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被颠簸醒的。
一起一伏的颠簸感让他的脑浆如同被摇匀了一般,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睁开眼睛,有些恍惚地看着背着自己的人。
这是谁?
我怎么了?
身上好痛……
他动了动身子。
感受到他的动静,背着他的那人脚步忽然停住,微微侧过脑袋。
他的视野模模糊糊的,只看见了张边沿像是渗墨一样发散开的侧脸。连焦都没对上,那脸的主人便慌慌张张地将头扭了回去。
“你、你醒啦?”那人的声音有些颤抖,“撑住,你不能有事……”
身上像是被千军万马碾压而过一样,他觉得又疼又累,没有力气回应那人。
仿佛最后一丝魂魄被抽走,他的脑袋又渐渐垂下,埋在了那人的脖颈处,眼睛又闭了上。
意识消失前,他隐约听见背着他的那人焦急中带有几分祈求意味的声音:
“别睡、别睡!求你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意识再度回笼的时候,他再次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
不知是经历了什么,他全身都难受得要死,如同在十八层地狱走了一遭,把每一种酷刑都尝透了一般。
一道声音传来:
“醒了?你睡了七八天了。”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入眼的是周遭的石壁。
他正躺在一块光滑平整的石块上,身下垫了几层毛茸茸的野兽皮毛。
他有些艰难地动了动,想要坐起身子。
“别慌着动啊,身体还没好呢,躺着舒服点。”那道声音又说道。
他轻轻撇了撇头,将目光投向说话的那人。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只见守在自己身边的人脸上罩了个福娃面具,红扑扑的脸颊,细细弯弯的眉眼,和笑得极为喜庆的上扬的嘴角。
他盯着他的面具,陷入了沉默。
那人感受到他的目光,娇羞地捂住面具,语气羞赧道:“哎呀,不要一直这样盯着人家看嘛。”
他:“……”
“你……咳……”可能是太久没说话了,一开口他的嗓音便嘶哑异常,喉咙处还传来些许干涩的疼痛。
“我去给你倒点水。”福娃说道。
福娃一起身,走到了山洞口。
他望着福娃的身影,倍感怪异。
这福娃的身量极高,身姿挺拔,露出来的手骨节分明,皮肤白皙。总之跟那张福娃面具极度违和,在昏暗的山洞中更是显得诡异至极。
福娃从一堆看似包裹的东西里抠出来了一个水囊,他将水囊靠在火堆旁烤了烤,又哒哒哒地走到他面前。
“喝点水,润润喉。”未了还补了句,“我带了好几个水囊出门,这个是新的,我没动过的。”
他有些不明所以为什么那人要强调后面那句话,感觉怪怪的。
福娃把他轻轻地抽起来,靠在自己的怀里。
在触及到那人的瞬间,他不自禁地闪了闪身子,一股没由来的厌恶感涌上心头。
“别碰我咳咳咳……”他终于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声音沙哑磨耳。
福娃的动作顿了顿,笑盈盈的面具脸上似乎割裂出了一丝哀伤。
“你这样嫌弃我我会伤心的。”福娃又继续了动作,把水囊凑到他嘴边,“喝点水,润润嗓子,我没有下毒,你放心。”
他死活不张嘴。
他现在没有之前的记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但在接触到这福娃的瞬间,徒生出的厌恶感暗示他着福娃应该不是什么好人。
“你……唉,就这么恨我吗?”福娃叹息道。
“我……咳咳认识你么?咳咳咳……”他沙哑着嗓音问道。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福娃似乎迟疑了一瞬间,然后道:“不认识啊。”
“那……咳咳咳你为什么说我恨你?”他皱着眉道。
“因为你好像很嫌弃我的样子。什么恨不恨的,只是夸张地说一下啦。”福娃话虽如此,但他的心情好像明快了些许。
福娃又把水囊往他面前凑了凑:“你声音好哑,喝点水吧,真没下毒。”
“你先喝。”他这样说,一是真的想试毒,二是想看看那人的真容。
“行吧。”福娃无奈地摆了摆手,又走到那对类似包裹的物件旁,翻翻找找,找到了一根细细的竹管。
他将竹管插进水囊,然后把面具微微拉了个小缝,将竹管伸到嘴边吸了两口。
他看着福娃的这番操作,一时语塞:“……”
“喏,真没毒。”福娃把水又递给了他。
他接过水囊,缓缓将其托举起打算往嘴边送。
他的手颤颤巍巍的,水囊跟着他的动作剧烈晃动起来。
福娃实在看不下去了,接过水囊道:“要不还是我来喂你吧。”
“不……”他有些抗拒,但因为太过虚弱,拗不过福娃。
“别见外嘛。”福娃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端着水囊小口小口地喂给他水。
几股水流入喉,有丝丝温热。不知道是多久没喝过水了,他喉咙干得不成样子,以至于水划过喉咙都牵扯起了些许撕裂般的痛。
“你喝水的样子,好像猫啊。”福娃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
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人说话好恶心。
缓了缓,他终于忍不住问出了那个困扰他已久的问题:“咳……你为什么要戴个面具?”
“这个嘛……因为我长得丑绝人寰,以真容示人不太礼貌。”福娃说道。
他有些无语,但还是继续问道:“可以看看你的真容吗?……我不会觉得你长得不礼貌的。”
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福娃明显愣了一下,随后道:“啊,还是算了吧,我怕你看到我的脸之后吐我一身。”
“可是你背我的时候,我好像隐约看见了你的侧脸,似乎不是如你说的那样丑陋。”他发言的次数多了,不适感开始渐渐消退,说话也顺畅了不少。
“我没有背你啊。”福娃一本正经道,“我是把你抱回来的啊。”
抱?
虽然有救命之恩在先,但他听闻这话却忽然觉得身上有些不适,想要跳河里洗洗。
“……那背我的是谁?”他问道。
“不知道呢,我是在打猎的时候捡到你的,你躺在一处溪流边,你的旁边还有个死人,那个死人可能是背你的那位?”福娃说道,“我看你还没断气就把你捡回来了。”
“那个人的遗体还在吗?”他问道。
福娃回答道:“怎么可能会在呢?这儿豺狼虎豹可多了,他多半已经被叼走了。”
“你为什么要救我?”他又问道。
福娃忽然凑近,盯着他的脸庞看了一会,道:“因为你姿容过人,长在我心坎上了。”
他:“……”这句话的内容很恶心,配上那张福娃脸,更恶心了。
“诶,你那是什么表情嘛,我说的是认真的。”福娃道,“你确实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就这么死在荒郊野岭,多不值得啊。”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完全不记得。
“呃……你叫什么名字?”他开口问道。
福娃想了想,说道:“我叫应大壮。”
他上下打量了福娃一番,狐疑地重复了一遍道:“应,大,壮?”
听福娃的声音感觉他是个义气风发的小伙子,但怎么取这么个潦草随意的名字……?
“……你那是什么诡异的眼神?”不知福娃脑子里面闪过了什么东西,只见他垂头羞涩道,“臭不正经的。”
他:“……?”
呃,应大壮怎么了吗?
下一刻,他好像明白了什么,鄙夷地瞪了应大壮一眼道:“龌龊。”
“嘿嘿。”应大壮笑了笑,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垂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上面戴了串白玉珠串成的饰品,那饰品上垂着一片小小的檀木牌,上面刻了个“齐”字。
他在心里默默推测起来。
齐?
我姓齐么?
“我叫齐天柱。”他胡乱说了个名字。
“噗哈哈哈哈哈哈,”应大壮笑了两声,“天柱?跟我的名字不相上下嘛。”
“我们为什么会在这个山洞里?”齐天柱问道。
这个山洞洞口被一块巨石挡住,时而有呜呜的风声从间隙传入,似婴儿啼叫一般,有些许渗人。
应大壮指了指洞口道:“这几日正是暴风雪来临的时段,看到那块石头了吗?打开它我们撑不过三日就会被冻死。”
“这里是哪里?”齐天柱继续问道。
“这里是霜山。”应大壮回答道。
“霜山……在哪儿?”齐天柱再问。
“当然是在归云州啊。”应大壮再答。
归云州位于道赫国极北部,四季飘雪,连黄草荒草都不生,因为不适宜耕植放牧,所以此地人烟稀少。
“你本来就住这山上么?”齐天柱问。
“你看我这大包小包的,当然是从其他地方来的啦。”应大壮指了指自己那堆杂七杂八的包袱道。
确实,这人一看就不是普通百姓。
应大壮身着一件藏青色衣袍,外罩了一袭毛色有光泽且质地甚佳的狐裘,脖子上还挂了串有檀木珠有珊瑚珠的链子。
这种打扮的人出现在荒郊野岭,救了他这么个素未谋面的人,怎么想都很奇怪。
“那……你救我是有什么目的吗?”齐天柱犹豫地问道。
“嗨呀,前面不是答过了嘛,当然没什么目的,见美人落难,想要出手相救不是人之常情吗?”福娃嘻嘻道。
又夸我好看?我真的很好看么?
齐天柱有点好奇自己长什么样子了。
不管怎么样,还是得谢一下人家救了自己。
“呃……多谢了,风雪过了我自己会离开,不会多耽误你的。”
应大壮连忙道:“不行不行,你得跟在我身边。”
齐天柱眼神警惕地盯着他,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一个人赶路很无聊,好不容易遇到了个活人,你就跟我一起赶嘛,求求你了。”福娃双手握拳拢在胸前上下拜了拜道。
“……你碰碰运气再找找别人呢?”齐天柱说道。
“跟我一起不好嘛?难道你要一直留在归云州?”福娃问道。
“我……”齐天柱欲言又止。
他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身上又没有钱,有人陪同自然是好的,但是他看着眼前人,心中没由来地升起一种抵触感。
就是莫名其妙不想跟这人同行,怎么办?
“那你要去哪里?”齐天柱问道。
“我要去京城。”应大壮说道。
齐天柱想了想,说道: “那我们出了归云洲就分别吧。”
[狗头][狗头][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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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似是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