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妙善处理完毕旧躯骸骨,身影在山洞中几个起落,循原路折返山洞,径直穿入悬于空中的古旧画卷。
一步踏出,身形便已回府邸书房之内,衣袂间犹带山间清寒。
那画卷于她身影凝实之际,耗尽了最后一丝通灵道蕴。
画纸上流转的朦胧漩涡骤然僵滞,随即失却依托般无力垂落,“嗒”地一声轻响,掉落在地面上。
沦为寻常一幅死画。
再观其中所绘,不过一处毫不起眼的山穴景致。
岩壁粗砺,石榻冰冷,几件陋器置于隅角。
只是那洞穴深处,竟不知何时泼洒上大片金砂矿彩,恍若一片金焰。
火势滔天,烈焰升腾之态被定格于至凶至暴之时,炽烈焚风几欲透纸而出,要将万物焚为灰济南,戾气森然。
陈妙善垂眸。
足尖拨弄一下,那画卷收拢,便如断梗飘蓬,轻旋着滚入一旁堆叠着废弃典籍的破篓里,被散乱的书卷掩没。
她再无停留,举步离开书房。
玄袍曳地,穿行于陈氏府邸九曲回廊、重门深院之间。
时值白日,天朗气清。
她游走,闲庭信步,最后驻足于湖心亭畔。
此刻并非饮酒时分,陈妙善心中也并无愁绪烦扰,神色淡淡。
侍立水阁亭角的哑仆见状,立刻无声膝行趋前,捧上一满钵鱼脍饵料。
陈妙善接过,捻起一撮,扬手洒落。
碎屑飘飞入水。
澄澈水面下,霎时搅起一片混乱。
各色锦鲤闻腥而至,赤红、金鳞、黑白……争相攒涌,鱼尾激烈拍打,水花四溅。
数鱼竞相破水,疯狂撞向彼此,撞向鱼食。
平静水面被彻底搅碎。
玄衣素影,被无数腾跃的鱼撕扯——
水光涟漪中,身形支离破碎。
俯瞰之下,日影灼灼,与零碎人影摇曳重叠、纠缠又离,似陷于一片火光。
“走水了——”
只是声音没能完全冲出喉咙,他身后人潮已从狭窄甬道扑来。
“快跑啊!”
“火!后山的火烧到仓房了!”
“快找水!快提水来!”
呼喊、推搡、踩踏。
救火令淹没在嘈杂之下。
一个抢先一步窜出的褐衣汉子,正弯着腰,呼哧直喘粗气,脸上烟灰汗水混杂。
“嗬…咳…天……活…出来了……”
他断断续续的话语里全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身边另一个人喘息稍缓,忽地鼻头抽动,张望,讶异下指着汉子脚边不远处的地面。
“诶?这砖地上……怎有红?”
褐衣汉子怔忡望去。
那红色印迹只有几小点。
“红…痕?天生异象处……地宝生辉?”
“莫不…莫不是这邪火便应了天象?这、这红点子,就是地宝要现世的先兆?”
“哧——”
一人由远及近徐徐走来,人影为至声先闻。
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鼻哂笑,“当真是失心疯,还地宝血光。”
“把眼屎擦净了瞧瞧!”
来人一把拽住灰衣汉子的胳膊,将他的视线拉低。
褐衣汉子被拽得一个趔趄,茫然抬起右脚,鞋底朝上。
这才注意到只是旧鞋薄底踩了一块粘稠肉块。
这肉块已被踩烂,血水渗透进鞋头的粗布面,脏了地,脏了鞋。
“晦气!撞了血煞了!”
汉子脸上肌肉扭曲,咒骂着,就着旁边干爽的地面,用力把鞋底在泥灰上来回拧磨、踩踏。
一层灰泥很快覆盖上去,但那暗红的痕迹只是变得污浊,并未彻底消失。
他望着更难清理的鞋底,咬牙切齿,“白害老子还要去洗这破鞋!”
那汉子正自懊丧,插话的男子叉手抱臂,撇嘴道:“啧,掷旧易新岂不省事?也不值几个钱。”
褐衣汉子听到等言辞,抬眼觑向对方。
见此人一身粗麻素布,洗得发白,不似氏族子弟惯常气象。
但那言论又实在……
汉子心中疑惑,可念头稍纵即逝,他并未深究——毕竟,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贵子,怎会如此粗鄙?
想必是不曾听闻那事,才有此番言论。
可这汉子不知,眼前这位名叫李稳之人,确实并非世家子弟,而是正正经经的仙门中人。
李稳不过是遥见此处火光冲天,一时兴起,这才循烟踏风而来,瞧瞧热闹罢了。
此刻他见褐衣汉子愁眉深锁,频频叹息,又被挑起好奇心,复追根究底。
这一问才得到答案。
“那尘泥境现下不知为何乱作一锅粥,集市上买个针头都愁,更难说新鞋了!”
“咱们这种世家下等的粗使奴役,难不成还指望去买这灵枢境的宝器穿脚上?”
灰衣汉子话音落尽,目光垂落在那双鞋履上,默然良久。
最终只重重叹气,肩膀颓然垮塌,认命挪动,步履带涩。
“算了……提回去,浆洗一番,凑合吧……”
李稳听完这番生计窘迫的言语,眸光微闪,若有所思。
他不再看那汉子离去的背影,转而仰头望向那熊熊烈焰。
火舌舔舐着天际,浓烟滚滚,翻腾着,气浪扭曲了云幕。
“这火……”
他低眉轻语,声音几不可闻,“烧得未免太烈了些,也太快了……”
那火焰的势头与蔓延速度,蛮横霸道,远超寻常山林走水之象,反透着一股邪性。
莫非……方才那汉子无心之言中的“天材地宝”、“异象”之说,竟非全然痴妄?
这不同寻常的烈火,难道真是某种珍奇之物现世的前兆?
况且,此地此前确有异宝出世的旧例。
他懊悔于自己的本命法器尚在那女人手里,但又不愿错过此等良机。
若是让他得到那异宝,尽可一飞登天,摆脱束缚……
修仙,不就是一个字,“争”。
与天、地争。
与人、妖争。
念及此,他不再犹疑。
李稳不随逃命的人群奔涌,反逆着人流,身形敏捷,几个转折,避开奔走失措的仆役。
朝着那火势最为猛烈的核心区域,大步流星而去。
湖心亭畔,陈妙善指尖最后一粒饵屑刚离手,碎屑尚在空中飘散。
一人押着一个灰衣仆从神色仓惶,至亭外阶下,见到族长常待的亭子里有一披着玄色长袍的女子。
那人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便扑通一声重重跪倒,额头触地。
“弟子……弟子拜见族长,恭贺族长褪去凡胎,喜得仙道灵胚。”
陈妙善想要炼制“仙道灵胚”也不是什么秘密,族中大部分都清楚,他们大概也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能做到。
陈妙善闻言,瞧了那弟子一眼,示意他起身说话。
那弟子于是将身后仆役推至陈妙善眼前。
往常只被告知族中只有族长穿玄色,那仆从哪里亲眼见过族长,一时结巴,慌乱学着先前那人跪在地上。
“拜…拜见族长,后…后山…的西仓…西仓走水了!”
“火势…火势极大!我等扑…扑不灭啊!”
陈妙善搓掉指腹碎料,眼皮都未抬一下。
那仆役见她如此,心中一急,强压下恐惧,声音都拔高了些许。
“还…还有!有…有个仙门中人…陷…陷在火场里…”
此言一出,陈妙善倏然一顿。
她终于抬眼,目光刮过地上之人。
“仙门中人?何处仙门?缘何会入我后山?”
那仆役被这刺得一缩,慌忙答道:“小…小人不知…不知他为何而去。”
“是那仙门中人自己…自己冲进火场的!”
“自己冲进去?”
陈妙善眉梢微挑,“你曾听到那仙门人说了什么?”
他嘴唇嗫嚅了几下,“这…这个…他…他好像提过一嘴…好像…好像是说什么……”
他支支吾吾,显是知道些什么,却又语焉不详,含糊不清。
陈妙善垂眸,倏然俯身,右手快如闪电,五指作钩,扣住那人的天灵盖。
“呃啊——!”
那仆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惨嚎,双眼瞬间翻白,浑身剧烈抽搐,如同被抽去了骨头。
陈妙善指尖灵力钻入其识海,翻检着对方零碎混乱的记忆碎片——火光、混乱的人群、李稳的询问、褐衣汉子关于“天材地宝”、“异象”、“红印子”的支吾言语……
“呵……”
搜魂完毕,陈妙善理清了来龙去脉,这才松开手。
她唇角勾起,嗤笑,“为着点虚无缥缈的‘天材地宝’,便自蹈死地?真是……”
“愚不可及的蠢货。”
仆役被她搜魂后,如同破败的麻袋般软倒在地,双目圆睁,瞳孔涣散,口鼻间气息微弱。
陈妙善丢下一颗丹药,身影化作一道玄色流光,朝着后山烈焰冲天的方向,破空而去。
水阁长亭只余那散发着异香的圆润丹药,滚落至地上人散乱的发丝旁。
湖中几许气泡浮出,鱼影攒动游移,显然也是被这丹香吸引而来。
那弟子立与其旁,咽着口水,却不敢做什么,只恭敬的捡起丹药放到仆役口中。
他知道方才族长留下的丹药是给这仆役的,即使水亭再无其他人,他也不敢私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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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早听闻,新任族长还是少主时就手段狠辣,主家无人敢冒犯。
弟子抹了把手心的汗,静静等着那仆役醒来。
这仆役也算因祸得福了。
陈妙善身影瞬息落定于后山西仓前院。
浓烟尚未散尽,焦糊气味刺鼻。
院中空地上,黑压压跪伏着一片人影。
火舌已舔舐至院落边缘。
只是,火源并非是残存的屋舍,而是……那些被踩踏致死的人。
她目光扫过,穿透尚未散尽的烟尘与摇曳火焰,落在几具焦黑蜷缩的尸骸上。
其中一具躯体扁塌如炭,焦黑如墨,一只高举的手臂前端空荡,断裂的指骨竟滚落在那大张的、被高温灼得扭曲变形的口腔之中。
地上横陈数具同样焦黑的尸体。
显然,正是这些尸骸,将火焰引向了前院空地。
此刻,火苗正慢慢向着跪伏在地的人群的衣角、发梢向上蔓延。
而那些人只僵跪着,眼睁睁看着身后火步步紧逼,脸上只余麻木。
显然有一股威压,如同万钧重枷,死死将他们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陈妙善抬首,目光掠过院中惨状,落向半空。
那里凌虚而立三人:一男一女,衣饰华贵,另有一名年纪尚小的女童,被护在中间。
她收回视线,浑若未见,径直步入那片跪伏的人海。
玄色身影甫一踏入威压笼罩的区域,那股禁锢之力瞬间冰消瓦解。
跪伏的人群似被抽去了筋骨,骤然瘫软在地。
短暂的死寂后,几声呜咽喘息响起。
一些人如梦初醒,手脚并用,在地面上疯狂爬动,只想远离身后那噬人的火墙。
“族……族长!”
一声嘶哑惊惶的呼喊响起。
霎时间,所有挣扎、爬行的人影猛地僵住。
离得近的,看清了那身玄袍,浑身剧颤,挣扎着想要恢复跪姿。
稍远些的,不明所以,却在抬头望见那抹玄色的瞬间,纷纷匍匐叩首。
更远处的,只见前方人群如风吹麦浪般齐刷刷矮下身去,虽不明就里,亦本能地随之跪倒。
这跪拜的浪潮,从前至后,层层叠叠,涌向火场。
陈妙善脚步未停,只随意挥.手,“不必行礼,自行逃去。”
最前排瘫软在地的几人如蒙大赦,涕泪横流,挣扎着爬起,踉跄奔逃。
她的声音不大,后排之人未必听清,但见前方之人突然起身奔逃,便知族长已有谕令。
于是,前排站起,中排站起,后排站起……方才那跪拜的浪潮,此刻化作奔逃的人潮,向她身后两侧涌去。
陈妙善步履从容,逆着人潮走向那片肆虐的火焰。
奔逃的人群见她迎面而来,惊恐改变方向。
原本直行的人拼命向两侧挤去,有人被挤得无路可走,竟慌不择路地向后倒退。
她站定,眉尖一蹙,轻叹。
旋即抬手,五指虚张,对着前方汹涌人潮与熊熊烈焰,凌空一拂。
呼——!
一股飓风毫无征兆地自她身后凭空卷起,呼啸而至。
狂风过处,陈妙善玄袍纹丝不动,长发亦未飘起半分。
而她面前拥挤奔逃的人群,却被一只无形巨手横扫,惊呼着、翻滚着,尽数被这股力量裹挟着,扫至她身后两侧的空地上。
风势未歇,直扑烈焰。
火借风势?
不。
那狂暴肆虐、似要焚尽一切的烈焰,被这飓风一吹,竟如同烛火被轻呵一口气,摇曳几下,“噗”地一声,瞬间熄灭。
只余缕缕青烟袅袅升起。
风止,烟散。
院中景象清晰展现。
诡异的是,方才被烧焦的尸骸、地上厚厚的骨灰、乃至那些被烧得只剩半截、摇摇欲坠的焦黑木柱,竟都完好地保留在原地,未被那足以扫飞人群的飓风抚动分毫。
半空中那三人见状,飞身落下。
落地时带起的细微气流,轻轻吹过一根仅靠焦炭粘连支撑的残柱。
咔嚓。
那残柱应声断裂、倒塌。
轰隆!
失去了最后支撑的西仓主屋舍,似被推倒的骨牌,轰然倾颓。
断壁残垣砸落,瞬间激起漫天烟尘。
这混杂着焦炭、骨灰、泥尘的污浊巨浪,猛地扑向刚刚落地的三人。
那华服男子与女子猝不及防,瞬间被扑了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与那些刚从火场逃出的仆役一般无二。
唯有陈妙善,以及那三人中年纪最小的女童,玄衣洁净,纤尘不染,连发梢都未凌乱分毫。
陈妙善轻笑,“这开悟境仙门当真卧虎藏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