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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0

作者:兆云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1章 第 21 章 一次完美初体验?


    两个人的清晨, 是兵荒马乱的。


    经过一晚上的休息,哈利已经忘了屋里还有别人,所以当他赤裸到只穿了一小块布料走下楼梯, 遇见穿戴整齐、一脸震惊的福尔摩斯时,手忙脚乱到甚至不知道该先遮哪里比较好。


    “我c……”理智让哈利及时抿住嘴,他不能让好友知道自己喜欢光着的同时还喜欢说脏话, 虽然夏洛克可能不知道这是句脏话,但那也不行。


    不对,他也不喜欢光着。


    哈利脑子混乱的想。


    “我去换衣服。”他哼哧半天憋出一句,像兔子似的飞快蹦回巢穴,砰地关上门, 身体沿着门板缓缓滑下,直到跌坐在地上。


    不只是脸,哈利已经羞愧到连膝盖都红了一块。


    “太丢脸了。”他蜷缩着,恨不得直接化作尘埃随风飘散。


    最好是飘到没有夏洛克的地方。


    更让人绝望的是, 哪怕是刚才一瞥,夏洛克整齐的西装马甲衬衫三件套,都能让他回忆起昨晚夏洛克拉小提琴的场景。


    就仿佛有个锤子在他记忆的悬崖边生生刻上名为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印记, 悠扬哀婉的琴声配合瘦削修长的身姿,不畏强权的冷冽融合怜惜弱小的悲悯, 让他灵魂震颤。


    而这个人就在他眼前,还看到了他的……


    裸体。


    “完了。”


    他让夏洛克不干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哈利勉强收拾好情绪, 才拉开门, 重新走出去。


    福尔摩斯看着眼前同手同脚,扣子恨不能扣到下巴的好友,心里只觉好笑。


    “早上想吃什么?”哈利都走到厨房才想起来, 又僵硬地转头走回来问道。


    “都可以。”福尔摩斯双手交叉抵着下巴,视线在房间四处打量。


    他一直觉得哈利有些奇怪——


    住在伦敦西区、屋内装潢豪华、衣物用品无一不精致却表现的没钱且抠门,明明是警察但异常的胆小怕死……


    他身上处处是矛盾,让福尔摩斯充满探究欲,只是……


    算了,福尔摩斯的眼睛弯下,今天应该不适合问问题。


    食物的香气很快就蔓延到鼻尖,甚至让福尔摩斯有些熟悉,他转过头,哈利已经拿着托盘走过来了。


    “尝尝看,是不是你说的‘温斯利代风味火腿蛋’①?”


    香气氤氲,福尔摩斯的手却在半空却停了会儿才拿起刀叉。在之前通信的时候,他们聊到过早餐,是哈利先挑起的话题,他说最近杂货店的面包在涨价,想自己做。


    福尔摩斯记得自己当时只是简单带过一句早餐吃面包容易困,他一般会选择鸡蛋,之前在家都是火腿蛋,可学校跟家里的风味天差地别,还是煮鸡蛋更方便些。


    他们只讨论过这一次。


    可眼下,带着家乡气息的火腿蛋就这样摆在眼前。


    “好吃吗?”


    “嗯?”福尔摩斯抬头,嘴唇抿着上扬,“嗯!”


    “对了,还有这个。”哈利被裤子里塞的东西硌到,一拍脑壳,从里面掏出来。


    他昨晚因为想赶紧缝好睡晚的,结果今天迷糊着醒来就……


    哈利赶紧将东西推过去。


    福尔摩斯抬眼望去——


    是香包。


    那个曾经在马车上看到的,如他所想一般,绣着自己名字的香包。


    “薰衣草、燕麦、洋甘菊。”哈利介绍着,“都是助眠的好东西。”


    这些加起来,应该不便宜。


    不知道是不是受哈利的影响,福尔摩斯听到介绍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个。


    福尔摩斯不是对金钱毫无概念的大少爷,虽然他有时确实不太注意,可物价几何他还是有概念的,明明可以用一便士的煮鸡蛋,哈利却做了4便士还多的火腿蛋;明明香包里只用点薰衣草就行,可他还是配合齐全。


    “谢谢,”福尔摩斯的嘴唇有点干涩,他攥紧香包放入西装口袋中,想了想,又掏出来,解开西装外套,将香包郑重地放入内侧的马甲口袋里。


    哈利感动于福尔摩斯的珍惜,可是……


    他垂眸,右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掩盖笑意,修身的西装腰测陡然被顶起一块,配合夏洛克严肃正经的脸,怎么看都有些滑稽。


    福尔摩斯并没有在意鼓起来的西装,反而在掏口袋时找到一样东西,他舔了舔嘴唇,迟疑地掏出来,推向对面。


    是被叠成豆腐块的纸张。


    哈利明白是给他的,眉梢轻挑,拿起纸片——


    是时下流行的凸版印刷技术,用深蓝色的花体字写出剧名和时间——


    Hamlet


    PERFORHANCE STARTS AT 14:00


    Sunday


    26-December-1875


    是一张《哈姆雷特》的话剧票,演出时间为12月26号下午2点,这些他还能看懂,可是下面的Stalls C1 Right是指座位号吧,stalls是什么意思?


    哈利从来没看过话剧,准确来说,是包含话剧在内的所有艺术领域的大门都对他关闭。


    他是不是该问问这是什么意思,还有看话剧要注意些什么?


    可是本来能随口问出的话,就像是石子一样死死堵在嗓子里。


    不管是昨天优雅婉转的小提琴演奏,还是今日的门票,就像是摩西分海一般,清晰彻底地划出两人阶级的沟渠,哈利扣着手指,睫毛低垂。


    如果问了,夏洛克会嫌他浅陋吗?


    “过几天我会在老维克剧院登台演出,剧院给了一张亲友票,我想邀请你去观看。”福尔摩斯的眼睛里满是真诚。


    一张,亲友票!


    哈利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两个关键词,只有一张,还给了他,原来他对于好友而言,是第一选择。


    这是哈利前所未有的经历,他心底陡然升起一种“责任感”,不能给夏洛克丢脸。


    “我想问问,”哈利放在膝盖的手攥紧,借着桌子勉强遮挡自己的紧张,“我从未看过话剧,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情吗?还有就是,这个stalls是什么意思?”


    “在正厅前排,不必担忧我亲爱的朋友,我敢说,倘若你能沉浸在美妙的剧情和演员们充沛的情感中,就是对这部话剧最大的褒奖。”福尔摩斯的话头一转,语气中带着调侃,“反倒是我现在开始焦心,是否能给你一次完美的初体验了。”


    尽管福尔摩斯的声音里尽是轻松和宽慰,哈利依旧决定要好好跟周围人打听一下观看话剧的注意事项。


    *


    吃过饭,哈利跟福尔摩斯一起再次去到孤儿院,卡尔说上午新院长就能到,哈利还是想来看看。


    他们到的时候新院长还没来,汤姆作为全场最大的孩子,正看着奥利弗喝麦片粥,听见哈利和福尔摩斯的声音,他抬头朝两人露出笑容,小跑着过来,昂起头,“早啊警官先生们。”


    哈利看着他的笑脸心底有些酸涩,昨天见面时还是充满警惕的,只是因为他们的一点帮助和善意,这孩子就像小动物一样露出肚皮,交付信任。


    “早上好汤姆。”福尔摩斯配合着弯下腰,温和地开口,“吃过早饭了吗?”


    “当然先生,我早上煮的粥,大家都吃饱了,您要来点吗?”


    他顺着两个人的缝隙往后看,似乎想找什么人。


    哈利知道,他在找吉米。


    他按了按酸涩的眉骨,跟福尔摩斯一样俯身,“我们也吃过了勤劳的小汤姆,麻烦你去叫一下大家在大厅集合,我们有事情要说。”


    “好。”汤姆点点头,像旋风一样嗖得刮回去,哈利和福尔摩斯不紧不慢地坠在后面。


    哈利只恨这条路太短,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们结果。


    屋内,小团子们一个个乖巧地站着等待,他们的脸因为温度太低而涨红,但是却眼睛扑闪扑闪的朝他们笑,带着些依恋,像是看到鸡妈妈的幼崽。


    明明他只帮过一点小忙。


    “我,咳咳,”哈利的声音发紧,“你们的吉米哥哥因为身强力壮被选中去参与澳洲的开发了,托我把政府给的钱交给你们。”


    随着话音落下,孩子们的笑容渐渐散去,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嘿,孩子们,给我点反应好吗?”哈利用力扯出笑容,从口袋里拿出装钱的袋子,在半空摇摆着,试图用钱币碰撞的叮咚声缓解气氛。


    “先生,”汤姆双手攥得紧紧的,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哈利,瞪得眼眶都红了,“吉米他,是不是死了?”


    随着他的话,其他孩子们怕极了。


    “吉米哥哥……”


    “我们、我们去找他。”


    “哥哥才不会死的,我们一定能找到他,我现在就去赌场。”


    他们惊慌失措地拽住汤姆的衣摆,像是抓住最后的稻草,可是没有一个孩子哭,只是拼尽全力地想办法,大概是生活早就教会他们,哭没有用。


    哈利闻言陡然一惊,可表情依旧稳固,“说什么啥话呢小汤姆,他就是……”


    “你们看,孤儿院里现在只有吉米在工作对不对?”福尔摩斯适时接过话头,声音里满是安抚。


    汤姆的声音顿时矮了些,“对的先生,可是我们很快就可以帮忙了,我再等两年就能下矿工作……”②


    哈利和福尔摩斯对视一眼,都为汤姆的想法感到心惊。


    “下什么矿还下矿,”哈利闻言使劲揉揉汤姆的卷毛,想把他脑子里的想法都揉掉,“为什么颁布《矿山法》吉米没跟你们说过?他自己都不敢下矿。”


    说是说过,可是……


    汤姆撇着嘴,就是因为这不行那不行的,最后吉米才会被迫去澳洲赚钱,这么想着,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他们这些拖累,什么都做不到,只会害了吉米。


    “人不大心事倒是重。”哈利一把将汤姆抱起来,用脑袋使劲儿顶着对方的脑袋,“吉米可是个大人,澳洲也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糟糕,你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长大。”


    汤姆猛地被抱起来时像是雏鸟展翅,紧张到连双臂都绷直了,可听完哈利的话,感受着他身上暖烘烘的体温,小手试探性地贴在哈利脖颈,声音又小又弱,带着期待,“如果我们努力长大,吉米会回来吗?”


    哈利闭上眼,压住眼底的湿热,“会的,他会回来的。”


    旁边还在安抚其他孩子的福尔摩斯闻言动作一僵,可很快又在孩子们的关注中打起精神,“所以以后都要好好学习,我们也会定期过来教一些有用的知识给你们,知道吗?”


    哈利有点迷茫地转向福尔摩斯,孤儿院就在他巡逻的范围内,他肯定是会经常过来,只是听这意思,福尔摩斯也会来?


    可圣詹姆斯学院离这也太远了吧。


    “我们一定会努力的!”安娜的手握成小馒头发誓。


    “没错,我会学得特别快!”


    “让吉米哥哥马上就能回来!”


    “明天就回来!”


    带着汤姆将钱收好,哈利和福尔摩斯仔细叮嘱他们,一定要反复确认院长是好人才能把钱的事情告诉她,万一有不对就去苏格兰场找哈利。


    两个人直到院长过来,跟着一起吃了午饭才放心离开。


    顺路送福尔摩斯去车站的路上,哈利突然想起来刚才的事情,“你有时间过来吗?还有你是不是想教他们些什么?”


    “对。”福尔摩斯十分坦然,“要知道,很多事情我们打探不?*? 出来,但这群孩子们可以,他们能出没于任何角落不被怀疑,假如加以训练,他们未尝不能靠一些本事来养活自己。”


    “所以你想培养一批小侦探?”哈利挑眉,饶有兴致地抱臂看向对面人。


    “或许呢,”福尔摩斯耸耸肩,“反正对他们来说没有坏处。”


    “那你平时怎么过来?还是说我先训练他们。”


    “如果话剧演出顺利的话,我说不定能在蒙塔格街租到房子。”


    “老天,你租金还没赚齐?”哈利想起之前豪横的一磅车费,他还以为夏洛克都攒齐买房子的钱了。


    福尔摩斯显然是听懂了哈利的未尽之语,他轻笑出声,“你该不会觉得一磅金币是我出的吧?”


    啊这……


    哈利想到了那两个医学生,也跟着摇头低笑。


    两个冤大头。


    *


    送走福尔摩斯后,哈利迎来了出乎意料的“正常时光”。


    正常的上班,下班,规律作息,没有案件、没有杀人、甚至没有打架斗殴,正常到他有些害怕。


    哈利点开系统里的信息栏——


    【考生姓名:哈利·查德威克】


    【经验值:45(距离下一级还差55分】


    【当前资产:6磅10先令】


    哈利反复看着当前资产,在心里哼着小曲。


    他每周都能有15先令的收入,加上系统每天发5先令,这样一个月大概有210先令,也就是10磅10先令的收入,虽然上个月因为躲了贝多斯的刀,被卡尔剥夺巡逻资格,每周减少了2先令,但是他能控制自己不花钱。


    除了必要的交通费实在是剩不下,就像是吃饭,他从来都是自己买菜做饭的,要知道一颗卷心菜才1便士,而西区的一份沙拉就要5便士,他明明可以直接抢,但还送了份沙拉。


    内心唾弃了一会儿伦敦西区的物价,哈利又点开错题本复习案件,当看到那些尸斑、尸僵、结膜淤血时,他的手指不停地戳着光幕,这些知识要他怎么学?


    像是察觉到他的崩溃,又像是被他戳得不堪其扰,221小团子嗖一下从光幕中钻出来,打算跟宿主聊聊。


    “我得向考场申请,考题超纲了啊,这些知识考生根本不知道。”哈利看见是小团子,嘴里小声吐槽。


    “检测到考生出现大量知识盲区,建议考生进入系统购买学习课程。”221像是触发到什么关键词似的,迅速且冷淡地给出结果。


    购买?什么购买?!


    哈利眉头紧锁,不满地戳了戳光幕,这个词深深地伤害了他。


    可光幕依旧顽强地给出一系列课程选项——


    《犯罪心理学》


    《刑事侦查学》


    《犯罪现场勘查》


    《西方犯罪学史》


    《人体解剖学》


    《病理学》


    ……


    哈利看着一串儿课程,眼神都有些飘忽,他甚至在其中看到了艺术史。


    不是等等,为什么还有这种课程。


    他不理解,他大为震撼。


    “这些我非学不可吗?”哈利试图挣扎,“学一辈子都学不完吧!”


    更重要的是……


    “要花多少钱?”他警惕地看向221,就像看到一个“劫匪”。


    “每门课程只需要2磅金币!”小团子倾情推销着,“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这个价格纵观古今都十分优惠!”


    “2……”哈利控制不住直接叫出声,而后发现众人的视线都落到他身上,又赶紧收声,尴尬地朝周围笑了笑,埋下头跟221理论,“2磅!你怎么不去抢!”


    “宿主你要知道,知识是无价的。”221苦口婆心地说着,“而且我们系统模拟教师授课也需要能量转换,这已经是非常便宜的价格了!”


    “1磅10先令。”哈利抿着唇讲价,“我只能接受这么多。”


    他一边讲一边手心冒汗,这是他最没底气的一次讲价,毕竟这是纯粹的卖方市场,他只能从考试系统里学习,而且如果不学,以后考到了,受罚的还是他自己。


    “成交!”


    不曾想,小团子竟然非常好说话的答应了下来。


    亏了亏了亏了!


    哈利懊恼地一拍大腿,他本来能讲下来更多。


    既然如此……


    “每门课都有试听吧,我得看看先学哪科比较合适。”


    这羊毛能薅一把是一把。


    221沉默了一会儿,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行吧,只有30分钟试听时间哦。“


    30分钟也行,有的听就行。


    *


    时间在哈利像海绵一样拼命学习中过去,很快,就到了去看话剧的那天。


    为了这场话剧,哈利几乎问遍苏格兰场所有人,还第一次花钱请洗衣工,将衬衫领子用淀粉浆的又硬又尖,哈利甚至觉得用它来切分面团都轻而易举。


    虽然舒适度为0,但整洁度满分就够了,反正今晚只是坐着听话剧而已。


    只不过,旁边的女士是不是太张扬了。


    哈利捂住鼻子尽可能地侧身,这已经是他的鼻子被那顶帽子上的羽毛戳到的第三次了!


    而且她一共才入座没几分钟,拿了票到处溜达可不是看话剧的礼节。


    还有为什么看个话剧都得带着亮闪闪的帽针?


    哈利有些不满地在内心嘀咕,他的完美话剧初体验已经有瑕疵了。


    啊等等……


    好像,不只是瑕疵了。


    台上,饰演“国王幽灵”的演员面色真的如幽灵般难看,嘴角不自觉地抽动,最后就像是被操控的木偶般,强扯出恐怖狰狞的笑容,吓得观众们倒吸凉气。


    “科林!”他旁边的女士双手捂着胸口,像是随时能厥过去。


    不好!


    直觉告诉哈利,可能有问题,还没等他细想,就听见后台传来一声尖叫,他一抹脸,低声说了句抱歉,紧接着抬手拽起旁边女士的胳膊向上拎了拎,防止她滑下座位,更重要的是给他让开路。


    而后疲惫又迅速地冲进后台。


    哪有什么完美初体验,他真是太肤浅了。


    第22章 第 22 章 夏洛克,你认为这是偶然……


    当哈利冲到后场室时, 只能看到一团糟乱。


    没来得及收拾的道具和刚换下来不久的服装,还有被好几个人围着的角落。


    哈利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障碍物,走到人群中, “都让一让,警察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里挤,这种自己介绍自己的感觉, 有点微妙。


    这要是演电视剧,至少有两个人会帮忙喊话,然后人群分散让专业人员进场。所以果然,生活跟戏剧差别很大。


    虽然自己喊话有点尴尬,可大家还是挤挤攘攘地给他留出个一人过的小道, 哈利走进去,地上侧躺着一个男子。


    就是刚才演国王的那个人。


    他呈现出一种超出常人能做到的扭曲姿态——


    脊柱向后极度弯曲,宛如一张紧绷到极致的弓,他的脖子像是被巨力掰向后方, 就连之前在舞台上看到佝偻出的“富贵包”也早就不复存在。哈利甚至怀疑要不是对方身体实在受限,他的头都能贴到后背,他双眼圆睁, 死死盯着斜上方的木椅,他的瞳孔扩张到失去焦距, 黯淡无光的蓝眼珠像是染色的玻璃球,几乎要从眼眶中掉出来。他咧嘴露出可怕而僵硬的狞笑,就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生生从严肃的面皮上扯出上扬的弧线, 在煤油灯惨淡的光晕下, 这张笑脸比任何扭曲变形的面容都要恐怖的多,哈利甚至觉得这人的皮肉已经分离。


    明明身处闹市,周围人吵吵嚷嚷, 可眼前这幅尸体愣是让哈利觉得全身发冷,就像掉进了阴森恐怖的巢穴。


    哈利的喉结上下滚动,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不由地往后退了两步,可很快又站稳脚跟。


    不行,现场只有他一个警察。


    退无可退。


    这人肯定已经死了。


    哈利相信凡是亲眼见过这个场景的人,都会轻松得出这个结论。


    可是……


    程序正确,程序正确。


    哈利在心中反复默念,从口袋里掏出手套带上,控制不住地鼻子眼睛挤在一起,他努力伸长胳膊,伸到下一秒仿佛能脱臼的程度,食指与中指并拢,略带颤抖又小心翼翼地探向男子的颈动脉。


    大概过去一分钟,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已经死亡,确认无误。


    哈利隔空与刚从台前回来的福尔摩斯对视,示意对方过来,紧接着安排其他人,“所有人先去休息室等候,不要动任何物品,我将与苏格兰场联系,封锁现场。”


    “诶,警察先生,为什么他能留下?”人群中一个小个子男人指向哈利旁边的福尔摩斯,满脸的不服气。


    “因为我需要挨个问话。”哈利知道这时候肯定不能表现出任何偏向性,虽然他内心无比确定夏洛克肯定不会有问题,可就像上次卡尔教育的那样,他代表着苏格兰场,要谨言慎行。


    “那警察先生,您看这次演出我们该怎么办?”剧场经理搓着手,油亮的脑袋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可他连擦都不敢擦一下,一想到之后要处理的问题,他的表情就像风干的老橘子皮似的抽在一起。


    “演出肯定是要暂停的,但是现场的观众还不能组织离开,得等我们确认后台没有无关人员进入,与前台观众无关后才能组织他们退场。”哈利也能理解经理的窘迫和无奈,但他没办法。


    “好吧好吧。”经理像是被抽了脊骨般弓着身体,颓唐又蹒跚地走去找报幕员,一点也看不到演出刚开始的精神满满。


    很快,哈利就听到了报幕员的洪亮嗓音,简洁准确地传达所有安排并道歉。


    他没有精力继续管台前的问题,而是迅速写了张便签递给门口无所事事的小听差,嘱咐他以最快的速度送到苏格兰场,交给卡尔警督。


    “费用到时候苏格兰场会给你。”


    虽然事态紧急,但不为工作贴钱是哈利的行为准则。


    安排好一切,哈利回到后场室,正巧撞见刚才质问他的矮个男人,那人几乎是最后一个走出来的。


    “凭什么……”男人嘟嘟囔囔,哈利还没听清,就看到他被同伴用手肘捅了一下,紧接着抬手揽住他一起快步走开。


    福尔摩斯已经在屋内等待,不,是已经围绕尸体以及周围散落的物品开始仔细检查了。


    哈利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刚才的男人会那么不服气。


    可是……


    他摸了摸鼻尖,没有一点想阻止对方的意思。


    那可是他的挚友小金矿!


    “哈利你来。”福尔摩斯见他进屋,立刻招招手喊他,示意他上前近距离观察。


    随着福尔摩斯的声音,考试系统也传来考试提醒——


    【第四场考试——话剧案】


    【本场考试时间:4小时(含作答时间)】


    【试卷满分100分。超过60分即可得到3先令奖励,低于60分,每少一分脱一件衣服,也可等量替换为电击惩罚。超过80分可获得案件回溯一次,超过90分即可得到称号奖励,机会不容错过!】


    【本次考试,请考生自行探索。】


    【当前人数过多,已对考生开放所有人的基本信息,点击人物姓名即可查看。】


    【考试开始90分钟后可以选择交卷,如果超过60分,每提前10分钟,可额外获得6便士奖励。】


    【考生选择闭卷考试,成功后将额外获得6便士奖励。】


    【一切解释权归考试系统所有。】


    【请考生选择开卷or闭卷。(5s)】


    开开开,哈利眼疾手快地点击开卷,他自认这辈子跟闭卷没什么缘分。


    【试卷已发放,请考生及时查看。】


    【考试系统第四场考试专用试卷,共7题,满分100分。请考生根据收集到的线索进行推理,得出答案,于考试结束前上交试卷。】


    1.死者信息。


    2.中毒时间。


    3.死亡原因。


    4.死者与剧院其他人的关系。


    5.凶器获取途径。


    6.凶手是谁,并简述行凶过程。


    7.凶手行凶的原因。


    这次的题目比上次简单,考试时间也更短些,可哈利丝毫不敢懈怠,因为这次的尸体比上次的亨利狰狞数倍,虽然没有什么脏器露出但光是表情就足够让人做噩梦。


    哈利甚至觉得他和第一次遇见的哈德森死状不相上下。


    他还是没习惯看尸体,倒是夏洛克,哈利叹了口气,有些羡慕地望着一脸兴奋的同伴,硬着头皮往前走,他的好友胆子真大。


    哈利最后选择在福尔摩斯侧后方蹲下,一个距离尸体不远不近的位置,但福尔摩斯却好心地往旁边侧了侧,更方便他观察。


    “你看,角弓反张、鬼脸笑容、青紫色皮肤,”福尔摩斯的手指顺着死者五官往下移动,他转头看向哈利,“典型的番-木-鳖-碱-中-毒-症状。”


    哈利脑海中也跟着浮现之前试听课的一些内容——


    【番-木-鳖碱主要攻击舒缓肌肉的神经,中毒后受害者的任何动作都会触发强烈的肌肉收缩,最终形成角弓反张、双眼瞪大、龇牙咧嘴宛如死亡之笑的症状。①


    更可怕的是,番-木-鳖碱不仅能抑制呼吸,还会刺激大脑,增强人的知觉,所以死者会在经历一系列痛苦挣扎后,死于窒息。②】


    哈利光是想想死者经历种种痛苦却无法讲出,甚至最后还强行扯出一抹狞笑来,就毛骨悚然。


    到底是什么人,跟死者有这么大仇怨,才能用如此方式结束掉对方的生命?


    哈利的手不自觉地一下下转动着胸前的小瓶子,试图缓解心中的紧张,可每当他想要开口说话,只要稍微一低头,看到那副狰狞的惨笑,就思绪全无。


    不能再看尸体了,哈利刚撇过头想要起身,突然意识到夏洛克还蹲着,他如果想看着对方,就还是避免不了看尸体的命运,思及次,他果断拽着旁边人的胳膊一起站立。


    福尔摩斯本来还在困惑死者口袋里为什么会有细碎的玻璃渣,只是不等他仔细研究,就感受到一股向上的拉扯,他愣了一下抬头,察觉到哈利恨不能把头扭180度的行为,便也含笑顺着力道起来。


    一米八以上的空气果然提神醒脑,哈利站稳后感觉缥缈的思路仿佛又能着陆了,他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


    “夏洛克,这个死者叫什么,他跟其他演员的关系怎么样?”


    “死者名叫科林·斯科特,58岁,话剧演员,本地人,是老维克剧院固定的剧团人员,听说他结过3次婚,有3个孩子,但只有1个活了下来,前段时间刚回国,现如今也在这里工作,叫亚瑟·赫伯特。”


    啊?


    斯科特的孩子叫赫伯特?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哈利挠头,赫伯特好像还是个贵族姓氏。


    这就不意外了,贵族的世界都很复杂。


    哈利回忆起约克一家子,在心里吐槽。


    不过结过3次婚,有了3个孩子,这是一次婚生一个吗?而且只有一个活下来,哈利忍不住好奇,“那这个赫伯特是他第几位夫人的孩子?”


    “第3任,他的前两位夫人在生下孩子后身体虚弱没多久后就去世了,据说这两个孩子从出生就饱受病魔摧残,虽然斯科特先生日常照料极其小心细致,像是珍视自己的眼球般珍爱他们,但命运并不眷顾,这两个孩子都在各自3、4岁时因为‘胃热’去世,他当时心都碎了,时常看着孩子的衣物落泪,持续了2年多才遇见的赫伯特女士。”


    哈利了然,‘胃热’其实算是一种统称,症状差不多,都表现为胃痛、恶心、呕吐、高烧,也不知道是病毒感染还是现在的卫生条件太差导致的,总而言之,哈利光是想想泰晤士河的冲天臭气,就觉得斯科特先生真的很不容易。


    “那这个第三任是什么情况?”哈利有些好奇地追问,按照刚才夏洛克的叙述,斯科特先生两年多的悲伤因为这个女士的出现而有了改变,他们还一起孕育了新生命,按道理来讲是很恩爱的,可为什么没有跟着斯科特先生姓,哪怕是想保留贵族姓氏,斯科特作为中间名也不被允许吗?


    “这位赫伯特女士相当有趣,”福尔摩斯转过头,朝哈利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她生下孩子后身体很虚弱,没过多久……”


    等等,这是什么桥段,有趣在哪里?


    哈利懵了,这不是前两个的翻版吗?


    生下孩子没过多久就去世了,孩子还小身体不好,斯科特先生悉心照料结果3、4岁……


    不对啊,赫伯特他还活着。


    福尔摩斯见哈利一会儿想抬手阻拦他,一会儿又茫然起来,轻笑出声,哈利可真有意思。


    “没过多久,赫伯特女士找吉普赛人占卜,那人通过水晶球算出她和斯科特先生不合适,斯科特先生的命运被乌云笼罩,这股力量会对她还有孩子产生极为不利的影响,需要万分小心。所以赫伯特女士做了大胆的决定,带着孩子逃离英国。”


    “啊?!”哈利张大嘴巴,大为震撼。


    这位女士因为占卜直接破釜沉舟带着孩子跑路,完全超出他的认知。


    可在离谱中,又透露着一些合理。


    要知道这个年代的女性离婚很难,需要证明丈夫有通奸、虐待等严重情况,并且孩子的抚养权一般会落在男人手中。


    还不如直接跑来得容易。


    就是她的家族……


    福尔摩斯似是知道他的想法,点点头,“没错,她的家族确实因此蒙羞,花了一大笔钱跟斯科特先生和解,好不容易才压下去媒体的声音,并且为此,他们登报解除了跟赫伯特女士的关系。”


    但实际上……


    哈利抿着嘴唇,以他前两案对人性黑暗的认知,让他不惮于以最恶意的方向思考问题,哪怕他揣测的这个人已经死去,“所以,赫伯特女士是对的是吗?”


    福尔摩斯轻轻点头,“虽然她和这个孩子在国外生活的很艰苦,但她是不到1年前才病故的。”


    一个生下孩子很虚弱的女士,独立带着幼子在异国活了20余年,哈利想想之前夏洛克说的,前两位女士生下孩子身体虚弱,没过多久就去世了,孩子也在3、4岁就得了胃热病离开人间,一阵阵寒气从地底钻到心脏,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的手心已经被冷汗浸得发黏,他神经质地反复在裤缝上擦拭,嘴唇张开又合拢,声音带着颤抖,“夏洛克,你认为这是偶然吗?”


    “关于这个问题,巴鲁赫·斯宾诺莎的观点出奇适用。”福尔摩斯说,“自然中没有任何偶然的东西,一切事件都发生在因果系列之中。”③


    【剩余时间:3:24:37】


    第23章 第 23 章 你看警官,福尔摩斯他有……


    “就比如说我能了解这么多事情, 也是因为有人委托我来调查科林·斯科特先生。”福尔摩斯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份电报。


    哈利接过电报,可脑海里的第一想法却是——


    兄弟,你这一个地点还能打两份工啊?


    电报是从滑铁卢路电报局发出的, 恰巧老维克剧院所在的街道就是滑铁卢路。


    哈利眉头紧锁,看向内容——


    福尔摩斯先生,万分紧急, 委托调查老维克剧院话剧演员科林·斯科特前两任妻子和孩子的死因,涉及人命务必万分小心,如接受委托请于下午5点前往滑铁卢电报局旁30米邮筒处领取委托费。


    “所以,你没见到委托人?”只有两行字,哈利反复看了几遍, 都没找到委托人的任何信息。


    “对,这才是最有趣的地方。”福尔摩斯身体前倾,离哈利手中的电报更近了些,“这个人谨慎却又大胆, 他选择用发电报的形式隐藏字迹,利用邮筒进行交易,却偏偏不加遮掩地标明了地点, 很显然,想将我的注意引到剧院中。”


    “难道是赫伯特家族?”哈利的脑袋突然短路了一下, 主要是刚才一直听着3个女人和1个男人的故事,而唯一逃生的就是赫伯特女士。


    可话刚问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蠢, 这一家子总不能是20多年后才反应过来吧。


    “想什么呢, ”福尔摩斯好笑地摇头,“事实上赔了一笔钱后,赫伯特家族跟斯科特就再也没有联系了, 当时赫伯特女士是他们家唯一的适龄少女,她有个妹妹,但据说是在她结婚几年前就病故了。”


    哈利双手合十,中指指尖一下下戳着下巴,如果这么说的话,他转换思路,“那个人似乎在进行一个考验,”哈利顺着自己的直觉开口,“想用自己来试探你是否具有调查科林·斯科特的资格。”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应该不难调查?除非斯科特先生人际关系很差。”


    想调查他的人无非就是厌恶他且有利害关系的人罢了。


    “事实上,确实不那么好。”福尔摩斯摊开手,在哈利困惑的目光下补充,“虽然斯科特一副绅士做派,但客观来讲,对他可能保持警惕的人不止一二,就比如说刚才开口的小个子罗伯特,他曾向斯科特借了一大笔钱,显然目前无力偿还,如果这时能抓到斯科特的什么把柄,对他而言显然是个再完美不过的结局;再看刚才和罗伯特一起离开的男人,就是斯科特不久前从意大利回来的儿子,他会不会从母亲那里知道些什么;还有今天在剧院,不知道你是否留意到坐在你旁边的那位女士,她近2个月与斯科特保持较为亲密的关系,或有可能成为他的第四任妻子。”


    好复杂的人物关系。


    哈利不禁感叹着,不过……


    “做话剧演员这么赚钱吗?”他有点好奇地蹭到福尔摩斯跟前低声询问,能被夏洛克承认的一大笔钱,那肯定不是个小数字。


    这么说来,他是不是可以努力开拓一下自己的副业,就比如,来话剧院打零工什么的。


    “确实收入可观。”福尔摩斯点点头,但画风一转,“不过那多半是指主演或者特技演员,像是斯科特这样年龄较大的固定剧团成员,工资只能说是稳定。”


    他像是知道哈利下一句想问什么似的,紧接着补充,“他富裕的生活靠得是两位夫人的遗产、孩子们的保险以及赫伯特家族给的封口费。”


    啊这……


    哈利的嘴巴张开又合拢,手指一下下拉扯着发丝,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怎么说呢,每死一个人,能给他带来一大笔钱,就连孩子都有保险赔偿,果然,从哪个角度来看,都觉得这个斯科特不像个好人。


    而且……


    经过夏洛克的提醒,哈利的脑海中回忆起看话剧时被旁边人帽子上的羽毛戳得想打喷嚏的狼狈经历,还有那顶帽子时不时反光打断他看话剧的思路。


    明明夏洛克都说要努力给他一次完美的初体验的,反而被这些零零碎碎的小事情破坏了心情。


    哈利小气又略带迁怒地吐槽,连个帽子都弄得这么花里胡哨,想来这位女士肯定也与贫穷无缘。


    可虽然这么想,哈利依旧感觉有件事说不通,“这位女士的嫌疑应该要小一些吧,毕竟她只是与斯科特保持暧昧,并不一定了解前几任的事情。”


    比起能从母亲那里获取信息的赫伯特以及跟斯科特一起长期在剧院工作的罗伯特,这位女士才2个月而已,感觉嫌疑并不算大。


    “事实上,这位女士在5个月前刚失去她的丈夫,”福尔摩斯声音平淡,可听得哈利汗毛直立,“那位老先生死于胃热病,因为感念他的爱人长期的悉心照料,立下遗嘱将所有遗产留给了他年轻貌美的妻子。”


    又一个死于胃热?


    极度的精神紧绷下,哈利的脑子竟然控制不住地蹦出地狱笑话——


    这下好了,如果这些胃热都有问题,这位女士跟这个斯科特是黑吃黑的关系啊。


    果然高端的猎人都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他们搁这儿互相狩猎呢。


    不过……


    “夏洛克,不管委托人是谁,雇佣你真是赚大了。”哈利的声音有些叹息,这难道就是智商为9的实力吗?在背下那么一大串台词之余,还能查到以斯科特为中心的一大圈人的消息,缕清人物关系不提,连一些内幕都能探知。


    “谢谢夸奖。”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福尔摩斯依旧会为哈利的赞美而开心,他也跟着打趣一句,“可我现在只能衷心希望这位委托人能够按时付尾款给我。”


    哈利和他对视一眼,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想法,如果委托人就是最后的犯人,那他的钱大概率打水漂了。


    好阴间的冷笑话。


    哈利的思维发散开,跟他刚才的地狱笑话简直不相上下。


    所以朋友之间果然是相似的。


    但在这种情况下相似好像有点……不太绅士。


    【剩余时间:3:01:07】


    考试系统似乎看不得哈利的松弛,很快就给出警告,让哈利的神经立刻重新绷紧。


    这么快就剩3个小时了?他有些挠头,感觉自己好像也就只知道点背景信息而已。


    今天可是有3个嫌疑人!


    “事不宜迟,”他迅速往门口走去,思路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系统的课程里讲过,番-木-鳖碱约在10-20分钟内起作用,他们需要确定在这个时间之前这三个人的不在场证明,以及下毒的方式,如果能找到毒药,或者查明毒药的购买渠道,那无疑是铁证如山。


    所以,“我们分头行动,我去跟那三个人……”


    哈利一边说着一边想拉开门,可还没等到他伸手,门就从外面打开了,紧接着,雷斯垂德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有人实名举报你毒害了科林·斯科特,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


    “什么?”


    哈利被这句话迎头砸中,甚至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夏洛克,被指控,毒害科林·斯科特?


    这些词汇单拎出来他都认识,为什么能组合出如此令人迷惑的一句话?


    雷斯垂德不只是独身一人前来,他身后,还有数名哈利眼熟的同事、观众席的大礼帽女士以及刚才组织去休息室等待的其他剧团成员。


    一切的一切都在昭示着哈利没有听错,可他依旧勉强扯起嘴角,挡在福尔摩斯前面,抬手试图揽住雷斯垂德的脖颈,“别开玩笑……”


    可没曾想,雷斯垂德板着脸拍开他的触碰。哈利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千言万语,但也只有一瞬间,下一秒,雷斯垂德就表情严肃地抬手指向旁边,示意他让开。


    这个举动让哈利明白,一切都是真的。


    可这也太可笑了。


    “尊敬的雷斯垂德警官。”福尔摩斯从哈利身后站出来,神情冷淡,眼神毫不闪避地与雷斯垂德对视,“不妨说说你伟大的见解。”


    “谈不上伟大。”雷斯垂德知道这是暗讽,他甚至有些无奈,因为这个哪怕是个未经过训练的普通人都会觉得这份举报根本站不住脚,可这是实名举报,而且举报人还暗示他们苏格兰场的哈利·查德威克与福尔摩斯关系密切,裁决有失公允,所以他不得不做出这番模样,“还请你跟我们一起去休息室,举报人说你的凶器就在那里。”


    一行人走到休息室,原本有些空荡的房间立刻拥挤起来,本来关在屋里的狗也夹着尾巴缩在一堆杂物后面。


    哈利能明显感觉到,屋内被隐隐分割成两派,他和夏洛克,还有其他人。


    只是还没等雷斯垂德开口阐述举报内容,那个举报人自己就迫不及待地冲了出来——


    “就是你下的毒,卑鄙的家伙!”矮个男人两步跨到福尔摩斯面前,指着他的鼻尖,声音尖锐刺耳。


    “那就说说你的高见吧。”福尔摩斯双手报臂,从上向下的俯视,带着轻视和不屑一顾。


    罗伯特的脸一下涨得通红,接连说了几个不堪入耳的词汇,听得哈利眉头紧锁,“注意你的措辞先生。”


    “你们不去抓那个凶手,反倒是挑我的刺儿,”罗伯特咒骂了好几句,两只小眼睛带着阴森的凶光,“我告诉你们,蠢货,科林那个可怜虫就是喝了他带的酒才死的!”


    哈利用力呼气勉强控制表情,“你告诉我,为什么科林会在演出时喝酒?”


    “你懂不懂话剧?”罗伯特夸张地翻了个白眼,“他演的那个国王的角色就是被毒死的。”


    “但毒药是从耳朵滴入的,根本不需要喝酒,”哈利眉梢轻挑,声音带着讥讽,“难不成你们话剧还准备了滴耳朵的毒药?”


    他离舞台很近,能清晰地看到国王被“下毒”时瓶子根本就是空的。


    “真正用到毒酒的是哈姆雷特的叔父刺杀哈姆雷特,实际上酒却被王后给喝?*? 了。”见罗伯特的表情有些怔愣,哈利不耐烦地补充。


    为了能看懂今天的演出,以及跟夏洛克对话不露怯,他可是提前就预习过这部话剧,甚至在系统艺术史的30分钟试听中,也全都用来追问老师《哈姆雷特》的表现手法、表达思想、行为方式等问题了。


    这种控告根本用不着夏洛克解释,他甚至觉得罗伯特在拉低他们的智商。


    【剩余时间:2:38:21】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听见考试系统的提示,哈利的态度强势起来,他不允许这种奇怪的纠缠再耽搁他宝贵的时间了。


    “我……”罗伯特被哈利的气势压得不自觉后退半步,可当他意识到时,又恼羞成怒般身体前倾,“就是他!”他的手指在半空中用力点着福尔摩斯的方向,“毒肯定下在酒里!”


    什么叫纠缠不清、鸡同鸭讲。


    所以说,哈利甚至有些头痛地轻声询问友人,“你今天为什么要带着酒?”


    平白无故招惹这么个家伙。


    “事实上,我们是抽签决定的。”福尔摩斯也无奈地捏着眉心,“这是在伦敦的最后一场演出,结束后我们打算办一个小型庆功宴,大家抽签准备东西。”


    而他正好抽中的是一瓶酒。


    “那你的酒打开了吗?”


    “开了。”福尔摩斯点头,“之前话剧里毒酒一直用的是水,这次大家说既然是最后一场,何不放纵一回,用酒来代替,就把我带来的酒拆了。”


    他指向休息室角落木桌上的酒杯,可紧接着,他瞳孔紧缩——


    罗伯特似乎是被他俩满不在乎的样子彻底激怒,一步跨到木桌旁,抄起酒杯狠狠砸在地上,“我说了,就是这个恶心的家伙下的毒!”


    他说罢薅起旁边受到惊吓的小狗,掐着它的脖颈逼迫他舔舐地上的酒渍,小眼睛里布满血丝,偏执的眼神令人恐惧,“小死狗,用你的死来证明吧。”


    在场所有人甚至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镇住,可很快,雷斯垂德就带人冲了上来,“你给我松开。”


    他的双手像铁钳一样死死焊住罗伯特的手指,对方立时惨叫着松开掐狗的手。


    “露比!”等小狗被松开,一位女士惊叫着小跑上前,抱住它,在怀里轻轻哄着,女士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她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话剧会闹成今天这幅模样,更不理解已经乖乖躲好的露比为什么能受到这种无妄之灾。


    “我警告你,罗伯特·梅森先生,如果你不能控制你的行为,我有权限制你的行动。”雷斯垂德内心默念数遍《警察训令》勉强忍住怒火,可他的声音已然冷硬下来,手上的动作更是强势,将罗伯特狠狠扣在墙上冷静。


    然而……


    “露比!”


    似乎也就不到20分钟,女士的一声尖叫给本就压抑的环境带来更深的恐慌,所有人的视线顺着声音看过去,紧接着像程序设定好一般,整齐又诡异地转头,死死盯着福尔摩斯。


    他们的眼神里带着恐惧和嫌恶。


    像是看一个杀人犯。


    见到众人的反应,站在最后的哈利忍不住向前几步,在看到画面时倒抽一口冷气,嘴巴颤抖着,一个词都说不出来,浑身僵硬,甚至不敢回头看向自己的友人——


    那条名为露比的狗死了,背部弓起、双眼瞪大、咧嘴的弧度大到扯歪了脸上的毛。


    是番-木-鳖碱中毒。


    “你看警官。”半边脸抵在墙上的罗伯特露出恶毒的笑容。


    “他有罪。”


    【剩余时间:2:10:07】


    第24章 第 24 章 你本是纯白的,不该沾染……


    当哈利久久没有转头时, 福尔摩斯意识到最不想发生的事情还是出现了。


    他快步走上前,周围人像摩西分海般迅速给他让出条道路,仿佛他是什么瘟疫, 沾上就会致死。


    这是福尔摩斯从未经历过的事情,哪怕他的“演绎法”被传成什么神秘邪术的时候,他也没被人如此敌视、嫌恶地对待过。


    虽然知道感情会影响理智判断, 这些人的情绪于他或者于案件而言都无关紧要,福尔摩斯依旧会觉得不适。


    “毒是你下的对吧。”


    听到这话,福尔摩斯猛地抬起头,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前面的人,其他人再怎么冷漠和厌恶, 他都无所谓,可如果是哈利……


    他的嘴张开,又迅速合拢,如果真被怀疑了, 他再怎么说也不过是苍白无力的辩解罢了。


    然而下一秒,眼前突然掀起一阵风,紧接着, 站立在他面前的人如同猎豹捕食般,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 凶猛又迅速地冲向罗伯特。


    本来因为刚才的事情已经被雷斯垂德微微放松的罗伯特下一秒额头又狠狠地灌在墙上,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毒是你下的对吧。”


    福尔摩斯又一次听到相同的话,他这才意识到, 他的友人, 说的从来就不是他。


    “看看这就是我们养出来的警察。”被卡住脖颈的罗伯特涨红了脸,但依旧不改嚣张气焰,他奋力转动着脖颈, 小眼睛拼命斜着想要盯住哈利,“有本事,有本事你就弄死我。能在这么多人面前为你的好朋友顶罪,我也没白活。”


    他语气中的讥讽让哈利更加愤怒,手指不自觉使出更大的力道,罗伯特的呼吸声变得更加粗重。


    “哈利!”雷斯垂德攥住哈利的手腕,就像曾经对待罗伯特一般,想钳制住他迫使他松手,但哈利可不是罗伯特那样的废物,武力值为7的他在愤怒之下生生抗住了雷斯垂德的掰扯。


    “你冷静一点。哈利,深呼吸。”雷斯垂德没了办法,他只能一边用力一边试着说服对方。


    福尔摩斯也跟着快步上前,他揽着哈利的腰用力往后拖。


    “你为什么从一开始就知道斯科特是被毒死的?”愤怒并没有冲昏哈利的头脑,反而使他的思路更加清醒。


    “咳、咳咳。”罗伯特嘴上的笑容恶毒又狡猾,“那老家伙的样子就像是吃了毒鼠药的耗子,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即使是这样,你怎么知道酒里有毒?夏洛克跟斯科特根本没有实质性冲突。”


    “多愚蠢的警察,你简直被你的‘好友’骗得团团转,事实上就在十来天前,他还跟斯科特发生过激烈的争吵,在场可不止我一个人看到了吧。”


    随着罗伯特的话音落下,一下子有好多人想起了这件有些久远的事——


    “没错,我也看到了。”


    “他们当时吵得非常激烈,我好像还听见斯科特说弄死他什么的。”


    “我想起来了,还说什么知道的太多没好处。”


    “会不会是斯科特威胁了福尔摩斯后,才被他先下手为强的?”


    “我不知道,但是为什么这个警察要袒护罪犯?”


    “他没有半点要问福尔摩斯的意思,明明福尔摩斯跟梅森有相同的嫌疑。”


    “这样的警察真的值得我们信任吗?”


    随着说话的人越来越大,声音也从一开始的窃窃私语转为嘈杂喧嚣,福尔摩斯拉扯好友的动作更加用力了,“哈利,够了。”他能想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但前提不能也不该是搭上好友的声誉。


    从始至终他是被信任的那方,这就很好了。


    所以,“足够了,哈利。”


    福尔摩斯重复一遍。


    可哈利没有被罗伯特的话语绕进去,又或者说,他死脑筋地追寻着一个答案,“你别啰嗦那么多,我只问你,为什么这么肯定酒里有毒,毒也可以抹在杯子上、甚至斯科特手上,你为什么认定了在酒里?”


    罗伯特的小眼睛闪烁着恶毒的光芒,他声音里满是挑衅,“我不知道啊,原来下毒有这么多种方法啊,警官你还真是见识广博。”


    “好,那我再问你,你看到福尔摩斯倒酒了?他今天的任务很重,而且为了我的观影体验,刚下台就放弃休息机会到观众席找我,这点想必这位女士你也可以作证,”哈利隔空与大礼帽女士对视,女人的声音虽然小,但非常坚定地点头,“警官说得没错,我回去的时候看到这位先生坐在我的座位上,其他观众也能证明。”


    得到认可的哈利勉强露出一点笑容,转头时视线又重新变得冰冷刺骨,“所以,他什么时候下得毒?””那他肯定是下在酒瓶里了,”他的声音带着令哈利恶心的黏腻感,“反正老家伙一死,庆功宴就没了,这瓶酒他拿回去销毁就万事大吉不是吗警官?”


    他洋洋得意的模样让哈利作呕,“怎么样警官,你敢尝试吗,用你的命,去试试这毒?”


    罗伯特说完咧开嘴角,上扬的弧度畅快又歹毒。


    他敢吗?


    那可是番-木-鳖碱,剧毒。


    而且死状那么丑陋可怖,死前如此狰狞痛苦。


    眼前是这个男人奸佞的笑容,身后是无数嘈杂琐碎的恶语,不知怎么的,哈利眼前出现了无数画面,是面对贵族也刚毅如剑、捍卫公理的福尔摩斯;是面对贫民关怀妥帖,心生悲悯的福尔摩斯;是面对孩童耐心温和,细致入微的福尔摩斯。他会机敏大胆地笑言布条是他撕的,也会温柔无声地弯腰抚摸友人的墓碑,这样一个正派谦和、光风霁月的绅士,就因为阴险小人的寥寥数语,遭受诬谤甚至有锒铛入狱的风险。


    而让他在一旁袖手旁观,他做不到。


    可是……


    略显宽松的西装裤下,是哈利颤抖的双腿。


    万一酒里真的有毒……


    “我当然敢。”哈利说罢紧紧抿住嘴唇,双手攥紧,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如果死了,你可就再也威风不起来了警官,你要想好咯。”罗伯特的语气轻佻的让人恼火。但哈利没有再管他,他松开钳制罗伯特的手,走向休息室尽头的储物格前。


    这也是他刚刚发现的位置,所有人都会把自己的私人物品放在储物格中,再细致地锁好。


    “哈利!”


    雷斯垂德借着拽住罗伯特的机会狠狠扯了他的胳膊一把,紧接着三步做两步冲到哈利旁边,“你没必要这么做,我们可以找验尸官鉴定,可以送去医学院化验,我们……”


    “夏洛克,劳烦把钥匙给我。”哈利没有转头,也没有答应,只是朝福尔摩斯伸出手。


    他没时间了。


    哈利看着考试系统的倒计时——


    【剩余时间:1:41:47】


    而且……


    如果舆情不马上控制住,之后花几倍的时间和精力,也不一定能洗掉这个污点。


    尤其是丑闻。


    在打开柜子前,哈利注意到了对方柜子缝隙中有一根2英寸的深褐色发丝,是夏洛克的头发,他记得曾经跟友人写信聊天时探讨过,怎么才能用最小的成本探知自己的隐私是否被动过,当时他想到了头发,没想到夏洛克一直记得。


    这让他稍微增加了一点信心。


    福尔摩斯并不想给他,实际上,钥匙是他从对方手里掰出来的,在双手交握间,他感受到对面人手心濡湿。


    原来夏洛克也在紧张。


    有了钥匙,柜子很轻松地被打开,哈利从里面拿出那瓶酒,朝众人展示,他强撑着高声介绍,“这就是刚才罗伯特指认的酒,也是他亲口指认夏洛克将毒下在酒里。现在,我以哈利·查德威克的名义担保我的好友夏洛克·福尔摩斯没有在酒中投毒,为此我甘愿尝试这杯酒,万一出现任何问题,都与在场所有人无关。”


    这酒肯定没有事,夏洛克是清白的。


    柜子被锁好了,夏洛克的头发也没掉下来。


    还有……


    哈利的脑子里一瞬间冒出成百上千的想法,虽然道理他都懂,他也相信夏洛克,可真拿起酒瓶时,他的手依旧在不停地颤抖,酒液在瓶中晃来晃去,仿佛他翻滚成灾的思绪。


    他反复几次才将瓶口悬空对准自己的嘴巴,喉结上下滚动,像是身体在本能地抗拒着想提前排出酒液。


    “咕嘟。”他的手腕猛地一沉,而后双眼紧闭,清冽的酒液一头扎进喉咙里,他连续灌了两三口才放下酒瓶。


    “好、好了。”哈利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沙哑,他就地坐下,抱着双膝,等待结果。


    可紧接着,“咕嘟。”


    又是一声大口吞咽的声音,哈利一下子抬起头,竟然是——


    “夏洛克,你在干什么?”他有些手忙脚乱地想起身,但肩膀却被旁边人按住,“我也想尝尝这酒的味道。”


    更重要的是,他不能也不该留哈利一人。


    他说完,将酒瓶朝旁边一放,挨着哈利坐在地上,与他肩并肩。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用这么简单,甚至可以说得上幼稚的行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他甚至都不确定这算不算得上是证明,毕竟想泼脏水的人永远有其他方法。


    但是,他的好友,却为此义无反顾。


    明明是那么怕死的人。


    虽然屋内有这么多人,虽然现在问这个问题非常不合时宜。


    可福尔摩斯还是没忍住地压低声音,“你刚才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


    哈利回忆了一下,好像什么都想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他只记得考试系统一直在滴滴作响——


    【警告!请考生专心考试,不要做危险举动】


    一遍遍提示快给他震聋了,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喝了酒。


    虽然他给自己找了一百种借口,什么柜子上的锁是完整的,有头发丝夹着肯定没人动过等等,但回忆起来,如果这些都没有,他好像还是会喝。


    就很莫名其妙。


    或许是因为……


    “你本是洁白的。”


    不应沾染尘埃。


    *


    十分钟过去了,两个人一点不适的症状都没有,哈利也不想继续浪费时间,直接站起身,看向雷斯垂德,“我们可以继续查案了吗?”


    “要不,再等等?”雷斯垂德脸上写满纠结,倒不是不信任哈利他们,只是害怕他们出门万一毒发,连个救命的机会都没有。


    “不用了,”哈利摇头,“如果真的是和斯科特一样中毒,10分钟左右也该有反应了,至少我现在该从脸部、脖颈开始僵硬,可实际上……”


    哈利灵活地鼓着脸,顺便还表演了动脖子,充分展示肢体的灵活性。


    可动完脖子,他一下就反应了过来,“不对雷斯垂德,不对!”


    雷斯垂德还以为他们发病了,紧张地凑近几步,上下扫视,“哪不对?”


    “剂量不对!”


    “时间不对!”


    哈利和福尔摩斯对视一眼,同时开口。


    他们刚才被陡然地指控带歪了思路,再加上露比的死亡,一下思维进入僵局,可实际上——


    “你想想,斯科特一个154磅的男人,能让他在20分钟内毒发的剂量,怎么可能放在一条只有14磅的狗身上也花了近乎相同的时间。”


    雷斯垂德恍然大悟,他一圈敲在掌心,“所以那杯酒里的毒根本就不是斯科特致死的毒。”


    既然这样,那他们刚才的自证……


    他瞥了眼哈利和福尔摩斯,手掌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不行,有点想笑,难得看到这两个“聪明人”同时犯傻。


    听见了三位先生的谈话,一时间屋内的其他人也面露尴尬之色,如果他们真的是凶手,或者那杯酒真的是凶器也就算了,可现在似乎,一个都不是,所以他们刚才的职责和质疑就宛如无理取闹。


    “对不起警官。”


    在几个人的带头下,大家纷纷低下高昂的头颅,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感到羞愧和自责。


    【剩余时间:1:3:11】


    时间紧迫,哈利也无意纠结这些道歉,他扒拉出试卷来反复琢磨,现在当务之急是搞清楚凶器获取的时间以及凶手的行凶过程。


    不过托夏洛克的福,他前4道题基本上都被对方先前打探出来了,果然小金矿就是不一样。


    “雷斯垂德,这样,你在这边把他们三个人的情况仔细盘问清楚,再让人将酒杯碎片送去检验。”哈利低声跟雷斯垂德交代他和夏洛克怀疑的三个人选,“我和夏洛克去找凶器。”


    能被酒杯这么莫名其妙地摆了一道,别的不说,凶器他必须要找到,哈利攥紧拳头,拽着福尔摩斯就往外跑。


    番-木-鳖碱的致命剂量在100-120mg之间①,杂货店的老鼠药里面就含有这个成分,药店更是能买到提纯的产品。哈利在内心盘算着,而想买卖番-木-鳖碱这样的致命剂量毒药,药店会有购买记录,②他可以直接调查。


    可现在的问题是,他们该从哪开始查?这三个人住的地方完全不重合。


    刚跑到大门口的哈利不自觉地停滞不前,而福尔摩斯却已经有了思路,“直接从剧院附近的药房和杂货店开始查。在家附近的地方购买反而会引人注目,剧院附近人员杂乱,哪怕是登记购买也有无数种借口可以掩饰。”


    好像是这样没错,哈利点点头,跟福尔摩斯一个街头一个街尾分头开始调查,然而得到的结果,却令人震惊——


    “玛格丽特·沃克女士昨天购买了高浓度砒-霜溶液。”


    “杂货店的人认出了罗伯特·梅森,他前天购买了含有番-木-鳖碱的老鼠药。”


    “亚瑟·赫伯特和科林·斯科特前天一起在药店咨询并购买了颠-茄溶液和淡盐水。”


    “科林·斯科特一周前单独购买了番-木-鳖碱。”


    福尔摩斯和哈利相顾无言。


    他们四个人,可真精彩啊。


    【剩余时间:00:35:37】


    第25章 第 25 章 小金矿果然是最棒的!


    哈利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几人, 但是……


    “科林·斯科特昨天购买了番_木_鳖碱?”他喃喃自语,这总不能是自杀吧。


    哈利摇摇头,把这个最不切实际的答案先排除掉, 那剩下的就是……


    “颠_茄是干什么的?”他有些困惑地抬头,他只知道颠_茄有毒,毕竟试听内容刚讲到这里, 至于后续……


    得花钱。


    福尔摩斯眉头紧锁,眼神无意识地搭在地面,似是在脑内拼命回忆些什么低频词汇,突然他猛地转头看向哈利,像是确定什么信息一般, “刚才检查尸体时,你有没有注意到斯科特眼睛有什么异样?”


    异样?


    哈利挠挠头发,“如果这么说来,眼球布满红血丝, 眼球突出,瞳孔扩散明显,这算吗?”


    可是, 死于窒息的话,别说红血丝, 哪怕有片装的出血点都是常事吧,想想解剖课讲的基础知识,哈利仔细琢磨了一下, 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瞳孔扩散明显。”福尔摩斯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一把拽住哈利的手腕,“是颠_茄,他上台前在眼睛里滴了颠_茄溶液。”


    “可颠_茄不是有毒吗?”哈利不理解, 哈利大为震撼。


    这个斯科特,是真想毒死自己吗?


    “不不不,”福尔摩斯摇头,面对友人出乎意料地耐心,“只要控制好剂量,还死不了人。”


    “那他的目的是?”


    “为了舞台效果。”福尔摩斯的声音没什么波动,“在双眼各滴一滴颠_茄溶液,能制造瞳孔扩散,也就是不少女士追求的‘澄澈如小鹿眼睛’的效果。”


    哈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就好像他曾经一任雇主带的大尺寸美瞳的效果?


    “但我在第三排都不一定能看清,他这么做……”


    是不是过于夸张了?


    哈利没有说完,但福尔摩斯能明白他的未尽之语,他看着哈利,深蓝色的眼眸像大海般安宁,声音带着恳切和公正,“哈利,不得不说,从道德和律法上,斯科特有很多问题,但只有一点我可以保证,他在对待话剧这项事业方面,用尽全力,或许观众们只能看到我们想表达的10%、20%,但总有人会为了提高那10%而拼上100%甚至200%的努力,斯科特就是这样的人。”


    哈利虽然还是不能理解一个人为了或许根本看不到的舞台效果在眼睛里滴毒药,他能感觉到福尔摩斯在此刻对艺术,以及对斯科特追求的共鸣和赞赏。


    或许,他该买一下那个艺术史的课程?


    哈利抠抠手,不知怎么的,思路转向一个奇怪的地方。


    【剩余时间:00:24:13】


    系统的提示音拉回哈利虚无缥缈的思绪,他回过神,脑袋里又接连冒出几个新问题——


    这份溶液为什么是他和儿子一起买的?


    而且如果斯科特一直有用颠_茄的习惯的话,夏洛克为什么会回忆这么久?


    不是他吹嘘,瞳孔扩散这个症状以他好友的观察力根本瞒不住几秒。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哈利在脑海里将杂乱的信息拼起来,颠_茄溶液点眼睛的事情在老维克剧院根本不流行,所以夏洛克才会在大脑里检索曾经看到的消息,但如果不流行的话,斯科特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亚瑟·赫伯特。


    哈利抬起头,像是确认一般跟福尔摩斯对着答案,“这个用颠_茄溶液滴眼睛的方法,是从意大利传过来的吗?”


    福尔摩斯总会为两人思维的合拍感到愉悦,他的嘴唇微微上扬,“确实是从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开始流行的。”①


    果然。


    哈利轻快地哼了两声,可紧接着,新问题随之而来。


    斯科特为什么要购买番_木_鳖碱,他的番_木_鳖碱是怎么到了凶手手中的?


    那个淡盐水有什么用?


    罗伯特的老鼠药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沃克女士又为什么要买高浓度砒_霜溶液?


    刚才的轻松不复存在,哈利只觉得自己脑袋里像塞了一团毛线球,根本找不到线头。


    可他旁边的夏洛克显然不是这样的。


    “哈利,我去斯科特家一趟,你没什么事就先回剧院吧。”


    还不等哈利说话,福尔摩斯就迅速拦住街边马车,闪出他的视线。


    不是,等等,哈利抬起的手在半空抓了抓,而后困惑地放在后脑勺摩挲——


    这家伙有斯科特家的钥匙吗,就硬去?


    *


    时间不等人,虽然夏洛克的行为让他迷惑,但哈利还是按照他说得那样,迅速回到老维克剧院。


    雷斯垂德已经将这三个人分别审了一遍,见哈利回来,拿着审讯记录朝他挥手。


    “现在是什么情况?”


    “很复杂。”雷斯垂德斜睨哈利一眼,让哈利有些摸不着头脑,“你知道在斯科特上台前最后一个与他有接触的是谁吗?”


    “不会是夏洛克吧?”哈利已经想要揉脑壳了,“我都说了,他当时跟我在一起,正好旁边的座位空……”


    等等,空着。


    哈利的双眼瞪圆,视线锁定雷斯垂德,对方啧了一声点头,“对,就是沃克女士,你怎么连个旁边的大活人都看不住。”


    人家趁着黑去趟洗手间什么的他要怎么看,而且他为什么要看着旁边人啊,哈利简直被这个控诉无语到了,有这个时间,他还不如听夏洛克科普一些话剧知识来得有用。


    “总之,就是沃克女士去后台找他,他们当时约好演出结束后共进晚餐。”


    哈利点点头,“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都没见过斯科特,具体的你看文件吧。”雷斯垂德说着将手上的审讯结果递了过去。


    【剩余时间:00:12:45】


    距离考试结束就剩十来分钟了,哈利恨不能一目十行——


    只是……


    “这里,罗伯特和赫伯特到底关系好不好?”哈利指着中间那行,一开始写得关系很差,后来又说关系很好,这种地方为什么会有改动?


    “哦,我们不是问了后台所有人员的情况嘛,一开始他们都说这俩人不合,差点还动过手,只是后来赫伯特被罗伯特没检查好的道具刺伤,身体也变得不好后,可能是罗伯特突然悔悟了吧,慢慢变得有些照顾赫伯特了,两个人才好起来。”


    身体变得不好?哈利警惕性地挑起眉,仔细在审讯记录里寻找,发现时间是9天前。


    9天?可斯科特买药是在7天前买的。


    哈利敲着文件继续往下看,这两个人都是道具师,除了中间哈姆雷特要上台时手中的剑找不到了,赫伯特跟着去找了一下之外,两个人就没有分开过。


    时间线完全重合,比起罗伯特中间的胡言乱语部分,赫伯特展现出良好的修养,严谨到没什么废话。哈利只能翻开下一页,第一段话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科林刚上台时我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说不上来,所以在他下台后我就悄悄去找了他,他说晚上话剧结束想与我共进晚餐,他知道我爱吃牡蛎,可我当时见他脸颊潮红,走路有点不稳,还跟他说别去了,改天再去,他当时只是笑着说等两分钟就好了,他已经处理过了,还宽慰我说他其实也想吃,伦敦最后一场话剧的庆功宴他想和我单独过,我见他抻着脖子实在是不放心,还为他揉了几下,不得不说他当时的脖子确实有些僵,可能是最后一场话剧也给他带来了很大压力吧。


    “雷斯垂德,劳烦你叫沃克女士来一趟。”哈利合拢材料,转头去找验尸官,他现在还没学太明白,得跟验尸官一起听这位女士的描述。


    只是验尸官这里也有自己的困惑——


    “这具尸体真是奇怪,他口袋里为什么要装一个破碎的玻璃塞,而且,明明从衬衫口袋外凸的形状来看,口袋里有一把钥匙啊,怎么会没有。”


    有一把钥匙?


    哈利捕捉到关键词,想着刚才不给自己开口机会就跑没影的好友,眼睛眯起,夏洛克,这件事最好是与你无关。


    虽然是这么想的,哈利还是开口转移了验尸官的注意力,将对方拽到休息室。


    幸好沃克女士没走远,雷斯垂德很快就把人喊了进来,她头上的大礼帽还是那么张扬招展,只是整个人都显得苍白柔弱了起来,“我是无辜的,先生,我什么都不知道,科林上台前明明还好好的。”


    看来第二次的单独问话给这位女士造成了很大压力。


    “我知道,”哈利尽可能地放平语气,“我们找您过来只是为了确认几件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给这位女士倒了杯水。


    虽然女士肯定不会喝,毕竟换做是他,也不会在下毒的命案现场里喝水,太要命了。


    沃克拿着水杯,哈利能注意到水杯中的波纹随着她的抖动在不断扩散消失。


    但是现在不是怜香惜玉的时候,他没时间了。


    哈利看着那个距离考试结束还剩6分钟的警告牌,一把丢开自己的绅士风度。


    “女士,您在案卷中说,一开始见到斯科特先生时他面色潮红、并且走路不稳是吗?”


    “是的先生。”


    “这就对上了。”验尸官知道自己的任务,他迅速回答,“瞳孔扩散、皮肤泛红或红肿、定向力障碍②,基本可以判定死者生前使用过颠_茄,结合眼球状况,初步判断是含颠_茄制剂的眼药水。”


    这跟他和夏洛克的判断一致,可是斯科特跟沃克说等两分钟就好了,说明他是一开始点了,之后想用什么方式缓解,一般的缓解思路就是——


    “斯科特先生有用淡盐水洗眼睛的习惯吗?”哈利倏地一下抬起头,目光直直射向沃克。


    他在脑内品了好半天,这个淡盐水,该不会就是生理盐水的早期版本吧。


    “我不太清楚。”沃克咬着嘴唇,一脸迟疑。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最后3分钟,请考生尽快作答提交试卷,超时则自动判为零分】


    见这位女士明显一脸她知道什么,就是不想说的模样,哈利都要气笑了,可他根本没时间犹豫,直接点开光幕开始做题——


    死者信息很简单,科林·斯科特,58岁……哈利几乎把夏洛克给他说的又复述了一遍。


    他的死亡时间,不对,题目问得是中毒时间,哈利目光一凝,死亡时间就是他听见尖叫的时候,开场30分钟,但中毒,还要往前推20分钟左右,而且沃克的审讯记录上也说明了那时斯科特脖子就开始僵硬,符合番_木_鳖碱中毒的特质,可第一次上台时哈利记得他的面部肌肉还很灵活,所以他大手一挥,将时间框在14:05-14:15之间。


    死亡原因是番_木_鳖碱中毒,至于死者与剧场人员的关系,哈利一边写一边感觉自己像个吃瓜群众,没想到小小的剧院集齐了儿子想干掉父亲、父亲想干掉儿子、债务人想干掉债主、暧昧对象之间或许也暗生纠葛。


    真行啊他们。


    凶器获取途径,哈利沉吟片刻,应该是从斯科特手里偷来的,总不可能明?*? 抢吧,除了罗伯特,可是罗伯特那个老鼠药,不是哈利看不起他,他是真觉得罗伯特不像是能从老鼠药里提取高浓度番_木_鳖碱的人。


    当然,哈利写字的手重重地在光幕上留下痕迹,他主观上也确实看不上那个罗伯特。


    见鬼的家伙。


    凶手是谁并简述行凶过程,哈利有些迟疑,从目的性来说,三者都有可能,但从迫切性上……


    他写下亚瑟·赫伯特。


    不知道这家伙发没发现,他的父亲在给他使用微量的番_木_鳖碱,想借助曾经罗伯特的手,伪造他得了破伤风死亡。


    虽然时间对不上,但是斯科特前科太多了,傻子才相信这是个巧合。


    只能说,在这两天中肯定还发生了些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至于行凶过程,他猜应该是母亲告诉过他要小心,而后发现身体的异样,再加上查到父亲买的东西,决定利用对方买的番_木_鳖碱在今天完成反杀,而□□,从审讯记录上看死者和亚瑟除了清早出门前有过交流之外,这大半天都没联系过,根本没有作案时间,等等……


    如果不需要联系就可以下毒呢……


    该不会提前已经下在淡盐水里了吧。


    哈利为自己的灵光一现开心地摇了下脑袋,至于行凶原因,他也直接自圆其说了,亚瑟·赫伯特是为了自保。


    可是这中间有很多困惑依旧没得到解决——


    罗伯特为什么会跳出来指认夏洛克?


    罗伯特的老鼠药是干什么的?


    相隔的两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个杯子里到底有没有毒,露比是怎么死的?


    沃克买砒_霜溶液有什么用?


    沃克为什么隐瞒洗眼液的事情,她还藏着什么秘密?


    在系统时间自动归零时试卷上交,哈利屏住呼吸,几乎是眯起眼睛来看最后的分数——


    80分!


    苍天!他竟然有80分!


    不是之前的补考,而是一次,80!


    哈利攥紧拳头,想起刚才前四题时的畅快,这都是他跟夏洛克讨论的结果。


    小金矿果然是最棒的!


    除了考试分数外,还是依旧有一些考生信息的变动,但是这些都不重要,因为……


    【考生在探案过程中智勇双全,考试得分80,触发□□高级版——案件回溯】


    紧接着,哈利就感受到了熟悉的、物理意义上的眼前一黑。


    夜晚总是安静的,而这一夜尤其静。一位小麦肤色的中年男人哼着小曲,在一片寂静中显得尤为突出,他摇晃着健硕的身躯,面带笑容地看着牛奶锅,待牛奶煮到微微沸腾时,他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个纸包,从一小撮白色粉末中沾了极少量的一点撒入锅中。


    男人走进房间,借着煤油灯的映射,他看见青年还在埋头整理材料,“喝了牛奶早点休息吧,身体要紧,爸爸可以养你。”


    “好的。”青年也不反驳,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更加柔软恭顺,他接过牛奶一饮而尽,男人就这么看着他,就像看着全世界最珍贵的礼物,眼神中的慈爱仿佛能凝结成实质。


    “爸爸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还有重要的演出呢。”


    “我会的,希望在伦敦的最后一场演出,一切都顺利。”


    接过牛奶瓶,男人体贴地关好门,还不忘重复一句,“早点睡吧,孩子。”待青年点头,才哼着小调,脚步轻快地回到厨房,涮洗牛奶瓶。


    夜更深了。


    原本还在睡梦中的青年猛然睁开眼,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急促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攥紧拳头,起来又躺下,反复多次,最后掀开被子,拿出隐藏在抽屉深处的纸包。


    他连鞋都不敢穿,蹑手蹑脚地走到中年男人房门前,他的身体好像很差,有些眩晕地抵在门前缓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转动门把手,门轴轻微的咯吱声都能让他立刻顿在原地,他的手不停在颤抖,只能用另一只手使劲按住,不知道过了多久,打开门,中年男人正躺在床上睡得香甜,他一步一顿地走到男人衣柜,从里面抽出熟悉的西装外套,在口袋里找到一包白色粉末。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他的脸颊有半边扫上光晕,半边隐藏在暗地,神情晦涩难明,他紧紧攥着那包粉末,和自己带来的纸包进行调换,而后视线在男人身上久久没有移开,仿佛在记住对方此时的容貌。


    他走出门,就像是诀别一般目光坚定。


    他沉吟片刻,将粉末尽数撒入玻璃瓶中,这一次,他的手没有丝毫颤抖。


    粉末很快在无色的液体内融化,一切痕迹就此消失无踪。


    第二天清晨,他起来时,头晕目眩到几乎站立不住,反复几次才在中年男人担忧的目光中直起身。


    “要不你别去了孩子,在家好好休息吧。”


    “不,爸爸,这是您第一次用眼药水,哪怕有淡盐水我也不放心,而且……这也是您在伦敦的最后一次演出,我的身体还不一定能跟您一起出国,就让我看一次吧,就一次。”


    “那好吧,”男人摇晃着眼药水,嘴上嘟囔,“你都说了好多遍了,不舒服就用淡盐水大量冲洗,这点事我还是记得住的。”


    话虽如此,他依旧没有抵挡得住青年恳求的眼神,只能妥协,“那你等快到中午再去吧,如果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跟我说。”


    “我知道了爸爸。”


    “那我先走了。”


    青年的目光清澈又炙热,像是一轮冉冉升起的太阳,他望着父亲的背影,几乎没发出任何声响地说了句——


    “再见,爸爸。”


    哈利本以为这就是全部的答案,但没想到视线一转,他跟随着青年的行动,又来到了男人的房间,他从房间抽屉的最下面抽出一叠文件,他本来是要烧掉的,可好像光是看见那打文件他都会控制不住地干呕,连手指都在颤抖,反复几次没有成功,最终只能将这打纸塞到衣柜深处。


    从他颤抖的动作里,哈利勉强辨认出文件的第一页——


    是……


    合同?


    第26章 第 26 章 那一瞬间,就是一个大无……


    话剧快开始时青年才过去, 而他旁边正坐着一个抓耳挠腮的罗伯特。


    罗伯特就跟身上长了虱子似的,借着外套隐蔽注意,从衬衫口袋里掏出纸条反复观看。


    纸条上一共就三句话——


    去休息室摔倒酒杯、嫁祸夏洛克·福尔摩斯、购买老鼠药吸引注意。


    “你在干什么?”青年冷不丁问了一句, 吓得罗伯特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没,没干什么。”罗伯特的声音开始很低,察觉到自己不合常理, 立刻提高音量,“老子能有什么问题,倒是你,怎么身体越来越差了 ?”


    “可能是换季或者水土不服吧。”


    “哦,哦哦。”罗伯特塞好纸条, 也不知道听没听到,就胡乱答了几句。


    “亚瑟,我的佩剑不见了。”一位棕发青年急匆匆地跑到男人面前。


    名叫亚瑟的男人当即站起身,“我跟你去找。”


    “需要我跟你一起吗?”罗伯特虽然嘴上问了, 可身体却黏在凳子上一动也不动。


    没有人回答他,两个人急匆匆地离开后台,走到休息室。


    演出一开始, 大伙儿不是在候场就是在化妆室补妆,休息室反而安静了下来。


    房间内靠近木桌的地方堆着一摊杂物, 原本露比就是藏在杂物后面的小窝里,两人就在杂物中翻找,不知道是谁将佩剑压在最下面那层, 棕发青年大力拔出时, 不小心碰到了木桌,桌上的东西摇摆,青年刚要回头, 却被亚瑟一把拉住,“快到你上场了。”


    “对对对。”青年头也不回地跑出门。


    “不客气。”亚瑟拾起倒在木桌上的淡盐水瓶,瓶内的液体在刚才的冲撞中洒了一地,他谨慎地将瓶内剩余液体倒掉,只是习惯性抬手时,没注意到残存在瓶口的液体顺着他手上的动作滴到了袖口上。


    他本来是想将玻璃瓶放到回收点的。


    可他停在那里很久,转身去了水罐面前,见水罐里空空荡荡,叹了口气,还是转身将玻璃瓶塞到斯科特未来得及锁的柜子里,再把酒杯仔细地放到原本玻璃瓶的位置,才转身离开。


    只是在刚出门时,碰到了从后台过来的一位女士。


    两人目光平静地看着彼此,颔首道别。


    哈利不知道赫伯特对待他父亲是怎样的心情。


    敬爱混杂着仇视、仰慕充斥着对抗,就像是裹在糖果里的玻璃碎片,咬到就会见血。


    只是,哈利叹了口气,但从刚才的动作里,他能感觉到对方心底的善良——


    这种普通的空玻璃瓶一旦回收,根本查不到来处,可他却为了里面曾经装了剧毒的液体,冒着风险将瓶子留下。


    可惜了。


    *


    “雷斯垂德,什么都别问,现在带人控制住罗伯特,我有证据。”哈利想了想,“另外,让其他人待在屋子里,不许随意走动。”


    他要先从简单的对象那里找突破口,更重要的是,他得查清那张字条是什么情况。


    “啊?”雷斯垂德现在看着哈利就像是看着不听话的孩子,当初卡人家脖子指着对方是凶手,现在又要控制住。


    但出于对同伴的信任,以及确实没查出其他疑点,他上下打量了哈利一圈,板着脸,“你最好如此。”


    “诶?警察先生,你们又想做什么?”耳畔重新传来那句阴阳怪气的声音,而这一次,哈利沉着冷静地走上前,在男人眼前勾起唇角,不等他的叫嚣,就伸进他的衬衫口袋,轻松勾出一张纸条。


    一切发生的是那么简单顺利,好像他早就知道一般。


    罗伯特的表情从洋洋得意到目眦欲裂只用了1秒钟。


    他从未想过这张纸条被发现,慌乱地抬起头,嘴唇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哈利在雷斯垂德诧异的目光下,一字一句地将纸条内容读出来,而后拍在桌面上,“说说吧,谁指使的,为什么这么做?”


    “我冤枉啊警察先生,”罗伯特马上假哭喊冤,沙哑的嗓音硬是起了个高昂的声调,像是被卡住脖子的鸭子,“人不是我杀的。”


    “少废话,快点给我说清楚。”雷斯垂德憋屈了一下午的情绪终于得到释放,压得更用力了。


    “罗伯特,我知道你的小心思,可是你想想如果你现在不一五一十地说明,可就真替别人进去了,你只是欠钱不还,现在变成了杀人,你可要想清楚。”


    见罗伯特的眼睛里带着挣扎的神色,哈利又加了些砝码,“要知道,人命可不是你的赌债能比得了的。”


    “你怎么知道?”罗伯特骤然抬头,却见哈利轻轻地在唇边竖起食指。


    “我知道的还有很多,你要我都说完的话,可就没那么容易出狱了。”


    “我……”罗伯特哼哧了半天,还是开口,“我想杀了那个老东西。”


    他察觉到警察的力道再不断加重,连忙开口,“但不是我做的。”


    他好不容易用简单的大脑缕清思路,决定从头开始说,“你也查到了,我之前因为赌博,欠了一大笔钱,老东西知道了,跟我说如果我把我妹妹过继给他抚养,就替我还钱,我妹妹才3岁!”


    罗伯特眼睛通红,“同是一家剧院的,我很了解他的经历,他这人虽然喜欢孩子,但就没养活过。而且你们知道他看我妹妹的眼神吗?像是看到肉的饿狼。”


    “这件事你还跟谁说过?”哈利的食指关节一下下叩着桌上的字条。


    “没跟谁吧。”被打断思路,罗伯特有一瞬间的迷茫。


    “继续。”


    “哦。”罗伯特停顿了两秒接着控诉,“他还说为了表示诚意,能先替我还一半,你们不知道,就因为还得太轻松,那些人觉得我肯定能榨出来,每天都会来我家闹,我妹妹吓得根本不敢出门,全是他的错!”


    哈利看着唾沫横飞的家伙,心中升不起半点同情,如果说有,也是给那个可怜的妹妹,而不是眼前这人,“所以你到底是怎么得到的纸条?”


    罗伯特洋洋洒洒地讲述突然被这句冰冷的话给冻住,他愤愤地看向对面,果然,他们就是些没有感情的走狗!


    可他现在把柄落在人家手里,只能讪讪地简略掉细节,“就是我常去的小酒馆那里有过期报纸,偶尔我也能在上面看到点故事,那天我照常去点了杯杜松子酒缓解压力,看见报纸上写得——


    你有什么烦恼吗?请尽情向这里倾诉,或许能找到答案。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接着酒劲儿鬼使神差地写了一封想要弄死那个老东西,得到他的钱的信,投到邮筒里,”他见到警察们锐利的眼神,要不是被限制住,恨不能将手高举头顶发誓,而现在,只能抻长脖子,“这不是我的本意,我当时真的喝太多了,我甚至用得话剧院的地址,要是被人发现那我就完了,本来以为就是个骗人的鬼把戏,没想到一周前,真的有封回信,上面说,完成这些要求,我的愿望就会实现。”


    完成这些要求,愿望就会实现?


    骗三岁小孩子呢。


    而且,在报纸上打广告,再给出方法,怎么像是……


    教人犯罪。


    哈利被自己心里的想法惊了一下,他和雷斯垂德交换了个眼神,那家伙对犯罪的敏感度同样不差,恨不能把罗伯特拎起来,“在哪份报纸上,这里是哪里?”


    罗伯特被拎得脸颊涨红,眼睛都有点翻白眼的趋势,哈利赶紧一把拦住。


    也幸好他的力气比雷斯垂德大了些,不然还拉不住这家伙。


    “他当时醉醺醺的,能记住大概内容都是耶稣保佑,你还能指望些什么。”


    雷斯垂德不甘愿地松了松手,“可是这很重要。”


    “我当然知道,但我们还有别人可以问。”


    “别人?”


    “既然纸条这么笃定罗伯特干了这几件事就能实现愿望,那它需要确保有人真正实施了杀人行为,所以……”


    “你是说,还有人接到了纸条?!”


    必然如此。哈利给了雷斯垂德一个肯定的眼神,只不过那张纸条会不会已经被赫伯特销毁了?


    毕竟那家伙可比眼前这人冷静太多,不管是审判记录,还是案件回溯里,他一步步的很有规划。


    而眼前这个人……


    哈利低头重新瞥了眼纸条内容,砸酒杯、嫁祸、吸引注意。


    如果夏洛克没有被嫁祸成功,他在这里扮演的,才是真正顶罪的人。


    他看向被雷斯垂德微微放松后正大口喘息自认逃过一劫的男人,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你喜欢喝酒?”见罗伯特差不多平复下来,哈利换了个问题,“经常跟谁一起喝?”


    罗伯特的目光迷茫了一会儿,他翻着白眼思考,“挺多人吧,但最近是跟亚瑟,那家伙也挺可怜,回来认了老东西没几天,这就病了,我就说那老东西家里肯定养着恶魔,他家门牌号都是13。”


    哈利揉着额头,尽可能提取关键词,重复了之前的问题,“所以你有告诉过亚瑟去斯科特家要小心吗?”


    “清醒的时候肯定没有。”罗伯特一脸认真,“他认回来之后老东西也没再关心过我妹妹,只是追着我还钱,我当然不能告诉他。”


    但他自己也不知道,喝多了会不会说漏嘴。


    算了,没什么可问的了。哈利揉着太阳穴让外面的同事将人带走,另外叫来亚瑟·赫伯特。


    这家伙可比刚才的人要难搞太多。


    “警察先生们,辛苦了。”亚瑟的步子不紧不慢,过来时还礼节性地跟雷斯垂德和哈利握了握手,“你们找我有事?”


    看看这放松的态度,哈利暗自叹息,100个围观群众里估计108个都觉得他无罪。


    哦,剩下的8个是警察,就比如带着他过来的这俩,以及旁边站着的雷斯垂德。


    “没事,找你过来确认一下情况。”哈利语气轻松。


    “先生你们怀疑我?”亚瑟抬头,有些困难地吞咽了几下,他僵硬地清清嗓子。


    “别激动,我们只是了解情况。”


    “愿闻其详。”


    “我查了一下药店的记录,一周前你和斯科特先生一起去买过颠_茄溶液和淡盐水,是用来干什么的?”哈利将药店的记录推过去给他看。


    亚瑟根本没有瞥一眼,像是早就准备好答案,“这是一个偏方,颠_茄溶液点一滴在眼球上能让瞳孔变大,更有舞台效果,这在意大利不算秘密。我跟父亲闲聊时提起过,他很好奇,想试试,可颠_茄溶液有毒,哪怕是少量滴入也会产生不适,所以我们在药剂师的推荐下买了淡盐水用来洗眼睛。”


    “那现在那个用过的淡盐水瓶去哪了?”


    “这我怎么会知道,警察先生?”


    “他就在你父亲的柜子里,你不清楚?”哈利声音猛地增大,他身体前倾试图给地方造成压迫感。


    “不清楚。”亚瑟的眼神变了一下,很快就恢复平静,“抱歉,我是名道具师,不是看柜子的。”


    “可如果那玻璃瓶里检测出来番_木_鳖碱了呢,你还是不清楚?”


    亚瑟偏过头勉强咳嗽了几声,他的手指在颤抖,哈利不知道是因为毒素的缘故还是他真的受到了影响。


    或许是前一种,因为当他回头时,眼睛里浸满悲伤,但嘴上依旧说着,“我确实不知道,先生。”


    哈利在内心叹了口气,无论是从之前的案件回溯还是现在,他都能感受到面前这位绅士对父亲是有感情的,只是那家伙配不上,他真的不愿意去戳这个男人的伤疤,可他必须要激对方说出实话,“你应该知道自己也中了番_木_鳖碱的毒吧。”


    男人刚想开口,就被哈利强行制止,“别说你不知道,头晕头痛、吞咽困难、呕吐以及时不时的抽搐,脖颈肌肉僵硬这一系列症状慢慢叠加在你身上,这是斯科特给你下得慢性毒药。”


    哈利莫名回想起斯科特在睡觉前对亚瑟说的最后一句话——


    希望最后一场演出一切都顺利。


    或许,眼前的青年将他当成了男人的遗愿,所以……


    “不要说你一无所知,看看你的毒,下得多么精准,让斯科特第一场用了颠_茄感觉不适,下台冲洗,再次上去到毒发,时间正好能让斯科特完成演出。”


    没想到这句几乎凭借直觉的一句话,好像戳中了亚瑟心中所想,他终于被激怒了。


    “这一切都是你基于我是凶手的推测,警察先生!”他拍案而起,脸颊涨得通红。


    “这当然……”


    “这当然不只是推测。”福尔摩斯推开门大步上前,将哈利之前看到的一叠文件拍在桌子上,“熟悉吗?在你房间里找到的。”


    又来?雷斯垂德的眼神里带着震惊。


    和他相同的,还有哈利,他盯着身前的福尔摩斯:夏洛克,或许你还记得,你的朋友我,是个警察?


    估计接下来又是——


    “先生,我将以擅闯私人领域的名义控告你!”


    多么熟悉的一句话,夏洛克,你听过吗?我听过。①


    第27章 第 27 章 愿赴地狱,死而无憾……


    “别这么心急先生, ”福尔摩斯的语气有着些许上扬,“或许这栋房屋还是您父亲的。”


    “当然。”亚瑟的眼睛里带着火气,一眨不眨地望向对方, 似乎想知道他还能说出什么东西。


    “那就没错了,”福尔摩斯耸了耸肩,“很巧, 今天上午您父亲说他购买的保险不见了,是一份很重要的保险,委托我进行调查,这是他给我的钥匙。”


    福尔摩斯晃了晃手里的钥匙,补充一句, “实际上乔治也看到了。”


    乔治又是谁?哈利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当时冤枉了夏洛克,或许那真的是他从斯科特手里接过来的?


    不对,哈利很快回过神, 他可是亲眼看到,亚瑟是在斯科特离开家后才拿走的文件,看着前面用指关节在有节奏地敲打桌面的男人, 他的好友,哈利真想问一句——


    你怎么敢?!


    很快, 乔治就被带了进来,就是哈利在案件回溯中看到的那位棕发青年。


    “乔治,”不等警察开口, 亚瑟就急切地率先询问, “福尔摩斯先生说上午我父亲将钥匙给他,并委托他找一份……”亚瑟沉吟片刻,才补充道, “文件,你在旁边看到了全程,是这样吗?”


    乔治垂眸回忆了片刻,有些不确定,“你知道的,上午大家试衣服背台词什么的很乱,我确实在你父亲旁边,他一开始忧心忡忡地走来走去,而后叫来了福尔摩斯先生,他们谈话声音很小,我确实有听到,文件、你之类的词,而后斯科特先生丢了一个亮晶晶的东西……”


    福尔摩斯适时晃了晃手里的钥匙,乔治眼前一亮,指着它,“没错,就是这个。”


    似乎一切都真相大白,福尔摩斯是合规且守法的行为,虽然委托人无法亲口证实,但好歹有其他人作证。


    警察配合地将乔治重新送回去,哈利能明显感受到雷斯垂德的安心和赞许,就像是看到一个‘迷途知返’的人才。


    只有哈利擦了擦手心的汗,不想说话。


    亚瑟的手指死死扣着掌心,他不知道福尔摩斯到底用了什么手法骗过乔治的,但他现在已经失去了先机。


    福尔摩斯抽出一份文件摊开,“这是一份大额保险,数额相当可观,受益人正是你的父亲,这意味着,一旦你因疾病或者意外遭遇不幸,你的父亲将获得一笔极高的回报,正如我刚才所说,这份文件是在你的屋子里发现的,由此可以推断,你对这件事也必然知晓。”


    “是又怎么样?”


    “据我所知,在你刚回国时,身体状态极佳,可在最近的一周,你的身体如大厦倾颓般迅速衰败,与此同时,一份莫名签署的保险悄然出现,”福尔摩斯身体前倾,眼神如老鹰般机警,不放过亚瑟脸上任何细节,“奇妙的巧合。”


    亚瑟攥着的拳头更紧了,他的身体像绷紧的弓,可肌肉却不自觉地颤动着,哈利看着他都觉得有些可怜,明明他曾经可以拥有美好的未来。


    但已经到了关键时刻,这点哀叹还不足以让哈利坐享其成,他配合着福尔摩斯的语气,进一步逼迫对方,“尤其是在你跟罗伯特喝酒时,已经知道了你曾经有两个兄弟都未能活过3岁,而在他们离世后,你的父亲同样获得了巨额回报,以你的才华,不至于这点联想能力都没有吧。”


    虽然罗伯特说他不记得,但不妨碍哈利先试着诈一次。


    亚瑟咬紧牙关,两侧的腮帮子都用力到有些鼓起,“就算是这样,那也不过是证明我有嫌疑,可谁是清白的,就连你,”亚瑟死死盯着福尔摩斯,“你也跟我父亲吵过架不是吗?气急之下杀人也很正常吧。”


    “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气急之下用毒药杀人的。”哈利就看不惯他们次次挑着夏洛克捏的样子,双手压桌刚想起来,却被福尔摩斯一把摁在肩膀上。


    其实这力道他也能站起来,但是……


    算了,看样子夏洛克有应对的方法。


    “你要是不说我还忘了,”福尔摩斯丝毫没有被挑衅到,相反,他的笑容扩大,“那么烦请雷斯垂德警官将罗伯特先生请过来吧。”


    雷斯垂德看着福尔摩斯一手压住的哈利,眉头挑了又挑,暗自运气,他们俩到底怎么回事,就喜欢让他行动是吧。


    行,他来。


    罗伯特很快被拽进房间,从力道来看,雷斯垂德可能有点上火。


    “亲爱的罗伯特先生,”福尔摩斯的声音轻快,“经过缜密的推理,我们已然确定,当初您怀疑放在酒里的毒药实际上是被下在斯科特先生的淡盐水瓶中,在案发时间,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据,而唯独您,没有任何证据能佐证您身处何处,如果您是清白的,想必不介意品尝一下斯科特先生柜内的淡盐水吧。”


    前所未有的角度!哈利几乎仰视地看着友人,有些人的仇,是当场就报啊。


    轮番被叫的罗伯特神情已经恍惚了,他再也没有之前冲福尔摩斯叫嚣时的趾高气昂,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地打开斯科特的柜子,从里面拿出玻璃瓶。


    是空的。


    当然是空的。


    可福尔摩斯没有就此结束,如果指控只面对他一人,或许这样的‘惩罚’已经合理,可他依旧记得,好友当时的恐惧。


    “看来证据已经被提前消灭,那为了维护您的清白,您敢不敢尝试着舔一舔亚瑟·赫伯特先生的衣袖?”福尔摩斯甚至比划了一下位置。


    “舔,衣袖?”罗伯特被这句相当不绅士的话惊到,他从未听福尔摩斯,不,是任何人,说过这种无礼的要求,更何况……


    “他衣袖有毒那就证明是他下的吧,为什么让我来舔?”


    “可我酒瓶里的酒,为什么让哈利去喝?”福尔摩斯模仿对方的语句造句,在罗伯特哑口无言中似是想到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况且赫伯特先生已经中毒,即使舔过也看不出反应来。”


    福尔摩斯省去前言后语的一句话直接吓傻了罗伯特。


    什么叫已经中毒,这不就意味着赫伯特就是下毒那个人,这个福尔摩斯就是想毒死他!


    “警察先生!”他如兔子般矫捷地跳到雷斯垂德身后,他这时也不嫌弃对方的粗暴对待,不在心里骂他们冷血了,他现在只希望自己离眼前这个魔鬼远点,再远点。


    “够了。”沉默地看完这场闹剧的亚瑟·赫伯特终于开口,他眼神冷淡,沉默地看着袖口许久,才嗤笑着抬头,看向哈利和福尔摩斯,“我不明白,我哪里做得不好,才会让你们怀疑到我。”


    “其实一开始就锁定了你们三个人。”既然已经捉到人,哈利也放松了脊背,雷斯垂德喊人将罗伯特押走,回来旁听。


    “我,罗伯特,还有谁?”亚瑟好奇地问。


    “还有玛格丽特·沃克女士。”


    “为什么会有她?”


    “事实上,她的丈夫5个月因为胃热病死亡,而沃克女士因此得到大笔遗产,跟你父亲的方式有相似点,并且砷中毒的表征与胃热病有相似性,她又恰好购买了砷。”


    “不是她。”亚瑟像是终于松开心里的大石一般向后倚靠,也有心力替对方辩解,“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来,可她在跟我讲述她的丈夫时,眼神很温柔,他们很相爱。”


    这也……


    可以装吧?


    哈利的脑海中冷不丁回忆起约克夫人,对方已经带着格蕾丝避开他们的耳目坐船出国了。


    可他没有反驳亚瑟,只是沉默不语。


    反倒是亚瑟,又重新挑起新的话头,“我的衣袖上真的沾了番_木_鳖碱吗?”


    雷斯垂德以为亚瑟在诈他们想找机会翻供,刚要打断谈话,就被点头的两个人止住话头。


    原来他们当时不是试探,是真的确定啊。


    可论起解释,哈利总不能说他是看到的,就将目光投向福尔摩斯。


    “这件事其实分析起来很简单。”福尔摩斯的语气平淡,解谜后的空虚让他整个人都蔫了下来,“我从斯科特的口袋里发现了玻璃碎片和破损的玻璃塞,就在刚才,我和哈利跑遍了这附近的所有药店,只有一家药店的药瓶是用玻璃塞封瓶口,而非软木塞。而你和斯科特偏偏就在这里买了淡盐水和颠_茄溶液,更有趣的是淡盐水的瓶塞大小与破碎的玻璃塞完全一致。”


    “据此可以推断,斯科特先生在上台前用了淡盐水,并且因为用后身体极为不适,连瓶塞都忘记塞回去,只能揣上舞台,那么试想一下,没有瓶塞的淡盐水,里面还装着番_木_鳖碱溶液,该怎么处理掉?当然是倾倒。”


    “结合之前,罗伯特摔酒杯的位置,露比舔舐过后便死亡,所以我大胆推断,剩下的溶液被直接撒在休息室,液体扩散再加上被酒液稀释,而且被罗伯特控制的露比受惊后舔舐的量比较少,才延缓了它的死亡时间,至于你,赫伯特先生,恐怕从未留意过自己倒东西或者洗手时的动作。”


    福尔摩斯模仿一遍,“你会下意识向后甩,再向前伸,?*? 所以液体必然会沾到你的衣袖上,拿去检测就能知道。”


    “如果是那个瓶子自己倒的呢?”


    “玻璃瓶口狭窄,瓶身圆胖,如果是自己倒在桌上液体根本不会流光,必然还剩一部分在瓶内,可刚才罗伯特拿出来你也看见了,是空的。”


    “那万一是它直接掉下去我捡起来塞回柜子里的呢?”


    福尔摩斯叹口气,“这个高度瓶子会碎。”


    但亚瑟像是没有放弃一样,继续找别的借口,试图击破福尔摩斯的推理,“又或者是父亲洗眼睛直接用光了所有淡盐水呢?”


    “事实上,”福尔摩斯眉头皱起,对这件事也有一点不理解,“在你没来的时候,斯科特在休息室炫耀过这是你买给他的淡盐水,心疼他眼睛不好,他想留下来珍藏。”


    所以不可能用完。


    可福尔摩斯不理解,为什么一个从动作神态都发自内心地表达着对爱孩子的人,却能在背后作出杀人骗保的事情。


    亚瑟抵抗的情绪一下就消散了,他身体后仰,眼神空茫地看着天花板。


    “又是这样,”他喃喃低语。


    “哪样?”哈利耳朵动了动,捕捉到声音,双手按桌向前探过去。


    “我从未未见过像我父亲这般行为割裂的人,从我回国他找到我后,一直表现得非常爱我,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东西会一股脑堆到我身边,提醒我加衣服,下雨天会多拿一把伞就怕我没带,要不是我已经成人,他恨不得给我喂饭,可这样一个人,想杀了我。”


    “所以你才决定先下手为强?”雷斯垂德见他停住了,忍不住接话。


    “不对。”都不等亚瑟回答,哈利先给出否定答案。


    哪怕亚瑟提前从罗伯特那里知道消息,在斯科特没有下手前,他也不会先动手,而且为什么7天前下得毒,他9天前就呕吐,这点哈利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他坚信9天前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他们都不知道的事情,或许……


    哈利倾身凑过去看向那个他只见过封皮的合同。


    “你是因为这个才决定动手。”福尔摩斯的手适时翻开合同,露出签字的那一页,签字人是科林·斯科特,时间正好是9天前,“说说怎么回事吧。”


    “先生,您似乎将我想得狭隘了些。”亚瑟收整好情绪,视线看向雷斯垂德,先给出一句评价,不等对方开口,就转移目光朝着哈利和福尔摩斯陈述。


    “我……”他真是受够了!他一共就问了一句话!


    哈利他们说了那么半天,这家伙只字不提,他一共说了一句,得到个狭隘的评价?


    雷斯垂德双手报臂,全靠绅士素养控制自己不翻白眼。


    “我自小没有父亲,全靠母亲一手将我带大,带着拖油瓶的单身母亲是很难找到合适工作的,多亏一家孤儿院看我们可怜,让母亲在里面做浆洗女工,而我也能跟着住在孤儿院里面,每天起码能混到两碗薄粥,遇上过节或者好心的富贵人家,还能吃两块肉。我小时候比别的孩子都瘦弱一些,再加上我至少还有母亲,所以在孤儿院里格格不入,有些同龄人会因此暗地里欺负人,这个时候我就会想,如果我有父亲就好了。你们可能会猜测我母亲有跟我说过父亲一些不好的事情,其实没有,我的母亲是个非常善良温柔的女士,她从未对我讲过任何父亲不好的话,实际上哪怕病危时她都跟我说,我的父亲是位很优秀的话剧演员,但是因为跟我灵魂不和我去看看就好,最好不要跟他一起生活。”


    “母亲走后,我回到她思念却未敢踏入的祖国,也悄悄见到父亲,或许是我的目光太热烈,又或许是真的存在心灵相通,总之在不久后,他认出了我,并且没问任何情况的接纳我包容我,他就是我儿时那个万般想象都不可得的父亲,他甚至比我想象中还要好,我没办法拒绝他的靠近,很快就搬到他家中跟他一起生活。”


    “但可能是母亲的灵魂在庇护着我,她病危前的话语时不时出现在我脑海中,后来加上跟罗伯特喝酒后他说了很多话,我开始怀疑,这个男人是不是真的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好,为此我找到了曾在报纸上刊登过的‘苏格兰场的智囊’、‘才华横溢’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去调查我父亲。”亚瑟冲福尔摩斯微微点头。


    福尔摩斯也颔首示意他早已推测出此事。


    只不过……


    福尔摩斯的嘴唇微微抿起,再一次听到这样的称呼,他还是稍微有些不习惯。他本以为自己在案件中只会当个无名英雄,当然,他也并不在意这些虚名,可没想到,真的有人真诚的在媒体面前夸耀他,哪怕当时还刚因为躲避凶手而被警督训斥。


    “虽然福尔摩斯先生并没有将调查结果告知我,可他和父亲的吵架我当时看得一清二楚,哪怕只听到些只言片语,我也知道他们就是在说曾经巨额保险的事情,我了解我的父亲,如果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不会露出那种躲闪的神情,当时我的心就凉了,原来他从来不爱我,可我却犯贱似的,根本不忍心对他下手,那是我曾经求而不得、反复期盼过的父亲。”


    “所以你为什么又动手了?”雷斯垂德在这大段大段的讲述中根本提取不到关键词,有些心累,尤其是他在他被说‘狭隘’之后。


    “因为那份合同。”


    雷斯垂德顺势将合同翻开看里面的内容,大概就是聘请科林·斯科特作为金斯顿孤儿院的教师,并且具备领养孤儿的资格。


    “太恶心了。”当文件朝他这边伸,他能看清文件中的字时就开始本能地干呕,“他这样的恶人,祸害我一个也就算了,可为什么要把手伸向无辜的孩子们身上。”


    他刚想抬起衣袖擦拭干呕流出的生理性泪水,就被哈利眼疾手快地制止,哈利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塞到他手中,略带心疼,“不用还了。”


    主要是沾了毒液他也不敢用。


    “可他们不是伤害过你吗?”哪怕被再说一次狭隘,雷斯垂德也还是要问明白,他真的不能理解眼前这个人,明明在他刚才的讲述中,孤儿院的那些孩子并不都对他很好。


    “警察先生,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我甚至想报复回去,可母亲告诉我,他们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正是因为缺少教育。他们不会表达,只会像丛林里的野兽一样,追求着本能的温暖,伤害与掠夺背后的诉求,只是简单的一句:我想有个家。”


    雷斯垂德他们听到这里,表情肃穆起来,他们从未想过,原来亚瑟杀人的真实原因,竟然是这样。


    尤其是哈利,听到这里他格外难过,也格外感同身受。


    “你们没在孤儿院住过,所以你们没见过那些孩子在看到领养人时有多渴盼,他们卑微得甚至可以打碎自己的性格,做好为了新家人伪装一辈子的决定,被拒绝也只会责怪自己的笨拙和丑陋,我不能说他们全都是好孩子,事实上我在的孤儿院里有很多普世定义的‘坏孩子’,可哪怕是这样,他们对家的期盼也不该成为转向他们自己的尖刀利刃,至少,也该有活着的权利。”


    “而我的父亲,当我意识到他连这些最基本的人权都想要剥夺时,那一瞬间的恶心和愤怒,燃烧了我的灵魂。”


    “先生们。”亚瑟双手举起掌心向朝上,示意自己没带武器更不会有任何反抗,他第一次露出真挚坦诚的笑容,“为了那些素昧平生的孩子还能享受阳光雨露,我愿赴地狱,死而无憾。


    第28章 第 28 章 好笑吗先生们?


    这句话亚瑟说得斩钉截铁, 空气突然变得沉寂。


    他们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的行为,哈利蓦然想起在《犯罪心理学》试听课上讲的一个概念“道德两难”①,当时老师举了一个例子——


    5个探险家被困在洞穴, 食物耗尽,其中一个人提出要抽签吃掉一个人来维持生命。②


    他当时听得目瞪口呆,代入其中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而这还是在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自己活命而犯罪,可现在亚瑟是为了别人的利益去犯罪,好像是一个更宏观,也更两难的命题。


    所以, 从守法到犯法之间的界限到底是怎样的,在这一瞬间里,哈利也开始迷茫了起来。


    但是,既然犯罪, 就必须接受法律的制裁,哈利和雷斯垂德沉默地捆绑住亚瑟,只有福尔摩斯, 仿佛刚回过神一般,突然开口, “你的作案手法是自己想的吗?”


    亚瑟摇摇头,“不是,我是从一张报纸上得来的。”


    又是报纸?哈利三人彼此对视, 雷斯垂德率先询问, “是报纸上写得有什么烦恼找他倾诉,他能给方案之类的东西吗?


    亚瑟惊讶于他们竟然会知道这件事,但还是点点头, ”对,很巧,我在确认父亲这件事没多久,看到了一份报纸上刊登的这种广告,一开始我将它当成一个树洞,毕竟只要隐藏足够的信息,没人会知道我究竟是谁,甚至他们根本就不会拆开这封信,但后来,对方开始给我回消息,他们安慰我,说我不是孤独一人,有很多像我这样,身怀大义却被现实的条条框框给约束的灵魂,在对话中,我们慢慢完善了这个计划。“


    “报纸在哪?”


    “他们指谁?”


    哈利和福尔摩斯对视一眼同时开口,又慢了一步的雷斯垂德目光也紧紧锁定亚瑟。


    “他们是和我一样承受着巨大痛苦的普通人,”亚瑟的神情认真,“报纸不能留下,为了我们的家园能长久留存,报纸必须烧掉,我们只选择苦命的有缘人。”


    不是,又烧?哈利觉得自己快被这个词弄怕了,上次的电报烧,这次的报纸又烧,他们但凡留着是能长毛吗?


    而且……


    有缘的苦命人是什么东西,这不就是一个筛选机制吗?!


    “家园指得是什么?”福尔摩斯反倒是很习惯,这符合他的推测,他们不可能也不敢光明正大地留下证据。


    “我们把这个供我们聊天的渠道叫伊甸园。”


    “你们平时都是怎么联络的?”


    “经常变动,上次在滑铁卢桥路第二个邮筒的后面,上上次……”亚瑟仔细回忆着。


    “你们怎么能确定聊天地点到底在哪?”


    “我会在后阳台外侧的右墙角留下一个蛇鳞沙漏,用红色填图上半部分,这是我们的标记,第二天沙漏的下半部分就会给出地点,我再将标记擦掉就好。”


    还有标记?


    哈利三人听到后眉头皱的更紧,可他们并没有讨论,而是选择继续盘问,“你能确定是你们在共同完善这个计划吗?”


    “当然能,甚至还有兄弟姐妹愿意配合我实施,”亚瑟被毒药折腾得愈发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可惜我才知道原来罗伯特也是我的伙伴。”


    哈利在脑中凭借逻辑和自己的直觉形成一个像下订单一样的结构链条:提出困惑-制定方案-诱导犯罪-实施,面前人不过是把刀,或者说是个被洗脑的执行者,是链条的最底端,真正恐怖的,是诱导并制定方案的‘伊甸园’,那才是大脑。


    而真正让哈利觉得毛骨悚然的是,这把刀到现在为止,都觉得那个见鬼的伊甸园是友善的团体,里面那些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是他的兄弟姐妹。


    “亚瑟,现在我们需要你把标记画出来,雷斯垂德……”哈利还没说完,雷斯垂德就迅速接下来。


    “我知道,我马上让人去赫伯特家蹲守。”


    安排是这么安排的,可是……


    “我不画。”亚瑟勾起的唇角迅速拉平,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冷淡,“我不能再失去我的家人了。”


    “那些人根本就不是家人,没有家人会教唆你犯法!”哈利恨不能把他脑袋掰开来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品种的浆糊,“真正的家人只会盼着你越来越好。”


    “你们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懂我们的感情。”亚瑟反倒是用怜悯的目光扫视着眼前三人,低声呢喃,“破除世俗藩篱,踏碎规则方砖,让灵魂在自由中永生。”


    雷斯垂德脑袋嗡嗡地带着人下去盘问,而听到这句话,哈利也头疼地开始揉太阳穴。


    熟悉吗,太熟悉了,有标记、有洗脑口号、有组织名称、再来个规则手册就直接邪教组织齐活了。


    他们真的很需要进行一些防邪教宣传教育,而且哈利发现这个组织选执行人还挺聪明,看看罗伯特,再看看赫伯特,要么是真傻,要么是真固执。当然也可能是又固执又傻。


    眼见他很难在短时间内改变想法,雷斯垂德压着人下去继续斗智斗勇,而哈利和福尔摩斯迎来了下一个人——玛格丽特·沃克。


    “说说吧沃克女士,为什么要隐瞒淡盐水的事情?”


    沃克进门时依旧满脸惊慌,这是她第三次被叫出来,哈利能感觉到这对她而言压力很大。


    刚一坐下,沃克就听到这句话,吓得她差点从座位上蹦起来,“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先生。”


    她的嘴唇都在颤抖,双手从桌面上滑下去,借着桌子的阻隔不让别人看到,可依旧顽强抵抗。


    “你不知道他用淡盐水洗眼睛?”福尔摩斯开口询问。


    “没有。”


    “可是乔治看到你们俩在休息室,他跟你炫耀了儿子给他买的淡盐水,还在你面前冲洗眼睛。”福尔摩斯上身前倾,语速加快。


    乔治又看见了?可他作为主演,当时不该在台上吗?哈利控制自己不要露出异样的表情。


    真行啊夏洛克,你又诈别人。


    “那、那可能是我没注意到。”沃克结巴了一下,没意识到自己被骗,反而是顺着换了一条思路。


    “既然你没注意到那瓶淡盐水,你为什么要在斯科特上台后返回休息室?”福尔摩斯也跟着转换角度。


    沃克没想到连她重新回休息室的事情都被知道了,可她还是故作镇定地找借口,“我要给科林拿东西。”


    “什么东西?”


    她明显还没想好要怎么编,一下子愣住了。


    “不,你不是去拿东西。”哈利灵光一现,突然抓住了毛线球的线头,串联起整个事件,“你是去消灭证据。”


    “什么证据,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先生,难道警察就可以随便指控别人了吗?”


    “那你告诉我,在知道你的恋人科林·斯科特先生身体不适还坚持上台,你没有在台前观察他的情况,没有在后台等他下来及时搀扶,而是选择去了休息室拿东西?”哈利的语气也带着轻微的嘲讽,“而且还说不出来自己要拿什么东西。”


    沃克辩解的话消弭无踪,她张了张嘴,被哈利的话扰乱思路,开始努力想找出一个比斯科特身体更重要的东西,可惜根本没有。


    “而且你在看到斯科特用了淡盐水眼睛没有好转,反而身体更严重时,不仅隐瞒淡盐水的事情,还返回休息室。真是好‘高明’的巧合夫人,那么现在,我可以明确地告诉您,凶手亚瑟·赫伯特已认罪,您的隐瞒毫无价值,还是坦白为好。”


    哈利的话刚说完,一直沉默观察的福尔摩斯突然开口,虽然是疑问句,但似乎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玛格丽特·沃克,或者该叫您玛吉·赫伯特女士对吗?”


    沃克的双眼猛地瞪圆,她没想到已经过去这么多年,还会有人能发现这个秘密。


    她本能地想反驳,但触及到那双坚定的眼眸时瘫软地靠在椅背上,失去辩解的力气。


    他们已经知道了一切,即使她再多遮掩,对方找个赫伯特家的人一认便知。


    玛吉·赫伯特?


    可夏洛克不是说过,当时赫伯特家适龄的女孩只剩下赫伯特夫人一人了吗?


    等等!


    她还有个‘据说’病故的妹妹。


    哈利倏然抬头,所以当初她妹妹也逃开家族了?


    “对,我就是玛吉·赫伯特。”放弃抵抗后沃克夫人的表述也变得平静透彻,再也没有之前的遮遮掩掩。


    “我从小体弱多病,和姐姐是截然不同的人,我很羡慕她能在冬天出去玩雪,夏天在河边野炊,这是我从未有过的体验,可是先生们,我从来没有因此嫉妒过姐姐,她是全世界最懂我的人,她会每天为我的屋内放一捧沾着露珠的鲜花,在冬天双手捧雪到我面前,让我戳几下,所以当她得知我爱上了照顾我的家庭医生时,也从没有指责过我,反而是真诚地替我考虑,当发现沃克先生值得托付后,瞒着家里帮助我私奔,还将自己攒下的钱全都给了我。”


    “她有着比任何人都柔软善良的内心,如果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人能得到幸福,那我会衷心祝愿是她。可偏偏,她却碰上了那个卑鄙无耻的斯科特。”沃克提起斯科特眼睛充斥着血丝,咬牙切齿仿佛想将人生吞活剥,完全没有一丁点恋人的感觉。


    “那你又是怎么察觉到斯科特有问题的?”哈利有些好奇,毕竟赫伯特一家子到现在为止都没反应过来。


    “因为我的爱人。”提起他,沃克的眼眶微红,“或许你们听说过,他是因为胃热病死的,可实际上,在他将遗体捐赠给医学院解剖后,得到的结果却是砷中毒,因为他的工作经常会用到砷化物以及其他药物,再加上他本人有时候确实也不太注意,久而久之……”


    沃克吸了吸鼻子,平复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也正是因为他的离开,我才意识到原来砷中毒可以伪装成胃热病死亡,这让我突然回忆起活泼的姐姐在生产后为什么陡然虚弱那么多,以及斯科特因为胃热死去的夫人和孩子,先生们,当时有种直觉告诉我,那根本就不是什么胃热病。”


    沃克一直放在桌下的手攥紧成拳,用力压在桌上,“我的姐姐因此了无音讯,甚至已经死在不知名的角落,为什么他能活在阳光下?他必须付出代价!”


    “所以你购买了砒-霜溶液,就是想让他亲自尝尝中毒的滋味?”哈利了然。


    “不止是这样先生,”沃克摇头,“在跟斯科特接触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姐姐的孩子回来了,就是亚瑟,那个孩子和姐姐一样的纯善可亲,他像是清晨的露水般透明,根本就不是斯科特的对手,而事实也确实如我想象中那样,他的身体慢慢虚弱下来,我意识到,该动手了。但我怎么也没想到,原来这个孩子也有自己的想法,当我察觉到淡盐水里有问题时已经来不及了,我早该动手的,都怪我!”


    沃克的脸埋进掌心,声音呜咽,能明显听出在哭泣。


    “可你为什么不早点跟他相认?”哈利百思不得其解,如果亚瑟知道自己还有全心全意爱他的家人,是不是就不是贪恋那个什么‘伊甸园’的虚假安慰,就不会走上犯罪的道路了?


    “我要怎么跟他相认先生,难道要让他知道他的姨妈想杀了他父亲?”沃克痛苦地摇头,“他明明那么盼望有个父亲,可那人偏偏是个畜生。”


    所以这成了无解的命题,哈利摇头叹息着,千言万语都是那个斯科特的缘故。但是……


    他还是将亚瑟的心理情况简单跟沃克说了一下,不为别的,就是希望能靠沃克的感化让亚瑟放弃那个‘伊甸园’,协助他们击破这个组织,也或许有可能,降低些惩罚。


    而且,他感觉要是再没人去帮帮雷斯垂德,那家伙会疯。


    *


    不知道沃克过去有没有帮上忙,可实际上因为雷斯垂德还没回来,哈利只能自己先返回汇报情况,在马车上,他和夏洛克商量好,对方还是在大厅等他。


    毕竟大厅离办公室比较远,想来卡尔这样的绅士,责骂声应该不会传到大厅吧,哈利在内心盘算着。


    至于夏洛克为什么没有回学校……


    虽然演出还不到一半就喊停,委托人也明显不可能继续付尾款,但好歹剧院支付了工资,代价是福尔摩斯等人还要再抽时间演出一次。


    而有了钱的福尔摩斯决定先去蒙塔格街把租金交上,哈利也跟着去认认门,方便之后给他‘拉生意’。


    “事实上,因为你上次在报纸上的褒奖已然为我揽来不少生意。”福尔摩斯笑着说,“就如这次委托。”


    “毕竟你不该像守财奴凝视着保险箱中的金币那样,只在家为自己鼓掌,你的才华可以拯救更多人。”③


    他说完,特意观察了一下夏洛克的耳尖,果然微微泛红,他的友人似乎总是不能接受直白的夸奖,哪怕他实际上比他说得还要优秀。


    然而轻松的心情在马车抵达苏格兰场时戛然而止,哈利在门口默默运气,最后双手握拳,僵直地走进大门。


    其实已经有同事率先回苏格兰场了,因为他们不止需要亚瑟的标记,还需要通过亚瑟跟罗伯特的表述撒网式寻找符合条件的报纸。


    这才是天大的难题,从1861的知识税被完全废除后,所有约束报业发展的旧条例都被废除④,天知道算上街头的三流小报伦敦到底有多少家报社,而且很多都是给钱就能刊登,甚至不多做审核。


    但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


    哈利在卡尔办公室门口反复磨蹭着,就是不敢进去。


    “你在给我擦地呢?”卡尔早就听见外面的动静了,等一会儿都没人进屋,不耐烦地打开门,见这人背对着他嘴里还嘀嘀咕咕的,他直接薅着哈利的衣服领子就将人拽了进去。


    哈利甚至不敢大力挣扎,顺着力道被拉了进去,眼睁睁看着卡尔将门重新关闭。


    光明渐渐从门缝中消失无踪。


    “警督。”哈利垂着头,表现得低眉顺眼。


    “别叫我警督,我该叫您警督。”卡尔一出声就满是阴阳怪气。


    “我错了。”哈利站得笔直,更加乖巧。


    “但你不改。”


    “我真的错了警督。”哈利的手指紧紧搅着衣摆的布料,他本来以为挨骂是最难过的,现在看来,不挨骂更难过。


    “你错了?伟大的哈利·查德威克先生,你能有什么错,错的是我,”卡尔冷哼一声,视线锐利地上下扫视他的‘徒弟’,他就不明白了,明明看着挺乖顺能干的,怎么就能整出这么多事情来,一共出了3次任务,3次都不省心。


    “上个月,我刚跟你说过谨言慎行,你的一举一动不仅代表你自己,还代表着苏格兰场,这个月你就卡着人家脖子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说人家是凶手。”


    “上上个月,我是说当警察不能胆小,你行,你厉害,你这倒是听话了,这个月就敢把命交出去赌一时意气去试毒。”


    卡尔越说越生气,手上的羽毛笔咔地掰成两节,听得哈利身体跟着抖了一下,觉得下一个要变两节的就是他。


    “你是不是觉得其他警察都是死人,就你能挽救你同伴的清白?”


    “我不是。”哈利赶紧抬头,连连摆手,他只是……


    “我就是有点着急。”他轻声嘟囔着。


    “一着急就犯浑,你脑子长着就是为了过警察体检线的吗?”卡尔恨铁不成钢地抽出根新羽毛笔敲哈利脑袋。


    虽然力气看着很大,可羽毛笔能有多疼呢,就像卡尔虽然看着冷硬,但心里是很柔软的。


    而他终究是让卡尔又一次为他担心了。


    哈利和卡尔视线交汇,他郑重地鞠躬,“对不起,警督。”


    “在入职前,厅长就跟你们说过苏格兰场的历史,我们的存在当时受到多少抵制,多少人认为我们是不像士兵的士兵,没有英勇冲锋,只会在街头巷尾‘徘徊’;是秩序的‘破坏者’,不维护公序良俗,只会制造无端的‘麻烦’;是权力的附庸,不坚守公平正义,只做贵族的‘走狗’……”


    “我们能一步步走到今天,来之不易,而你的一次越界行为,可能会让无数前辈的努力化为泡影,让我们与公民之间的情意倒退十年。哈利,如果你不能控制自己的大脑,那我只能说,警察这支队伍不适合你。”


    警督又一次说出了劝退的话,但不是上次那种愤怒暴躁,而是叹息又平静。


    哈利的眼眶发酸,他好像,总是给警督、给苏格兰场带来麻烦。


    可是在一次次的任务中,他又好像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上了这份工作。


    喜欢上能为无力之人伸张正义的过程,还能得到应得的报酬和嘉奖,而且……


    是与系统无关的喜欢,也正是这种喜欢,才支撑着他哪怕肉疼的花钱,也没什么反抗地听课。他是想当一名,也许没有很好,但差不多算是合格的警察的。


    “真是对不起,警督。”可千言万语挤到嘴边,哈利也还是只会道歉。


    “哎。”卡尔长叹一口气,他的‘徒弟’每次道歉都那么真诚,让他根本骂不下去,只能问一声,“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看着哈利的头摇得像飞速旋转的风扇,卡尔突然更想问一句,确定那酒里没毒?


    他怎么觉得这‘徒弟’更傻了。


    “《警察训令》30遍,明天交给我。”


    领了罚出门,哈利的心情反而轻松很多,直到他在转角,听到同事的议论声——


    “你就是那个‘哈利弹力球’拼了命要证明无罪的夏洛克·福尔摩斯?”


    原来他的经历已经被提前回来的同事当成谈资了,哈利郁闷地用脑袋轻撞墙壁。


    “什么叫‘哈利弹力球’?”


    啊这个……


    哈利突然想出去打断这场交谈,他不希望他的朋友知道,原来他在苏格兰场还有这种外号,哪怕夏洛克对他的胆小心知肚明。


    可还没等他走出去,其中一个同事已经迅速且流畅地表演了出来,就是他曾经躲在夏洛克身后的场面。


    那滑稽的蹦跳,就像个弹力球。


    他们本以为福尔摩斯会像每一个看过‘表演’的人一样笑出声,就连哈利都在丧气地等待着好友嘴角上扬,却没想到,福尔摩斯出乎意料的冷静,甚至冷漠——


    “好笑吗先生们?恕我直言,我没有看到一丝好笑的理由。我十分清楚你们秉持着为了公民利益不惜牺牲生命的崇高信念,但哈利没有停滞不前,他的进步足够令人惊叹。我认为敢于直面自身弱点并努力克服的人,同样值得尊重。甚至更极端些,我们号称日不落帝国,该有足够的底气和宽容给胆小的人一个喘息的空间,而非用嘲笑打击他们的勇气,我想这才是作为日不落帝国的门面——苏格兰场该有的风度。


    哈利转过身倚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平复自己酸涩又激荡的心情,在心底将刚才的话补充完整。


    他喜欢这份职业,不仅是能伸张正义,得到合理的报酬,更是因为——


    这份职业得以让他在这个慌乱的年代里,认识夏洛克·福尔摩斯。


    第29章 第 29 章 他配吗?他不配。


    等哈利重新站起来时, 大厅的众人已经从刚才有点尴尬的氛围中挣脱开,他能察觉到同事们略显躲闪的眼神和沉默退让的动作。


    他的同事绝非坏人,只是几乎每一个都带着, 或者强装出‘硬汉’思维,因为他们是警察,警察的身后就是人民, 他们退后的每一步都意味着民众的不安和溃败,所以只能无数次‘洗脑’自己是不怕死不怕痛的钢铁巨人,但哈利的出现,陡然打破了这微妙的心理平衡,他真实的表达出自己作为人类面对危险的恐慌, 和这个硬汉的世界格格不入,所以被警督们当作反面案例,反复强调过多次,而那些听讲的警察们见到他被批评, 自然就会因此更加树立起‘警察不能怕死’的意识,也会天然‘抱团’证明他们和他不一样。


    这些哈利都懂,事实上, 这些比起他曾经经历过的挫折和白眼而言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他们除了会开点‘不适宜’的玩笑外, 日常还是照顾他的,因此他也以为自己不在意。


    他本以为自己是不在意的。


    可当友人坚定的站在他身前时,哈利控制不住的鼻腔酸涩。


    原来他是有过委屈的。


    他也习惯了自己忍受委屈。


    但实际上, 他也是稀里糊涂的第一次当警察, 已经很努力在融入了。


    不过没关系,哈利揉了揉鼻头,依靠这个小动作把情绪重新压回去, 扬起笑脸,这次、不,以后都不一样了,因为他有……


    “夏洛克!我汇报完了,我们回去吧。”


    他们还要去把房子租下来,时间不等人。


    蒙塔格街?*? 靠近大英博物馆,这个地理位置是福尔摩斯精心挑选过的,他可以借此“隐身”于博物馆内部的阅览室里,潜心钻研完善他的“演绎法”,虽然哈利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到的读者券。


    只是……


    “房费每天5先令?”哈利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不去抢?


    而这也是他必须要来跟福尔摩斯一起谈租金的原因。


    *


    “3先令2便士?”房东先生没想到刚来就砍了这么大的金额,一瞬间眼都瞪圆了,“这太不合理了先生,要知道我这里可就在大英博物馆附近,你很难找到如此兼具艺术氛围与人文情怀的地方了。”


    哈利看着市侩的房东,很难将人文情怀与这个屋子联系起来,而且他不谈屋子里面,只说外部环境,还指不定屋里是不是藏了其他问题,哈利凭借打工时四处租房的经验,狐疑地上下扫视着房屋,而后他能明显感受到房东的紧张。


    “先生,事实上博物馆没人会天天去,但您房子清洁条件似乎不怎么样,”哈利仔细敲了敲马桶的材料,也不知道房东是什么样的人才,能选择这种便宜却唬人的材料制成的简易铰链式马桶,“看来‘大恶臭’事件并没有给您带来太多警惕,不如您看我们找人来查证一下?”


    “别,别别别先生,”房东抬起手摸了把汗,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小把戏会被这样干脆拆穿,“这样,您看我们各退一步,3先令6便士,我更换好卫生间的马桶,您这边再有什么诉求也可以提出来,我们没必要为这点小事惊扰政府官员,您说是吧。”


    哈利偏头看夏洛克,得到微不可查地点头,但依旧战斗力旺盛的补充条款,“先生,马桶维修是您应尽的义务,但是既然超出4便士,我们还需要您这边负责每天至少2枚鸡蛋的一顿早餐,毕竟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对吧。”


    2枚鸡蛋才不到2便士,实际上还是让了点优惠的,哈利自认这是他能让利的极限,毕竟他一会儿还要仔细检查房屋内部有没有其他问题,一下逼急了房东也不好,夏洛克还想住呢。


    房东左思右想很久,最后一咬牙点了头,他也知道面前的两位青年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可对方能一下付清半年的租金,这在他眼里相当有诱惑力。


    虽然是第一次租房,但福尔摩斯提前过来看过几次,他观察过客厅能否透进阳光、墙上是否有霉斑、甚至还在晚饭之际过来探查屋子里的隔音效果,都没有问题。除了要价较高外,他找不到缺点。


    所以哪怕知道哈利拥有丰沛的“生活经验”和极强的砍价能力,福尔摩斯也依旧没报希望的带足了钱,但从未想过,房东竟然会在马桶这种地方“设置障碍”。


    3先令6便士还额外附赠一顿早餐,福尔摩斯惊叹的目光隐晦地落在旁边人身上,在这物价飞涨、房东比狐狸还狡猾的年代,简直就是房屋谈判的奇迹。


    哈利之后又零散地找出2、3处问题,房东在签完协议拿到钱找人上门处理后,几乎是如同受惊的野兔般迅速拉开房门冲了出去,硬是晃动着臃肿的身体跑到马路尽头,都没敢在门口拦马车。


    “不至于吧。”哈利嘟囔了句,他其实还想问问房东有没有不需要的木头架子之类的,他觉得夏洛克床头有点空,适合放个床头柜。


    捕捉到友人的话语,福尔摩斯眼眸低垂,只是嘴角控制不住地扬起,有些促狭地想着,估计房东在收下半年租金前是不会再来了。


    鉴于屋子还需要休整,福尔摩斯的东西没完全收拾好,圣詹姆斯又离这里太远,哈利索性再次将夏洛克拉回家里。


    明天可一定得记住穿好衣服再下来,哈利在心里默念数遍。


    哈利的案件报告还没写完,而且还有30遍《警察训令》他哀叹着瘫在书桌前,看得福尔摩斯有些好笑。


    “我替你抄一点吧。”手里没有报纸和案件,屋子上次也观察过一圈,小提琴没带过来,化学实验更是想都别想,福尔摩斯发现自己没什么事情可以干,不如跟哈利一起抄写。


    而且……


    他的睫毛随着眨眼上下颤动,不用猜也知道,这次的30遍是因为他的事情,他能理解苏格兰场的愤怒,哈利应该展现出苏格兰场的公正公平,展现出苏格兰场的严谨清正,但是,当对方无条件的站在他面前,哪怕在证据面前也信任他就如同信任自己一般,这是事后多少探查也无法带来的,是可以将后背放心交托的安全感。


    他为此感激。


    福尔摩斯难得有些感性,但这份心情并没有持续几秒,因为……


    “老天,夏洛克,你怎么模仿的这么像?”哈利本来想拦住夏洛克的抄写,毕竟字迹不一样被卡尔发现只会更惨,但是,三清在上,这也太像了吧。


    “说实在的,我亲爱的朋友,你的字迹相当容易模仿,它就像印刷字体一样规整,只要控制间距一致、高度统一,注意弧度圆润不带弯折,就没什么人能认出差别,当然,拿着放大镜看肯定躲不过,但我想你的上司应该不会用放大镜看这抄了又抄的30遍吧。”福尔摩斯被打断思路,偏头调侃,“我倒是好奇,这种仿佛可以量产、毫无个人特点的字迹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他一贯喜欢根据信件推断人微小的特点,但哈利绝对是个例外,毕竟字迹显示这个人应该非常刻板守规矩,可不会如此鲜活。


    哈利摸了摸鼻尖,该怎么说呢,夏洛克,在他的家乡,有个非常著名的字体——“衡水体”。


    别管什么个人特点,只要能让阅卷老师喜欢,就是好特点。


    而且他也还是会一些锋芒毕露的连笔字的,可在跟夏洛克写信的时候,他就是控制不住地会越发规整起来,毕竟这种字体能讨得千百位阅卷老师欢心,想来夏洛克也不会拒绝吧。


    他总是抱着这种心情书写,因而夏洛克也从未见过他笔记横飞的一面。


    不过反正罚写的字迹也需要规整有态度,哈利就没有过多辩解,反倒是在看向夏洛克手指时,突然回忆起之前的困惑,他眯起眼睛,身体侧向旁边人,指关节敲打着桌面,“我不过是不自觉地模仿印刷体,但有的人可是又一次‘擅闯’私人领域。”


    “警官先生,”福尔摩斯放下羽毛笔也配合地转身直视对方,好笑地开口,“请发表你的高见。”


    两人就在书桌一侧、彼此手肘都能触碰到的距离里进行不严肃更无关严谨的“拷问”。


    倒也没什么高见,哈利抿着嘴,敲打桌面的手指停在半空,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在案件回溯里发现的问题吧,但这么“放过”他又不死心,索性开始从逻辑入手,“如果你的钥匙来得合法,那当时你肯定会带我一起过去。”


    “没有肯定警察先生,我只是推测斯科特先生家中有线索而不确定,为了不耽搁查案,我们分头行动是最好的方式。”


    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


    “但我的存在是一种作证,万一今天你发现的不是文件,而是别的什么,赫伯特否认证据来自他家中,你需要我证明真相,所以以你的严谨和仔细,你会带着我过去。”


    “那我为什么不就近找当地的治安官?事实上,在今天的事情,你的公信力并不如治安官,”福尔摩斯本能地辩解,但察觉到自己的失言后脸色变了一下,又迅速补充,“如果不涉及法律,治安官只会选择庇护更为亲近、且属于他管辖范围的赫伯特。”


    不像哈利,会坚定地选择他。


    后半句他噎在嗓子里怎么也吐不出来,还是咽了回去。


    事实上,哈利并没有在意夏洛克的失言,反而是挠挠头觉得对方说得有道理。


    不对,他不能被带着跑,到底哪里有破绽?


    他眉头紧锁,反复回忆着当时的情况。


    对了!


    哈利猛地抬头,眼神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锃亮,“乔治当时说斯科特朝你扔了个亮晶晶的东西?”


    他重复了一遍,跟福尔摩斯确认。


    福尔摩斯似是没想到这句话隐藏在那么多信息中还是被觉察到,一边暗叹哈利的敏锐,一边点头,“确是如此。”


    “但斯科特家的黄铜钥匙是哑光的。”哈利回忆起当时福尔摩斯举起钥匙,不知道是有意无意地正好对着光源,制造出亮晶晶的效果,这才让乔治点头。


    但话又说回来,在嘈杂的环境中乔治还能听见两人的零星对话,站得距离不可能远,这种距离下还描述为亮晶晶的东西,只能说他根本就看不清那东西是什么——


    他是个近视!


    哈利在脑内飞速串联起逻辑线,而且 文件、赫伯特这些关键词,他才不信斯科特真是让夏洛克去家里找文件,尤其是之前两个人还在争吵,斯科特说要弄死夏洛克,还说知道的太多没好处……


    等等!


    哈利像是找到最后一块拼图一般,话语如连珠炮似的飞出——


    “斯科特根本就不是委托你,而是他知道你在调查他,他想要得到你调查他的文件,威胁你不能告诉赫伯特,那个亮晶晶……”


    哈利卡住般双手使劲拽了拽头发,像是想把灵感拽出来,斯科特要什么东西才能跟文件相关,文件不可能带在夏洛克身上,不然他会明抢,所以说只能是文件装在一个地方,一个斯科特得不到的地方。


    “亮晶晶是你柜门的钥匙!”哈利腾一下站了起来,“你的钥匙才是亮面的,形状比斯科特家的钥匙小了一圈,乔治更看不清了,只能看到亮晶晶的东西。”


    哈利他大部分都说对了。


    当时的他确实在跟斯科特因为调查旧事起了争执,而后斯科特说要他柜子的钥匙打开检查有没有文件,斯科特当时眼睛眯着凶神恶煞,脸也气得涨红,以至于福尔摩斯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对方当时的眩晕倒地是已经点了颠-茄还是真的被他气到发昏。


    但他确实借着搀扶的机会将一把废弃钥匙塞在对方手心,并且告诉对方乔治正在看他们,如果他不控制一些情绪和音量,造成的后果大家都不愿看到。


    斯科特似乎是觉得他在威胁他,更认为这把钥匙不可能是真的,所以直愣愣地扔了回来,也就出现了乔治看到的那一幕。


    而乔治并不是特别坚定的人,在语言的劝导下,他会补充自己的记忆。


    所以,当福尔摩斯从斯科特衣服里发现钥匙时,一个大胆的想法诞生了。


    但他从未跟哈利提及,事实上,如果对方是个侦探、话剧演员……是任何一个角色,他都敢无所顾忌地拽着朋友一起探险,但哈利是个警察。


    他不能知法犯法。


    福尔摩斯知道自己有很多可以辩解的地方,就比如哈利没有证据证明那个亮晶晶指得是他的钥匙,再或者乔治已经佐证,哈利的推测毫无意义,可他什么都没说。


    就是这份沉默,让哈利知道,他猜对了。


    哪怕乔治作证,但夏洛克就是又一次的,钻了空子。


    哈利捂着脸低叫一声,他的朋友胆大到让他心惊。


    可是……


    “我不知道。”哈利跌回座位,手背搭在眼睛上就像是逃避现实般重复,“没有猜测,没有询问,乔治说得才是真相,我什么都不知道。”


    福尔摩斯的眼睛睁大,怔愣地望向对面,他似乎,再一次被选择了。


    是正义之下,毫无顾忌的偏袒。


    不知道为什么,心底的一块角落里,隐秘的露出欢愉,就像是通过演绎法第一次说出对方职业,得到夸赞和惊叹的欢愉,不,好像比那次还要更强烈些。


    “但是夏洛克,运气与巧合都是有限的,你不能保证次次都有像乔治这样‘恰好’的人存在,你的行为很危险。”哈利过了好半晌才放下手,眼睛直直盯着好友,再想到罗伯特手里的纸条,后怕更加严重,“之前你不在的时候我们查到了罗伯特手里有张纸条,上面写的嫁祸给你,你已经被盯上了明白吗,你不能再这样了夏洛克。”


    那双藏在角落的眼睛,就像游走于草丛中的毒蛇,哪怕夏洛克遵纪守法都会故意栽赃,万一发现了他的行为越轨,那会造成的后果哈利想都不敢想。他拉住旁边人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攥紧的地方一瞬间就红了,“你的才华应如熠熠星辰,倾洒于荒芜之地,照亮蒙昧、穿透阴翳。”


    而不是毁在阴暗的角落里。


    虽然听过很多次,福尔摩斯依旧会被哈利不含蓄、甚至说是过分的赞美而羞赧,上次是纯白,这次变成星辰,他甚至有些分神地开始思考哈利平时会看什么书,是不是全都是些带着异域风情的夸奖语录,毕竟他们国家的绅士都不这样。


    但哈利只是固执地攥着他,眼睛盯着他一动也不动,最后,福尔摩斯还是在友人的注视下点头,如果今天不做出承诺,他都怕哈利会不安到睡不好觉。


    夏洛克惜言如金,只要他答应了就不会有问题,哈利松了口气,继续和案件报告奋斗。


    他一边写着记录,一边唉声叹气,从私心里,哈利真的很希望亚瑟能从轻处罚,他知道对方杀人不对,可他还是那个想法,在道德两难面前做出的决定本就不能圆满。


    福尔摩斯本来是安静抄写的,可在听到第3声叹息时忍不住偏过头,只见哈利抓耳挠腮许久写不下一个字,甚至开始揪羽毛笔上的毛。


    “哈利,案件报告我可不能替你写。”福尔摩斯语气里带着调侃。


    “我知道。”走神被抓到的哈利带着尴尬扣了几下羽毛笔,最后还是没忍住扔掉笔,转头看着旁边人,“我只是觉得亚瑟·赫伯特有些可惜。”


    他将曾经学过的两难问题换了种方式讲给夏洛克听,“你说在这种情况下,人真的能做出完全正确的选择吗?”


    福尔摩斯愣了一下,哈利思考的角度是他没有过分探究的,道德两难,这个观点确实足够烦扰,但是……


    他的声音还是冷淡且直白的,“从你说的故事里,我无法给出圆满的答案,事实上,为了活命而选择抽签分食一人这件事,符合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并且人在社会群体中坚持秩序和法律不是难事,在面对危险情况下短期意志坚定也并不困难,你的例子真正可怕的是远离人群,缺少群体的约束,并且长时间饥寒交迫,意志与本能的长期抗衡会导致意志溃败也情有可原,我没有真实经历过这个场景,不能给你一个绝对的、符合公序良俗、遵循法律准则的保证,但是……”


    “我的朋友,你可能被他的言论迷惑了。”福尔摩斯的眼神里带着绝对的冷静,像是冰块一般,将哈利思考到发热的大脑降温。


    “我承认他为了素昧平生的孩子们动手有他的正义性,但他绝非你想象中的两难。不论是他身体的中毒反应、斯科特的毒药,都会成为证据,只要他找到苏格兰场,我相信像你这样的警察绝不会置之不理,更何况从他寄出信件到得到下毒方案,这中间有无数次可以反悔的机会,但他都没有终止,他不是那两个无法争辩的幼童、并非产后虚弱的夫人、更不是受人歧视的孤儿院少年,他是一位接受过教育、但对警察没有信任的成年人,可这并不该成为从轻处罚的借口。成年人,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


    福尔摩斯言辞恳切,眼神里也带着坚定,“这件事能反应的,只是我们目前侦查手段不健全、法律条文有待完善、医生的医疗水平还需发展、甚至是警察的公信力应该增强,与道德两难无关,而这几件事的发展,或许要经历漫长的时间,但我相信,包括你我在内的无数人将为之奋斗终生。”


    哈利怔愣地看向福尔摩斯,明明夏洛克的语气轻淡到像是一阵微风,可话语间却许诺出自己的一生,他相信夏洛克会说到做到,但同时,他也会一次次为对方身上闪烁的正义与使命感而震撼。


    “嗯,我将穷尽全力,捍卫法律威严。”或许人都是趋光的,哪怕是像他这样怕死的人,也无法抵抗地攥住福尔摩斯放在椅背上的手,像是在忠诚宣誓。


    然而……


    “你先捍卫你的案件报告吧。”福尔摩斯转头看向窗外,伦敦的浓雾依旧厚到令人窒息,“别忘了突出那两张纸条的价值。”


    他看向哈利叮嘱着,这两张轻飘飘的纸条,像是无形的手,轻易地将赫伯特与罗伯特的命运纠缠、玩弄,“我们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下面隐藏的巨大冰砖,才是真正的危机。”


    福尔摩斯双手指肚相触,抵在下巴上,“我有预感,硝烟恐怕要弥漫开了。”


    *


    两人自从那晚结束后,就再没有碰面,明明距离更近了些,但搬到蒙塔格街的福尔摩斯像是真正开启了事业版图,时常不在家,但还是会在收到哈利来信的第一时间回复。


    哈利虽然还是会每周给福尔摩斯写信,但脑海中时不时就会浮现出那晚夏洛克坐在桌前看向窗外,灰蒙蒙的雾霭像帷幔般笼罩着前路,他的眼神空濛,但哈利能从他话语中听出认真。


    “硝烟啊……”


    “什么?什么硝烟?”雷斯垂德进屋时耳朵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疑惑询问。


    “不,没什么。”哈利回过神。


    这家伙真是跟福尔摩斯学坏了,都开始神神秘秘的,雷斯垂德撇撇嘴,“你嘴里就没一句能懂的词,上次那个孟乔森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那叫代理型孟乔森综合征,哈利无奈叹气,这还是他在困惑斯科特的行为为什么如此割裂时,被系统忽悠着买了犯罪心理学课程后知道的新名词,大概就是说通过故意制造或者促成子女生病而得到他人同情和关注①所以赫伯特还有他永远都无法成年的两个哥哥从来就没有得到过父亲的爱,所有的爱都是伪装。


    可这个名词他当然不能跟雷斯垂德说,这个理论1977年才能提出啊……


    “你过来找我干什么?”哈利拙劣地转移话题,雷斯垂德也没太在意,“卡尔警督说一起开个会。”


    哈利看着雷斯垂德这么轻描淡写,本以为就是例行会议,讨论一下最近工作有什么不足之类的,然而……


    “圣乔治火焰火药厂发生工人罢工,为了防止罢工演变为暴动,我们现在要接替军队的职责先过去探探路。”


    火药厂、罢工?!


    这几个词哈利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就让他头晕目眩,好家伙,真字面意义上的硝烟四起啊?


    还有……


    他盯着自己腰间别的木制警棍,想想罢工的地方在火药厂,瞬间也开始考虑罢工的可能性。


    他配吗?


    他不配。


    第30章 第 30 章 老兄,你怎么在这?


    “这次的罢工和之前不同, ”卡尔将地图摊开,“首先,罢工地点为火药厂, 火药厂的工人势力有限,且工厂选址偏远,难与其他工厂形成联动, 不足以制造舆论掀起动荡;其次,按照逻辑,一般在罢工前夕,工厂的生产效率会不可避免地下滑,次品率升高, 人员之间的沟通交流更为频繁,可上周政府的例行巡查里以上迹象均不存在,甚至该厂还因为生产效率提高而得到奖励金;最后,他们的诉求时刻在变动, 已经反复出现了三次改口,这一切都很不正常,不过目前还停留在可以交流的阶段, 我建议迅速介入,不要将罢工激化为暴动。”


    卡尔是从军队里调任过来的, 面对罢工,他的经验是最丰富的,所以所有人都安静地听他阐述, 厅长更是让他总领全局, 所有人员听他调配。


    随着一批批警察出动,哈利和雷斯垂德自然也不例外地跟随着卡尔出发。


    可一路上,哈利只觉得手心里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他的手在侧边裤缝不停擦拭,直到裤缝都浸润也没有丝毫缓解。


    “他们,不会丢炸弹吧?”哈利小心翼翼地瞟着上司,他知道对方肯定看不过自己胆小的毛病,但是那可是炸弹,砰一下骨头都能碎成渣。


    而他呢,只有个木棍。


    哪怕是把枪也行啊。


    卡尔没有开口,倒是雷斯垂德被哈利的脑洞惊了一下,“老兄,你该不会认为那些工人知道火药配方吧?他们可是各个环节无法沟通的。”


    炸-药的制作环节当然要分步骤分隔开,而且配方全程保密,每个环节只生产一部分原材料,最后的组装更是慎之又慎,如果一个工人进去就会制造炸药,那他们可能就真成了日不落帝国,和太阳一起升天了。


    “我当然知道,”哈利没好气地嘀咕,“你都说了各个环节没法沟通,但实际上他们现在就是组织到一起罢工了。”


    人都聚在一起,那谁还能保证没有炸-药被悄悄制造出来,‘砰’掉他们?


    “如果有炸弹,他们就不用叫嚣着谈判了。”卡尔捏了捏眉心,被两个‘徒弟’的辩论弄得无语,一个说不到关键,另一个紧张到根本没有思路,全凭直觉吓自己。


    “哦,哦哦。”哈利的脸一下涨红,警督一句话显得他好蠢。


    “对于刚才我说的内容,你们有什么想法吗?”卡尔试图靠转移话题来缓解哈利的紧张,也激发起雷斯垂德的灵感。


    “这是一场有组织的行动,”雷斯垂德一直回忆着哈利刚才紧张之下的言辞,全身汗毛直立,这个罢工席卷全厂,但是按照逻辑部门之间不该有联系,所以也就是说各部门间都有领头人,分别向本部门传递消息,层层部署下去,并且他们还得是在部门中较为活跃的份子。


    可这样的一批人,却一直没有被火药厂觉察,万一他们真的掌握了火药配方……


    雷斯垂德的额头渗出汗水。


    “而且他们好像……”哈利的指尖在掌心扣出一枚枚月牙痕迹,“好像在拖延时间。”


    他的牙齿紧咬嘴唇,半晌顺着直觉吐出这句话,他也不确定在紧张之下自己的直觉能对几分,但是如果真的在拖延时间,那他们必有所图。


    等待支援?


    不对,那地方太偏僻,而且消息目前封锁的很好。


    销毁证据?


    那几个头领一会儿去谈判就能看个清清楚楚,没什么值得销毁的。


    哈利的思路一条条出现,又一个个被自己否定,难道说……


    他的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会不会有人在凑火-药的配方?”


    集结的人群已经足够,消息沟通顺畅,哪怕原材料给的并不确定,可多凑几次未尝不能找出答案。


    “什么?!”雷斯垂德被哈利的思路惊到,可是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两个人一时间坐立难安,在车座上动来动去,雷斯垂德是恨不能下一秒就赶到现场制止不法行为,哈利倒是在赶赴现场和赶紧跑路见来回拉扯,但紧张的情绪丝毫没有缓解,反而越加浓烈。


    他的牙齿啃咬着嘴唇的死皮,双手抬起放下就像他摇摆的心情,他们晚去一秒,炸弹就可能制作出来,原材料还就在现场,后果想都不敢想。


    但还是那句话,他拿什么跟炸-药抗衡?


    用他的血肉之躯?


    然而到了最后,他还是强忍着安慰自己,他可以的,院长爷爷在天上保佑他呢。


    他一瞬间迷信得在脑内把中西方神佛求了个遍,最后深吸一口气,随时准备冲到现场。他还记得自己曾经跟夏洛克说的那句话——


    竭尽全力捍卫法律尊严。


    或许这就是该应验的时候了。


    卡尔一直在观察着两个人,当看到哈利从慌乱慢慢变得沉着,雷斯垂德的眼神也坚毅起来时,不免欣慰,开口给出一剂强心剂,“这些情况我们前期都分析过,厅长也向上打了报告,这次表现优异的5名警察,会提前给配枪作为奖励。”


    配枪!


    哈利的眼睛陡然一亮,光是听见这个词就感觉自己的生命值都在库库上涨。


    他必须要努力了。


    当然,得在能保住命的情况下。


    *


    当他们赶到时,已经从罢工发展成小规模暴动,尤其是几个原材料区,像是雷-汞、硝化纤维和强-棉的几个区都开始混乱起来,哈利听着眼前一黑。


    其他的他还没太了解,但是光雷-汞,这东西就足够难搞,175-180°就能炸,敏感度高,爆-炸性能又好,还可以配合雷-管做起-爆-药,算是全方位发展了。①


    “沃特森!竟然是你带着人来的。”厂长步履匆匆地赶来,见到卡尔的时候眼前一亮。


    哈利能明显觉察到警督周身凝滞的气息也松快些许,“好久不见。”


    “是啊,从那次受伤之后我就被调到这边来了。”厂长的脸上还灰一道黑一道的,像是刚处理一起冲突,可这并不妨碍他站得笔直,一看就是军旅出身,只是现在体型控制得不太好。


    时间紧张,两人没有过多寒暄,卡尔直奔主题。


    “他们有用这些材料进行威胁吗?”他问话时眉头拧紧,只是雷-汞区,就根本不敢动用火力,万一炸了后果不堪设想。


    “不不不,那些工人自己也很紧张,”厂长掏出厂区分布图补充,“我们都培训过的,他们也知道危险性,所以像是这里还有这里,现在就矗在门口,里面大概只有一两个人。”


    可恰巧就是这一两个人,就能牵制住外面的警力。


    厂长说有培训那肯定是有的,毕竟从火药厂刚成立,他就被聘任过来,一直待在这里。


    随着他的手指,雷斯垂德却发现了一个他完全不了解的材料,“硝-化甘油,这个原材料库为什么这么小?”


    “这个,”厂长磕巴了一下,轻描淡写地解释,“还在实验阶段。”


    “所以你们有实验人员在这里?”哈利盯着厂长的脸,没有放过这个细节,从过来时他就觉得困惑,这里只是一个不出名的偏僻火药厂,为什么警察会在罢工的第一时间就得到消息、并出动了苏格兰场以及周边的所有警力,而且又不是皇家火药厂那样响当当的大厂,也不是专业实验室,这个小工厂里为什么会有实验人员?


    “按照规定恕我不能解释。”听到问题,厂长的脸色微变,哈利能隐约感觉到他的紧绷。


    看来火-药厂好像有很多秘密。


    但目前没时间管这些,卡尔等人简单了解情况,跑到原料库前,没有喇叭,他们只能靠嗓门大的人传递信息,那个人的声音已经开始嘶哑,可看到卡尔,像是又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打起精神,“警督,我需要怎么说?”


    卡尔却站出来,将他护在身后,提高音量,“各位工友,我是卡尔·沃特森,我今天来就是为了帮助大家解决问题,刚才厂长也提起过,咱们都是接受培训的人,明白这些材料有多危险,不如都冷静些,提出真实诉求,都是穷苦出身,各位的难处我也深有体会,大家不妨坐下来咱们一一解决。”


    “清楚有什么用?”人群中传出一道声音,“每次都这么说,还不是一样受苦?火柴厂的女工一周还有10先令呢,我们一天天累死累活也就多了1、2先令,日子还活不活了?”


    “我真的能理解,”哈利听到他的话,跟警督交换了个视线,也很真诚地站出来,“10便士的黄油吃不起,可4便士的猪油味道令人窒息,好不容易决定奢侈一回去餐馆打打牙祭,选上两条最便宜的熏鲱鱼,结果那东西只用盐水泡过,甚至内脏都没处理,想想自己注定打水漂的1便士半,还是?*? 不得不忍着苦腥味全部咽进肚里,这些我都懂。”


    哈利回忆起自己刚来时因为系统收走全部身家,恨不能一便士当两便士花的疯狂攒钱,持续了大半个月决定去餐厅给自己买份‘安慰餐’却吃了两条连苦胆都没除掉的烂鱼,为此心情低落一周。


    这一连串的话语,不仅是让工人们沉默了,就连旁边的卡尔都开始思考苏格兰场是不是有‘虐待’警员的倾向。


    “所以我非常感同身受,但是各位,暴力解决不了问题,我旁边就是苏格兰场最值得信任的警督卡尔·沃特森,请相信他,他一定会拼尽全力。”


    被骤然点名的卡尔闭了闭眼,哈利有没有想过,他把自己说得这么惨,那他上司能是什么好东西?


    话虽如此,他还是站出来将哈利护在身后,接替对方的话,“我向各位保证,只要大家配合,今天提出的每一项诉求,我们都会全力推动解决,我们还可以成立专门的委员会,各位派代表参与,全程监督,确保各项承诺得以落实。”


    “如果我们想要缩短工时,提高薪资也可以吗?”人群中又传来一道年轻人的声音。


    “都可以协商。”


    “可我们怎么能确定安全,要是谈判过程中你们把我们抓起来,或者厂长把我们辞退怎么办?”


    “警察也是公众的一员,”卡尔态度诚恳,“如果你们没有违法,不伤害他人,我们无权抓你们,而且谈判中的各项承诺都会形成书面文件,享有法律效力,我保证厂长不会因为这次罢工辞退任何一位工人,你们的工作由我来保障。”


    工人们交头接耳很久,哈利能明显感受到人群中的几个人就是搅浑水的一方,不时提出些奇怪要求拖延时间,但卡尔却耐心地一一解答。


    他就像一座高山,面不改色地将所有重担一力抗下,哈利看着警督的背影,似乎对上次训斥时卡尔说的话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或许警察的公信力、警察与群众间的联系,就是在这样一件件事情中建立起来的。


    最后,人群还是勉强信任卡尔,推选出几位年长的工人进行谈判,但哈利能看到有两个搅浑水的并不在这中间,换句话说,他们甚至不是领导人之一。


    这可太奇怪了。


    “雷斯垂德,你们看着那几个家伙。”卡尔带人走之前隐晦地交代几句,把刚才哈利怀疑的几个人都指给雷斯垂德,哪怕是费心沟通,卡尔也一直都观察全局。


    “至于哈利,”他沉默了片刻,才冷下声音,“你带两个人去盯着厂长。”


    哪怕他们曾经是战友,哪怕他们相处默契,可对方的不自然太明显,让卡尔不得不怀疑,他相信以哈利的敏感,会找到答案。


    两人彼此对视一眼,严肃地点头。


    哈利带人跟厂长回屋时,找对方要了工厂图纸,图纸比刚才的厂区分布图更为详细,连厂长的办公室也标注在上面。


    然而……


    哈利眯起眼睛,对照图纸仔细打量四周,厂长被他的动作弄得有些紧张,三两步走到他面前,“警官,是有什么问题吗?”


    哈利没有管厂长,绕过他快步走到窗户旁,对照着阳光看几眼图纸,再回头看房间。


    不对劲,这太不对劲了。


    哈利做过2个月的房产销售,只是因为他们楼盘公摊面积太高,他实在是难以违心骗人,最后被辞退了,可这段经历让他对房屋图纸有了清晰认知。


    这可是19世纪,好像还没有公摊面积这种词吧,可为什么,房间会小呢?


    哈利本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实在是不放心,最后在其他警员的困惑中走出房间,采用最笨的办法从窗台下用脚一步步丈量着尺寸。


    他的直觉是对的,这个房间确实小了很多,所以……


    有隔层。


    哈利快步走回办公室,目光紧紧锁定厂长,“你的屋里有间密室,怎么打开?”


    “密、密室?”厂长磕绊了下,干笑着回答,“没有啊,哪有什么密室?”


    “除去墙壁宽度大概还有4.9英尺宽,和房间等长的面积被隐藏了,别说你不知道。”


    “我……”


    哈利没时间跟他废话,让另外两个警官钳制住厂长,自己在周围一寸寸摸索。


    他恨不能趴在地板上,从怀里掏出放大镜仔细寻找,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地板与书柜衔接缝隙,灰尘出现了异常的堆积,分布并不均匀,这就说明密室前不久还被开启过,且开启时将部分灰尘吹了出来。他直起腰,顺着痕迹向上看,是一个书柜,不,应该叫书柜门。


    他拿起上面的几本书,敲着柜门,明显是中空的,转头看向被限制的厂长,“还要我继续找吗?”


    厂长整个人都萎靡下来,嘴巴动了多次,才颓唐地开口,“最上面的三本书,向下按住就能开门。”


    哈利顺着厂长的话打开房门,可里面竟然——


    “只有一张床你……”他的抱怨还没结束,就发现被子压着的牛仔外套,他抻出来抖了抖,隔空罩在厂长面前,很明显,不是对方能塞进去的型号。


    “你在你屋里藏了个人?”哈利的嗓门陡然直升,“人现在在哪?”


    “警官,这真不是你该继续调查的了,我用性命担保,他跟今天的事情毫无关系。”厂长的表情严肃。


    但哈利并不相信。


    之前的约克一家不也展现得人模狗样,还不是藏匿并虐待了无辜的苏珊,所以哪怕对方有警督旧相识身份加持,哈利也没有放过。


    “少废话,赶紧说人现在在哪?”


    随着他的话,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了‘咚’的一声,震得哈利都觉得地板在动。


    等等,地板在动?


    紧接着还传来一阵狗叫声。


    “你该不会把人藏地底下了吧?”


    而那人听到声音发出求助。


    哈利越想越觉得自己没错,虽然不知道里面为什么还有狗,但不妨碍他直接拽着厂长的衣领往里拖,咬牙切齿,“现在、立刻……”


    可他没想到的是,还没等他说完,厂长就像凭空生出巨力,硬生生从他手里夺回衣领,踉跄地缩在角落,从脖颈处掏出钥匙,手指哆嗦着反复多次才放入角落的托盘凹陷处,紧接着,中间的单人床床挪开向旁边挪开半米,露出下面漆黑的‘洞穴’。


    他根本没管哈利等人,身上的肥肉也像液态的猫一样可以压缩似的,迅速挤入洞穴,看得哈利瞠目结舌。


    洞口就有台阶,但是很黑,哈利思考了两秒,还是决定拿着煤油灯下去,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祈祷。


    救命,下面可一定别出现些奇怪的东西。


    然而等他走到台阶最下层,顺着小路看到尽头时,面前的几个人中有一个他极为熟悉的面孔——


    夏洛克·福尔摩斯


    而他好友的左右两侧,各站着一名警察,厂长就在他对面。


    这个姿势,多么眼熟。


    这地方,多么微妙。


    哈利回忆起刚才两位警官钳制厂长的画面,又想起上次夏洛克被冤枉的情景。


    他干笑着,声音虚弱,“老兄,你怎么在这?”【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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