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延吉猛地别过头,不去看她。
“一名白玉京弟子持符令至乐林府邸,谓奉命引荐。 ”
“恰巧此前族长传书,云仙门欲纳我为记名弟子。”
“延吉不疑有他,启中门,礼迎入府,安置在西暖阁静室。”
“至暮色四合,遣仆奉膳相请。”
“不过盏茶功夫,那仆役的血已溅满中庭。”
“来人却杳无踪迹。”
陈妙善闻言,眸色一沉。
那谎冒之人定是李稳。
刹那间,陈妙善识海万千思绪交织。
他为何先去乐林?
是陈玄青引的路?
陈玄青想必是去寻六长老,那个老头向来狡诈多变,吃里扒外。
只是这六长老已被她解决,那么能助他的——唯有陈延次。
可延吉,她又是从何处知道的这些?
是陈延次告诉她的?还是陈玄青?
那她又知道了多少?
陈妙善抬手,制止陈延吉几近崩溃的泣诉。
然而陈延吉却仰头,那双被泪洗透的眼,死死锁住了陈妙善。
“那人走之前,留下了一道传音,告知了延吉一些事情。”
“族长可否为延吉解惑?”
陈延吉话虽是如此,却并未等到陈妙善开口。
“陈延次……”
她声音嘶哑,隐隐颤抖着,“他是否曾投身于你,是你……掌中隐刃?”
她句句紧逼,不给人喘气的机会,“我父亲道陨,是否亦是……你的一局棋?”
陈妙善垂眸,思索着从哪里去与陈延吉周旋,来暂缓这对峙局面。
她是断然不可能承认这事的。
可陈延吉的下一句,让陈妙善脊椎窜起一股寒意。
“妙、善!”
“回答我!”
轰——
那名字出口的刹那,陈妙善瞳孔一震,周身灵气凝滞。
她低头默然许久。
“我不知你所言何为?”
“延吉你伤势要紧,莫要中那贼人的挑拨离间计,其中种种,待愈合后再议不迟。”
“至于乐林,稍时我自会遣人查探,你可安心。”
话毕,她指间再次聚起温润灵光,覆向陈延吉胸腹处那几道久久未愈的伤口。
面前人脸上神情平静,仿佛方才她撕心裂肺的控诉,不过是风中一缕尘埃。
陈延吉心知肚明。
如果面前的“陈玄青”当真是十年前意外殒命的陈妙善。
那她这番缄口不语的模样,恰恰印证了那人口中的荒谬言论皆是事实。
啪!
一声脆响,她甩手,将那覆着疗愈灵光的手狠狠挡开。
踉跄起身,陈延吉强撑挺直身子,眼神执拗。
“方才仙使在侧,我需顾全陈氏体统颜面,故缄口无言!”
“如今——”
陈延吉退开一步,口中咄咄逼人,“此地唯余你我二人!你还要将这等欺天篡命的弥天大谎……咽下吗?”
一片死寂。
陈延吉见她不答,那份压抑着的愤怒轰然爆发。
她声音凄厉,字字诛心。
“夺舍禁术,为我鸿洲百族共唾之秽道!为苍天所厌弃之逆途!”
“若此事传扬诸姓,我太康陈氏将成何物?”
“沦为诸世家食案上……佐酒的笑柄吗?!”
“你昔时曾与我立宏愿,欲擎我陈家为鸿洲百族魁首!”
“可如今族长一脉尽绝!陈玄青以残魂寄形,苟延残喘!”
“宗族之内倾轧如鬣狗争腐!”
“我问你,这般……这般摇摇欲坠如累卵的陈家——”
“何来的‘魁首气象’?!何来的‘安稳千秋’?!!”
她胸膛剧烈起伏,伤口洇出鲜红,染透了胸口衣襟。
果然。
陈延吉什么都知道了,她全都知道了。
总会有这一天的,陈妙善。
你不应该早就知道延吉会有与你兵戎相见的那一天吗?
她早就不是曾经那个与你一同玩乐的小丫头了。
她字字句句不离陈氏,何曾在意你“起死回生”的事?
她甚至根本没听进你的话……还是对她那个父亲抱有幻想。
你看——
她在为了陈玄青质问你?
她在为了整个太康陈氏质问你?
她居然为了其他人质问你!
面前人脸上的平静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陈妙善笑了。
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
陈妙善起初只是唇角勾起,
紧接着,这笑意迅速扩大,继而化为肆无忌惮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
笑声在大殿里冲撞、回荡。
一时间分不清谁才是那更疯癫的人。
这笑声在攀升到顶峰时,又毫无预兆地戛然而止。
殿内瞬间陷入死寂,针落可闻。
只余陈延吉的喘息声。
陈妙善颔首垂眸,脸上笑意无影无踪,只剩下漠然。
玄色身影一步步朝着被钉在原地的陈延吉走去。
靴底踏地砖上。
嗒…嗒…
每一步都踩在了陈延吉紧绷的神经上。
陈延吉瞳孔骤缩,恐惧下几乎是本能的要唤出本命法器。
哪怕同归于尽!
然而,就在她意念刚动的刹那——
一股沛然莫御的灵力骤然压下。
它化作枷锁,缠绕上她的四肢百骸,将她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骼都死死地锁在原地。
动弹不得。
陈妙善眸光幽邃,凝视着陈延吉,似叹似喟。
“延吉啊…”
“在陈氏子弟之中,骨若净玉、心向澄明者,唯你一人。”
“可为何偏偏是你,守着这般愚忠朽志?”
她微微俯身,眼底寒意透骨,“你口口声声斥这‘夺舍邪法’,殊不知,此物若珍宝沉渊,世人难得,故惧之、毁之、唾之。”
“六长老之死,实乃其咎由自取。”
“是他贪欲炽盛,先起妄念,欲夺舍陈延次。”
“他灭魂之恶业…哼,不过是道法不全,害人亦害己,罪有应得罢了。”
言及陈玄青与族长一脉,陈妙善耻笑,“至于陈玄青与其后的太康陈氏?”
“孽债相偿,血债血偿。”
“我为我母亲雪恨,天道昭彰,何错之有?”
她忽的后退一步,周身迫人煞气顿时敛去。
“延吉,念在你曾有恩于我,我给你生路。”
“你根骨清奇,气运沛然,自当远离此等污秽朽烂之地,遁入白玉京仙门,参悟真道,求取长生。”
“莫要…再将自己困于这等泥潭之中。”
“好自为之。”
陈延吉周身灵压消散,她踉跄半步,看着面前背手而立的人。
她咬牙,眸中厉色一闪,其本命法器,一柄陌刀卷起寒光,欺身上前,狠狠朝陈妙善天灵劈下。
铮——
二人间一道灵障升起,挡住了陈延吉攻势。
她手中陌刀竟被楔死在陈妙善额前一掌之距,进退不得。
陈延吉目眦欲裂,弃刀不用,将残存灵力灌于双拳,化作巨锤,砸向陈妙善。
屏障灵纹流转,那看似脆弱的灵障,却将陈延吉连同她的拳头包裹得寸步难行。
而矗立其后的人依旧纹丝不动。
杀不得…
她竟连伤其分毫都做不到!
陈延吉胸中积郁已久,再无手段,泼口便骂。
“陈妙善!你这狼心狗肺、残害血亲的孽障!”
“行此悖逆人伦之举,定当天雷轰顶,教你形神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你区区一个下贱奴仆所出的孽种,腌臜烂泥,也敢染指我太康陈氏宗祠,玷污这族长至尊之位!你……”
最后那句污言秽语,尚未及吼出,“下贱奴仆”四字才起头音……
一股杀气涌来。
陈妙善身影欺近,快得只余残像。
她手一把钳住了陈延吉的顶门。
那指爪力道刚劲,直欲捏碎颅骨。
“找死!”
她俯视着被钳制的陈延吉,怒气冲天。
“此世无人…可辱骂我娘!”
她一字一顿。
“陈、延、吉——”
“你弃情义于不顾,甘愿做这太康陈氏永世守户的獒犬。”
“那我便成全你。”
语声未落,陈延吉身形猛地一软,颓然瘫倒在地,双目圆睁。
曾经澎湃的生命之火,骤然熄灭。
与此同时,那柄悬浮于陈妙善额前的陌刀,失了主人灵力维系,正一寸寸瓦解、消散。
陈妙善胸脯剧烈起伏,喘着粗气。
她目光灼灼,盯住那柄陌刀。
某段记忆的碎片,陡然击中了她。
那是多久以前?
八岁的陈延吉刚炼成此刀,意气风发,那时她还是个得了稀罕宝物便喜形于色的孩子。
她捧着这法器,跑过来,拉着陈妙善的衣袖。
“妙善,你瞧,我的刀!好妹妹,快些帮我想想这刀的名字?”
那时的陈妙善……说了什么?
陈妙善眉头皱起,思索着那时的回答。
然而只是徒劳,记忆中只有一个模糊的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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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
那个名字,那个曾从她口中说出的字眼,在过往云烟中已杳无痕迹。
眼看那陌刀消散的速度愈发快,陈妙善几乎是下意识伸手,抓向刀柄,入手却是一片空荡。
她不甘,扫视刀身早已不成形的铭文,想要找到一个她此刻无论如何也想不起的印记……
迟了。
最后一丝刀影散去。
什么也没有留下。
没有名字。
没有答案。
陈妙善双膝一软,跪倒在陈延吉尚带余温的尸体旁。
无法言喻的茫然席卷了她。
她膝行着向前一步,捧起陈延吉的头颅,缓缓放在自己屈起的大腿上。
手指拂过那眉眼,然后停留在唇边。
“延吉。”
她低语呢喃,“你的刀……叫什么名字啊?”
无人回应。
“名字。”
她重复着,“告诉我……它……它叫什么……”
一遍又一遍。
可躺在她腿上的女子,再也不会回答她了。
那个名字,连同回忆里的鲜活女娃娃,一起,湮灭了。
陈妙善呆愣原地,指尖灵气却钻入陈延吉还未完全溃散的识海,翻找着那段记忆——
“都说白水鉴心……”
“延吉姊姊灵台澄澈,纤尘不染,而这刀光潋滟,不如……唤它‘白水’吧?”
“夫水至清,可涤尘滓,可鉴本心。”
“唔…我倒是认为这‘白水鉴心’倒更像是为妙善量身所铸。”
“妙善之心,澄透自清辉,倒与陈禾姑姑一般无二。”
“陈禾姑姑最是慈柔仁善。你母女二人,诚为璧玉清辉,至善至纯。”
“若得…若得陈禾姑姑垂怜,肯为我之萱堂慈母。”
“则你我,便是骨血缔金兰,名实相符的亲姊妹了!”
你,我。
当永以为期,朝暮相亲,再无睽违……
“竟是……”
“‘白水’嘛……”
“呵、可笑。”
她们两人,现在又有谁配的上“白水鉴心”四字?
又有谁,记得当初的誓言?
全都回不去了。
陈妙善起身,迈步走出殿宇。
殿内,一点金色火焰点燃了那具地上的尸体。
转瞬之间,这金焰冲天而起,膨胀、扭曲。
轰——
炽烈金光吞噬了陈延吉。
连带着殿宇内所有梁柱、雕饰、纱幔都染上了一层灿金色。
滚烫气浪汹涌翻腾,席卷每一个角落。
所有陈设、法器、象征着太康陈氏的饰物……
在这金业火面前,尽数化为黑灰。
火光映在陈妙善回望的侧脸上,明暗交织。
她未置一词,长久注视着这一切。
整座大殿,彻底沦陷在火光之中。
穹顶之下,再无阴影。
仆役纷纷提桶从四处奔来救火。
然而那金色火焰非但不见丝毫收敛,火舌喷张愈烧愈见癫狂。
仆役泼出去的水,嗤嗤化作白气,顷刻便蒸腾殆尽。
杯水车薪,徒劳无功。
众人见状,哗然溃散,如鸟兽奔逃。
混乱之中,一名哑仆踉跄慢了一步,推搡间,被绊倒在地。
眼见后方汹涌的人潮奔逃而来,千钧一发之际——
一只手伸出,攥住哑仆那衣襟后领,将他从人脚下拽离。
正是立于檐下阴影里的兰殊。
回望,那泼天金焰蔓延,须臾间已将前庭回廊吞入火海。
可诡异的是,那火过境,偏偏绕开了奔逃的仆役。
只是对于那些在踩踏中倒毙于地的人,这火焰却捡到了柴薪般,将尸体卷入火浪之中。
几声“哔剥”脆响,被焚得干干净净,片骨无存。
单中玉站在兰殊身侧,目睹这诡谲景象,低语,“姨姨,此火何以妖异如斯?竟不侵活物,专焚亡躯?!”
“此火名为‘金业火’,乃天地间罕有的玄灵真炎。”
“其性霸道无比,能焚世间万般有相之物,亦能断无形因果业障……”
单中玉闻言愈发不解,追问,“既如此霸道,为何我等能安立于此?那些奔逃仆役,也未沾得半点火星?”
兰殊微仰起头,视线投向那火焰最深处的殿阁,眸光深邃。
“大抵…是因这火已启灵性。”
“而其主心念未绝,尤在掌控。此火只为焚尽它应焚之物。”
她长叹。
这“善”字,承天德之重,非大福缘、大坚韧者,恐难负荷其意。
万般,皆是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