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深处小木屋前,着一袭白衣的少年正闭眼抚琴,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似在琴间舞蹈。
不多时,少年四周便围来兔子、松鼠,又有鸟落到肩上。
好似少年生来便属于自然,不染半点俗世尘埃。
又似蒲公英般脆弱且坚韧,仿佛下一秒就会随着山间的微风飘散四处。
裴玄度一直不舍打扰眼前如画般的景色,直到一曲终,才向着少年走去。
裴玄度走到少年身后亲昵地抚着他的黑发,低声问:“怎么没有梳头?”
少年终于停下抚琴的动作,低下头不好意思道:“早晨起的晚了些,又想起殿下昨日说今天会来,怕不能及时迎接,所以才会以这般狼狈的模样面见殿下。让殿下见笑了…”
裴玄度勾起唇角再一次加深笑容,责怪似的轻声开口:“又这样与我客套。”
“不是早就说过喊我名字就好,你怎么就这样执拗呢?”
“小白只是一介南燕质子,怎敢轻易唤殿下名讳,这是大逆不道的事。”
“点下也知晓…”云弋似为难,“小白做不来的。”
瞧着云弋不赞同的摇头,裴玄度无奈地捏了捏他的脸颊:“你啊…就是这么执拗,什么规矩都要守。”
“害得我都跟着你规矩起来,真是别扭死了。”
裴玄度爱不释手地抚摸着云弋柔软细致的发丝:“小白,我帮你梳头吧。”
云弋这次并没有拒绝,“那就有劳殿下了。”
但本分到疏离的态度让裴玄度有些生气。
然而责备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云弋扭头一脸无害地看过来,也是一下子就消了气。
裴玄度一下又一下梳着手心里的发丝,就是不愿意为他束发,他对云弋这一头青丝有一种近乎痴迷的喜爱。
每当细细软软的发丝拂过皮肤,总有种道不明的熟悉感,好似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抚摸过这份柔软并为之痴迷。
等到为云弋束好发,盯着镜子里的人温柔一笑:“无论何时,小白还是这样好看。”
云弋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言语。
裴玄度瞧着镜子里那秀丽苍白的侧脸,终于还是收回堪堪维持的笑容,严肃道:“小白,父皇让我娶妻。”
一直未等到云弋的回应,裴玄度只能再望过去,想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些什么。
只是云弋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表情更是淡然,“那殿下在顾虑什么?”
裴玄度板过云弋的身子,蹲下身抬头看着他郑重道:“如果立了太子妃,我便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来看你。”
“你懂吗?小白…”
他以为云弋还没有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然而云弋只是淡淡一笑,说:“殿下现在是羲国太子,未来会是羲国天子,这是您应尽的责任。”
说罢,云弋起身走到床边擦拭玉萧,背对着裴玄度又道:“至于小白…”
“小白本就是南燕送到羲国的质子,现如今能住在这么好的地方,也是多亏了殿下。”
“小白懂知足,所以殿下也不必太过挂心。”
裴玄度没有再说话,只是低头沉默着。
良久,云弋坐到床边把玩着手里的玉萧,说:“听闻苏尚书家的千金温婉贤淑、兰心蕙质,将来定能替殿下治理好后宫事宜,殿下又何须如此忧思。”
裴玄度摸了摸鼻子挪步,不管不顾地枕在他的腿上,闭上眼赌气似的开口:“为我吹一曲,头疼。”
云弋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拿起玉萧放到嘴边吹奏。
一曲终了,本以为裴玄度睡着了,准备放下玉箫不再打扰,却听到裴玄度低沉的声音响起。
“过几天便是狩猎日,你同我去吧,我怕头疾发作。”
云弋应了声,又似往常轻轻按压着头部为他缓解疼痛。
又过了许久,裴玄度冷不丁开口:“我会护你周全,不会让你受伤。”
按揉的动作一顿,云弋勾唇浅笑着应了声,又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几日后的狩猎场。
裴玄度着一身玄色骑装挺直腰背骑坐在马背上,整个人看着英姿飒爽,而手中握紧的缰绳可以看出此时此刻的兴奋。
而云弋依旧穿着一身守孝似的素白衣,并没有参与此次狩猎。
这本就是皇族狩猎,只有皇室与那些皇帝特指的臣子才可以参加。
而云弋身为他国质子能一同前来,已是破例之举。
好在他也不在意这些,与其和那些人虚与委蛇,还不如在自个儿的帐子里清闲自在。
平日里闲来无事,云弋最常做的就是跟自己下棋,这次也不例外。
帐外突然跑进来一个士兵跪在他面前:“先生,太子殿下有请。”
云弋并没有理会,自顾自的手持黑白棋子与自己对弈。
跪在地上的士兵有些绷不住,再一次提醒:“先生,殿下有请!”
云弋手中的白子应声而落,随即满意的看着棋盘勾了勾唇。
棋盘上的黑子圈圈围住白子,白子就这么被黑子一步一步绞杀歼灭。
云弋起身理了理衣服的褶皱,居高临下地盯着士兵,冷声开口:“带路。”
士兵左拐右拐的带着云弋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地方,当他转过身时早已不见士兵的踪迹。
云弋一手背在身后,自在的用大拇指轻轻敲打着食指,似在计算着什么。
没多久云弋便轻轻握拳转身,镇定自若的看着向自己飞来的箭头,竟毫无闪躲之意。
然而就在箭头距离云弋的眉心不到一拳之隔时,“嘭”一声,向云弋飞来的箭便被远处射来的箭击落。
云弋借势向后倒去,裴玄度情急之下一脚踩上马背弹飞出去,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手拽过才及时拦腰扶住人。
“有没有受伤?!”随即紧张又自责的盯着云弋,“是我来晚了…”
云弋看了眼远处骑在马背上的范伟诚,收回视线,手搭在裴玄度的胸前轻轻推开,避开了裴玄度的触碰。
随后抱着双臂惊魂未定地摇摇头,“小白没事,殿下不必担心…”
声音都是抖的。
云弋的小心翼翼与惊恐一下子点燃了裴玄度的怒意,顺着云弋的视线看去,发现范伟诚正骑马过来。
范伟诚翻身下马,抱拳单膝跪地:“殿下!”
裴玄度也不拐弯抹角,皱着眉质问:“是你射的箭?”
刚才裴玄度也看到了他,范伟诚无从反驳,只能承认:“末将误认为先生是野兔…”
“让先生受惊,是末将该死!”
裴玄度也没叫范伟诚起身,冷着脸哼了声:“你确实该死。”
范伟诚咬紧牙关,把头低的更低,但他不服。
云弋站在裴玄度身后抱着双臂冷眼瞧着范伟诚的狼狈模样,哪里还有刚才的惊魂未定。
“范小将军可知,若不是本太子及时赶到,现在会是怎样一个局面?逍遥王若是有半点差池,到时候引起战事,你又做如何承担你的罪孽。”
裴玄度随语气平淡,但周身散发的怒气却让范伟诚背脊一寒。
觉得差不多了,云弋再次换上无害的表情上前,与裴玄度站成一排,嘴角弯出恰到好处的弧度,说:
“平日里云弋与小将军无冤无仇,小将军怎会存有害云弋之心呢?”云弋看着跪在地上的范伟诚,冷着眼与他四目相对:“想来,范小将军也只是无心之举吧?”
“更何况,”见范伟诚气的咬牙,云弋这才把目光收回,睁着无辜的眼睛瞧着裴玄度:“云弋无事的,殿下。”
看在云弋的面子上,裴玄度也愿意给个台阶下,随即冷哼了声:“起来吧。”
“…谢殿下!”
范伟诚刚起身还没站稳,就与云弋狡黠的目光对上。
“只是云弋有一事不明。”
“何事?”裴玄度放柔了声音看向云弋,与刚才的冷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今日狩猎,皇家在东区、臣子在北区,云弋现在是在东区,那么…”云弋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无辜地瞧着范伟诚,希望他可以给个解答。
裴玄度一脸审视地盯着范伟诚,在看到他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后,神情越发难看。
范伟诚躲开裴玄度的视线,转而把目光转向云弋,突然跳脚:“你在怀疑我?!”
云弋没有说话,而是似笑非笑地盯着范伟诚,仿佛早就看穿他的心思。
范伟诚被盯的心虚,但嘴上依旧不输:“本将军乃羲国重臣,怎会费劲心思去害一个小国送来的人质!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小看本将军!你跟那些烟花柳巷的小(倌)…”
“放肆!”裴玄度被彻底惹恼,对着范伟诚拉弓。
范伟诚见状再次单膝跪地,但依旧不认错。
他跪的是太子,并不是因为自己刚才对云弋的出言不逊。
对于范伟诚的言语羞辱,云弋倒是不觉得生气,只是觉得这个人还真是没什么脑子,可偏偏生了一堆心眼子。
范伟诚,你这样沉不住气要怎么获得太子青睐呢?
云弋不由投去怜悯的目光。
直到裴玄度手里的箭上弦,云弋这才回过神制止,“殿下不可!”
裴玄度这才稍微回过神,但手上的弓依旧拉的很紧,他是真的起了杀心。
“殿下,不能扫了皇上的兴。”
况且范伟诚要是受伤,皇帝肯定会第一个拿他开刀,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裴玄度这才收起弓,“别以为你是范老将军的小儿子,本太子就不敢拿你怎么样!”
“别忘了你只是臣子,而我是一国的太子。倘若你再存有僭越之心,别怪本太子不念旧情。”
虽不甘心,但范伟诚还是咬牙让自己平复下来:“末将…明白!”
云弋看着气急败坏的范伟诚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只是这抹笑看在范伟诚眼里像极了嘲讽,也确实是讽刺。
范伟诚放在身侧的拳握的咯咯直响,恨不得把云弋撕碎。
自从云弋来到羲国,范伟诚就一直把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因为裴玄度对云弋的关心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想。
甚至连他这种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裴玄度都可以为了那个不男不女的妖物起杀心。
他怎么可能不恨,又怎么可能甘心。
裴玄度没有再给范伟诚任何眼神,转过身率先上马,又对云弋伸出手示意一起走。
云弋这次没有犹豫,伸手搭到裴玄度的手上,被一个巧劲抱到身前坐下,随即离开。
云弋转头朝范伟诚露出一抹淡笑,眼底却只有讽刺:范伟诚,你还是不够了解我。
之前下的那盘棋,就是最好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