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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杀心难止】白水鉴心,深恩负尽

作者:锅锅有鱼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陈延吉猛地别过头,不去看她。


    “一名白玉京弟子持符令至乐林府邸,谓奉命引荐。 ”


    “恰巧此前族长传书,云仙门欲纳我为记名弟子。”


    “延吉不疑有他,启中门,礼迎入府,安置在西暖阁静室。”


    “至暮色四合,遣仆奉膳相请。”


    “不过盏茶功夫,那仆役的血已溅满中庭。”


    “来人却杳无踪迹。”


    陈妙善闻言,眸色一沉。


    那谎冒之人定是李稳。


    刹那间,陈妙善识海万千思绪交织。


    他为何先去乐林?


    是陈玄青引的路?


    陈玄青想必是去寻六长老,那个老头向来狡诈多变,吃里扒外。


    只是这六长老已被她解决,那么能助他的——唯有陈延次。


    可延吉,她又是从何处知道的这些?


    是陈延次告诉她的?还是陈玄青?


    那她又知道了多少?


    陈妙善抬手,制止陈延吉几近崩溃的泣诉。


    然而陈延吉却仰头,那双被泪洗透的眼,死死锁住了陈妙善。


    “那人走之前,留下了一道传音,告知了延吉一些事情。”


    “族长可否为延吉解惑?”


    陈延吉话虽是如此,却并未等到陈妙善开口。


    “陈延次……”


    她声音嘶哑,隐隐颤抖着,“他是否曾投身于你,是你……掌中隐刃?”


    她句句紧逼,不给人喘气的机会,“我父亲道陨,是否亦是……你的一局棋?”


    陈妙善垂眸,思索着从哪里去与陈延吉周旋,来暂缓这对峙局面。


    她是断然不可能承认这事的。


    可陈延吉的下一句,让陈妙善脊椎窜起一股寒意。


    “妙、善!”


    “回答我!”


    轰——


    那名字出口的刹那,陈妙善瞳孔一震,周身灵气凝滞。


    她低头默然许久。


    “我不知你所言何为?”


    “延吉你伤势要紧,莫要中那贼人的挑拨离间计,其中种种,待愈合后再议不迟。”


    “至于乐林,稍时我自会遣人查探,你可安心。”


    话毕,她指间再次聚起温润灵光,覆向陈延吉胸腹处那几道久久未愈的伤口。


    面前人脸上神情平静,仿佛方才她撕心裂肺的控诉,不过是风中一缕尘埃。


    陈延吉心知肚明。


    如果面前的“陈玄青”当真是十年前意外殒命的陈妙善。


    那她这番缄口不语的模样,恰恰印证了那人口中的荒谬言论皆是事实。


    啪!


    一声脆响,她甩手,将那覆着疗愈灵光的手狠狠挡开。


    踉跄起身,陈延吉强撑挺直身子,眼神执拗。


    “方才仙使在侧,我需顾全陈氏体统颜面,故缄口无言!”


    “如今——”


    陈延吉退开一步,口中咄咄逼人,“此地唯余你我二人!你还要将这等欺天篡命的弥天大谎……咽下吗?”


    一片死寂。


    陈延吉见她不答,那份压抑着的愤怒轰然爆发。


    她声音凄厉,字字诛心。


    “夺舍禁术,为我鸿洲百族共唾之秽道!为苍天所厌弃之逆途!”


    “若此事传扬诸姓,我太康陈氏将成何物?”


    “沦为诸世家食案上……佐酒的笑柄吗?!”


    “你昔时曾与我立宏愿,欲擎我陈家为鸿洲百族魁首!”


    “可如今族长一脉尽绝!陈玄青以残魂寄形,苟延残喘!”


    “宗族之内倾轧如鬣狗争腐!”


    “我问你,这般……这般摇摇欲坠如累卵的陈家——”


    “何来的‘魁首气象’?!何来的‘安稳千秋’?!!”


    她胸膛剧烈起伏,伤口洇出鲜红,染透了胸口衣襟。


    果然。


    陈延吉什么都知道了,她全都知道了。


    总会有这一天的,陈妙善。


    你不应该早就知道延吉会有与你兵戎相见的那一天吗?


    她早就不是曾经那个与你一同玩乐的小丫头了。


    她字字句句不离陈氏,何曾在意你“起死回生”的事?


    她甚至根本没听进你的话……还是对她那个父亲抱有幻想。


    你看——


    她在为了陈玄青质问你?


    她在为了整个太康陈氏质问你?


    她居然为了其他人质问你!


    面前人脸上的平静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陈妙善笑了。


    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


    陈妙善起初只是唇角勾起,


    紧接着,这笑意迅速扩大,继而化为肆无忌惮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


    笑声在大殿里冲撞、回荡。


    一时间分不清谁才是那更疯癫的人。


    这笑声在攀升到顶峰时,又毫无预兆地戛然而止。


    殿内瞬间陷入死寂,针落可闻。


    只余陈延吉的喘息声。


    陈妙善颔首垂眸,脸上笑意无影无踪,只剩下漠然。


    玄色身影一步步朝着被钉在原地的陈延吉走去。


    靴底踏地砖上。


    嗒…嗒…


    每一步都踩在了陈延吉紧绷的神经上。


    陈延吉瞳孔骤缩,恐惧下几乎是本能的要唤出本命法器。


    哪怕同归于尽!


    然而,就在她意念刚动的刹那——


    一股沛然莫御的灵力骤然压下。


    它化作枷锁,缠绕上她的四肢百骸,将她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骼都死死地锁在原地。


    动弹不得。


    陈妙善眸光幽邃,凝视着陈延吉,似叹似喟。


    “延吉啊…”


    “在陈氏子弟之中,骨若净玉、心向澄明者,唯你一人。”


    “可为何偏偏是你,守着这般愚忠朽志?”


    她微微俯身,眼底寒意透骨,“你口口声声斥这‘夺舍邪法’,殊不知,此物若珍宝沉渊,世人难得,故惧之、毁之、唾之。”


    “六长老之死,实乃其咎由自取。”


    “是他贪欲炽盛,先起妄念,欲夺舍陈延次。”


    “他灭魂之恶业…哼,不过是道法不全,害人亦害己,罪有应得罢了。”


    言及陈玄青与族长一脉,陈妙善耻笑,“至于陈玄青与其后的太康陈氏?”


    “孽债相偿,血债血偿。”


    “我为我母亲雪恨,天道昭彰,何错之有?”


    她忽的后退一步,周身迫人煞气顿时敛去。


    “延吉,念在你曾有恩于我,我给你生路。”


    “你根骨清奇,气运沛然,自当远离此等污秽朽烂之地,遁入白玉京仙门,参悟真道,求取长生。”


    “莫要…再将自己困于这等泥潭之中。”


    “好自为之。”


    陈延吉周身灵压消散,她踉跄半步,看着面前背手而立的人。


    她咬牙,眸中厉色一闪,其本命法器,一柄陌刀卷起寒光,欺身上前,狠狠朝陈妙善天灵劈下。


    铮——


    二人间一道灵障升起,挡住了陈延吉攻势。


    她手中陌刀竟被楔死在陈妙善额前一掌之距,进退不得。


    陈延吉目眦欲裂,弃刀不用,将残存灵力灌于双拳,化作巨锤,砸向陈妙善。


    屏障灵纹流转,那看似脆弱的灵障,却将陈延吉连同她的拳头包裹得寸步难行。


    而矗立其后的人依旧纹丝不动。


    杀不得…


    她竟连伤其分毫都做不到!


    陈延吉胸中积郁已久,再无手段,泼口便骂。


    “陈妙善!你这狼心狗肺、残害血亲的孽障!”


    “行此悖逆人伦之举,定当天雷轰顶,教你形神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你区区一个下贱奴仆所出的孽种,腌臜烂泥,也敢染指我太康陈氏宗祠,玷污这族长至尊之位!你……”


    最后那句污言秽语,尚未及吼出,“下贱奴仆”四字才起头音……


    一股杀气涌来。


    陈妙善身影欺近,快得只余残像。


    她手一把钳住了陈延吉的顶门。


    那指爪力道刚劲,直欲捏碎颅骨。


    “找死!”


    她俯视着被钳制的陈延吉,怒气冲天。


    “此世无人…可辱骂我娘!”


    她一字一顿。


    “陈、延、吉——”


    “你弃情义于不顾,甘愿做这太康陈氏永世守户的獒犬。”


    “那我便成全你。”


    语声未落,陈延吉身形猛地一软,颓然瘫倒在地,双目圆睁。


    曾经澎湃的生命之火,骤然熄灭。


    与此同时,那柄悬浮于陈妙善额前的陌刀,失了主人灵力维系,正一寸寸瓦解、消散。


    陈妙善胸脯剧烈起伏,喘着粗气。


    她目光灼灼,盯住那柄陌刀。


    某段记忆的碎片,陡然击中了她。


    那是多久以前?


    八岁的陈延吉刚炼成此刀,意气风发,那时她还是个得了稀罕宝物便喜形于色的孩子。


    她捧着这法器,跑过来,拉着陈妙善的衣袖。


    “妙善,你瞧,我的刀!好妹妹,快些帮我想想这刀的名字?”


    那时的陈妙善……说了什么?


    陈妙善眉头皱起,思索着那时的回答。


    然而只是徒劳,记忆中只有一个模糊的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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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象。


    那个名字,那个曾从她口中说出的字眼,在过往云烟中已杳无痕迹。


    眼看那陌刀消散的速度愈发快,陈妙善几乎是下意识伸手,抓向刀柄,入手却是一片空荡。


    她不甘,扫视刀身早已不成形的铭文,想要找到一个她此刻无论如何也想不起的印记……


    迟了。


    最后一丝刀影散去。


    什么也没有留下。


    没有名字。


    没有答案。


    陈妙善双膝一软,跪倒在陈延吉尚带余温的尸体旁。


    无法言喻的茫然席卷了她。


    她膝行着向前一步,捧起陈延吉的头颅,缓缓放在自己屈起的大腿上。


    手指拂过那眉眼,然后停留在唇边。


    “延吉。”


    她低语呢喃,“你的刀……叫什么名字啊?”


    无人回应。


    “名字。”


    她重复着,“告诉我……它……它叫什么……”


    一遍又一遍。


    可躺在她腿上的女子,再也不会回答她了。


    那个名字,连同回忆里的鲜活女娃娃,一起,湮灭了。


    陈妙善呆愣原地,指尖灵气却钻入陈延吉还未完全溃散的识海,翻找着那段记忆——


    “都说白水鉴心……”


    “延吉姊姊灵台澄澈,纤尘不染,而这刀光潋滟,不如……唤它‘白水’吧?”


    “夫水至清,可涤尘滓,可鉴本心。”


    “唔…我倒是认为这‘白水鉴心’倒更像是为妙善量身所铸。”


    “妙善之心,澄透自清辉,倒与陈禾姑姑一般无二。”


    “陈禾姑姑最是慈柔仁善。你母女二人,诚为璧玉清辉,至善至纯。”


    “若得…若得陈禾姑姑垂怜,肯为我之萱堂慈母。”


    “则你我,便是骨血缔金兰,名实相符的亲姊妹了!”


    你,我。


    当永以为期,朝暮相亲,再无睽违……


    “竟是……”


    “‘白水’嘛……”


    “呵、可笑。”


    她们两人,现在又有谁配的上“白水鉴心”四字?


    又有谁,记得当初的誓言?


    全都回不去了。


    陈妙善起身,迈步走出殿宇。


    殿内,一点金色火焰点燃了那具地上的尸体。


    转瞬之间,这金焰冲天而起,膨胀、扭曲。


    轰——


    炽烈金光吞噬了陈延吉。


    连带着殿宇内所有梁柱、雕饰、纱幔都染上了一层灿金色。


    滚烫气浪汹涌翻腾,席卷每一个角落。


    所有陈设、法器、象征着太康陈氏的饰物……


    在这金业火面前,尽数化为黑灰。


    火光映在陈妙善回望的侧脸上,明暗交织。


    她未置一词,长久注视着这一切。


    整座大殿,彻底沦陷在火光之中。


    穹顶之下,再无阴影。


    仆役纷纷提桶从四处奔来救火。


    然而那金色火焰非但不见丝毫收敛,火舌喷张愈烧愈见癫狂。


    仆役泼出去的水,嗤嗤化作白气,顷刻便蒸腾殆尽。


    杯水车薪,徒劳无功。


    众人见状,哗然溃散,如鸟兽奔逃。


    混乱之中,一名哑仆踉跄慢了一步,推搡间,被绊倒在地。


    眼见后方汹涌的人潮奔逃而来,千钧一发之际——


    一只手伸出,攥住哑仆那衣襟后领,将他从人脚下拽离。


    正是立于檐下阴影里的兰殊。


    回望,那泼天金焰蔓延,须臾间已将前庭回廊吞入火海。


    可诡异的是,那火过境,偏偏绕开了奔逃的仆役。


    只是对于那些在踩踏中倒毙于地的人,这火焰却捡到了柴薪般,将尸体卷入火浪之中。


    几声“哔剥”脆响,被焚得干干净净,片骨无存。


    单中玉站在兰殊身侧,目睹这诡谲景象,低语,“姨姨,此火何以妖异如斯?竟不侵活物,专焚亡躯?!”


    “此火名为‘金业火’,乃天地间罕有的玄灵真炎。”


    “其性霸道无比,能焚世间万般有相之物,亦能断无形因果业障……”


    单中玉闻言愈发不解,追问,“既如此霸道,为何我等能安立于此?那些奔逃仆役,也未沾得半点火星?”


    兰殊微仰起头,视线投向那火焰最深处的殿阁,眸光深邃。


    “大抵…是因这火已启灵性。”


    “而其主心念未绝,尤在掌控。此火只为焚尽它应焚之物。”


    她长叹。


    这“善”字,承天德之重,非大福缘、大坚韧者,恐难负荷其意。


    万般,皆是命中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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