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输了。”时绥语气平静,耷拉着眼皮,懒散的托腮撑在桌案上,苍白娇嫩的玉指擒着黑子,更显骨节修长。
再过些时日便是上巳节,也是圣上的十五岁生辰。
对面的少年盯着棋中局语带笑意,淡淡道:“陛下,落子无悔。”
恰逢梨花簌簌,似仙藻蹁跹。
有薄风拂过,阻挡在鎏金镶嵌的精细屏风上。
临近上巳节,亭子外挂着两盏灯笼,白日无光。
铃铛碰撞,泠泠,悦耳。
甚妙,甚喜,甚微。
“哦。”时绥声音很轻。局中玉棋黑白分明,胜负却在一念之间,惊心动魄。
上个瞬间,时绥的黑子落于棋局中道尽途穷处,复又擒起已然落下的黑子,末了重新拾起玉雕黑子,落于如今这般枯木逢春处。
另一枚黑子此时正被他耷拉的擒在手指间,手腕似无骨生柔,瘦弱胳膊立于棋局边沿。
右手依旧撑着腮,慢条斯理的侧着脸将视线落于远处皑皑梨花。
局中黑子势如破竹,排山倒海,咄咄逼人。
白子亦针锋相对,寸步不让,两厢势均力敌,平分秋色。
片片雪白梨花随风摇曳,落入棋局,也落在了身着嫩黄繁琐精致华服主人的肩膀上。
顾锦初视线也落在了主人单薄细瘦的肩膀上,轻轻抬眸。
小皇帝还是那副跌丽妖艳,娇媚精致的苍白容颜,右眼下泪痣点缀,眼梢经年泛红,双眸勾人,媚眼如丝,眼睫卷长而密。
浅色发丝中垂下两缕织金丝帛,衣襟袖口处金龙曳舞,缭缭绕绕。
与经年久病的人有些微的不同,他的唇瓣殷红似血,眼神平静,眸中毫无波澜。
他这般动作慵懒漫不经心,顾锦初鬼使神差的向前微倾,修长白皙的手指碰上那柔软的衣料,随即捻上几片梨花。
又一阵细风袭来,带动了小皇帝脸侧的发丝,发丝轻柔的擦过顾锦初的下巴,擦的他染上一丝痒意。
眼前的人呼吸浅浅,极轻,睫毛轻轻的颤了颤,似蝴蝶将要停息般。
“是臣逾越了。”
灼热的呼吸拂面而来,几乎要烫伤时绥冰冷的肌肤。
时绥困恹恹的掀起眼皮,抬眸上下扫过对面的少年。
少年的面容离他很近,尚未及冠,几缕碎发垂落肩头,绯色锦袍绣着流云细纹,眉眼尽显懒散之色,更显旖旎,缠绵。
他此刻懒洋洋的擒着枚白棋,殷红唇角勾起一抹笑,鸦羽般的睫毛垂下,容颜生的妖冶瑰丽,诡谲美奂。
时绥顿了顿,喉咙中大量的血液上涌,他不禁抿紧了唇。
时绥下意识的蹙了下精致的眉,单薄的肩膀轻颤,向后微不可察的缩了缩。
顾锦初的眼神又落在他肩膀上。
时绥随即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的吞下喉间血,却并没有察觉到有几丝不同的红缀上了唇瓣。
顾锦初也随着小皇帝站起身,视线落在小皇帝带上不同红的唇上,眸色深沉。
须臾,小皇帝转过身,缓了好久,才艰难的开口道:“无事,朕乏了,顾小侯爷也自行回府吧。”
顾锦初双眸微眯,盯着时绥的身影,半晌才回了句:“那臣就告退了。”
待立在侧的福德忙不迭的搀扶着天子,身后宫女们屏息凝神,手脚麻利带着丝丝小心的为天子拢好了质地绝佳的狐裘。
今日天气较整个春日也是上成绝佳的,时绥漫不经心的走着,心中若有所思。
他是个穿书者,也是个重生者,上一世的他在这个大昭国,死于经年旧疾,不得治而终。
上一世的他寻遍天下名医,也未躲过旧疾复发而亡。
而刚刚的少年,顾锦初,顾小侯爷,是原书中的主角受。
书中的内容语焉不详,上上一世的他是在病死后来到了这个小说世界,只知道主角受和主角攻的名字,以及他最后死于旧疾。
他并未看过这篇小说,于他而言,知道他穿书了,主角是谁,已然是奢望。
殿中依旧有繁多奏折和诸多事宜要处理,近日又恰逢天灾。
半晌,时绥半阖着眼皮,苍白瘦弱的手指握着笔,伏在龙案前沉沉的睡去。
随侍的福德见自家圣上趴着睡着了,心焦如焚,却又不敢惊扰,只得在殿内压低声音低咳了两声,不足以惊扰到殿中休息的人。
顷刻间殿内出现一道鬼魅般的黑影,福德点头对黑影使了下眼色,黑影便小心慎微的抱起龙案后的小皇帝。
他又吩咐太监宫女们将殿中添的更加暖气十足,而后重新换上安眠舒适的香薰。
-
梦里的时绥睡得并不安稳,他又梦到了初时来到这里的场景。
听福德说,原先的他并未见过主角攻与主角受,因从小体弱多病,被一直养在宫外的行宫中。
纵观前朝百官结党营私,但大势利却泾渭分明。
其中为首的莫过于太后一派,顾家也是其中之一。无他,顾家掌着新朝大半数兵马,且军中“只闻将军令,不闻天子诏”。
朝政如今由太后把持,他不过是个傀儡皇帝,有名无实。
自先皇驾崩后,这江山便日薄西山,内里朽烂,外敌环伺,赋税徭役沉重。
上一世他在这里呆了两年。
…
时绥从睡梦中幽幽转醒的时候已经临近用晚膳的时辰了。
喉间的血液再次毫不示弱的涌上来,时绥咽了咽,脸色更加苍白。
见圣上醒了,福德垂首上前几步道:“陛下,该用晚膳了。”
“嗯。”时绥的声音轻若游丝。
“陛下,顾小侯爷去而复返,说是太后娘娘凤体午后微恙,无法陪驾用膳,方才娘娘身边的方嬷嬷也传了话来,让顾小侯爷陪您用膳。”
福德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时绥神情恹恹,淡淡的“嗯”了一声。
福德神色担忧的禀报着圣上歇息的时辰里发生的事情。
“方才陈院判也来了,瞧见圣上您在休憩,便未进来打扰。”
“吏部尚书梁大人送来了几份折子。”
“工部尚书秦大人送来了些图纸。”
“户部侍郎钱大人……”
……
时绥来到偏殿时,顾锦初已然在殿内候着了。
他淡淡的扫了眼顾锦初,便招招手让他坐下来一起用晚膳。
自有记忆起,时绥的情绪波动就不甚明显,更甚于无,基本上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周身疏离感萦绕。
天子的晚膳定然丰富,金盘玉碗,珍馐罗列,色香味俱全。
时绥眼帘微垂,抿紧了唇,盯着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出神。
他是身穿来到的这个架空世界,听太医院的陈院判前些时日说,他的这具身体,比早年和近些日子差的不止一星半点,堪称油尽灯枯。
时绥目光落在一双刻有云纹的银筷上,在原本的世界里,他便是因病去世。
既是身穿,这第三世应当也是第二世的身体。
他能感觉到,这是他上一世去世前一刻的身体状况,固然比早年和他第二世时的他更糟些。
时绥的这具身体,因经年的病魔缠身,一眼望去比同龄人瘦弱了许多,但并未让他看起来狼狈不堪。
反之,他皮肤格外的苍白细腻,远远瞧见,只是瘦弱病态了些,毕竟上京养美人,更何况是当今天下最尊贵的人。
时绥眼睫微颤,末了还是拾起了银筷。
皇帝用膳自然是有人来服侍的,顾锦初看着小皇帝的动作,下意识的眯了下眸,复又想起了上一世。
上一世,眼前的小皇帝并未与他用晚膳,而是让福德来传话,说陛下累了,已然歇下。
与此同时,小皇帝却与他一同用膳,顾锦初神色如常,眼底暗光稍纵即逝。
时绥安静的吃着饭,慢条斯理。
什么山珍海味,酸甜苦辣咸,在他嘴里都味如嚼蜡,索然无味,他病的早已觉不出味道始然来了。
喉咙里的鲜血复又上涌,他试图再次咽下去,但血液却不甘示弱,尤似在告诫他,他所做的不过是无用功。
“噗——!”
大片鲜血喷出,如同骤然炸开的彼岸花。
离近的几道佳肴上都或多或少的沾上了些许血液,触目惊心。
福德见状魂飞魄散,尖声厉喝:“快传太医!”
福德手中丝绸锦帕急急递上,却被时绥先一步抬手止住。
殿内侍立的众人瞬间伏跪地上,顾锦初神色平静盯着小皇帝的面容。
“不必。”
时绥声线淡淡,毫无起伏,仿若方才吐血的不是他一般。
他接过那方锦帕安静的擦着从唇边不断流淌而出的鲜血,却越擦越多……染红了苍白的下颔,衣领处也着了些血迹。
时绥微微蹙了下精致的眉,旁若无人地站起身。
然而眼前却黑了半瞬,无边的黑暗袭来,像是要将他拖入无底深渊般。
时绥迟疑了片刻,有气无力的抬起手。
福德早已抢上前,赶忙抬起手臂,让圣上那双冰冷如玉、微微颤抖的手搭在自己的袖子上。
时绥被福德搀扶着,像一具失了魂的偶人,慢吞吞地走入自己的寝宫。
他安静的等待着太医的到来,双目无神,如魂儿离了身体似的,只余下精美绝伦的躯壳,不吭不响,无声无息。
顾锦初眯着眼,默默地打量着他。
不消片刻,陈院判提着药箱,几乎是跌撞着奔入寝殿。
福德迅速屏退了所有闲杂人等。
顾锦初依礼躬身退到了寝殿外,转身之际,抬眸瞥了眼小皇帝。
小皇帝已经掀起了袖袍,露出苍白纤细的手腕,修长的指节微微曲着,随即,明黄的手帕迅速的搭在了那节手腕上。
顾锦初虽屏退到了寝殿外,却依稀可以听清里面的对话。
习武之人的耳力与旁人总是不同的,他还刻意挑了个隐蔽的位置,殿内的对话游丝般钻入耳中。
“陈院判,陛下龙体……”福德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看向圣上,见圣上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才艰难地接着道,
“陛下的龙体……究竟……”
“朕还能坚持多久。”
时绥淡淡的说道,漫不经心的捏了捏指节。
陈院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白玉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陛下恕罪!老臣……恕老臣无能!”
陈院判颤颤巍巍的声音嘶哑,绝望的接着道:“陛下的龙体近些日子加重了许多……恐……恐只剩下一月有余,若陛下……”
他猛地顿住,后面的话如同滚烫的烙铁,烫得他喉咙发紧。
时绥盯着他片刻,懒懒道:“接着。”
陈院判浑身一颤,哑着嗓子开口,“若陛下……愿意以毒攻毒,或……或可强撑半年之数。”
顾锦初隐在阴影处,修长的指节轻点着臂弯。
时绥顿了顿,声音未有起伏道:“那便依陈院判所言吧。”
福德很快便从寝殿内匆匆走出,手中拿着墨迹未干的药方子,片刻不及的吩咐跟着他的小折子去抓药,务必快些将药熬好,送到殿前来。
顾锦初看了半晌,终于等到福德仔仔细细的安排好一切,才从角落里不紧不慢的走出来,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色,上前一步,温声问道:“公公,陛下……圣体可还安好?”
福德按照圣上刚刚吩咐他的话,回答道:“陛下无事,只是旧疾复发。”
想起方才小皇帝在殿内小声吩咐的话,顾锦初轻轻的笑了下。
寝殿内,时绥半阖着双眸静静的听着寝殿外隐隐约约的话语,不知不觉中昏睡了过去。
意识沉入黑暗前,似乎听到福德压低声音的那句“旧疾复发”。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带着不容抗拒力道的大手掐着他的下颔,将药灌进了他的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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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