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浑身上下都疼。
堂堂丞相府嫡公子,自幼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番苦楚?
入目眼帘的,并非是阴暗潮湿的囚牢,而是一处富丽堂皇的寝殿。
伤口被敷上了药,断骨也被接上,就连他身上血污斑驳的囚服,也被人换成了干净的雪白里衣。
是谁,救他出了天牢?
母亲和阿姐……
想到这里,萧长宴顿时心焦如焚,顾不得许多,撑起孱弱的身子,就欲追出门去。
“萧怀远谋逆犯上,通敌叛国,被判斩立决。陛下恩德,萧氏全族十六岁以上男丁及其家眷,悉数流放北地。”
“你该庆幸,还未过十六岁生辰。”
短短几个字。
听得萧长宴几乎目眦欲裂,愤恨道。
“你给我闭嘴!”
层层帷幔之下,是个生得极美的女人。
朱唇雪肤,蛾眉云鬓,翡翠绿眸,颈上一粒红痣,更是平添几分旖旎春光,一身红裳华裙,难掩好颜色。
整个大雍朝,能有这么一双眼眸的人,只有一个……
昭城公主沈扶棠。
先皇独女,当今陛下的侄女,受尽宠爱,桀骜张扬,京城之中无人敢惹。
“这样看着本宫作甚?若不是本宫大发慈悲,你早就成了天牢里的一具枯骨了。”
沈扶棠笑得娇媚,眼神中却满是冷冽。
注意到她打量着自己的目光,萧长宴目光一凛,顿时想起了,关于这位公主的一些传闻。
生得花容月貌,却极好男色,府中豢养了不少面首娈童,夜夜笙歌,比起勾栏瓦舍,也不遑多让。
萧长宴抬起腿欲跑,还未至门前,便感觉突然一阵大力传来。
一时不察,整个人跌倒在地。
他脚腕处被锁上镣铐,锁链的另一端被锁在榻边,如同笼中雀一般,一点也挣脱不得。
“你现在可是本宫的人,除了本宫这里,你还想去哪儿?”
沈扶棠莲步轻移,抬起他的下巴,神色轻佻道。
萧长宴的皮囊生得极好,她是知晓的,可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她还是第一次,这么细细观赏。
灰袍墨发,眉眼俊秀,身形修长,芝兰玉树,哪怕身陷囹圄许久,依旧风姿绰约。
比起前世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又是别样滋味。
他,注定是她沈扶棠的。
三日后,公主府内。
萧长宴只着一身红色中衣,墨发披散而下,被绑在榻上,稍微一动,便是春光无限。
“萧小公子,如此模样,当真是惹人怜爱。”
沈扶棠同样一身嫁衣,身形窈窕,眼波流转间,尽是风姿无限。
“你这歹人!真是不知羞!”
萧长宴白皙的面上,泛起微微薄红,不知是羞还是气。
他自幼守礼克制,哪怕家中遭难,也不曾有过半分狼狈,却被她当成娈童羞辱,恨不得以死明志。
沈扶棠轻啧一声,在他脖颈处落下一吻,吐气如兰道。
“你现在是本宫的人,本宫就算不知羞,你能拿本宫如何?”
萧长宴袖中滑出一柄匕首,抵上她脖颈。
眼神中满是狠厉。
“放我走,否则,哪怕是死,我也要拉个垫背的!”
沈扶棠秀眉一挑,似是没想到他还会来这一招,语气丝毫不在乎。
“要想保你远在北地的亲族周全,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本宫不介意送他们一起上路。”
“你……”
竟然拿阿娘他们要挟自己!真是诡计多端!
萧长宴神情一滞,放下手中匕首,自暴自弃道:“你究竟想要如何,明说便是。”
“明日本宫要宴请几位好友,你陪本宫一起去。”
“只是这样?”
萧长宴十分警惕地问道。
沈扶棠轻啧一声,“你若是去了,本宫就让你进国子监,如何?”
国子监,能进入其中的,不是官宦子弟,就是天纵奇才,以他目前的身份……
“你真的能……”
还不等萧长宴反应,耳边就落下一吻。
犹如蝴蝶振翅般,一触即分。
“相信本宫。”
做完这一切,沈扶棠整理好衣裙,回了她的幽兰殿,徒留萧长宴一人默默失神。
半月间,皇城里流言不断。
昭城公主为了个罪臣之子,不仅花下重金重修了琳琅轩,更是请了一曲千金的乐坊,府中夜夜笙歌,满皇城无不为之震惊。
春日里的雨,总带着几分雾蒙蒙。
沈扶棠半倚在画舫栏杆处,颇有兴味地看着眼前这副美景。
青年身挺如松,墨发雪肤,周身一股青衫书卷气,此刻却如同寻常歌伎一般,弹琴取乐,供人玩笑。
面上看似乖顺平和,骨子里却还是桀骜不改。
倒是一旁看热闹的平侯府世子,故意调笑,“殿下,这萧公子果真不愧少年英才,随便一曲,比之我府上伶人,不遑多让啊。”
萧长宴隐在衣袍下的手,猛地攥紧,几乎掐进手心。
饶是如此,面上却还是波澜不惊。
沈扶棠挑了挑眉,指尖捻起一粒葡萄,柔声道。
“阿宴,弹了这么久,身子还撑得住吗?这是西夏的贡品,尝尝。”
当着一众纨绔贵族的面,萧长宴面色冷硬,强忍着吃下,还不得不口是心非地迎合。
“多谢殿下抬爱。”
青年雪白的面上,微微透着薄红,沈扶棠心下一动,吻上了他的唇。
浅尝辄止的一吻,却看得在场众人无不面露惊骇之色。
坊间传言,昭城公主极好男色,放浪形骸,可也只有他们这些亲近的几个,才知道,公主虽喜欢俊美男子,却从未碰过任何人。
如此亲近某个人,还是第一次。
一时间,其他几人面面相觑,看着萧长宴的目光也有了几分转变。
可偏偏,就是有不长眼的人撞上来。
“萧小公子,听闻你母亲出身泾阳薛氏,舞艺冠绝京城,不知你作为她的独子,有没有学到你母亲的几分本事啊?”
说话的人,是定安侯府的小世子韩世尧。
仗着父兄的军功,向来目中无人。
昔日萧家鼎盛时,他就处处被萧长宴压了一头,如今怎可能轻易放过折辱对方的机会?
“阿宴,既然韩世子有这份兴致,你不如满足了他,也好让他开开眼界。”
沈扶棠面色不显,仍是一副懒洋洋的姿态。
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着手上的珠串,神情没透出丝毫不悦。
旁边的人眼见情况不对,出来打圆场道。
“殿下,韩世子有些醉酒,您别放在心上,不必劳架萧公子。”
可偏偏,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韩世尧扔出一袋碎银,故意刁难,“萧公子既得殿下如此青睐,必定绝非俗物,莫让本世子失望。”
萧长宴起身,抬腿一踢,身边侍卫的佩剑就到了他手里。
举剑刺向韩世尧,目的却是桌上的酒壶,剑尖一挑,一壶酒分毫不差,淋了他一身。
萧长宴手腕翻动间,挽出无数漂亮的剑花,剑影划空,撞上酒滴,阵阵筝鸣之声,引得满场惊呼。
“这萧公子,当真不是凡品。”
“此等身手,哪怕是那位林公子,也得甘拜下风。”
“难怪能得殿下如此青睐,如此下去,风头恐怕就要盖过那位林公子了。”
“你!!!你竟然敢这么对我?不要命了吗?”
想他身为定安侯府的小世子,自幼金尊玉贵,何曾被人当众羞辱过?
韩世尧气急,抢过身旁仆从的刀,提刀欲刺,周围众人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看着寒光将至。
意料之外地,并无任何血肉翻飞的场面。
只有韩世尧的痛呼声。
“啊啊啊啊啊啊!我的手!我的手好疼!”
“沈扶棠!你是不是疯了?敢这么对我?不怕我哥和你彻底分道扬镳吗?”
韩世尧握着鲜血淋漓的断手,跪在地上痛苦地喊叫,还不忘说狠话。
沈扶棠看着他,眼神透出几分嫌恶。
“就算是韩尚武来了,见了本宫,也得尊称一声殿下。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直呼本宫名讳?”
韩世尧双眼猩红,指着她道:“你,你敢这么对我,你就不怕我哥……”
眼见他一步步挣扎起来,满身血污,形色癫狂,萧长宴眉心一皱,直接一脚将他踢了出去。
“殿下,别让脏东西污了您的眼。”
“你!你们!”
韩世尧怒急攻心之下,吐出一口瘀血,倒在那里不省人事。
终归是定安侯府的小世子,沈扶棠大发善心,让人把他送回府上,还特意请了太医去诊治。
听闻定安侯心疼儿子,一怒之下将沈扶棠告上朝堂。
不仅要求她上门道歉,还要断萧长宴一双手,以示安慰,不然便要血染金銮殿。
可谁料,陛下摆明了要护犊子。
直接以公主玉体欠安,需要静养半月,搪塞了过去,谁也不能如何。
倒是沈扶棠,在这几日白得几分清闲,甚至还有空,带着萧长宴和一干国子监弟子,去了城外马场游玩。
还未至马场,沈扶棠一行人就被拦住。
“前面那人,这片马场我们家公子包了,你快些换个地方,小心惹得我们公子生气。”
那丫鬟穿着华丽,语气也是一点都不客气。
沈扶棠今日出门并未带随侍,再加上身边的国子监学生们皆是一身青衫素袍,竟是被人当作布衣百姓般招呼了。
只是,这片马场本是皇家私属,何时轮到外臣做主了?
沈扶棠略过对方,走到丫鬟所说的公子面前。
“阁下难道不知,此处乃是陛下御赐的马场,只有皇室弟子方可踏足,外人严禁入内吗?”
那位锦袍公子满眼震惊,有些不可置信。
“小娘子,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此处一非皇家猎场,二无禁军把守,哪里称得上禁地?更何况此处常年开放,可都是城内百姓人尽皆知的事。”
常年开放?人尽皆知?
何其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