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姜曈母女出去,掩上了房门,姜怀山方开口道:
“当年正统帝北狩,险些亡我大明,回銮之后,竟杀弟夺位。为了掩人口目,又在朝堂之上大开杀戒,多少忠臣良将就此丧命,你父亲……偏你父亲是个宁可玉石俱焚的性子,以致苏家招此大祸,只可惜了你这样的好孩子,哎……”
苏观卿两眼含悲,声音却是字字清晰:“父亲曾教导小侄,为人臣子者当效死输忠,便是粉身碎骨亦当在所不辞。父亲不悔,小侄亦无悔。”
“好啊!好!”姜怀山眼眶有些发红,声音也拔高了几分,“苏兄轨物范世,俯仰无愧天地,不愧为我辈楷模!”
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住,气势也委顿了下来:“这份忠肝义胆,我不及你们父子,当年正统帝复位,但凡敢不表明态度效忠的,全都杀头抄家。若不是正遇上丁忧,我恐怕亦不敢辞官触怒陛下,只能做正统帝的走狗。”
书房窗外,母女两个挤在一起,贴着窗缝往里看。
姜曈有些诧异,她从不知道姜怀山对新帝竟有这样的怨念。
她看向姜怀山侧颜,只见他的神色极为复杂浓烈,有对自己胆怯的不齿,对先帝、老友的愧怍,还有对未来的绝望,以及一丝没能藏好的,对那位诛除异己时杀人如麻的君王的畏惧。
钟婉词或许还不明所以,姜曈已经明白了父亲的心思,只要那位正统皇帝还稳坐地位,苏观卿便永远是罪臣之后,而他姜怀山也永远不打算重新入仕。
苏观卿宽慰道:“正统帝兵权在握,早已无人能抗衡,便是暂时蛰伏,也无可厚非。”
“暂时蛰伏……这恐怕也是正统帝所担忧的,”姜怀山略微压低了声音,“你爹临死,可留了话给你?”
苏观卿摇了摇头:“当日事发突然,父亲没有来得及跟小侄说什么。”
姜怀山神色肃然:“这段时间,可有人在你身边旁敲侧击探听消息?”
“探听什么消息?”苏观卿茫然以对。
姜怀山将声音压到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程度,却是继续步步紧逼:“我听说,前段时间码头曾经起火。烧死了上百人。”
“确有此事。”
“你可知缘由?”姜怀山目不转睛地盯着苏观卿的表情。
苏观卿一脸迷惘:“小侄不知。”
“看来苏兄什么也没有给你说过。也好,也好。”姜怀山说着,眸光中露出一抹浓浓的哀意,眼眶也有些润,他用双手捂着脸,半天也没有放下来。
窗外姜曈与钟婉词对视一眼,都是一头雾水。
屋内姜怀山摩挲了几把脸,手放下来时,已经整理好了情绪,他没有再继续之前那个莫名其妙的话题,而是忽然感慨道:
“如果没有这个事情,你和曈曈这个时候当已经成婚了。”
钟婉词不明白丈夫为什么无端提起此事,她只怕姜怀山还要坚持当年的婚约,一双红红的眼睛惊疑不定地在姜怀山同苏观卿身上来回游走。
姜曈却是阅历丰富,一听姜怀山的话音就知道了对方的意思,心中不由一叹,将目光移向苏观卿时,眼底已经露出了几分不忍。
苏观卿朝着屋门的方向侧了侧头,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曈曈一直也不乐意这一桩婚事的,若是没有这个事情,我们也未必能成婚。”
姜曈被他笑容里藏不住的惨然灼了一下,下意识别开了头。
“这丫头就是任性惯了。”姜怀山想起女儿当日为了退婚,闹得两家鸡飞狗跳,差点把他老脸丢尽的旧事,忍不住无奈摇头。
“曈曈是个好姑娘,”苏观卿本能地维护姜曈,“原也是我配不上她。”
他说着略低了低头,掐住了自己的手腕,“观卿只愿曈曈将来能觅得如意郎君。”
姜怀山要的就是苏观卿这个表态,闻言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勉力站起来,却又有些不稳,顺势就将手按在苏观卿的肩膀上,缓声道:
“观卿,虽然你们俩的婚事不成,但在我的心中,依旧是拿你当我的儿子来看待的。以后你就放心留在我家,有我的一口饭,必然也有你的一口。”
苏观卿感觉到了压在肩头的重量,忍着身上的疼痛,扶住了姜怀山,含泪轻声应了句“是”。
……
翌日清晨,苏观卿模模糊糊醒来的时候,恍恍惚惚地觉得哪里不对劲。
耳边没有风拂柳清晨吊嗓子的声音,身下的被褥好像也比平日的硬板床软和。他下意识就伸手去摸被褥,摸枕头。不对,不是他在乐班睡的那套。
苏观卿霍然睁开眼,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一时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地,他当即有些慌了,但他性子沉稳内敛,并不大呼小叫,只是忙慌慌地去摸自己的竹杖,谁料又是摸了个空。
这一吓,他完全醒过来了,也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了。
苏观卿吁出一口气,就这么坐在床沿上。
自己现在是在曈曈的家里了。
曈曈她,就在隔壁吧?
以后自己是不是就能每天听到她的声音。
再不用熬着相思苦,怕她来,又怕她不来。
苏观卿的嘴角渐渐地弯起来。
“醒了?”耳边忽然传来姜曈的声音。
苏观卿笑容一滞,整个人卡顿了。
“曈、曈曈?你、你怎么在这里?”他近乎惊慌失措地将滑下去的被褥拉到自己胸口。
“哦,我修复工具都在书房,要修画只能在这里修。”姜曈一颗心都扑在活计上,也没留意到苏观卿的窘迫。
苏观卿也不好开口说什么,只好做贼似的,把要穿的衣衫拉进被窝里。
“对了,阿乔从城外竹林带回来几根竹杖,就放在你床角。”姜曈头也没抬。
苏观卿依言伸手去探,果然探到了几根竹棍。
他侧头对住姜曈的方向:“阿乔是何人?”
“就是上次你从河边背回来的那个姑娘。”姜曈还是没抬头。
“她是姑娘?!”苏观卿大吃一惊。
“是呀。不然我怎么会让她住我的房间。”
苏观卿一时又窘又喜。
窘的是男女有别,却不知自己当日无心之时,有没有冒犯对方,喜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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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在他心上那么久,却又不敢问的事情,竟是这样柳暗花明的结果。
他在床上又消化了半晌,才想起来摸索着穿好了衣衫。
这间书房原本只放着一个书桌,姜曈一个人在这里鼓捣书画,倒是绰绰有余,现在添了一张小床,又添了一个人,就有些打挤了,多一张椅子也放不下。
苏观卿没敢下床乱走,他坐在那张用门板搭出来的小床上,问姜曈:“曈曈,你在做什么?”
“熬浆糊,准备装裱画心了。”
姜曈蹲在地上,将捣好的,热气腾腾的一大碗将近凝固状态的浆糊,放进了一桶冷水里泡着,又用旁边一盆水,仔仔细细洗干净了手。
做这个活计的时候,保持手部干净干爽也是非常重要的。
否则等修补好了字画,发现上面一个黑乎乎的印子,便是哭都来不及了。
不过这东一盆水,西一盆水的,对看不见的苏观卿来说,简直就是举步维艰。
苏观卿听见水声,又听到她展开画卷的声音,不知怎的,一颗心跳得乱七八糟的,竟是控制不住自己,就想找她说话:“倪瓒的那幅画里,画了些什么?”
姜曈其实不惯有人这个时候跟她问东问西,就是当年她带徒弟,都只准徒弟安安静静地先看,有问题之后再提。
此时她下意识就蹙了蹙眉,想叫人禁声,一扭头,看到苏观卿捏着竹杖,一副小心翼翼静待纶音的模样,到嘴边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她想不明白,苏观卿为什么对自己如此死心塌地?
他有的一切都肯给自己,时时事事都顺着自己,最后连性命都赔在自己手上了。
可从始至终,自己甚至连一个笑脸都没给过他,更在明知会连累他的情况下,一而再,再而三地来祸害他。
她的自私,她的利用,难道他当真就一点都看不出来,一点都不计较吗?
还是说,不管她如何对他,他都甘之如饴,绝无怨怼?
观卿,观卿,你怎么就这么傻呢?
姜曈一念及此,一颗心软了又软,终是不忍,她将这幅尚未装裱的画在桌案上展平,方道:
“这是一幅平远小景,草木山水皆有意趣,用墨极淡……”她忽然笑了笑,“你应该会喜欢的。”
“哦?”苏观卿见姜曈竟真与自己聊这个,言谈间还颇内行,不禁又惊喜又惊奇,“何以见得?”
“笔简意远,正是倪云林惯常的旷逸之风。”姜曈侃侃而言。
苏观卿站了起来,深恨自己不能一睹画卷:“不错,倪云林的画风的确独树一帜。这百年来,不知影响了多少画者。”
“那倒是,”姜曈的话匣子也打开了,“就比如说本朝的王绂(fú),早年也是师法过倪瓒的。就是他用墨的习惯也同倪瓒有异曲同工之妙。”
“曈曈你也知道他?”苏观卿越听越开心,忍不住兴致盎然地摸索着走到桌案边。
——这算是侵入了画医姜一贯的工作领地了。
聊兴正浓的姜泰斗脸瞬间就黑了。
下一刻,苏观卿就被”请“出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