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树柏树的黑影更深了,却被夜色盖上了,朦胧起来,看不分明了。
燃起的烛火摇曳着,晃散了两个人的眸光。
这下好了,肖青木脸上所有的表情像是都消失了,认真劝告“虞惊言,我们是常常缺粮,不是常常蠢笨如猪,不要把我们北部的人当傻子行不行?”
事实摆在他面前,管他信不信好了。
虞惊言干脆看着他“吃的呢?”
“你还真要吃的?我让厨房送吃的过来”肖青木一愣,北部的人对吃食都很敏感,见不得人饿的,尤其是现在粮食还算充裕的季节。
废话啊,外面天都快黑了当然要吃饭。
眼看他还愣着,虞惊言也不打算在他这里吊着,换了个问题继续问“我住哪里?”
看他语塞,虞惊言大概知晓了什么,刚想说几句难听的,就被堵了嘴。
他一本正经地询问“听闻虞家大小姐兴趣广泛,喜欢僻静,府里有个移霜阁,占地广,也僻静,你要不要?”
在北部能打听到她的习惯,消息还挺灵通,加上给她移霜阁的理由也合情合理。
虞惊言自然一口应下,却故意问“那我要是住着不喜欢呢?”
“府里除了前堂的院子,随你挑。”
这下连她都吃惊了“随便挑?你就不怕我两天一换,给你找麻烦?”
肖青木先是说“你是我们的客人,是南越的使者,我于情于理都不应该苛待你。”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发现肖青木一直看着她“况且你来北部,肯定不是为了家宅内斗这些琐事。”
还没来得及夸他敏锐,就得到了他的威胁。“但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盯着你。如果你做的事不利于北部,最好祈祷不要被我发现,否则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虞惊言嗤笑一声“不需要殿下亲自来告诉我这件事,就算你不盯着我,北部也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我。不过还是得告诉我们大名鼎鼎的太子殿下,我不可能会把自己困在深庭大院。”
“多少双眼睛也好,多少人谩骂也好,在名义上我是你的王妃,你猜,他们是会先找背靠着南越的我,还是连太子之位都坐不稳的你?”
早就对他说过了,表面上他们可是夫妻啊,上了贼船,可就别想着跑了。
肖青木气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开口“这就是你说的一损俱损?行,你真好样的!”
照他看,如果不小心提防,最后肯定会变成她荣自己损。“既然一损俱损,与其想办法给我添麻烦,不如顾好自己的伤。”
气归气,肖青木说着还是让人把一瓶伤药塞进她怀里“你明天要是顶着头上的伤跟我见父皇,别人还以为我苛责了你,等传到南越去,你家父兄怕不是要把我扒皮抽筋。”
她接过药,一个人闯进漆黑的夜里,引路的人提着盏灯,光幽幽的,照亮她在北部的第一个居所。
头顶上被凤冠压出的伤被药膏覆盖,她的目光枕在移霜阁的梧桐树上,紧绷的精神在旷远宁静的空间里得以喘息。她紧紧攥着药瓶,轻轻叹气。
移霜阁虽然偏鄙,但看得出提前打扫过的痕迹,这一夜也就在树影摇曳中安然度过。
一大早上院子里闹腾起来了,虞惊言从禾苗手里接过簪子“你去看看出什么事儿了。”
禾苗把撸起来的袖子放下,打开窗户,挑开门帘就嚷开了“大早上谁在吵吵嚷嚷的?也不怕惊了小姐!”
虞惊言一面给自己戴环钗,一面透过窗户看外面。
一个小丫头,看起来像是昨天晚上给他们引路的那个冬儿,昨天禾苗熟悉环境的时候没少帮忙。
冬儿话少嗓门大,但很机灵,见嬷嬷要动手,连忙往禾苗身后跑“这个嬷嬷不讲道理,我说夫人还睡着不能打扰,这个嬷嬷居然仗着自己力气大动手动脚!”
禾苗回头看了眼屋内,却见虞惊言已经走出来了“大早上来找我,嬷嬷一定是有很要紧的事儿吧?”
那个嬷嬷脸一直沉着,看见虞惊言瞬间堆满了笑凑过来“害,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只是,”
嬷嬷的话其实没有空档,得亏禾苗脑子灵光嘴也快,早呵斥出去了“只是什么只是?没事儿你来干什么。”
虞惊言笑笑,佯装把禾苗拉过来“嬷嬷还是有话直说吧,弯弯绕绕的也是耽搁大家的时间。”
被打断话的时候,嬷嬷脸就青了,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也只能打碎了银牙一口咽下去“皇后娘娘在宫里听说夫人您到了,想请你到宫里坐坐。”
皇后,那就是肖青木的母亲了。禾苗听了话就笑了“嬷嬷当真是关心小姐,怕小姐初来乍到心情不好,这不,天一亮堂给来给小姐讲笑话听了。”
嬷嬷摸不着头脑,试着看向虞惊言。她开口“禾苗,嬷嬷这是不明白你笑什么呢,还不快给嬷嬷解释解释?”
禾苗也毫不客气“小姐,嬷嬷口口声声说夫人,哪里有夫人,难不成是这院子里的花儿草儿的?”
虞惊言看着热闹,随手指了个凳子,让冬儿搬了过来。
坐稳之后,她才又看着嬷嬷“这里没有嬷嬷要找的夫人,嬷嬷还是请回吧。”
嬷嬷哪里肯走,见她撵人,连忙加快语速“夫人您可是和亲嫁给了太子殿下,可不就是这太子府的夫人么,皇后娘娘要见的就是你啊。”
“哦?我怎么不知道我是太子府的夫人?”虞惊言故作吃惊
嬷嬷慌了,她本以为虞惊言不会推脱,乖乖跟着就走了,谁知道这位也不是好相与的主“欸,夫人,你这儿都住进太子府了,怎么能说不是?”
她没来得及亲自反驳这句话,因为肖青木沉着脸走进来了“照嬷嬷的意思,不论男女老少,只要在我府上住过了也就是我的夫人了?”
肖青木和皇后不和也不是什么秘密了,要不然皇后也不至于越过太子来找太子夫人。
但他这样强势,不愿意跟皇后牵扯上关系,虞惊言就不怎么明白了。
肖青木一说话,嬷嬷瞬间慌了,赔了个笑讪讪地走了,末了还看着。
太阳已经起来了,但还不刺眼,她也就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晒太阳。
他走进屋里,看着屋里用过的茶杯,像是终于反应过来现在这里是虞惊言的住处,略显慌乱地退出来“你为什么不愿意去见皇后”
又一句废话,像是明知故问。“首先,皇后是你的生母,你都不愿意见,我没必要去趟你们母子间的浑水。”
肖青木站在门前,阳光从虞惊言的身边溜过来,影子打在台阶上“那要是皇后找你,是为了别的事儿呢?”
虞惊言微微坐正,回头看他一眼,站起身来“这还不简单。等你露面的时候,那嬷嬷没走,就是为了别的事。”
“为什么”肖青木不解。
虞惊言慢慢登上台阶,视线随着脚步抬高“因为其他的事,不论是朝政还是私情,都不用瞒着你避讳着你。”
肖青木看着她步步紧逼,不自觉退了半步,半边身子磕在了门框上,质问“如果她有别的事找你,你会去?”
虞惊言摇头,背着阳光,再明媚的笑容看着都有些阴森“太子殿下知道的,我是从南越来的,来北部最想见的人,当然是陛下了。”
“第二个原因也是因为陛下,我还没与陛下见面,压着陛下的面子见别人,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解释完这件事,她又问“你现在来找我,也是因为陛下要见我,对吧?”
来常顿之前,她就想明白了,她要做的事一定要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最好让常顿,让整个北部的人都可以忽视她来自南越。
那么最好的方法是得到陛下的一块儿令牌,这样就算别人不信任她,也要给陛下三分薄面。
为了防止陛下放任她不管,她在昨天进城的时候故意大放厥词,说出了“太子不得民心的话”的话。
这话涉及皇权更迭,对陛下来说是实打实的挑衅了。北部皇帝的好面子,容易在奇奇怪怪的点儿上猜忌。
那么陛下为了打压自己,就一定会很快让自己进宫。目前情况是可控的,但要是再越过陛下先去见了别人,就不一定了。
所以不管是因为什么,她今天都不可能去见皇后。
马车比想象中要平稳,再站在皇宫前,她一时恍惚。南北两国纵然有文化差异,但宫殿的结构却大同小异。
不同的是,这座宫殿里面,没有她的父兄,没有她的朋友,没有她的师长。
等待的间隙里,她想起了自己所有亲近的人。但在进入名堂的时候,走进陌生的宫门,闻到陌生的香气,她想的最多的,还是受伤的父兄,和四处逃窜的流民。
她推门走进去,合手作揖,微微低头“晚辈虞惊言,见过陛下。”
低头抬头间,她看见皇帝并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哦,原来虞小姐知道自己是晚辈,昨天在大街上说大话的时候,可是一点儿没看出来。”
果不其然。她开口“昨天晚辈初来乍到,在城门受了惊吓口不择言,多亏了陛下宽和没有降罪,晚辈才能站在这里与陛下好好说话。”
肖青木看着皇帝像是想说什么,却被她的话噎了回去。“你这丫头倒是伶牙俐齿,怪不得敢一个人来我们北部。你呢,也不用太提防朕,朕准备让你搬进宫里,若有什么缺的少的,也方便朕及时照应”
“陛下宽心仁厚,晚辈心领了。只是晚辈此次前来,是与太子殿下相结秦晋之好,如今太子已经分府,晚辈没有道理住在皇宫。”
皇帝让她住在后宫,无非是方便盯着她的动向。被盯着可以,但千不能被困在规矩森严的宫里。
那就不仅仅是被盯着的事儿了,恐怕后面再做什么都会受到限制。
陛下眼睛眯了起来“可你毕竟身份特殊,孤家寡人来到我们这里,真怎么忍心看你处于危险中。其他地方朕不好说,但在皇宫中朕定然能保证你的安全。”
她本来就要找机会,把话题引到跟着自己来北部的人身上。想着这是一个好机会,她思索着想说自己略一停顿“陛下可以放心,晚辈并非孤家寡人,而是,”
这句话没说完,因为肖青木一把把她拉到了身后的位置,打断了她继续说话。
此后大殿陷入短暂的寂静里,明堂高殿上的人忽然一笑,言语却犀利“哦?不是孤家寡人,那就是还有别人啊?是杂役丫鬟,这些人能保证你的安全吗?不会是从南越带了私兵来我这儿吧,嗯?”
虞惊言一愣,南越在京城里的凡是能称作兵的,都是在南越官衙登记着,由陛下调配的,哪里有私兵一说。
皇帝比她想的还要多疑,掉进这个坑里真是防不胜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