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青春不过是一场漫长的自杀。担心真实的我令人讨厌,于是我连忙营造出一个刻意不讨喜的我。”
—弗朗索瓦·莫利亚克《蛇结》
程语茫然间听到远处传来声响,从地下的不远处,仿佛有什么东西爬了出来一样。
有点渗人哈,程语偷偷诽腹,转身准备离开房子,毕竟人生地不熟的,况且本来作为不速之客应当有点自觉性,要是被人误会
成私闯民宅那可就真是笑话中的笑话了。
“谁?”
毫不夸张的说,这种房间空无一人却突然听到人类的声音的时候正常被吓到,遑论一个17岁的毛头小子,一点小事儿都得吱哇乱叫一阵的烦人年纪——
当且仅当不包括程语同学,这位虽然具体来说胆子很大,但细说甚至会被刚开门的电梯吓到,在听见这个略有逐客意味的声音的时候,突然生出一种从窒息中获救的劫后余生感,反而万分感激的回过头,看见了那个让他讨厌的脸。
单从外表上看,这人确实是生的很好,不同于寻常人冷漠冻人的皮囊,他反而是温和的。
确确实实是一副书生相貌,宛如温玉一般无浊。
可惜了那双眼眸,你以为他睁眼便是笑意晏晏,可他偏要冷冽如刀割一样审视你,让你自惭形秽。
程语初次见他是在排球场上,那人在对面二传位,每一次的传球都像嘲讽对手。
例如想接吊球变成接扣球,想防二次结果人家传快攻——总结起来,像在耍猴。
17岁的男孩子嘛,在球场上一定会找到最纯粹的一面,爱恨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多少不满多少怨念也无过一句玩笑话了事,又何来憎恨一说。
只不过是自己技不如人,而少年的自尊实在无法承认,只能背后哼哼几句。
“你是,程语?
程语还沉漫在上一场排球赛的回忆中,听见好久不见的对手发话更是敷衍点头。
“不好意思,我走错门了,我先....”
“没走错。”那人语气有点烦躁,“我明白事出有因,既然...算了,那住一段时间也行。
程语明白了。
他这是被程祺抛弃.....
不,本来就没多亲近,只能算是法律意义上的“寄养”在她“朋友”家了,“暂时”而已。
“哦,正好我没地方去,谢了。”
“对了,你叫什么?”
程语态度来了个180度大转弯,刚才还在心里痛骂对方,现在准备摆出寄人篱下的劲恶心人。
那人从楼梯上走下来,走到近前的时候,程语看到白色衬衫上有一片红色,
也没多想,心想可能是油漆不小心蹭上去的,就继续笑意盎然的看着来人。
可能对面不太喜欢他这种假模假式的笑,所以极为简略的冲他点了点头,说:
“不用谢。我叫,郁烬。
“抑郁的郁,灰烬的烬”
程语默不作声的想,哦,那是不是因为你妈当年取名字的时候你掉地上了,给你从灰里刨出来的。
“还有一个问题,
那个,郁烬同学”
“怎么?”
“你是不是比我大啊?
程语皱了皱眉。
“可是你不是高二的么?”
郁烬不想回答这种傻缺一样的问题,盯着他看,估计是想让他出门左转速速滚蛋。
“——那我是不是可以叫你哥了?我能这么叫么?还是说,叫,小,郁,哥,哥?”
也许郁烬可能头一次遇到这种地痞无赖,性格的人,眼神像淬了毒照到程语身上,颇为吓人。
程语丝毫不慌,不紧不慢还嬉皮笑脸,像猴子一样窜到转身回房间的郁烬边上找补:
“诶呀,哥,我这不看你这脸色吓人的要命逗你玩玩吗......诶诶诶,哥,你别走啊......啊不是,我还没吃饭呢..…”
程语这才想起饥肠辘辘的胃,方才一顿美好的家庭纠纷填饱了他空虚的精神(也算是大开眼界),就是□□上不太好受。
看对方也不回答,只能舔了舔嘴唇作罢。
程语边走边伸了个懒腰,俨然一副从自己家刚睡醒的姿态,让郁烬看来整个一不良少年形象,头发乱成了鸡窝,T恤皱的人看了闹心狗看了摇头。
郁烬眯了眯眼睛。
他天生学不会拒绝,索性让别人占尽了便宜也不生气,可是就冲他这张脸也没人求他办事。
更何况突然家里多了一个活物,对于他这种习惯独处的人来讲更是难上加难。
也许是那短信写的太真了吧,可能是串通好的一面之词,或者真的发自肺腑——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把程语请进了门。
郁烬开始有点后悔,可能又同情心泛滥,见程语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就心软,直到观察到现在才突然开始戒备对方。
郁烬很懂得怎么不动声色的观察别人。
即便从一个细微的侧身也能被他捕捉到,暂且不说来由,只是突然从内心深处传来的烦躁——
他似乎看不透眼前这个人。
这就好比解数学题,无论你用多么花里胡哨的方法求得最终值,可惜不是偏大就是偏小——
不对,不提学习,不提学习,郁烬眨眨眼把大脑清空。他现在还算清醒。
刚才一不小心睡着了做了点不太美妙的梦,本来就觉浅又突然被开门声吓到,郁烬担心出事,告诉了程语以后的卧室,以及厨房在楼下客厅别炸了就行,然后慌忙回到了卧室,咔哒一下上了门锁,留程语一个人无语至极。
————————————————
程语心想,这什么怪人,当他是鬼么跑的比兔子还快。
当一切都安静下来的时候,程语坐在了沙发上,非常自然的从冰箱里顺了一瓶啤酒,不管生产日期,拉开环就往嘴里倒、也不开灯,就一直坐在那里不动。
他知道他又陷进了一种孤独的常态,无所谓生死离别,更无所谓寄人篱下,只有一个流浪的灵魂。
————————————————
且问各位,到底是黄粱一夜突然清醒带来的苦痛,还是中举的范进高呼“噫!我中了!”乃至从喜悦到疯癫的麻木,让人更加刻骨铭心?
————————————————
程语知道自己又想起了那场山洪,半梦半醒中他想到,也许自己,真的应该被遗忘在那个隆冬。
再无春风沐雨的温情,所有天真烂漫似乎都扼杀在那里,所有过往不过是虚幻的假象,而他自己,不过是从中抽离出来残破躯壳,仅仅剩下南柯一梦的荒芜与就此错轨的荒诞,独自氤氲在风中,不知何为归来,何为归宿。
————————————————
楼上。
郁烬在昏沉中又无可避免的陷入了那个梦。
他在八岁之前,其实并没有在丹阳本地长大,而是在一个叫做张家街的地方,和祖母一起生活。
张家街,不是一条街,而是一个姑且能叫作镇子的地方——
寥寥20几户人家,不到百余人,剩下都是北方特有的大草甸,一眼望不到边,颇有塞外风光之感。
不是江南水乡袅袅炊烟,也没有大漠孤烟的壮阔,只有死一样宁静,宁静,再宁静,再配上北方的风,刀子一般割开脸生疼,无论你怎么用心感受只有一种感觉——
那就是你出不去的幽塞和无助,困在原地团团打转,直到麻木认命的死去。
至少在七岁的郁烬眼里,唯一的旧书里说的什么“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全是放屁。
这里有什么?
有老鼠,有小偷,更多的是一户户人家的势利与夫妻婆媳的哭叫喊骂,甚至是烧纸的乌烟瘴气,更有甚者是地下交易中转站,数不胜数的真金白银流入流出。
郁烬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死亡,不是自然的生老病死,而是有一天家里米不够去当铺换——
当然,像张家街这种犄角旮旯的小破地方能有人住就不错了,还在乎什么银行超市的问题,索性保留了当铺这个大清的产物。
还没进门,一个黑影就被抛了出去。
茫茫野草中当然不会注意到这一变故,只是风吹来了一点血腥的味道,让小郁烬睁大了眼睛。
他退后了两步想要离开,又想起米还没换到,只能攥紧手心提心吊胆往前走,好不容易提到手就见了鬼一样迈着小碎步一溜烟跑回了家。
其实郁烬当天见到的只是一个死老鼠而已,体型有点庞大吓到了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屁孩而已。
郁烬还是被吓了个好歹,半夜攥着被角不敢睡,生怕哪一天鬼魂索命。
可是直到再一次大着胆子,手上捏着祖母东拼西凑缝出来的“护身符”——一堆破布上面缝了歪歪扭扭的“护身符”三个字,来当铺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声声的惨叫——
以及脸上被飞溅到还温热的液体。
郁烬僵住了,过了好一会才缓缓用手抹去,蹭在门框上。
然后颤抖着迈开步子略过刚刚死去的生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镇定下来,告诉当铺的老板要换米。
那天晚上他却睡着了,然后被梦中的惨叫声惊醒,再睡着,再惊醒。
知道那天郁烬那从未见过面的妈给他寄来了一个翻盖的老式手机。
他高兴的不能自已,以为自己明天就可以离开这个村庄。
事实上他天真的可笑,当时他妈正和他爸在外面进行保密工作,自顾不暇,那还有功夫管他这个拖油瓶?
他捣鼓一天手机才打开,看到了一条短信蹦了出来——
郁烬不知道,那短信是在他二十岁之前始终无法摆脱的悬在头顶的尖刀,他越是长大,越是离死亡更近一寸。
短信里说,游戏开始。
"Bingo~00013”
不会有人闲到在老年机里发游戏邮件。
显然七岁的郁烬不会分清什么是做恶作剧,什么是倒计时。
毕竟灰暗的日复一日只会让孩子从天真变成麻木,以至于面对冰冷的尸体也能面不改色的踩过。
很显然所谓的“游戏”在很早之前就被人投入郁烬生命的轨迹中,只不过他一直以来都踩在支线的边缘徘徊,也算是安安稳稳。
触发主线的那天傍晚,天空有七月流火,在天边肆意的涂鸦着。
郁烬躺在茫茫草甸上静静地看着天,看一点点星空腐蚀了火烧云,看落日的残存。
他想在外面过夜,而北方的秋夜实在太过刺骨,郁烬迫不得已起身回家,直至路过一个巨大的破屋子旁边,听到了细微的哭声。
他早已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想离开,突然草垛小幅度的抖了一下,似乎是在挣扎。
郁烬顿了顿,惊觉这声音不像成年人。
而像同龄的孩子。
郁烬转过身蹲下来,小心翼翼的推开门走进去,看到了一团黑色的球。
郁烬愣了愣。
陡然变故发生,一片嘈杂的声音炸开在远处。
郁烬慌不择路,想要离开,结果被那小孩突然拽住裤腿,还是只会大声的哭。
声音更近了。
郁烬记忆中的惨叫声此时又混合了哭声,他咬咬牙,猛然拉着那小孩又藏进了屋子,用力埋藏在最深处,
在一片漆黑中恶狠狠的捂住小孩的嘴,低声说,再哭咱俩都得死这。
也许是威胁起了效果,小孩总算不再扯嗓子嚎,只是不住地掉眼泪,颗颗砸在郁烬手上。
在一片可怕的寂寞中,郁烬听清楚了外面的声音是什么。
“要不进去搜一搜?”
一语惊醒梦中人。
初次写文,有缺漏的地方,请各位读者朋友多提建议,我会进行思考和采纳的!
希望大家多提建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Chapter 2 “贫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