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日头毒得能把人骨头缝儿里的油都晒出来,《落芳华起时》的片场活脱脱成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
工作人员个个汗流浃背,衣服被汗浸得能拧出水来,偏偏拍摄进度卡得死紧。一场看似简单的对手戏,磨叽了快俩钟头,愣是过不去。
场务小王实在憋不住,拿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灯光师老张,声音压得跟蚊子哼哼似的:“我去!这都NG十几条了,导演今儿是吃斋念佛了?脾气这么好?”
老张吓得一哆嗦,恨不得拿胶带把他嘴封上:“祖宗!闭嘴吧你!”他朝监视器那边努努嘴,眼神里全是“你找死别拉上我”的惊恐,“没瞅见陈导那脸?黑得都能当砚台使了!”
热浪蒸腾的寂静里,所有人的眼珠子都在两位男主角身上来回打转。导演老陈抱着胳膊坐在监视器前,那张脸黑得能滴出墨来,活像谁欠了他八百万没还。
镜头底下,安匀炀一身雪白长衫,站得跟棵玉雕的雪松似的。这位爷是圈里有名的“安一条”,二十七岁就把影帝小金人捧回了家,那气场清贵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连头发丝儿都透着股生人勿近的矜傲劲儿。
他往那儿一戳,活脱脱就是从九天掉下来的谪仙,片场这能把人烤化的热浪,愣是没沾上他半分。
再看他对面那位,可就有意思多了。
洛子秋,娱乐圈新晋的“资源小霸王”,顶着张能祸国殃民、让小姑娘尖叫昏厥的脸蛋子,身后杵着富得流油、跺跺脚地皮都得颤三颤的洛氏集团。
此刻这位小祖宗,脸上表情那叫一个丰富多彩,虽然也穿着戏服,但那眼神飘着,脚尖点着地,浑身上下透着股子“少爷我热死了烦死了这破戏到底有完没完”的不耐烦劲儿。
一冰一火,两尊大神杵在那儿,按说这画面搁谁看都得心旷神怡。可偏偏——拍出来味儿不对!
短短二十秒的对手戏,愣是磨了半个钟头,导演那声“咔”喊得嗓子都劈了叉,次数多到场务小王掰着手指头都数不过来,比他一天点的盒饭还勤快。
“啧,这位洛大少爷…到底行不行啊?再不过老子就要中暑嗝屁了。”角落里不知哪个胆肥的,飘来一句压得极低的嘀咕,跟小针似的扎进凝滞的空气里。
嚯!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几道目光“唰”地跟探照灯似的,齐刷刷钉在了洛子秋身上。
这嘀咕像是开了闸,憋了一肚子的怨气找到了出口。
“真想不通!真是他娘的想不通!”一个蹲在道具箱阴影里啃黄瓜的龙套甲,字字带着刺儿,
“家里金山银山堆着,当他的太子爷不爽吗?香车美女游艇趴体它不香吗?非跑这太上老君炼丹炉里受这活罪,跟咱们这群苦哈哈抢这十块钱管饱的猪食盒饭?”
旁边正补妆的群演乙也跟着立刻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粉扑差点怼进鼻孔里:“图啥?图体验生活呗!图给咱们添堵呗!你说是不是脑子…嗯…烧糊涂了?”
她到底把“有病”咽了回去,但语气里的嘲讽比直接骂还刺耳。
“纯纯的花瓶!还是景德镇限量版的那种!白瞎了安影帝那分分钟几十万上下的黄金档期!”
道具组一个膀大腰圆的大哥,烦躁地捋了把汗湿得能拧出水来的板寸头,手里的榔头“哐当”一声泄愤似的砸在旁边的铁皮箱子上。
这动静儿不大,却跟平地一声雷似的,惊得角落里缩着脖子的刘注安猛地一哆嗦,差点原地蹦起来。
刘注安,洛子秋那倒霉催的助理,此刻正努力把自己那副快赶上道具包大小的胖身子,死命往两个硕大的帆布包后面塞,活像只被拔了毛、还让人扔进油锅前瑟瑟发抖的鹌鹑。
那些刀子似的闲言碎语,刘注安一个字不落全听见了,臊得他恨不能立刻化身土拨鼠,当场刨个地洞钻进去,最好再把自己埋严实点。
“我的活祖宗哎…”刘注安心里愁肠百结,像揣了块千斤重的冰坨子,“您晚上在酒店对着镜子不是练得挺溜的吗?台词背得跟说相声似的!怎么今儿一开机就跟让黄大仙儿上了身似的,魂儿都找不着北了…”
他正愁肠百结地想着今晚可能得在片场喂蚊子,一声有气无力的宣告如同天籁般响起:
“导、导演说了——休——息!都喘口气儿,该喝水的喝水,该放水的放水!十分钟后,重——来!”
导演助理那声音透着股被抽干了精气的疲惫,活像跑了三天三夜没合眼。
刘注安闻言,肩膀垮得更低了,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这口憋屈气儿还没顺下去——
旁边“刺溜”一下,像条刚从油锅里捞出来的滑不溜手的泥鳅似的,猛地挤出个人来!
刘注安被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栽进他那堆大包小包里。定睛一看,嚯,安匀炀那位金牌助理唐明明!
“匀炀,过来休息会儿,喝点水!”来人是安匀烊的助理唐明明,他在一旁守了许久,此刻终于喊等到休息时间,便忙不迭地从包里拿出早已拧开的水壶和润喉糖,贴心送上。
“行。”安匀炀懒洋洋应了声,视线还粘在屏幕上两秒,这才慢悠悠地晃着长腿,踱到唐明明跟前。那股子散漫劲儿,像午后晒足了太阳的豹子。
“喏,赶紧的,多灌两口。”唐明明把水杯塞进他手里,眉头蹙得死紧,活像安匀炀下一秒就要当场失声,“你这破锣嗓子心里没点数?待会儿嚎哑了,可别指望我给你当传声筒!”
语气是冲的,可那眼神里的担忧,快溢出来了。
安匀炀指尖勾着杯沿,漫不经心地侧身。温水刚沾上唇,眼风却像有自己意识似的,倏地扫向角落。
洛子秋。
那人独自窝在不远处一张折叠椅里,像个被遗忘的布景。手里也握着杯水,指节微微泛白,杯口离唇半寸,却像隔了千山万水,半天没动一下。
灯光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沉沉的,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劲儿。
“搞什么鬼?”这念头在安匀炀脑子里刚冒了个尖儿,就被他掐灭了。别人的闲事,他安匀烊向来懒得管。
目光在那张过分安静的侧脸上粘了两秒,才不紧不慢地撕开,若无其事地转回来。
喉结滚动,杯里的水被他仰头灌了个干净,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燥意。
“呵。”他几不可闻地轻嗤一声,把空杯丢还给唐明明,“但愿吧,今天这破戏能顺当点儿。”话音未落,化妆师已经捏着粉扑风风火火地扑了上来,冰凉的触感贴上脸颊。
过了一会儿,导演的声音再次响起:“各就各位,再来一遍!”导演依旧黑着脸,阴沉的表情仿佛能滴出墨来。
安匀炀眼皮都懒得朝那边掀一下。他信步走到镜头前站定,长腿舒展,姿态松弛得像在自己家客厅。目光一抬,正好迎上磨磨蹭蹭走过来的洛子秋。
安匀炀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眼前这人,哪还有平时那股子阳光清爽劲儿?一张脸白得跟刚刷的墙腻子似的,眼神虚浮地飘着,魂儿都不知道丢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身体不舒服吗?”安匀炀语气算不上多关切,更像是一种审视。
这是安匀炀第一次主动跟洛子秋搭话,洛子秋不禁有些吃惊,他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一个字也挤不出来,最后只是仓惶地、用力地摇了摇头,细碎的发梢跟着乱颤。
安匀炀瞧着他这般反应,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什么。一股子“今天算是栽这儿了”的烦躁感油然而生。就这状态?这场戏能过他把头拧下来当球踢!
果不其然。
镜头一开,洛子秋那张脸就跟被冻住似的,僵硬得能刮下二两冰碴子。嘴里吐出的台词干巴巴、硬邦邦,比小学生背课文还磕碜,别说情绪了,连点活人气儿都欠奉。
“还是不行吗?”安匀炀心底那点失望像冷水浇头。
他试着用眼神去勾他,用细微的动作去带他,甚至不动声色地靠近半步,想用自己强烈的存在感把这人的魂儿给拽回来。
没用。
对面那块木头疙瘩,不,是块捂不热的顽石!油盐不进,刀枪不入!安匀炀感觉自己像在对着空气演戏,所有的试探和引导都石沉大海,连个响儿都听不见。
轮到洛子秋接词了。
安匀炀台词的尾音还悬在半空,等着对方接招。
片场死寂。落针可闻。
洛子秋就那么直挺挺地戳在那儿,眼神放空,嘴唇紧闭,像个断了线的提线木偶。
足足过了三秒。
“……抱歉,”洛子秋干涩的声音才突兀地响起,像砂纸磨过铁皮,尴尬得能抠出三室一厅,“我……忘词了。”
“咔——!!!”
监视器后面,导演的拳头攥得指节“咯嘣”作响,手背上青筋虬结,像下一秒就要砸穿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