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负春山》 第1章 第 1 章 疼,浑身上下都疼。 堂堂丞相府嫡公子,自幼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番苦楚? 入目眼帘的,并非是阴暗潮湿的囚牢,而是一处富丽堂皇的寝殿。 伤口被敷上了药,断骨也被接上,就连他身上血污斑驳的囚服,也被人换成了干净的雪白里衣。 是谁,救他出了天牢? 母亲和阿姐…… 想到这里,萧长宴顿时心焦如焚,顾不得许多,撑起孱弱的身子,就欲追出门去。 “萧怀远谋逆犯上,通敌叛国,被判斩立决。陛下恩德,萧氏全族十六岁以上男丁及其家眷,悉数流放北地。” “你该庆幸,还未过十六岁生辰。” 短短几个字。 听得萧长宴几乎目眦欲裂,愤恨道。 “你给我闭嘴!” 层层帷幔之下,是个生得极美的女人。 朱唇雪肤,蛾眉云鬓,翡翠绿眸,颈上一粒红痣,更是平添几分旖旎春光,一身红裳华裙,难掩好颜色。 整个大雍朝,能有这么一双眼眸的人,只有一个…… 昭城公主沈扶棠。 先皇独女,当今陛下的侄女,受尽宠爱,桀骜张扬,京城之中无人敢惹。 “这样看着本宫作甚?若不是本宫大发慈悲,你早就成了天牢里的一具枯骨了。” 沈扶棠笑得娇媚,眼神中却满是冷冽。 注意到她打量着自己的目光,萧长宴目光一凛,顿时想起了,关于这位公主的一些传闻。 生得花容月貌,却极好男色,府中豢养了不少面首娈童,夜夜笙歌,比起勾栏瓦舍,也不遑多让。 萧长宴抬起腿欲跑,还未至门前,便感觉突然一阵大力传来。 一时不察,整个人跌倒在地。 他脚腕处被锁上镣铐,锁链的另一端被锁在榻边,如同笼中雀一般,一点也挣脱不得。 “你现在可是本宫的人,除了本宫这里,你还想去哪儿?” 沈扶棠莲步轻移,抬起他的下巴,神色轻佻道。 萧长宴的皮囊生得极好,她是知晓的,可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她还是第一次,这么细细观赏。 灰袍墨发,眉眼俊秀,身形修长,芝兰玉树,哪怕身陷囹圄许久,依旧风姿绰约。 比起前世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又是别样滋味。 他,注定是她沈扶棠的。 三日后,公主府内。 萧长宴只着一身红色中衣,墨发披散而下,被绑在榻上,稍微一动,便是春光无限。 “萧小公子,如此模样,当真是惹人怜爱。” 沈扶棠同样一身嫁衣,身形窈窕,眼波流转间,尽是风姿无限。 “你这歹人!真是不知羞!” 萧长宴白皙的面上,泛起微微薄红,不知是羞还是气。 他自幼守礼克制,哪怕家中遭难,也不曾有过半分狼狈,却被她当成娈童羞辱,恨不得以死明志。 沈扶棠轻啧一声,在他脖颈处落下一吻,吐气如兰道。 “你现在是本宫的人,本宫就算不知羞,你能拿本宫如何?” 萧长宴袖中滑出一柄匕首,抵上她脖颈。 眼神中满是狠厉。 “放我走,否则,哪怕是死,我也要拉个垫背的!” 沈扶棠秀眉一挑,似是没想到他还会来这一招,语气丝毫不在乎。 “要想保你远在北地的亲族周全,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本宫不介意送他们一起上路。” “你……” 竟然拿阿娘他们要挟自己!真是诡计多端! 萧长宴神情一滞,放下手中匕首,自暴自弃道:“你究竟想要如何,明说便是。” “明日本宫要宴请几位好友,你陪本宫一起去。” “只是这样?” 萧长宴十分警惕地问道。 沈扶棠轻啧一声,“你若是去了,本宫就让你进国子监,如何?” 国子监,能进入其中的,不是官宦子弟,就是天纵奇才,以他目前的身份…… “你真的能……” 还不等萧长宴反应,耳边就落下一吻。 犹如蝴蝶振翅般,一触即分。 “相信本宫。” 做完这一切,沈扶棠整理好衣裙,回了她的幽兰殿,徒留萧长宴一人默默失神。 半月间,皇城里流言不断。 昭城公主为了个罪臣之子,不仅花下重金重修了琳琅轩,更是请了一曲千金的乐坊,府中夜夜笙歌,满皇城无不为之震惊。 春日里的雨,总带着几分雾蒙蒙。 沈扶棠半倚在画舫栏杆处,颇有兴味地看着眼前这副美景。 青年身挺如松,墨发雪肤,周身一股青衫书卷气,此刻却如同寻常歌伎一般,弹琴取乐,供人玩笑。 面上看似乖顺平和,骨子里却还是桀骜不改。 倒是一旁看热闹的平侯府世子,故意调笑,“殿下,这萧公子果真不愧少年英才,随便一曲,比之我府上伶人,不遑多让啊。” 萧长宴隐在衣袍下的手,猛地攥紧,几乎掐进手心。 饶是如此,面上却还是波澜不惊。 沈扶棠挑了挑眉,指尖捻起一粒葡萄,柔声道。 “阿宴,弹了这么久,身子还撑得住吗?这是西夏的贡品,尝尝。” 当着一众纨绔贵族的面,萧长宴面色冷硬,强忍着吃下,还不得不口是心非地迎合。 “多谢殿下抬爱。” 青年雪白的面上,微微透着薄红,沈扶棠心下一动,吻上了他的唇。 浅尝辄止的一吻,却看得在场众人无不面露惊骇之色。 坊间传言,昭城公主极好男色,放浪形骸,可也只有他们这些亲近的几个,才知道,公主虽喜欢俊美男子,却从未碰过任何人。 如此亲近某个人,还是第一次。 一时间,其他几人面面相觑,看着萧长宴的目光也有了几分转变。 可偏偏,就是有不长眼的人撞上来。 “萧小公子,听闻你母亲出身泾阳薛氏,舞艺冠绝京城,不知你作为她的独子,有没有学到你母亲的几分本事啊?” 说话的人,是定安侯府的小世子韩世尧。 仗着父兄的军功,向来目中无人。 昔日萧家鼎盛时,他就处处被萧长宴压了一头,如今怎可能轻易放过折辱对方的机会? “阿宴,既然韩世子有这份兴致,你不如满足了他,也好让他开开眼界。” 沈扶棠面色不显,仍是一副懒洋洋的姿态。 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着手上的珠串,神情没透出丝毫不悦。 旁边的人眼见情况不对,出来打圆场道。 “殿下,韩世子有些醉酒,您别放在心上,不必劳架萧公子。” 可偏偏,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韩世尧扔出一袋碎银,故意刁难,“萧公子既得殿下如此青睐,必定绝非俗物,莫让本世子失望。” 萧长宴起身,抬腿一踢,身边侍卫的佩剑就到了他手里。 举剑刺向韩世尧,目的却是桌上的酒壶,剑尖一挑,一壶酒分毫不差,淋了他一身。 萧长宴手腕翻动间,挽出无数漂亮的剑花,剑影划空,撞上酒滴,阵阵筝鸣之声,引得满场惊呼。 “这萧公子,当真不是凡品。” “此等身手,哪怕是那位林公子,也得甘拜下风。” “难怪能得殿下如此青睐,如此下去,风头恐怕就要盖过那位林公子了。” “你!!!你竟然敢这么对我?不要命了吗?” 想他身为定安侯府的小世子,自幼金尊玉贵,何曾被人当众羞辱过? 韩世尧气急,抢过身旁仆从的刀,提刀欲刺,周围众人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看着寒光将至。 意料之外地,并无任何血肉翻飞的场面。 只有韩世尧的痛呼声。 “啊啊啊啊啊啊!我的手!我的手好疼!” “沈扶棠!你是不是疯了?敢这么对我?不怕我哥和你彻底分道扬镳吗?” 韩世尧握着鲜血淋漓的断手,跪在地上痛苦地喊叫,还不忘说狠话。 沈扶棠看着他,眼神透出几分嫌恶。 “就算是韩尚武来了,见了本宫,也得尊称一声殿下。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直呼本宫名讳?” 韩世尧双眼猩红,指着她道:“你,你敢这么对我,你就不怕我哥……” 眼见他一步步挣扎起来,满身血污,形色癫狂,萧长宴眉心一皱,直接一脚将他踢了出去。 “殿下,别让脏东西污了您的眼。” “你!你们!” 韩世尧怒急攻心之下,吐出一口瘀血,倒在那里不省人事。 终归是定安侯府的小世子,沈扶棠大发善心,让人把他送回府上,还特意请了太医去诊治。 听闻定安侯心疼儿子,一怒之下将沈扶棠告上朝堂。 不仅要求她上门道歉,还要断萧长宴一双手,以示安慰,不然便要血染金銮殿。 可谁料,陛下摆明了要护犊子。 直接以公主玉体欠安,需要静养半月,搪塞了过去,谁也不能如何。 倒是沈扶棠,在这几日白得几分清闲,甚至还有空,带着萧长宴和一干国子监弟子,去了城外马场游玩。 还未至马场,沈扶棠一行人就被拦住。 “前面那人,这片马场我们家公子包了,你快些换个地方,小心惹得我们公子生气。” 那丫鬟穿着华丽,语气也是一点都不客气。 沈扶棠今日出门并未带随侍,再加上身边的国子监学生们皆是一身青衫素袍,竟是被人当作布衣百姓般招呼了。 只是,这片马场本是皇家私属,何时轮到外臣做主了? 沈扶棠略过对方,走到丫鬟所说的公子面前。 “阁下难道不知,此处乃是陛下御赐的马场,只有皇室弟子方可踏足,外人严禁入内吗?” 那位锦袍公子满眼震惊,有些不可置信。 “小娘子,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此处一非皇家猎场,二无禁军把守,哪里称得上禁地?更何况此处常年开放,可都是城内百姓人尽皆知的事。” 常年开放?人尽皆知? 何其荒谬! 第2章 第 2 章 沈扶棠面色冷峻,直接命人拦下这一行人,然后遣来管事盘问。 那管事一开始还十分趾高气昂,却在见到公主府的令牌时,顿时吓得大惊失色。 “昭城公主亲临,奴才未曾远迎,还请公主恕罪!” 沈扶棠冷嗤一声,“恕罪可不敢当,只是,本宫却不知,这片马场,何时对外开放的?” 这位祖宗,可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管事吓得哆哆嗦嗦,将知道的腌臜事吐了个**不离十。 “这片马场,确是先帝赏赐给柔妃不假,可柔妃娘娘深居宫中,偶有几次游玩,便将此地交给何掌事打理。” “这份差事清闲,一年下来赏钱也没几个。何掌事就和我们几个商议着,将此地对外开放,供城中贵族游乐,也好赚些辛苦钱。” “不过公主您放心!您和娘娘,还有林公子的爱骏,我们可半点都不敢让别人冒犯!” 好他个何益! 竟然都贪到皇室头上了! 可这背后,又焉知没有别人的授意呢? 沈扶棠像是没看到韩泊松的异常,当即派遣人去何府,准备直接将人拿下,却被管事拦住。 “公主,您去不得啊!何管事可是长乐王殿下的表亲,您何苦去招惹他呢!” 听到长乐王的名字,沈扶棠却突然想起了前世的一桩旧事。 长乐王谋反案。 长乐王生母乃是宠冠一时的惠佳皇贵妃,还未成年便被圣祖亲赐爵位,封地也是物产富饶的蜀地,早早远离皇都,不问政事。 可就是这么个闲散王爷,却突然被检举大肆敛财,豢养私兵,意图谋反。 前世萧长宴奉命查案,隐隐查到或许和西夏皇室有关,却多次被人阻拦,还未来得及替他平凡,景隆帝就以忤逆之名将其斩首。 眼下距离检举一事还有半年,今日若非她来此,仔细盘问一番…… 这片马场,岂不也成了压垮长乐王的有力工具? 看来这朝堂之事,风云诡谲,远比她想象的要棘手得多。 那锦袍公子自知晓了沈扶棠的身份,便安静地站到一边,不敢大放厥词,恨不得缩进地缝里去。 “你姓甚名谁?父亲在朝中是何要职?可有功名在身?” 锦袍公子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小子名李焕,父亲是从五品大理寺正李云鹤,只是一介布衣,并无功名在身。” 沈扶棠神色诡异,语气中有些不敢置信。 “你,你父亲,可是出身岭南郡和县的那个李云鹤?” 老头子什么时候这么有名了,竟然还能搭上昭城公主这条大船? 李焕满心震惊,还以为自家老头子终于开窍了。 看着眼前吊儿郎当的青年,沈扶棠实在有些难以接受。 眼前这人,举止浪荡,形容轻浮…… 从头到脚,哪里像前世那个俊雅公子了? 说起这李氏父子,沈扶棠前世虽然并未打过太多交道,却也是略有耳闻。 李云鹤此人抱负不小,年幼家贫,幸得杜家小姐看重,资助他读书,他倒也争气,雍景二十五年考中进士,进了大理寺。 只可惜,此人实在太过刚正不阿,分明满腹才学,却硬生生在大理寺正的位置上呆了十年。 直到萧长宴奉命查办长乐王一案,才终于识得这颗沧海遗珠。 不过区区两年,便扶摇直上,连晋官位,成了正三品大理寺少卿。 听说他还有一子,名焕字今安,六岁通文墨,八岁能作诗,天资毫不逊色于萧长宴,当世明月,朗朗君子,名冠皇都。 这父子二人,皆是萧长宴手下的得力干将。 既然如此…… “来人,将这混小子绑了,本宫倒想看看,是哪位神圣,教导的他?” 半柱香后,连朝服都未换的李云鹤,看着被五花大绑的某人,恨不得从未生过这个逆子。 沈扶棠高坐主位,轻抿一口茶,“听闻李大人家教有方,本宫不请自来,你不介意吧?” 这混小子,又惹了什么祸端! 李云鹤冷汗津津,“不敢当,犬子顽劣,要有冒犯之处,还请殿下饶恕。” 沈扶棠略一抬眸,身边的侍从会意,取下李焕嘴里的布巾。 “李小公子,你自己说,还是本宫替你开口?” 深知这位煞神的手段,李焕忙不迭道:“我自己说!不用劳烦公主!” 片刻后,李家会客厅内传来一阵暴呵。 “你这孽子!我今天不打死你!” 李云鹤怒目圆睁,恨不得将这不成器的儿子打死。 想他李家,素来家风严正,偏偏到了他这一代,生出来这么个浪荡纨绔,平日里游手好闲也就罢了,这次竟然还把手伸到皇家马场了! 这让他,死后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啊! “来人,给我拿家法来!我今天非得让这孽子,知道教训不可!” 热闹看的差不多了,沈扶棠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李大人别动怒,本宫今日来此,一来是为马场一事,二来是想给李大人介绍一位学生。” 到底是有外人在,李云鹤摆摆手,让人把李焕带下去,才慢步坐下。 沈扶棠要介绍给他的人,不用猜也知道。 这几日,昭城公主为了个罪臣之子,做出的种种事情,整个京城都传遍了。 万万没想到,她为了那位萧家小子,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京城内大儒不少,您为何偏偏选中臣呢?” 沈扶棠唇角含笑,“萧家的事情,想必李大人也听说了,萧相清廉半生,当年对你也颇有关照,本宫虽护下了萧长宴,保他不受流放之苦。” “可那些暗中的人,也绝不会放过他。” “本宫今日前来,只是想赌一赌,看萧相的眼光究竟如何。你若不愿,本宫也绝不勉……” 她话未说完,就见眼前人热烈盈眶地跪下,声音哽咽。 “若殿下真能为老师沉冤昭雪,臣愿效犬马之劳,百死不悔。” 真是个榆木脑袋。 沈扶棠故意调笑道:“你就不怕本宫出尔反尔,回禀皇伯父,也治你李家一个谋逆之罪?” 李云鹤抬眸,目光坚定,“殿下不会。” “放心,本宫会护着他,也会护着你们李家。” 留下这句话,沈扶棠优哉游哉地离去,徒留李云鹤一人在原地失神。 老师一生清正,最恨结党营私之流,对于他们这几位学生,也只是在学识上点拨,从未干涉其他。 出事时,更是严令他们不许求情,自保为上。 得知萧府出事,他们本想暗中营救,却被昭城公主抢先,先是带走了阿宴,又派人一路跟着流放队伍,实在难以下手。 他和几位师弟正筹谋如何救下阿宴,没想到,沈扶棠就直接找上门了。 他并非那种人云亦云之人,今日之所以这么轻信沈扶棠,更多的,还是因为老师曾经的那句话。 “此女,有执掌天下之英姿。” 没过几日,皇家马场一案就被捅到了圣上面前。 圣上大怒,直接将主谋何管事乱棍打死,其余涉事人等全部流放。 就连这些年间,暗地里去过马场的人,也统统被揪了个彻底,遭了一番痛斥。 “皇伯父,侄女想求你一件事,能否让阿宴重回国子监听学?” 此话一出,满堂朝野无不震惊。 自古以来,哪个重罪亲族不是举家流放? 先前昭城公主色令智昏,要收他为面首,倒也罢了。 可若让他入朝为官,与他们平起平坐,这置他们的颜面于何地? “陛下,还请您三思啊,萧长宴如今一介布衣,又是重罪之身,如何有资格进国子监听学?” 果不其然,国子监祭酒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有人做了出头鸟,后面的人自然也陆续开口阻拦。 “陛下三思,万万不能开此先河。” “此时万万不行,一个罪臣之子,凭什么入国子监听学?” 沈扶棠斜睨那些人一眼,不紧不慢地开口,“你们说得有理,那不知,这个如何?” 说罢,她从袖中拿出一方金令。 腾龙云纹,正是沈氏皇族的标记。 “这方金令,是我及笄那年,皇伯父亲手所赐,您也亲口许诺,来日若有所求,这金令便为凭证。 “如今侄女想用它,为阿宴换一个入国子监听学的机会,可否?” 听闻此言,不少人为之叹息,昭城公主到底还是年轻,为了一不入流的面首,竟动用了这么宝贵的金令,当真是暴殄天物。 话虽如此,国子监祭酒仍欲开口阻拦。 “陛下,万万不可啊,若开此先河,必会败坏国子监风气,他日后患无穷!” 沈扶棠冷冷开口,“今日你等多加阻拦,无非是担心萧长宴耽误国子监进度,可你们可有谁还记得,彼时,他也是名满皇城的英才!” “纵是好马,也需有伯乐引荐。本宫今日便以这方金令,为他开了这条先河!” 眼见双方僵持不下,雍景帝才缓慢开口道。 “昭城既拿出金令,朕也不好出尔反尔,但毕竟事关我大雍立国之本,不如由国子监众先生设下三关命题,若那萧家小子能通过,朕便允他听学一事。” 沈扶棠微微颔首,“多谢皇伯父。” 下个早朝的功夫,昭城公主冲冠一怒为蓝颜,朝堂舌战群雄的事迹就传遍了整个皇城。 一时间,萧长宴的名讳,再次在百姓间流传。 第3章 第 3 章 那些蓝颜祸水的传言,自然也传到了萧长宴这里。 看着眼前休闲惬意的沈扶棠,他神色微动,开口问道。 “你,就不怕我不能通过,沦为笑柄,白白浪费了你这一番苦心?” 沈扶棠秀眉一挑,反问道:“那你会让本宫失望吗?” “不会。” 掷地有力的两个字。 沈扶棠心下一怔,从重生回来,到救下萧长宴,直至现在,她第一次见他笑。 一如当年初见,风光霁月,意气风发。 她的阿宴,合该这么耀眼才对…… 三日后一早,萧长宴重回国子监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皇城。 国子监众先生设下的三道考题,无一例外,全被他轻松解开,锋芒之利,比之被誉为神童天才的林北陌,也不遑多让。 “殿下,毕方那边传来消息,林公子求见您多日,说要替韩世子登门致歉,您……还是不见吗?” 沈扶棠半倚在美人榻上,神色慵懒。 “告诉他,本宫身子不适,请他改日再来吧。” 海棠看着自家公主这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心中只觉一阵痛快。 公主自幼金枝玉叶,何曾在旁人那里吃过亏,唯独见了那位林小公子,处处碰壁不说,还沦为了满城笑柄。 倘若不是他对公主有救命之恩,这公主府岂能容他乱来? 看来这萧小公子,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而公主府外,屡吃闭门羹的林北陌,眼神阴翳到了极点。 “萧长宴,你可真是阴魂不散……” 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这几个字。 他辛苦筹谋数年,好不容易勾住了昭城公主的心,绝不能功亏一篑。 隔日一早,沈扶棠就得到消息,萧长宴的授课先生换了。 换成了韩泊松。 知道是谁动的手脚,她也懒得理会,淡淡道:“本宫知道了,你退下吧。” 一旁的海棠倒有些急了。 “殿下,您费了这么大力气,好不容易说动李先生,让他教授萧公子,如今怎么又……” 沈扶棠看着她,心下无奈,这丫头,真是被自己宠坏了。 平常看着精明,怎么这时候跟块木头似的。 “能进国子监听学,要么是天潢贵胄,要么是少年英才。本宫大闹朝堂,早就将那些老古板得罪了个彻底。” “与其等日后他们发难,不如让阿宴出手,心服口服。” “至于授课先生一事,本宫既然去找了李云鹤,就自然有办法让他当阿宴的先生。” 海棠满心困惑,只来得及问一句,“殿下,您就这么信任萧公子吗?” 饶是面对那位丞相家的公子,殿下也从未如此失智。 “自然,他值得。” 可这份平静,在看到萧长宴后背上的淤青时,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 “谁动的手?” 沈扶棠罕见地没了笑意,语气冷硬道。 尽管寝殿内只有他们二人,但突然被扒开衣裳,萧长宴还是不免有些羞赧。 抬手正欲挣脱时,肩膀处却突然狠狠一痛。 沈扶棠下口极狠,咬得突然,又捏住了萧长宴的死穴,让他动弹不得,只能被迫承受。 “你记住了,你是本宫的人,除了本宫之外,谁都不能动你!” 她抬眸,唇上沾了一滴鲜血,眉眼瑰丽,发丝微乱,透着一股难言的诱惑。 萧长宴喉头一紧,下意识侧过脸去,声音有些沙哑道。 “好,我知道了。” 隔日一早,天舍学堂里,就平白多了一道红色身影,妖冶鲜艳,让人半点都移不开眼。 林北陌看到沈扶棠亲自过来,本以为她是要向自己道歉,却没想到,她竟连个眼神都不给自己。 满心满眼,都是那个萧长宴。 昭城公主向来不爱儒学文史,陛下劝了不知几次,也不能撼动分毫,没想到这次,竟为了萧长宴…… 想起那位定安侯小世子的下场,在场众人无不后怕。 幸好! 幸好,他们昨日并未多事,否则昭城公主必定饶不了他们! “昭城公主,您今日怎么大驾光临,到这儿来了?” 沈扶棠听着这声阴阳怪气的问候,看着来人,脑海中突然想起了他是何身份。 前些年,皇伯父觉得她历经沙场,少了些女儿家的娴静温软,便向她提议,从国子监中聘用一位先生,教她儒学文史。 那先生讲课枯燥乏味不说,还自以为是,尽讲一些歪门邪理。 一会儿说女子该端庄贤淑,征战沙场这种事,天生是该男子做的,又觉得她不尊师重道,处处指手画脚。 她索性直接命人,将那位先生丢去了军营,好好操练了半月,折腾得他没了半条命。 原来,他就是韩泊松啊…… 沈扶棠秀眉一挑,懒得搭理他的阴阳怪气。 “听闻韩先生教学有方,还当了阿宴的先生,本宫今日特地过来,想听一堂课,不知先生可介意?” 韩泊松闻言,面色一僵,忙推脱道:“殿下,您玩笑了。臣学识粗陋,您不嫌弃就好。” 沈扶棠起身,眉眼含笑,语气是难得的轻松。 “先生请授课吧。”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沈扶棠只是来旁听一节课,就将他吓得三魂不见七魄,浑浑噩噩的,竟然直接在课堂上不省人事。 沈扶棠,“……” “韩先生可真是不小心啊,来人,还不把先生送回府上,请太医好好医治。” “至于天舍之后的课业,将由李云鹤先生来讲授。” 三言两语间,她就这么随意更换了天舍学子的先生。 可偏偏,在场众人,谁也不敢说一句不是。 “本宫回府还有要事处置,各位可以继续在此游玩,先不奉陪了。” 心中挂念着长乐王一案的进展,沈扶棠没有多耽搁,转身离开了马场。 可却不是回公主府,而是去了南平王府。 南平王妃,乃是她母亲的亲妹妹,自从爹娘离世后,她不是在皇宫教养,就是被托付在那里,说是半个家也不为过。 “表哥,我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可不能偷懒啊。” 人还未至,声音便到。 楚怀川叹了口气,道:“你交代的事情,为兄何时没放在心上过?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说罢,他便将这些年来,城外马场的流水,一应递给了沈扶棠。 在自幼一同长大的表哥面前,她也难得露出几分稚气。 “我就知道,阿川表哥最疼我了,从小到大,一直把我的话放心上。” “你啊……” 楚怀川唇角一勾,故意调笑道:“那在你心里,是阿川表哥好,还是你那位心尖上的萧公子好啊?” 听着这近乎吃醋的话,沈扶棠挑了挑眉,“那就得看,阿川表哥你,肯不肯帮我的忙了。” 这话一出,楚怀川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自家表妹的性子,他还不了解吗? 从小到大,但凡惹出什么祸要善后,或是有什么黑锅要背,就是这个语气。 可偏偏,他自幼就吃这一套。 楚怀川轻啜一口茶水,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尽管开口便是,我哪次没帮过你?” “我就知道,表哥最疼我了。” 沈扶棠笑得谄媚。 “那这个人,我就交给表哥你了,等你好消息!” 沈扶棠一挥手,一个颤颤巍巍的身影被押了上来,正是侥幸逃过一难的管事。 知道这位小侯爷的手段,掌事咽了咽口水,脸色不自然地发白。 “表妹,他这么看着我作甚?难不成,我还能像从前那样,让人打断他两条腿,扔去乞丐窝里吗?” 他一边说着,手中的折扇还在不断打量着掌事,似是在苦恼从哪里下手。 掌事:“……” 定安侯府的小世子,手段果真如此狠辣! 顾不得多想,他立刻跪下求饶道:“公主饶命,世子饶命啊,草民就是个听吩咐办事的奴才,求您高抬贵手,放过奴才一命吧!” 楚怀川冷哼一声,将剥好的葡萄递给沈扶棠,然后丢下一卷告罪书。 “你自己看看吧,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雍景十年,南衣巷白家…… 十二年,何记胭脂铺…… 雍和二年,北郊县令行贿一百五十万两白银…… 一桩桩,一件件,事无巨细,皆在这卷告罪书上,罄竹难书。 只看了一眼,掌事心知肚明,他今天要是吐不出点真东西来,估计只能被抬出这南平王府了。 “草,草民还知道一件秘事,您一定会感兴趣的!” 沈扶棠含着半颗葡萄,满脸惬意。 “说吧,本宫也很好奇,这件秘事,能不能保住你这条命?” 掌事哆哆嗦嗦,提出了个要求,“草民自知贱命一条,如今也是罪有应得,只希望公主能网开一面,放我一家老小性命。” 沈扶棠微微颔首,不可置否,“可以。” 眼见这位祖宗答应下来,掌事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这才放心地开口。 “草民曾偷偷见过,何掌事和三皇子的人私下往来,马场赚来的银钱,大多也是进了三皇子的口袋。” “可三皇子府上的流水里,却毫无记录。” “直到半月前,草民无意听客人提起一件事,长乐王殿下在京城的赌坊,这些时日莫名来了个行家,打遍无敌手,赚得盆满钵满。” “您难道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沈扶棠心中思绪百转千回,再加上就对此事有所猜疑,当即就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长乐王深得圣祖宠爱,哪怕是她阿爹和皇伯父,也不能相媲美。 如今更是手握蜀地重兵,若他出事,只怕整个朝堂的势力,都会大洗牌。 想要他死的人多,要他活着制衡四方的人也不少。 可在这其中,韩泊松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她秀美微蹙,语气严肃,“你可知,污蔑皇子是何罪名?” 掌事目光坚定,“草民愿以性命起誓,绝对所言非虚!” 沈扶棠递过一个眼神,侍女海棠瞬间会意,将掌事的带下去,严加看管起来。 还不等她开口,楚怀川立刻道。 “放心,那个韩泊松和何益,交给为兄,这件事你别插手。” 沈扶棠满脸惊异,“表兄,你这是……” 话未说完,就被门外仆从急匆匆打断。 “侯爷,公主,陛下出事了!” 沈扶棠顾不得多想,立刻冲出门外,翻身上马,朝着皇宫疾驰而去。 怎么会…… 明明,明明前两日,皇伯父还好好的…… 雍景帝先天不足,若非身为嫡系血脉,是万万不可能登基为帝的,饶是如此,这几年也是汤药不离口。 按理说有众多太医照料,怎会突然病危不醒呢? “公主!您不能进啊!太医正在里面为陛下会诊,您可千万不能进去啊!” 掌事太监福公公眼见沈扶棠要硬闯,忙不迭地拦下。 沈扶棠怒斥道:“狗奴才,你疯了吗?本宫你也敢拦?” 福公公吓得三魂不见七魄,忙跪下。 “公主,陛下口谕,绝不能让任何人进去,奴才拼了这条老命,也得遵旨啊。” 福公公是自幼伺候在皇伯父身边的,沈扶棠信他的忠诚,特地和他去了偏殿,好好问问这事情原委。 “究竟是怎么回事?陛下为何会突然重病不起?” 福公公环顾四周,确保四下无人,才慢慢拿出一物,“公主,您看……” 就是那么小小一点药渣,却瞬间让沈扶棠变了脸色。 这东西……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