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刚过,天气还算凉爽。
街口的银杏树下新开了一家以暖色调为主的咖啡厅,生意兴旺。
苏迟拍掉落在头顶的一片银杏叶,微微蹙眉,抬起琥珀色下垂眼的眼睑,打量咖啡厅的名字。
沉默八分修止。
“好有创意的名字。”苏迟透过咖啡厅的落地窗,好奇的寻找咖啡厅的老板。
取餐台前站着一位身材瘦高的男人,冷白的皮肤,眼尾微微上挑的狭长丹凤眼,戴着白色口罩,下颌线条犹如钢琴弦般锋利。
程雪落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毫无征兆的和苏迟对视。
苏迟赶忙闪到了一边儿,人很多,不能确定他刚刚就是在看自己。
苏迟戴上oversize灰色卫衣的兜帽,倚在墙上,取下背上的画板,用纸胶带把画纸固定在画板上,用碳素笔在纸上勾勒眼前的银杏树。
“下雨了?”苏迟伸手尝试接雨滴。
只是一瞬间,雨忽的变大了,劈头盖脸的砸在了他身上。
苏迟跌跌撞撞的推开咖啡厅的玻璃门,进去避雨。
叮铃。
玻璃门上的风铃清脆的响了一声。
“欢迎光临'沉默八分修止'咖啡厅,先生需要点什么?”程雪落嗓音低沉,把菜单往外推了推。
苏迟琥珀色的瞳孔在菜单上上下扫动,余光却一直偷偷停留在程雪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的手臂上蜿蜒凸起的青色血管。
程雪落也不急,只是撑着桌沿静静的打量他支棱出兜帽的几根乱糟糟的栗色自然卷。
“这个。”苏迟指了指菜单。
“普鲁士蓝冰萃?”程雪落不确定的问他。
“嗯。”苏迟转身坐到了落地窗旁角落里的一张奶白色咖啡桌前放下画板,“我忌口,麻烦咖啡因放正常的一半。”
“好的,先生稍等。”
窗外的雨几乎盖过了程雪落的声音。
一颗雨珠从落地窗上划过,窗上逐渐出现了一层水雾,看不到街道了。
苏迟抬起白嫩的指尖,在脸前的落地窗上画了一张笑脸,在旁边用潦草的字体写了一句“要天天开心”。
“先生,您的普鲁士蓝冰萃。”程雪落附身把咖啡杯放在了他面前的奶白色咖啡桌上。
“谢谢。”苏迟避开他的手,道了声谢。
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是越下越大,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在风雨中摇曳的银杏树。
苏迟从已经洗白的工装裤裤兜里摸出手机,按开屏幕看了一眼时间。
傍晚九点五十六分。
咖啡厅里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了零星几个人。
叮咚。
手机轻响了一声,消息框里弹出一条消息:明天有画展,记得到。
“呃……”苏迟无奈的扶着额头,叹了口气,“唉……”
没事勿扰:老板,我不想去。
对方秒回。
1:想合作就去,不让你的画作费用我是不会给你的!
“什么老板啊……合同上明明写的是不控制人身自由的……”苏迟不满的嘟囔着回消息。
没事勿扰:位置发我。
1:合作商发了电子邀请函。
下面紧跟着一张电子邀请函。苏迟丢下手机,抱臂胸前生闷气。
十一点半了,眼看着雨还没有停,苏迟喝完最后一口咖啡,背上画板去付钱。
“多少?”苏迟白皙的脸颊上,黑眼圈显得很重。
“十一。”程雪落伸手摘下了身上的卡其色围裙。
“扫上了没?”苏迟晃了晃手机。
“扫上了。”程雪落把咖啡杯下的杯垫抽出来递给他,分出一缕视线瞥了一眼手机上的收款记录,“这个拿着。”
“为什么?”苏迟疑惑的打量着他手中的杯垫。
“集齐三张,可以换我即兴弹奏的一首曲子。”程雪落指了指角落的一架钢琴。
苏迟接过来,杯垫上印着残缺的乐谱。
他瞬间来了兴趣,又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程雪落,这才发现,程雪落的左眼角和眼尾各有一颗泪痣。
“老板叫什么啊?”苏迟紧盯着他的脸颊,不愿放过任何一个表情。
“程雪落。”
“名字很好听,像你本人一样优雅。”苏迟舔了舔唇角。
“谢谢。”程雪落躬身把手肘支在台面上,托头盯着他的眼睛。
凌晨十二点十分,雨势渐渐变小。
苏迟推开咖啡厅的玻璃门,没有打伞,慢悠悠的淋着雨往家走。
等他淋着雨走回银杏别苑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半了,并且全身都湿透了。
他站在单元门口甩了甩手,按开了电梯门。
“困死了……”苏迟打了个哈欠,走进电梯按下二十六层的按钮。
“二十六层到了。”冰冷的电子女声。
苏迟打开密码门,Simba蹲坐在鞋柜上朝他“唔”了一声,似乎在抱怨他回来晚了。
Simba是一只只有两个多月大的小布偶猫。
苏迟把小白鞋和画板胡乱甩到门口,关上门又打了个哈欠。
他走进客厅打开照明灯,把窗帘拉紧了点,去卧室换了身睡衣,甩了甩头发上的雨水,然后陷进沙发里打开了电视。
“Simba,看点什么?”苏迟懒洋洋的抱着抱枕问Simba,其实问了也相当于没问,因为Simba压根不想理他,当然,就是Simba理他了,他也听不懂Simba在说什么。
苏迟没有在意,随便找了个恐怖电影打发时间。
看到一半,有点饿了,他从沙发角落摸到手机,搂着Simba点外卖。
咚咚咚。
“你好!外面!”
“啧……”苏迟光脚穿着袜子踩在地板上去开门。
“备注不是说了放门口吗?”苏迟有点想发脾气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太急了,没有看到备注,实在抱歉,实在……”外卖小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忙不迭的道歉。
“没事没事,”苏迟看了眼窗外,雨确实挺大,就从鞋柜抽屉里面摸出一包面巾纸递过去,“擦一下吧。”
“谢谢,谢谢先生。”外卖小哥忙接了过来,从保温箱里找到苏迟的外卖递过来。
目送外卖小哥走进电梯后,等电梯门合上,苏迟锁上门又陷进了沙发里。
“早知道就不点冰可乐了,有点凉……”苏迟吸了一口冰可乐。
电视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一张分不清是男是女的血肉模糊的脸。
“呃!”苏迟手一抖,手中的面包掉到了地上。
……
“贴脸……好低级的吓人手法,阿嚏!”苏迟把Simba往身边拉了拉,揉了揉鼻尖。
……
半夜三点,苏迟盯着已经关掉的电视屏幕上自己和Simba的倒影,不敢闭眼。
手边的手机轻响了一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特别刺耳。
苏迟揉了揉眼睛,拿起手机查看。
是单元群的消息。
604住户:这是谁家的,麻烦收一下,半夜真的会吓死人。
下面紧跟着一张图片。
苏迟点开图片,不由的愣住了:图片上不知是哪家住户的阳台,中间立着一个人体骷髅模型。
“呃……”苏迟走到阳台,默默把被闪电照亮的手机体骷髅模型拽过来放到了角落。
然后他在单元群中会了一句。
603住户:@604住户不好意思吓到你了,人体骷髅模型我已经收起来了。
604住户:嗯。
程雪落放下手机,通过阳台窗户忘603阳台看了看。
他站起身,拉伸了一下,去洗手间洗澡,最近总是失眠,都三点多了却还是睡不着。
他站在洗手池前,裸着上半身,腹肌肌肉线条刚硬如刀刻。
他无意之间向镜子了瞥了一眼,眼神不由自主的落在锁骨上的一道“Y”形疤痕上。
他无奈的闭眼扶了扶额头,脑海又浮现起那段痛苦的回忆……
“妈妈!妈妈!”程雪落用尽全身力气去推身边的妈妈,妈妈痛苦的紧抿着唇,艰难的把程雪落往车外推,可是车门已经严重变形,根本打不开。
“妈妈妈妈……”程雪落不知所措的看着大腿被钢筋贯穿的妈妈,努力忍住了眼中的泪水,在本就狭小又因为挤压而更加狭小的汽车空间里努力朝驾驶位的爸爸伸出手。
“爸爸!爸爸!”程雪落拔高恐惧且稚嫩的嗓音,拉了拉爸爸的衣角。
没有动静。
“爸爸!爸爸!”程雪落害怕的去摸爸爸的脸颊,稚嫩的指尖却只触到一股滚烫的液体。
他试探着把手指按到爸爸胸前。
没有心跳。
“妈妈,妈妈,妈妈……”程雪落不甘心的用力拍打车窗,边拍边大声呼喊妈妈。
“雪……落……想办,法,出去……”妈妈的声音低的几乎听不到。
“妈妈!!!”程雪落红着眼眶,所幸用身体去撞车门胸前隐隐的疼痛,他低头去看:胸前不知何时早已被鲜血染红。
他用沾满鲜血的手掌去拍打车窗,车窗上留下了许多重叠的红书小手印。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双手托了起来。
再后来,他在医院醒来,胸前到脖颈裹满了医用纱布。几个护士坐在一边儿,沉重的看着他,窃窃私语。
“可怜的孩子……”“那座桥早该修了,非要等到真的有人被砸死了才去修!”“唉,我听说那座桥是人为破坏的……”“别说了,这孩子连爸妈都没有了!”“那他怎么办?”“自生自灭呗,送去孤儿院,咱这是医院,又不是孤儿院……”
后面的事情,程雪落大多忘记了,只记得这场车祸带走了自己的所有幸福,留下了锁骨上这道“Y”形的永恒疤痕。
洗完澡,程雪落回到卧室,坐在床上认真的翻阅着一本英文书。
耳边隐约响起《梦中的婚礼》的曲调。
程雪落合上书,侧耳贴在墙壁上听,却只听到了雷雨和树枝摇曳的声音,可能幻听了吧……他摇了摇头,关上照明灯,拉上了被子。
与此同时,苏迟正坐在与程雪落相隔一堵墙的画室里,手机里单曲循环播放着《梦中的婚礼》,用画笔沾着普鲁士蓝在画纸上勾勒着色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