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半的实验终于放了学。
几千人冲出校门的画面实在太令人叹为观止,被风一吹就有醉人的汗味儿夹杂着热浪扑面而来,程语好不容易挤出人群才发现东门路已走了半程。
绕回西门得跨越大半个实验外墙,黑灯瞎火的渗人不说,还有他妈不知道哪个缝隙里藏的小情侣谈情说爱——程语还怕鬼怕的要死,本来就没有人搭个伴走,他哪有那个胆子自己掉头回家?
“程语!明天去科技打球吗?”
一个十四班的男生在远处叫他,人不错,外号“老高”,也算很熟,通常打球都叫上他。
当然只是通常。毕竟这一届打排球的人少之又少,而且会打的都不错,被高三学长学姐邀请组局出去打球也多少关照一点。
可惜程语不爱社交,总觉得自己技不如人,于是每次都在后排占个副攻位子当个小透明接接一传。
学生之间玩的都是野球,规矩也没那么多,正常比赛都是发球接球,平时就定向抛,于是对面都是熟人的情况下只往关系好的或者球技不错的人那里抛球。
程语认识的人都不超过三个,又不爱说话,在人前混了个脸熟,他记住别人名字和脸倒是七七八八——但你认识人家,人家未必记住你啊。
每次打完球他都窝囊闹心,没人给他抛,看他实在太寂寞才施舍给他两个,结果屡屡接飞,人家更看不上他了
而他又不愿意去高一小孩儿那里占位置,程语又嫌他们没意识胡打还咋咋呼呼。
他这种人是有点“傲”在身上的。子然一身久了,也就习惯了的不是么。
“不了有事儿!明儿就不去了老高!”
他又不上赶子给人当陪衬。犯不上这么贱。
走到了校门口,人都快散没了。算了,程语想,不就是一段路么,大不了他唱歌。
“去哪儿?”
“我....郁烬?”
程语下意识想回答,意识到谁问的之后卡壳没声了,瞪的眼睛滴流圆,可能太过不
可置信,反倒给郁烬逗的闷笑了一声。
路灯有点暗,程语迷迷糊糊的就被郁烬领着回家了,小孩儿反射弧太长,这时候才
开始嚷嚷:
“是在等我吗?”
“诶你是不是刚才嘲笑我!”
郁烬不说话,只是往前走,就是耳朵有点红。
那一声笑裹挟着风闯进了程语那一晚的梦,惶然间闻见了丁香。
不呛人,只是天地焕然一新。
*
凌晨一点。
郁烬枯坐了许久,终于听到了楼下锁门的动静,又耐心等了半个时辰才起身开门。
他的目的地是地下室。
没有灯光,只有一个锁头当啷在铁门上,衬着半夜刮起来的风,伸手不见五指,估计死个人都算正常。
郁烬从门边捡起来一段铁丝,捅咕几下锁芯弹开——如果有人在旁边的话,一定会看到他的手已经抖的不成样子。
郁烬顺着墙,一点点摸索到了木柜,没收住腿,“哐”的一声,膝弯撞在了柜门上,摇摇欲坠的玻璃似乎下一秒就在坍塌,可郁烬浑然不觉,吱呀一下用力掀起了木板。
那木板下面堆满了药瓶,空盒子随着他有些粗暴的动作骨碌碌滚了出去,郁烬弯下
腰,随手抓起一个——空的。
郁烬大概皱了皱眉,扔掉撇远,再次寻找——还是空的。
郁烬抖的更厉害了。
屋顶渗水,滴下的液体从后肩开始滑落,郁烬额角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控制不
住自己跪在了地上,几乎是以趴下的姿势胡乱撞开空瓶——直到沙沙的药粒翻滚声从不远处传来。
那似乎是救命的稻草,郁烬手脚并用的爬,颤颤巍巍旋开瓶盖,不要命的仰头就往嘴里倒——似乎是被呛到了,郁烬拼命吞咽不发出一点声音,粗重的喘息声在黑暗里听的尤为清楚。
病症发作的太快,咽下去药也不能立刻安抚身体的剧烈起伏。
他受不住了,拉住连着门把手绳子乒乒乓乓的关上铁门,卸了力便是眼前漆黑就往墙上倒下去。
那是极狠厉的一下,郁烬感觉到针扎似的头疼,不受控制的砸着墙,又喊不出来,咚咚咚的响声不停——直到血腥味弥散开来,反倒像是给他打了一针镇定。
温凉的液体顺着脸侧流淌,郁烬没办法管,他只能艰难挪到墙根撑着一只胳膊。
似乎擦破了皮,灼烧一般的疼。
这就是他的病——药效上来了,郁烬从柜子缝里摸出一包大彩,啪的一声按下打火机,尼古丁的味道浸润下,心跳终于从垂死的临界抢救回了平静。
地下室没有窗,空间不大,但是铁门顶端漏的风还是可以支撑一个夜晚的——手中的烟头从没有了意识的人手中滑落,火星窒息般忽明忽灭的跳动消失,变成了梦里蒸腾的热意。
*
又是那里。
只有嗡鸣声从耳边传来,恍惚中郁烬看到了自己低下头,怀中拥着的东西不安分的动,似乎想要贴近唯一的温热躯体才能慰藉一点冷意降温。
郁烬发觉喉咙发不出声音,呼救只能算作徒劳。他能怎么办?他也才是个孩子而已啊,怎么又能奢求他去救另一个孩子?
他跺了跺脚,尽管毫无用处,被麦芒扎的生疼,用尽力气腾出手来,用混合着汗水和血肉的手指向下面拨开稻草。
他不能再等了,火马上就要烧到中心来了,他不想死。
指甲被泥土和石砾填满,手肿胀的不成样子开始发着抖——郁烬没停,用力插进泥土扣挖,直到怀中的小孩儿颤抖的幅度渐渐小了——那是严重脱水的征兆,郁烬才摸到了一丝微弱的潮湿。
再往下插进半寸,郁烬感觉虎口被什么东西划开了,血在疯狂的流窜——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了这东西是弧形的什么金属,被扔在荒草甸子上,废弃了许多年。
那是一个输油管,锈斑长满了管壁,延伸到无尽的黑暗中,深不见底,不知通往何方。
郁烬一头扎进管道,胸腔被所剩无几的空气压榨的不堪重负,而那管道太窄了——只能他一个人过,他跪爬过管道,身上蹭出的淤青不计其数,又得小心翼翼拖着另一个彻底失去意识的孩子。
郁烬没有办法去想那孩子是死是活,缺氧已经让思考的能力丧失,可他真的只是在黑暗中爬着,感受着温度一点点降低,一点点耗尽力气。
只有突然间一头栽了下去,咚的一声撞到了木板另一只手紧紧拉着不放,然后彻彻底底的陷入黑暗之中。
那一刻他有点惶急。
为什么他还是没有活下去呢。
*
郁烬就在这一刻醒来。
他还是在地下室,冰冷的水泥地板硌的他生疼,但似乎并没有梦里的惊悚更加记忆犹新。
他无数次梦见,无数次从地下室被惊醒,无数次的伸向药瓶。
没有人救的了他。
当年的那个小孩儿的样貌他早已记不清了,只知道他们当时满身脏污泥泞夹杂着血液昏迷不醒。被前来救火的人匆匆赶到送进了县城的医院,双双进了ICU被抢救,算是大难不死。
他在医院足足躺了一月有余,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好地方,而被他护在怀里的小孩儿只是吊了几天葡萄糖,查了查肺部处理了点伤口问题就出了院。
郁烬不知道对方名字叫什么,只是小孩儿的祖父祖母对他千恩万谢的时候叫了声“阿南”,也不知道哪两个字,就这么记了十七年。
小孩儿出了院,却一个人跑回来陪着郁烬,只知道粘着他,不声不响的跟着,一赶他走就嘴一扁哭了,抱着他不撒手,含含糊糊的还说对不起。
郁烬没有办法,只能默许小孩儿围着他团团转,直到他出院。
远方寄来的手机不是没有缘由,那确实
是带他离开的东西。
他担心小孩儿惦记,于是独自联系了陌生的父母,上了从遥远的大城市来的不知名的车,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看见了从黑土地的田埂上狂奔而来的小小影子。
郁烬从ICU里醒来就对一切有关火灾记忆的人和事产生巨大的应激反应,又被噩梦缠了太久——谁让他也才八岁而已,又学不会坦坦荡荡的告别。
他救了人,就像是梦了一场而已,直到小孩儿跌倒再爬起,反反复复好几次才奔到他面前的时候,郁烬还仿佛在做梦。
“你要走了!你告诉我你要走!不告诉我!
小孩儿话说的磕磕绊绊,气儿还没喘匀就开始掉眼泪,颠三倒四的说不清话,但是郁烬听懂了。
他回答不了。
他的“父母”告诉他,他得离开,火灾就是**,他们做危险工作难免有对家,希望接他到他们身边来住。
郁烬同意了,可是他面对小孩儿炽烈的眼睛和泪水,他只能仓皇逃走,头也不回,一言不发的上了车。
司机大概于心不忍,帮郁烬开了后车窗,但是接到电话,只能选择立刻开走。
郁烬听到了他这辈子也不能忘记的喊声。
那小孩儿一看到车开走了,开始不要命的追,攥着拳头哭嚎:
“你不告诉我!你要回来找我!回来!”
郁烬不敢回头,只能蜷续在后座上凌迟自己的心脏,在漫长的公路行驶途中睡过去,把所有的所有埋葬在那条故乡小路上。
也没有看到阿南追出了多远,追了多久,无数次跌倒爬起,被大爷大妈拦住拼命挣扎哭到不能自已,只能空洞着双眼目送他到消失不见。
他听到手机在不远处震动。
郁烬感觉心脏狠狠被揪住喘不上来,憋闷的难受。
郁烬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颈,若无其事的拉开门,
留意了墙上的挂钟
上午八点。
他已经迟到一个小时了。
啊我太难了?哎好不容易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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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Chapter 5 “氤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