡异,透着一丝急促。这细微的动作淹没在喧哗中,无人留意。


    罗成似有所感,在满室喧嚣中准确的找到声音来源,转头目光直刺过来!


    突厥人的传讯方式?


    四目相接。


    李世民的眼中,一片温润,但那温润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幽潭。没有笑意,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就在这凝固的瞬间,李世民的嘴唇,以微不可查的幅度,无声地动了动。没有声音发出,只有清晰无比的唇形:


    “速归。”


    随即,他极其自然地移开视线,仿佛只是随意地扫过殿中舞姬旋转的裙摆。脸上甚至重新浮起那抹温煦的浅笑,完美地融入了这虚假的升平之中。


    没有理由。


    没有解释。


    这是一个不容置疑的——或者说,是洞穿危机、最简洁的示警。


    罗成眉间一蹙,旋即微微侧身,对父亲附耳低语:“父王,咱们回幽州去!”


    罗艺征战半生,何等敏锐!这几个字让他瞬间通明。他不再多问一个字,猛地起身,对着御座方向草草一礼,声如洪钟却不容置喙:“陛下!北疆军情告急,臣父子需即刻返回!失仪之罪,容后再禀!”


    话音未落,已一把拉住罗成手腕,转身便走!


    满室哗然。没人料到罗艺如此决然,殿上众人一时间找不出阻拦的理由,眼睁睁看着罗艺父子夺门而出。


    唐国公李渊跟随众人站起,面上做吃惊神色。待喧哗平静,回头瞥了一眼自己身侧的儿子。


    北平王,这只盘踞幽燕的猛虎,早已是各方势力的眼中钉。


    突厥势微,罗艺手中那支战力剽悍、只认北平王旗的“幽燕铁骑”,立刻成了新的心腹大患!此次召其入洛阳琼花宴,名为嘉奖,实为‘囚虎入笼’。杨广对罗成的狎亵,看似昏聩荒唐,实则藏着更深层的算计。


    杨广以此试探罗艺虚实,若能以高官厚禄或威逼利诱将其父子长久羁縻于洛阳,幽州群龙无首,朝廷可徐徐图之。若罗艺桀骜难驯,在这帝都之内,一杯鸩酒、一场“急病”、一次“意外”、甚至随意栽赃一个“谋逆”的罪名,都能让这北疆枭雄悄然消失!


    再不济,宇文化及等关陇门阀,亦是虎视眈眈幽州这块肥肉。罗艺父子的到来,搅动着各方势力颤巍巍的平衡,朝廷乐见争斗,亦可借此伺机拔除那些早露锋芒的爪牙。


    罗艺父子在洛阳,乃困兽待毙;回幽州,是猛虎归山!


    宇文化及捻着胡须,鹰目阴鸷地盯着罗艺父子离开的方向,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淬毒:“罗艺…桀骜不驯,其子更是锋芒毕露!此等虎狼,断不能纵归幽州,遗祸无穷!”


    身旁一心腹低声道:“依国公之意…”


    “哼!既然执意要走…” 宇文化及眼中寒光一闪,“…洛水滔滔,山道崎岖,‘流寇’、‘突厥细作’…何处不能埋骨?速唤我儿成都过来。”


    这充满杀机的低语,如同毒蛇吐信,虽轻微,却断断续续地钻入不远处佯装醉酒伏案的李世民耳中!他垂下眼帘,眸光锐利如电。


    出得江都宫,夜幕低沉。接过亲兵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罗成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最后回望灯火辉煌的临光殿。归途即战场,幽州之外,步步杀机。


    “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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