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51-真凶揭露,大理寺(营养液四更)
“什么?死了?”林明熙一脸震惊。
那他们还怎么追查真相?这案子还怎么解啊?
话音未落,竹门被推开的声音响起,李少卿从隔壁房间匆匆走出,一见到苏芙,眼睛顿时一亮。
“苏司监,正要派人去找你呢!”他满脸喜色,“挖心案结了!”
“结了?”苏芙缓缓重复这两个字。
“对啊!”李少卿没察觉苏芙的异样,目光扫向苏芙身后的房间,“你应该看到那狐狸精的尸体了吧?”
他快速解释道:“是精怪害人!它挖心导致玉琉璃死亡,尸体上的焦雷和勒痕,都是故意扰乱我们视线的。”
郎烛专注地看着薛仁贵的表演,等他下了台,小朋友才呼出一口气,拿起麻花塞嘴里。
郎善彦说:“好看吧?薛仁贵可是庆乐班的班主扮的。”
郎烛问:“班主是谁?”
“苏方云苏老板,庆乐班的头牌。”郎善彦感叹,“无老生不成班呐,庆乐班就是苏老板组起来的。”
郎烛说:“我想见见他。”
这也是一时兴起,郎烛上辈子只在小学时烛过熊大熊二的星,后来便再没心思烛星了,如今重获新生,反而多出一些以前没有的闲心。
郎善彦笑起来:“你还要烛进后台不成?多冒犯呐,去后台寻人可是金主儿才做的事。”
他说到这,想起儿子应该不懂什么是金主,谁知儿子却来了一句:“庆乐班的金主不是跑了吗?”
郎善彦立时开始挠头:“你小子……嘿,从哪知道的这么多?人小鬼大的。”
过了一阵,他低声说:“你要想看,阿玛就带你去看看吧,说不定是最后一眼了,这班子去了津城,怕是往后都不回来唱了。”
早春时节,京城的夜晚依然寒凉,郎烛不知为何觉得很冷,以至于没看清月红招的登场,只听得周围一阵叫好声,郎善彦叫茶楼里的伙计端了炭盆过来,炭火静谧燃烧着,烟灰伴温暖在空气中上浮。
郎烛搓搓小手:“阿玛,我还是冷。”
郎善彦:“那你坐阿玛怀里。”
他摸了摸儿子的脉搏,又摸摸额头,确定没什么事,才用斗篷将郎烛裹起来抱好。
郎烛并不知道,他感到的冷,来自遥远的伏尔加河畔,与察里津相邻的索科查小镇,欧基街47号。
欧基街47号是一栋破旧的四层小楼,一共16户租户、共计84人住在里面,而在三楼靠楼梯的大门内,是一个20平方左右的房间,这里住着维什尼佐夫一家三口。
两岁的格里沙蜷缩在墙角,他很饿,很冷,却不敢对父母说,因为爸爸妈妈正在吵架,声音大得他想哭。
俄国男人砸着屋子里仅剩的家具,粗粝的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格里沙不是我的孩子!他是你和谁生的?告诉我吧,奥尔加,让他去找他爸爸,我养不起他了。”
奥尔加揉着面团,麻木地重复着解释:“雅克夫,格里沙只是早产,但他真的是你的孩子。”
雅克夫.维什尼佐夫大喊:“他不是,早产的孩子都死了,格里沙还活着,他不是我的孩子,所有人都说他是你和别人生的。”
雅克夫今年三十七岁,在伏尔加河畔做了十年的船工,十年前,他和奥尔加结婚,两人生育了三个孩子,但他们都夭折了。
三年前,雅克夫生病了,他失去了工作能力,付不起房租,买不起面包,他没办法了,真的没办法了,他求奥尔加来养活这个家庭,可是奥尔加除了做家务什么都不会,幸好她还有漂亮的绿眼睛,她可以靠这个赚来面包。
那时候奥尔加很小心地避孕,她每次“工作”完后,都会跳入冰冷的河水清洗自己,期望伏尔加河带走那些不该存在的孩子。
等到雅克夫病愈,奥尔加回到了家里,她这辈子都不想“工作”了,雅克夫对那些事也从不去谈,拖着大病后疲惫虚弱的身体再次回到船上,他们努力修补着遍体鳞伤的生活,可是没过多久,奥尔加怀孕了。
雅克夫想相信这个孩子属于自己,但镇子上的人一直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酒馆里的那些男人们总是喜欢拍着桌哈哈大笑着问他:“雅克夫,格里沙到底是谁的孩子?告诉我们吧,说不定是我的呢!”
雅克夫平时总是能忍耐的,可他今天喝了酒,只要沾了酒精,他就没有理智了,奥尔加也濒临崩溃,他们用争吵伤害着彼此,最后雅克夫摔门离开,奥尔加靠着灶台嚎啕大哭。
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格里沙。那德福说:“涵王府的关福晋昨晚让人把月红招打了。”
郎烛好奇:“她打月红招做什么?”
那德福左看右看,靠近郎烛,一脸显摆:“月红招是涵王给钱从五禄班赎出来的呗。”
这年头想学戏,有三条路子,一条是跟着家里长辈学,这就讲究一个投胎了,可说句难听的实话,这年头但凡能自己选投胎,没人会往戏子家里投。
第二条是把自己卖进科班学戏,但科班条件艰苦,师傅严厉,动辄打骂,睡的地方也小,条件好点,每个人能有一块木板躺着,条件不好,那就是二三十人挤一个榻,躺下后连翻身的空间都没有,这叫“大下处”。
而且学成以后,这戏子还要给戏班唱满足够的年份,才能重得自由身,否则不论他赚多少,班主都要分走大部分。
第三条就比较特别了,有些角儿成名后会自己买住处,分出去单过,这些人住的就叫私寓,也叫私房,有些孩子拜进私寓给这些戏子做徒弟,生活条件会相对科班更好一些。
月红招就是科班出身,十几岁的时候唱出了一些名气,不久就被涵王赎身,有了自己的私寓。
但私寓又有个别称,叫“相公堂子”,也叫“像姑堂子”,就是说这些堂子里的戏子,像窑子里的姑娘一样,都是能睡的。
私寓里的戏子平日里不仅与戏班子搭班唱戏,也会去赴达官贵人的酒宴,在酒宴上唱戏、陪|酒,乃至陪|睡,正所谓娼优不分家,便是如此了。
郎烛知道“私寓”是什么东西,是因为那大香已经快十岁了,这是一个可以开始相看人家的年纪,栀子姐把她当半个大人,常教一些常识,包括“去私寓喝酒的爷们不能嫁”,郎烛在一边旁听,也把这些“京城生存指南”记在心里。
郎烛还知道在二十多年前,京城梨园界有位程老板,曾主张废男|娼,戏子可以卖艺,但不许卖身。
可达官贵人要玩戏子,戏子还能反抗吗?
那德福年纪不大,说起八卦来倒很流利,郎烛总结他话里的信息,得出以下结论。
月红招早年唱出名头后,常被嫉妒他的班主毒打,等涵王要给他赎身时,月红招立刻就跟涵王走了,这些年他在外开私寓,还娶了妻生了子,所以他和涵王那点事,大家伙都没看得多重。
不就是玩戏子吗?不就是被玩吗?玩与被玩的两位都没耽误娶妻生子、养家糊口的正事,月红招还是个男人,不会生出不名誉的孩子,多好啊。
只有涵王近日新娶的福晋不这么想,这位关福晋一听涵王外头养着个戏子,面上不动声色,等涵王再招月红招入府唱堂会时,她便突然发作,说月红招唱错了一句词,要拖出去打板子。
关福晋娘家势力雄厚,区区一个月红招,打就打了,连涵王也只是让人将月红招送出府,给些银子做医药费就罢了。
只有梨园界对此事议论纷纷。
关福晋可是在太后身边伺候过的,她不喜欢月红招,涵王肯定要和月红招断了。月红招即将失去一座大靠山,以后还能再京城待下去吗?
也有些人说关福晋心胸狭隘,连个玩意都容不下,还有人说是月红招不安分,才令关福晋不快。
郎烛觉得这事没法说谁对谁错。
关福晋让月红招断了两根肋骨,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上位者欺凌下位者固然坏,可她的丈夫出了轨,她也不能离婚。
月红招在科班被班主剥削和毒打,好不容易赎了身,又要给另一个男人做外室。
连月红招的妻子也可怜,因为她面临着一件在21世纪只会出现在小刘备里的事——丈夫在外做零。
至于涵王,他玩戏子,可他也救了月红招出苦海,他对妻子不忠,可这个年代就找不到几个对妻子忠诚的男人。
要拿非黑即白的目光看待这个时代,那日子就甭过了。
郎烛只能骂一句:“这破世道。”
傻阿玛和帅妈妈搭建的小四合院像个乌托邦,郎烛在里面过了两年多的太平日子,直到月红招这事发生,郎烛才想起自己身处怎样一个年代。
说完八卦,那德福从郎烛手里接过一块盆儿糕,塞嘴里吃得津津有味,吃完盆儿糕吃沙琪玛。
那德福感叹:“弟弟,你家好吃的可真多。”
郎烛看他瘦瘦的样子,又塞了一块豌豆糕:“那你多吃点。”
郎善彦帮月红招正了骨,又给了药膏让他自己敷,收完诊费医药费,这事就到此为止了,作为家里有媳妇的人,郎大夫不愿和梨园人士有太多往来,要是侯简以为他生了花花肠子怎么办?
谁知过了十来天,月红招又到了东绦胡同,他来的时候是辰时,郎善彦已经去济和堂开门营业了,栀子姐带着二香打扫,大香在喂鸡。
这些鸡是郎善彦前阵子买回家,专门养来吃蛋的。
郎烛坐在小板凳上剥茶叶蛋,小手指抠着蛋壳,剥好的壳也不丢,而是放碗里,待会儿要拿药杵子捣成粉,和到鸡食里喂鸡,给下蛋的母鸡补钙。
侯简在院中练拳,拳风呼呼,他听到敲门声,她收招卸力,嚷了声“来啦”,小跑去开了门。
门一开,侯简和月红招俱是一惊。
月红招惊讶于眼前年轻妇人的英气魅力,郎夫人身段高挑而肌肤雪白,如一尊等身玉雕,然目光湛然有神,腰背笔直,像是话本里的侠女。
侯简则觉得月红招像一盒装在瓷盒里的胭脂,看着清雅,细品却觉脂粉香扑面而来,只是他伤势未愈,面色依然苍白。
她礼貌地问:“月老板来此何事?”
月红招行礼,手握着信封:“郎夫人,庆乐班马上就要去津城了,几日后会在合芳茶楼唱最后一出《棋盘山》,红招在合芳茶楼留了包厢,想请郎爷赏面一顾,这是戏票。”
侯简伸手:“给我吧,我晚上和他说。”
月红招又屈膝一礼,双手将信封递上:“谢谢您。”
侯简很和气:“没事,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大人们客套着,郎烛走到侯简身边,好奇地看着月红招身边的男孩,总觉得对方有点眼熟。
男孩看着与那二香同龄,七八岁左右,沉默地站在月红招身边,见两岁的郎家小爷一直看着自己,琥珀眼干净明润,可爱得很,他眨了眨眼,冲郎小爷露出一个带着憨气的笑。
月红招说:“自从被涵王府赶出来,京城里也没别的药堂肯给我看伤,济和堂于红招有救命之恩,梢儿。”
男孩扑通跪下,对着侯简咣咣磕了两个响头,把郎烛唬得往后一跳,男孩又爬起来,把沾了灰的手往衣摆上擦擦。
他脆生生地说:“郎夫人,我叫月梢,谢谢您救了我爹,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侯简忙客气地回道:“我们只是尽了医者本分,当不得如此大礼。”
月红招认真说:“应该的,我姓月的虽从事贱业,但也明辨是非,识得好赖,郎大夫是好人,郎夫人您也是,你们一家都会长命百岁的。”
他福了福,带着儿子走了。郎烛总结自己近一年半的人生经验时,觉得在启蒙教育这件事上,还是妈妈做得更靠谱。
他的父母属于那种只看脸,就知道从不随地吐痰的好人,而且都是这个年代的文化人,又擅长接受孩子的信号,郎烛才表示自己日子无聊,就有的是东西能背。
郎善彦教他背歌诀、认穴位,还喂了一次豆汁,郎烛当着他的面吐了。
侯简家传的东西还没法教,两岁都没有的孩子,既不能练拳也不能使棍,但她也有让郎烛背的东西。
三百千、立身三不说,还有一本书,是学侯家武术的人一定要会背的。
侯简抱着儿子坐摇椅上讲古:“寅寅,知道不,妈小时候认字用的是《纪效新书》,那是戚大将军留下的兵书,你外祖说,那也是世上第一本记录武术的兵书。”
侯家家传的拳术、棍术都是从戚家军的军武杀技中演变而来,据说戚将军为了让士兵铭记这些杀招,连表演用的套路都给禁了,舍弃一切花哨,只许修炼对战的招数。
“那种图好看的套子武艺在天桥就有,就是那群表演跌跤的,看着打得凶,实则都是在演,没动真格,戚家军修炼的武艺则以实战为主,且鼓励练招,优秀的武艺都是越竞越强。”
说到这,侯简一顿,神色恍惚,带着惆怅。
郎烛握住她的大拇指摇了摇:“妈和谁竞?”
侯简回过神,微笑道:“是你舅舅,你有三个舅舅,俱是武艺一等一的强人。
郎烛问:“舅舅在哪?”
侯简回道:“有两个都去侍奉戚将军了,还有一个三舅舅,十几岁时偷偷爬上货船玩,结果那船开走了,他就这么丢了。”
说起丢了的三哥,侯简又抹了抹眼泪:“寅寅,日后你和阿玛出门,一定要紧紧跟着他,不许乱跑,不然就会和你三舅舅一样,从此与亲人离散,再也见不上面了。”
侯简开始教郎烛背《纪效新书》,明不明白书里的意思不要紧,先背,顺带着把字认了。
郎善彦也是这个态度,先背。
郎烛背书还行,他上辈子的师傅是个开黑诊所的小老头,地下室里不光存器材药品,还存书,都是医生常用的工具书,而郎烛从九岁开始背,十一岁全部背完。
对于背书,郎烛有一套自己的方法,他会将知识点分区分块,一样样攻克,再给不同区块做联系,这样在想不起来的时候,便能启用联想大法唤醒记忆。
但联想大法只是应急用的,很多书郎烛都要重复背,背到滚瓜烂熟,因为金三角这个地方不一样。
其他地方的医闹可能只是死人,金三角的医闹则附带多种不人道的酷刑,烟头灼烧、手指插竹签只是基础操作,万一运气不好碰到个喜欢扒皮的……郎烛治过这样的可怜人,药物是病人自己求的——子弹。
到那个地步,活着也是煎熬。
被险恶环境逼着努力学习的结果,就是今生换了个相对平稳的环境,郎烛背书时还是很专注,他不打算装神童,因为他本来就不是,若为了挣一时颜面去硬装,到最后露馅岂不更丢脸?
在侯简和郎善彦看来,郎烛的认字速度比那大香、那二香快一点,背东西倒是厉害,汤头歌很快就能念得流利了。
郎善彦十分骄傲:“寅寅聪慧,日后必有前程。”
侯简好奇:“他才多大,谈前程是否过早了?”
郎善彦抱着郎烛坐摇椅上晃悠:“也不早了,有些事最好早早准备,比如若孩子以后长大了想学武,咱们是不是要提前为他打熬根骨,他若想学医,我提前带他去济和堂认药材是不是也对他有助益?”
“不是要压着他日后一定去做什么,但把好底子打在这,他日后想踮脚去够高处,也能更轻松些。”说到这,郎善彦低头一笑:“我三岁就被母亲教着认全穴位了,她教时并不严厉,只是编歌谣带我唱,就和玩一样,可等我立志行医,随外祖父学针灸时,便较常人更加顺利些。”
曲老爷子说过,对孩子成长最有利的环境不是金尊玉贵的皇宫,而是有本事有道德的父母对孩子言传身教,让孩子有副好身板,长大了是个行事大气有担当的人,这不比日日人参燕窝强?
郎善彦是这么被养大的,他也乐意这么养自己孩子,而且他小时候亲爹不做人,总让母亲垂泪,郎善彦也跟着不开心,等他自己做了阿玛,便绝不让孩子吃这份苦。
等到两岁后,郎烛常被傻阿玛带出家去玩,去济和堂认药材,对着小铜人认穴位不说,郎善彦常带郎烛去京郊踏青,带他骑马,还有去各处点心铺子买吃的,将京城里除豆汁外的特色美食吃了个遍。
再有就是去天桥看杂耍,侯简提过的跌跤郎烛也看到了,瞧着硬桥硬马、打得格外精彩,没想到放侯简的嘴里也只是“套子武艺”。
有吃有玩,到处溜达,营养和运动都充分的情况下,郎烛更加健康。
但斗鸡走狗耍蛐蛐这类事,郎善彦和侯简都是不许郎烛玩的,这些东西容易勾着人玩物丧志,养成“花没必要的钱”的坏习惯。
栀子姐也爱在做完家务后,抱着郎烛和两个女儿八卦:“在京城,最不能玩的就是鸟,你们祖父,就是那老爷子年轻时爱玩斗鸡,往里面砸了好多钱,有一阵子咱们家只能借债度日。”
说到这,栀子姐拿手帕擦擦眼角:“还有那些茶楼里唱戏的戏子,听他们唱唱曲可以,千万别指着和他们来往,那是想近一点都得花钱开路的,你们阿玛生前喜欢一个叫春玉仙的,为了得他一个眼神,半年的俸禄都往台上扔,什么人呐!也不想想自己还有三个孩子。”
栀子姐在郎烛的眼里,算是典型的清末京城底层妇女,她有点在皇城根上耳濡目染的见识,但不多,本人大字不识一个,却会想着让孩子念书,还有朴素的人生观价值观。
在栀子姐的眼里,戏子里头有可怜人不假,但普通老百姓还是离戏子远点好,省得丢了财气。
此时已近黄昏,栀子姐放郎烛下地,让两个女儿陪主家小爷踢毽子、翻花绳打发时间,她得去厨房里做晚餐,之后再带女儿回家,碗则是放第二日早上洗,那大香、那二香捎带手就能洗了。
灶火燃起,锅中热油,锅里加油和香料,生烧排骨,再加黄酒去炖,栀子姐很会做菜,浓烈的肉香溢出厨房大门,引得大香、二香不住地咽口水,郎烛看看她们细瘦的模样,回屋去拿了牛舌饼,出来分给她们。
大香小声说:“谢谢寅寅弟弟。”
二香转着机灵的眼睛,笑嘻嘻拿额头撞了撞郎烛的额头,力道很轻:“寅寅弟弟真好。”
时值深秋,天气冷了,侯简让栀子姐走前带一匹布走:“张掌柜从南边进药时,看到一批积压便宜卖的布,花色是老了些,运到北方转手一卖也是进项,这匹我特意让他们留下,就是给你们的。”
这是一匹老式土布,摸着很糙很厚,深青色,没有任何花纹,栀子姐却高兴不已:“多谢你了,我、我家里三个在长个的,本想着今年几个大人都去买估衣穿了。”
估衣就是二手、三手的旧衣,在大清的服装市场很常见,老百姓们大多是有一身估衣,便算体面了,更多人家是全家仅一件衣物,谁出门谁穿。
郎烛坐在小板凳上,用勺子舀水蒸蛋吃,栀子姐经常买肥瘦相间的肉剁成肉沫,汆个肉丸,又或者放蒸蛋里,全家也就郎烛有这个待遇。
甜丝丝的南瓜被碾进饭里,拌着蒸蛋一起吃,郎烛吃得津津有味,饭后站在父母面前背《濒湖脉诀》。
背到一半,院子大门被敲响,孩童稚嫩的嗓音扬得高高的:“郎爷,有病人啦!”
郎烛背诵的声音停住,就被郎善彦摸了摸头。
“我去看看。”郎善彦下榻穿鞋,走出正房,穿过几盆茉莉,打开大门。
一个戴着瓜皮帽、看起来不过四、五岁的孩子对郎善彦打了个千:“郎爷,您吉祥,我给您带病人来了。”
郎善彦面露茫然:“你是?”
这孩子看着倒是细眉大眼,清秀白嫩的模样,可他是谁啊?
孩子嘿嘿一笑:“我那德福呀,大香二香的弟弟,之前在胡同口玩蛐蛐呢,碰上个人往地上一倒,我心好,就把他领过来了。”
那德福别看年纪小小,他那口京城腔,嘿,还真地道!
被那德福指着的人身上披了件绸缎斗篷,显见是有财力,只是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看起来很不好。
到底医者仁心,郎善彦让人进了门,那德福手负身后,也跟着晃进东厢房。
这院子坐北朝南,北边的正房是郎善彦和侯简在住,西厢房便兼职了库房、厨房,下头还有个地窖,专门在冬季存萝卜用的。
东厢房则摆上了床榻和桌椅,是等郎烛再大一点给他用的,郎善彦没让客人碰床,只请病人在靠窗的榻上坐下,点了灯,再一看,心中一惊。
“月红招?”
月红招有些窘迫,只轻轻颔首,学那德福叫:“郎爷。”
郎善彦摆手:“别介,在月老板面前,我算不得爷,您这是?”
月红招起身欲走,又疼得坐回去,郎善彦看他的神色,对那德福说:“三娃子是吧?去和我家小孩一块吃个晚饭不?”
那德福人小鬼大,又是一福:“喳,小的这就陪郎小爷用膳去。”
他颠到正房,看到一女子正在舀汤,小孩子不懂男女之事,却识美丑,侯简黑发白肤,五官柔美,唯有眉宇带着英气,真是个漂亮大姐姐。
侯简之前提短刀站在东厢房外,把几人的对话都听见了,见那德福进来,就招招手:“三娃子是吧,来喝汤,待会我送你回家。”
她身旁坐着个小娃娃,正认真将米饭送进嘴里,小娃娃身穿红色绒背心,小嘴红红,正努力咀嚼食物,瞧着喜庆又可爱。
他吃得可真香啊。
那德福立时被吸引走目光,坐到郎烛身边,努力表示友好:“寅寅弟弟,我是你大香姐、二香姐的弟弟,比你大,你可以叫我德福哥哥。”
郎烛被这丝滑的名字吸引注意力一秒,咽下嘴里的饭,糯糯道:“你好,德福。”
两个小孩学着大人说话引大人发笑,侯简别开脸勾起嘴角,回过头,就看到儿子给人夹了块饽饽,一看就知道是嫌那德福太能唠,拿吃的去堵人家的嘴。
侯简坐在一侧,心中忧虑那突然上门的病人,月红招是京城今年最火的伶人,但京城的内城不许唱戏,这些戏子都住在外城,靠百顺、韩家潭的地方。月红招怎么跑到安定门来了?
这其中缘由,郎善彦会和侯简讲,却绝不会让郎烛知道。
但这小两口不知道的是,等到第二日,郎烛就用一声“德福哥”,从过来送蝈蝈的那德福口中知道了这场轰动京城梨园的大八卦。
侯简稀奇:“这月老板,看动作和神态像女人,看做派又挺男人,真有意思。”
郎烛则恍然大悟,他终于想起来了,月梢是民国时代的名伶,他的名气大到哪怕是从不关心京剧的人,都知道有过这么一号人。
于是他也稀奇起来,没想到哇,再过个十几二十年,那有点憨气的小孩子会变成民国顶流呢。
郎善彦是喜欢看戏的,在没有手机电视的年代,戏曲是人们最喜爱的娱乐方式之一,郎善彦小时候随外祖学医,每每有了进步,外祖的奖励就是带着他去茶楼里听一下午的戏。
如今京城一流的角儿亲自来请,侯简看着也没有意见,那还有什么说的?走哇!
他兴致勃勃地问侯简:“简姐,你去么?咱俩个头差不多,你穿我的衣服,再戴个帽子,咱俩一块去吧?”
如今京城的茶楼里没有女座,侯简要是想去,得换男装。
侯简果断拒绝:“我不爱看戏,太吵了,你们去吧,我在家教大香二香刺绣缝衣。”
栀子姐给那大香相中了街角一个布庄掌柜家的小儿子,卖布的家境殷实,虽然小儿子不承家业,但跟着他过日子冻不着。
如今栀子姐一边对那边透出结亲的意思,一边督促女儿练针线女红,侯简也想帮忙,就决定传授那大香一套北方罕见的针法——粤绣,侯简的母亲就是粤东省的绣娘,她的女红极好。
郎善彦却觉得一个人看戏太寂寞,思来想去,一把捞起坐旁边捣蛋壳的郎烛:“儿子诶,走,陪阿玛看戏去。”
郎烛被惊了一下,果断小身子打挺,一脚蹬阿玛脸上:“哈!”
嫌弃归嫌弃,茶楼还是要去的,郎烛还没现场看过京戏呢,哪怕是为了满足好奇心,他也想去这一趟。
郎善彦第二日特地提前从济和堂回家,给郎烛换上喜庆的红小褂,让儿子骑自己肩上,吆喝着“骑大马咯”,一溜烟跑出半条街去。
侯简站门口喊:“早点回来。”
郎善彦这大马实在颠了点,郎烛努力抱着阿玛的头,连一路上的街头风景都来不及欣赏,只觉得路过肉市那块时,闻到的猪下水的味道浓郁过了头。
父子俩入了合芳茶楼,伙计看了戏票,立时将他们引上二楼包间,送上茉莉香片、一盘瓜子、一盘糕点,还有一盘一看就知是为郎烛备的炸麻花。
郎烛也不客气,端端正正在圈椅上坐好,拿起小麻花磨牙。
这合芳茶楼的戏是一天到晚都不歇的,但唱白天的都不算人物,只有到晚上才会上真正的好戏。
《棋盘山》开始前,垫场的戏曲咿咿呀呀,还没嗑瓜子有意思,郎善彦和郎烛介绍戏曲。
“这《棋盘山》原来是梆子戏,梆子你知道吧?就是冀北那边的侯腔,这几年有人将《棋盘山》改成了京戏,其中唱得最好的就是庆乐班。”
郎烛问:“《棋盘山》唱的是什么?”
郎善彦说:“是说唐朝的时候,棋盘山上头有个匪寨,寨主叫窦一虎,妹妹窦仙童,他们都是武艺高强、有勇有谋之辈,有一日大将军薛仁贵和唐太宗被困锁阳关,太子李治派薛仁贵的孩子,也就是薛丁山和薛金莲兄妹带粮草去救,谁知他们在路上撞上了土匪,正是窦一虎和窦仙童兄妹。”
之后的故事发展便是窦一虎看上了薛金莲,窦仙童看上了薛丁山,匪寨和官军斗法,斗到最后,在程咬金的周转下,年轻人喜结连理,窦一虎、窦仙童下山襄助薛家,破锁阳关之围。
这样一出有武打有爱情、结局大团圆的喜剧,自诞生以来便有诸多戏迷喜爱,逢年过节唱堂会时,《棋盘山》也是热门剧目。
郎烛说:“我听明白了,窦一虎叫薛丁山妹夫,薛丁山也要叫窦一虎妹夫。”
在卫青、汉武帝的共轭姐夫后,这儿又来了一处共轭妹夫。
而月红招要扮演的,便是英武又娇俏的窦仙童。
郎善彦有些担忧:“月老板伤还没好呢,现在就上台,吃不吃得消啊?”
可戏已经开场了,这时也没人喊停。
胡琴吱吱呀呀,郎烛看着戏台,嗑瓜子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还没等月红招登台,饰演薛仁贵的老生便将他的目光摄去了,这是中气十足的艺人,戏腔高昂,极具穿透力,一举一动都颇有力道。
郎烛以前从未耐心地看完一场京戏,对于生活在21世纪的大部分年轻人来说,京戏的节奏太慢了,一句话要唱的很长很长,给观众的信息量也太小。
人们的时间太过宝贵,在短时间内便给出大量信息的短视频和小说,才更能满足大家的娱乐需求。
穿越之后,郎烛的生活节奏慢了下来,他不再为了在金三角活下去而忙于奔命,不用思考自己在金三角的那些非法行医过往,是否会对人生造成影响,哪怕那些事都发生在他十八岁前,不用拖着瘸了的右腿,在他人异样的目光中走进陌生的校园。
他开始能欣赏和体会到一些更细致的东西,那是戏曲演员优美而独特的肢体动作,他们的一招一式,每个动作都伴着胡琴与鼓声的节奏,透着细致的韵律,还有眉眼与声腔的配合,那在幽微处体现的心思。
这是一种精工细作创作而出的艺术品所特有的魅力。
又过了一阵,奥尔加担心丈夫酒醉后倒在街头,她让格里沙去床上休息,自己披上破烂的围巾匆匆出门。
格里沙双手抱膝,尽力将自己缩得更小一些,温热的泪珠是他现在感知到的最温暖的东西。
格里沙想做梦,他向上帝祈求者,主啊,让我去一个温暖热闹的地方吧,那儿有食物,有人陪着我,渐渐的,格里沙开始听到一些喧闹的人声,仿佛有很多人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他的身体温暖了起来,嘴里还泛起甜甜的滋味,格里沙觉得自己开始做梦了。
孩子紧闭双眼,想把自己泡在梦里,下一瞬,他的灵魂仿佛与另一个人相连,他们的感官也连接了起来。
超感规则:在强烈的情绪刺激下,携带超感基因的孩子会开始人生的第一次超感,对活下去的渴求、极度的悲伤或恐惧都属于强烈情绪之列。
当连接开始,超感者能通过这份连接,共享超感兄弟姐妹们的五感、情绪、乃至于借用他们的技能。
超感兄弟姐妹:携带超感基因,并且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孩子,将会结成超感家族,他们是没有血缘,但比血亲更加亲密的兄弟姐妹。
格里沙以为自己在做梦,梦中有很多穿着奇怪衣服的人,男人们都是秃头,留着辫子。
格里沙被一个高大的异国男人抱着,这个男人也是秃头,留着辫子,眼窝不够深邃,面部线条柔和,但他长得非常英俊,抱着格里沙的手臂有力而稳定。
格里沙还发现自己身上裹着一件浅紫色的斗篷,斗篷边角有一看就知道很贵的刺绣,绣的是……老虎?
这里的空气也是温暖的,不像察里津,冰冷的风携带着伏尔加河的水汽,仿佛要将每个人都冻成冰块。
郎善彦抱着郎烛到后台,大戏才唱完,所有人都收拾着东西,郎善彦将郎烛放下,叮嘱他跟月梢玩一会儿,他要去给月红招送伤药。
在郎善彦心里,月红招已经给了医药费,他们便算两清,月红招再送戏票是人情,他也要回一些礼才好。
月梢懂事地将郎烛牵到角落里,大家都很忙碌,站在路中间挡路太招人嫌了,郎烛手里又被塞了根麻花,他低头咬住麻花,嚼了嚼。
月梢俯身摸着他的头:“寅哥儿真乖,在这等等,班主换好衣服就来了。”
在格里沙的视角里,他就是突然拿住那个麻花放到嘴里,随着咀嚼,浓郁的炸物香气,混着芝麻香直冲他的大脑,唾液也不住分泌。
好香!好甜!这个好好吃!
还有那个给他麻花的大哥哥,说话的语气也好温柔,可是他说的是什么话呢?为什么格里沙能听懂?
就在此时,有人大喊:“月梢,水!”
月梢连忙应道:“来啦,寅哥儿,你站这别动。”他拿起一个水壶,拔腿朝一名正在卸妆的花脸跑去。
格里沙看着麻花哥哥背后跳跃的小辫子,突然感到身体不受控制地转身,目光猛的对上一面镜子。
镜中站着一个披着毛绒斗篷的孩子,戴着圆圆的小帽,眼睛像清亮的琥珀,正冷静地看着自己。
郎烛在镜中看到一个银发碧眼的小孩,他穿着单薄的衣物,圆睁着祖母绿宝石似的眼珠子,怔怔望着自己。
郎烛是突然发现自己有两个视角的,他依然可以感受到抱着自己的阿玛,看到后台来来往往的人,他甚至能记得旁边衣架上挂着一件旦角穿的褶(xue二声)子,紫色,绣了荷花。
而在另一个视角,四周都是阴暗的,破败的气息从损坏而脏污的墙壁渗出来,墙上订的木架上摆着几个瓦罐,灶台上是发灰的面团。
室内很暗,但通过窗户照进来的光线,可以判断这里处于白天。
这太奇怪了,因为《棋盘山》是下午酉时初(17:00)开始的,唱完已经到戌时(19:00),京城已经进入夜晚,外面的天都黑了。
这意味着什么?
郎烛分析,这意味着他看到的一切属于另一个时区。
屋外是呼呼的风声,室内的气温很低,郎烛心想,看来他不仅能“看”到另一个时区,还能感受那儿的温度。
最后,他本能地感知到另一个视觉的主人的存在,那是一个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孩,身上的衣物有很多补丁,但长得比郎烛高一截,脸也圆圆的。
这孩子长得非常漂亮,郎烛仔细打量着,也分不清对方的性别。
郎烛运用着不熟练的侧写:一个两岁男孩(也许是女孩),东欧斯拉夫裔,家中经济条件不怎么样,但父母有尽力让他吃饱吃好。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被砸得瘸了一条腿的椅子,补充,这孩子的父母脾气还挺火爆,符合毛子的刻板印象。
郎烛轻声问这个银发男孩:“你是谁?”
格里沙下意识回道:“我是格里沙。”
他们的连接突然断开了。
格里沙躺在床上大口地喘着气,看着乌糟糟的天花板,感叹:“好奇怪的梦。”
梦很怪,但也很好,梦里很暖和,很甜,可是为什么格里沙睡醒以后却更累了呢?
郎烛身体一晃,他扶着镜子站稳,随着连接断开,那股在今夜纠缠他许久的寒冷也消失了。
他心想,弹舌音?那是一个俄国孩子?
为什么他会和一个俄国两岁小孩共享感官?这事简直比他从21世纪穿越到清末还奇怪。
他跑得很急,连气都没喘匀:“苏、苏司监!不好了!”
而且他的声音很颤抖,“您让我密切关注的那位胡商……”
“死了!”
众人瞬间愣住,只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死了?
谁死了?
胡商,伊莱,有着“终焉之枪”的索尔家族继承人,最强的玄都省首席……
在这个副本……死了?!
第 52 章 52-百鬼夜行,一群老六(含营养液加更)
朱雀大街,松鹤楼客栈。
“封锁现场!任何人不得进出!”大理寺巡检使魏峰厉声下令。
客栈早已被重重包围。
二楼窗棂紧闭,门前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嗡嗡私语声不断。
“都说了,这里已经封锁,闲杂人等速速退去!”捕头王升厉声驱赶着围观的行人。
可那些人却丝毫没有散去的意思,反而越聚越多。
人群中窃窃私语不断:
“死的是那位胡商大人?”
苏芙去洗澡了,侯烛把风衣脱下,挂了起来。
他脸上的明亮笑容,也像被“脱下”一样消失了。
他悄无声息地走出次卧,没有发出一点脚步声,进了主卧。苏芙向来井井有条,每样东西都放在该放的地方,他在记忆里的位置——衣柜底层抽屉里找到了一只熟悉的小药箱,拿出来,将扣紧的盖子打开。
一如所料,他找到了一本病历,标签是“氟西汀”的药瓶和印刷着“奥氮平”的小药盒。以前这只药箱里只有绷带感冒药这类家庭常备品,这些都是后来才放进去的。
侯烛翻开了病历。
就诊日期:3月12日
主诉:情绪低落、幻觉症状及频繁噩梦。
现病史:患者自男友失踪后,出现持续性情绪低落,失眠,频繁噩梦。近期出现幻觉症状,包括视觉和听觉幻觉,严重影响日常生活。
既往史:无重大躯体疾病史,无精神疾病家族史。
(略)
诊断:抑郁症(伴幻觉症状)
处理意见:
给予氟西汀抗抑郁治疗,起始剂量为XXmg/日,根据病情调整剂量。
给予奥氮平抗精神病治疗,起始剂量为XXmg/日,以减轻幻觉症状。
建议结合心理治疗,定期复诊,调整治疗方案。
这是三年前的诊断了,后面还有多次复诊经历。
侯烛默默地看完,合上病历,将一切恢复原样。
从主卧出来,他往水声传来的浴室方向看了一眼。
白雾氤氲,滚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苏芙走神了。
失踪三年的前男友毫无预兆地回来了,全须全尾,安然无恙的模样这件事让他很没有实感。
该不会他本来已经基本治好的抑郁症,突然急转直下,走进了新的阶段吧?
苏芙有些怕,怕他洗完澡出来,发现家里仍旧空空荡荡,一切只是他的幻想。所以这个澡他洗了很久,白皙的皮肤洗到泛红。
直到在浴室里都闻见了不知哪来的香味,他发觉肚子也饿了。洗完叫个外卖,随便吃点吧。
苏芙擦拭身体,吹干头发,披上浴袍,走到客厅。他看见餐厅的饭桌上摆着两碗热气腾腾、卖相极好的蛋炒饭,还有一盘削好切块的水果。果盘颇为用心地摆出了造型,体现出某种仪式感。
侯烛就坐在桌边等着他。往日里时常会做噩梦,这一晚苏芙却没有再做噩梦。他的梦境里,他坐在松软洁白的沙滩上,头顶撑着硕大的遮阳伞,手边放着一杯鲜橙冰沙。蓝天白云下,一大一小的两只狗,柴犬和柯基,在他身畔跑来跑去,追逐海浪。
是个宁和的好梦吧,应该。
早上醒来按掉闹钟,还在穿衣时苏芙就闻到了香味。来到客厅,发现侯烛买早饭回来了。
皮蛋瘦肉粥,葱油饼,茶叶蛋。
“是我们以前去过的粥店,那条街上不少店铺的招牌换了,这家店还开着。”侯烛笑道。
“毕竟三年时间不短,很多店都撑不过去的。”苏芙随口说道。
“嗯。”侯烛的笑里掠过一丝黯然。
洗漱后,苏芙坐到餐桌前。侯烛把他的手机要过来,输自己的手机号。
“你手机号换了?”苏芙问。
“换了。”
趁着苏芙吃早饭,没太注意到自己的小动作,侯烛点开通讯录的界面,飞快扫了一眼。看到联系人里并没有备注着“男友”或是“亲爱的”这类字眼的陌生号码,暗搓搓地松了口气。
“男友”的备注,还是他自己曾经的手机号。芙芙嘴上说他已经是前任了,却没记得把备注改了。拨号记录里,侯烛也找到了自己。一连串的未接通,最后的拨打时间是290天前。
侯烛把现在的号码存进去,将手机还给苏芙。
苏芙看了屏幕一眼,没绷住,差点被粥呛到。
备注是,“侯烛(地狱归来版)”。
——他还是这么中二,好像比三年前更中二了。
察觉到哪里不对劲,苏芙又看一眼,发现备注下面的号码显示的是一串乱码。“我怎么看不到你的手机号?”
“显示bug吧。”侯烛说。
大概就是bug吧,总不能是闹鬼不成。苏芙也没多想,把手机收了起来。
吃完早饭,出门上班。侯烛非要跟着下来,说正好出门转转,苏芙也随他。
一进地库,就看到个黄袍道士,架了法坛,挥舞拂尘,念念有词,正在做法。到底还是小区群里“请人驱邪”的那一派赢了。
侯烛饶有兴趣地观看起了驱邪仪式。苏芙要上班,没空凑这热闹,开车走了。
苏芙就职的公司,是他在研究生阶段的同门师兄开的,做的是人工智能与物联网技术融合应用方向。公司不大,氛围还不错。一进公司,苏芙就听见隔壁工位的小王和老孙在聊着八卦。
还没到正式上班时间,可以公然摸鱼。
小王:“你听说没?前几天,好像是这周一,这栋写字楼里有人加班猝死了。才三十多岁,就那么突然,别人看他趴在电脑前面,以为他是小睡一会,没想到一推他,人已经没了。”
老孙:“你这消息太滞后了!就十三楼那家智澜科技出的事嘛。你现在过去看,还能看到这家公司的大门上挂了块八卦镜,进门的地方新装了个鱼缸养金龙鱼。据说那个猝死的倒霉蛋鬼魂在公司里作祟,闹得人心惶惶,老板没办法,请了位阴阳先生过来改风水。”
见苏芙进来,两个人都跟他打了声招呼,又兴致勃勃地继续聊起了玄学。
这几天神神叨叨的事还真多,苏芙默然想道。比起鬼神之说,还是猝死的可怜社畜更值得关注吧。
他没有再听隔壁的闲聊,坐到工位上,开始专注工作。
干活干到将近中午,苏芙手机响了。 “精神病院里最正常的一个”,听到侯烛把这样的称号顶在自己头上,语气里还带点小骄傲,苏芙莫名地,有点想笑。
开着车,想到这几个字,忍不住又笑出声。
“你在笑什么啊芙芙?”坐在副驾的侯烛问道。
“我想起高兴的事。”
“真的吗?你不会是在笑我吧?”侯烛明知故问,幽幽说道。
“哪有的事。”
“你可以多笑一笑的,我不介意。”
车水马龙,华灯初上。道路上变得拥挤了,周五的傍晚总是最容易堵的。苏芙放缓车速,慢悠悠地在车流里前行,车载芙响里放着一首经久不衰的老歌。
狭窄的密闭空间里,气氛有一点暧昧。
两个人都安静了,只有那首低吟浅唱的情歌,在车里流淌。许多人会于萦绕在黄昏的歌声里找到往昔爱情的影子,他们也是。
如果他在这时候再提复合,或许我会犹豫几秒钟吧。苏芙忽然心想。
他先打破了这份沉默,问道:“你回来后有什么打算?”
“先去补个驾照,然后啊,可能会开个直播,捉捉鬼。”
“鬼屋探险那种吗?好像最近挺流行的。”苏芙随口应道。
侯烛那套“怪谈世界”的说法倒是始终如一,如果是妄想症,他还没治好吧。侯烛以前是个纨绔子弟。父母早年离异,各自出国,抛下了年幼的他,没给他爱,没人管教,给了他一栋大宅子和很多钱。他能找件事情做一做,打发时间倒也不错,总比混迹于酒吧烛店,每天纸醉金迷的强。
前方堵得厉害,车流几乎停滞不动了。
“咚咚咚”
车窗突然震颤。一个拎着菜篮子的老太太,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拥堵的车流中央,拦在苏芙的车前,干枯发皱的脸孔紧紧贴在挡风玻璃上,朝里窥看,用力捶打着车窗。
“○○□,○○□”老太太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苏芙皱了皱眉,降下车窗,问道:“老人家,你有什么事?”
“我走不出去了,这条路走不出去了,捎我一程,捎我一程,捎我一程”
“你别站在马路中间,很危险。我帮你打个110,你在路边等一等。”情形古怪,苏芙没有答应让她上车,拿起了手机。
“捎上我”“捎上我”“捎上我”“捎上我”“捎上我”,老太的声芙愈来愈响,愈来愈尖锐刺耳,脸色也逐渐狰狞,“走不出去了”“走不出去了”“我走不出去了”“○□走不出去了”“我走不出去了”“○□走不出去了”
就算知道她多半是老年痴呆,苏芙仍旧心里发毛。他输入110,点击拨号——竟然没有拨通。
“酉时三刻,有辆公交经过,你拿着上车。”身旁的侯烛突然开口,伸手将什么东西递出了车窗。
老太太接过来,攥在手心,狰狞的脸色逐渐恢复了正常。“谢谢,谢谢你们。”她向着车里道了好几声谢,拎着菜篮子蹒跚而去。
几乎是一个晃神的工夫,佝偻的背影就消失在了车流里。
“你给的是什么?”苏芙看向侯烛。
“用来买公交票的硬币啊。”
“只是硬币?”
“她要回家,没钱买票,不给硬币给什么?”面对苏芙探寻的目光,侯烛轻轻一笑,“哎呀,我总不能给她一枚清明节烧的纸钱吧。”
“是吗。”
“是的。”
既然侯烛不肯多说,苏芙便也不再逼问。
开过了最拥堵的路段,终于一路畅行。半小时后,苏芙驾车驶入了琼林宴的停车场。
他和侯烛还在交往的期间,他们常常光顾的一家店,食材和风味都是上乘。侯烛失踪以后,苏芙就再没来过。只是他一个人,随便吃点什么就凑合了。
“预约过,两位。”
“请随我来。”服务生在前为他们引路。
“哟,这不是小苏吗,你也来吃饭?”才走几步,就迎面撞上了熟人,是合作公司的陆总。这位白手起家、年轻有为的总裁满面笑容,一副颇具亲和力的模样:“小苏,这位是你的朋友?”
余光瞥见身旁的侯烛警惕地绷紧了身体,苏芙说:“嗯,刚从国外回来的朋友。”
“你好。”“幸会。”两人互相审视,握了握手。
告辞了陆总,他们在订的位子落座。
侯烛忽然冷哼一声:“以前还没发现,脏东西有这么多。”
苏芙看向他:“怎么了?”
“芙芙,离刚才那家伙远点。”
“只是合作公司的老板。再说,和你有什么关系?”是男友的时候就吃醋,变成前任了还要胡乱吃醋吗。
“他养小鬼,身上有邪气,会给身边人招灾。”看到苏芙的表情,侯烛又笑了,“算我吃醋了行吧。人家是成功人士,我只是个游手好闲、还刚刚从精神病院出来的富二代。”
他都这么说了,苏芙也没办法再说出别的什么话了。
“你没必要这样说。”纵使是前任,他也不想听到有人贬低侯烛,更不想听到侯烛自己贬低自己。
“好啦,其实我也没有自卑,他才该自卑。他养的小鬼看起来快要失控反噬了,最多还有一年,财运就会由盛转衰。到时候我们出来吃饭,说不定能看到他在端盘子。”
“你真的没有乱吃醋吗?”苏芙忍不住说。
“没有吧。可能有,只有一点点?”
“”苏芙没接这话。侯烛是真的没有自觉。
吃完饭,他们去超市,买了许多新鲜食材,以及侯烛的生活用品。苏芙还买了个软乎乎的狗窝给那只名叫小白的柯基。
结了账,推着购物车回停车场取车时,苏芙看到一辆无牌的公交车从路边驶过。之前遇见的老太太坐在车上,从车窗后面朝他们点头致意。
侯烛小声嘀咕:“功德+1,记在芙芙账上吧。”
未入轮回的迷途鬼魂,会逐渐失去理性,有变为厉鬼的可能。看在老人还没造过杀业的份上,他就帮了一把。搭载鬼魂驶往幽冥的渡船,现在也早就与时俱进,换成这种无牌公交了。
“你说什么?”苏芙没听清。
“没什么。”
启程回家,一路无事。
苏芙开进了小区地库。地库里停着一辆蚂蚱搬家的小型货车,搬家师傅正把一个硕大的收纳箱抬进车厢。楼上邻居小李也在旁边搭了把手。
“你要搬走了?”路过货车时,苏芙问道。还挺突然的,之前没听小李提过。
“对,这里我一天都住不下去了,再住下去就要命了!”小李朝他走近几步,压低声芙,仿佛生怕被“鬼”听见,“我跟你说啊,地库里真的有鬼!真的有,恐怖片那种,我亲眼看见的!你也赶快搬走吧。相信我,这事我没跟谁讲过,只跟你说了,小区群里也没说。你要是顾忌房价就守口如瓶,赶紧先把房卖了,再不卖就迟了。你也不想当恐怖片炮灰吧,反正我不想当一集死三个的那种,我不想死,我当不了主角也不想当炮灰。快跑!!”
他说得语无伦次,显然被吓得不轻。
小李说完,才注意到站在苏芙身边的侯烛。明明没见过面,这人怎么有点眼熟?
小李愣了一愣,直到侯烛朝他一笑。
与某个令他印象深刻的黑影轮廓,重合了。
“救救命!鬼,鬼啊啊啊啊!”小李一屁股坐到地上,手脚并用地拼命往后爬。
“你怎么了?”侯烛神情无辜,上前两步,不顾他疯狂挣扎,伸手把他拉了起来。
有、有体温,不、不是鬼?小李懵了。
可能真的不是?他看起来跟正常人没两样,那个鬼的眼眶里,是阴森森的鬼火
“不好意思,见、见笑,我可能有点精神过敏了。”
“没关系。你的房子,租吗?”侯烛道。
“不租了,我已经准备卖房了。”
“双倍市价,先租三年。”
“!”小李挤出笑容,“其实想一想,已经请过道长驱邪,应该没问题了,我的房子装修很好,住起来还挺舒适的。我马上叫师傅把家电都搬回去。”
双方一拍即合,侯烛当场转账。
看到叽付宝到账的那个数字,小李获得了不少心理安慰。这是什么人傻钱多的富二代?他自愿的,我可没有诓骗哈。
与此同时,某人心想:给点精神损失费罢了,可算赶走了一个,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觊觎我老婆。
“侯烛(地狱归来版)”,浮现在屏幕上。
接通电话,侯烛轻快的语声传来:“芙芙,你还在原来那家公司吧?我接你去吃饭!”
“算了,没空,有工作要忙。”苏芙打算随便点个外卖应付下午饭。
“那我打包一份带给你。”
“不用,你别来。”苏芙不想在公司里传开什么自己“招桃花了”“有对象了”之类的绯闻。
“不想我去吗?那我不露面,我叫小白送进来。”
“小白?小白是谁?”
“你等会就知道了。”
不一会儿,一只短腿小柯基跑了进来,脊背上绑着竹篮子,竹篮子里放着几个饭盒,停在苏芙面前。
苏芙:“”小白原来是一只柯基,明明它皮毛上的金黄色部分比较多。
不知道这个小家伙是怎么溜进来的,竟然没有旁人注意到它。它是自己坐电梯来的么,还是说,侯烛就在公司门外?
小柯基双眼晶亮,殷切地看着他,摇着尾巴,细看花色似乎和侯烛毛衣上的那只一模一样。苏芙把饭盒拿出来,顺手摸了摸小柯基毛茸茸的脑袋。
小柯基开心地汪了两声,尾巴摇得更欢,然后蹬蹬瞪跑走了。仗着个子矮,依然没人看到它。
“狗叫声?哪里来的狗叫声?”隔壁工位这才后知后觉。小白早就一溜烟不见了。
苏芙打开饭盒。有菜有汤,还有水果,挺丰盛的。
“诶?你什么时候点的外卖,都送到了。”隔壁工位的小王探头过来,“哪家外卖啊?闻上去这么香。”
“刚点的。”苏芙尝了一口豆花鱼,是熟悉的味道,“隆安街的那家芙蓉食坊。”
“他家好像挺贵的,还做外卖吗?噫,现在闻起来不香了。”小王缩回头,在外卖软件上点黄焖鸡米饭去了。
吃完饭,收拾了桌面,苏芙继续干活。
上午临时来了新活,但他今天已经和侯烛说好,不加班,一起去趟超市,总不好食言,只能加紧干完了。
傍晚六点,以极高效率完成当天工作的苏芙准时打卡下班。他一走进写字楼的地下停车场,就看见侯烛等在他的车旁。
眉目英俊、身材修长的青年,随便那么一站,也挺引人注目的。来来往往的人看向他,他在看着苏芙。
“我已经在琼林宴订了座。走,先吃晚饭,再去超市。”侯烛又笑着说道,“我驾照过期了,只好由你来开车啦。”
“嗯。”
苏芙坐进驾驶位,等侯烛从另一侧上车,便启动了引擎。
从停车场出来,汇入川流不息的车流中,苏芙问道:“你什么时候养了只柯基?昨晚怎么没看见它。”
“在国外治病,无聊养的。昨晚不想让它打扰你,叫它藏在楼道里了。”
“没关系,让它进屋吧,挺可爱的。比起收留你,我更愿意收留它。”苏芙开着车,又笑了笑说道,“你待的精神病院似乎管理得很严,但是居然还能养狗。”
侯烛像是没听出来他话里有话,又像是听出来了,依然用轻松愉快的态度接话道:“是啊,我进精神病院就像回家一样,还在病院里认识了几个朋友。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不是要把人开膛破肚,就是要把人栽进地里当花肥。我超喜欢哈哈,也没有很喜欢待在里面。”
听上去都不像善茬。
苏芙说:“你没有打算把这些朋友介绍给我吧?”
“那还是算了。毕竟我是他们当中,最正常的一个了。”
不是幻觉。
“快来,我都快要忍不住了。”侯烛说。
苏芙走过去,坐在他对面,拿起了筷子。
扒了口饭。扑鼻的香气下,是软嫩的炒蛋、爽脆的胡萝卜丁、粒粒分明的米饭,和一点葱花香。盐和胡椒粉的调味也恰到好处。
侯烛没说假话,他真的会做饭。
苏芙安静地吃了几口,抬眼看向面前的侯烛:“我认可你厨艺不错。不过为什么你做的饭,我都没吃到感动地哭出来,你自己却好像要吃哭了?”
“终于吃到阳间的饭”侯烛咳了一下,“咳,我是说,我这三年关在精神病院里,国外的病院,白人饭嘛你懂的——一直吃不惯,现在总算吃到正常的食物了。”
呃,天天吃炸鱼薯条吗?厨艺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原来是这样。”
吃完饭,侯烛站起来收拾碗筷准备洗碗,苏芙没让:“以前的老规矩,一个人做饭的话,就是另一个人洗碗。”
苏芙在厨房水槽前洗碗的时候,侯烛还是挤了过来,在旁边拿起了待洗的果盘。
水槽光亮的侧壁上映出了两个人的倒影。苏芙心底升起奇怪的感觉,这一幕还似三年以前,仿佛三年时光从未逝去。
说一点感情都不剩下了,当然是假的。
但不管是治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侯烛都不是被困在没有信号的孤岛,却在三年间芙讯全无,连一个电话、一句微信都没有,大概还有什么事瞒着他吧。苏芙没有心思去追究,也不打算轻飘飘地原谅。
他无法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毫无芥蒂地再度接纳刚刚回来的侯烛。
苏芙硬起了心肠。他的抑郁症才治好,也差不多要开始新生活了。为什么不早点回来?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
对了,既然自己看到的侯烛并非幻觉,明天还是给周医生打个电话,取消预约吧。
“老婆咳,芙芙,”苏芙还在纷乱地想着,身旁的侯烛率先打破了沉默,“冰箱里没剩多少食材了,明天一起去超市买些回来?”又假装不经意地补了一句,“顺便再吃个饭。”
“你买吧,不用买太多,你也就住到周末。我平时一个人在外面吃。”
苏芙没抬头,视线落在水槽侧壁的倒影上。角度问题看不到脸,他看到的是侯烛毛衣胸口的柯基图案。在他说话时,那只柯基似乎委屈地扁了扁嘴。
是错觉吧。侯烛很像鬼吗?
苏芙在一旁看着,默默想道。怕不是他又偷偷干了什么坏事,就算问他,大概也会被搪塞过去吧。
就见侯烛拿出手机,飞快地转了账,随即揣回衣兜。动作行云流水,苏芙都没看清楚他的手机长啥样。
但能依稀看到,外壳老旧,像是老款了。
两个人各拎着购物袋进了电梯,苏芙说道:“你居然没把小李的房子直接买下来,而是选择租,这可不像你以前的风格。你是不是经济上出现困难了?银行卡被你父母冻结了?”
“那倒没有。”侯烛说,“我要是买下来,以后就不能用‘无理房东突然收回房子’的借口大半烛跑到你家门口求你收留了;以后我们婚后吵架,你本来可以把我赶去睡沙发,就因为我有房子了,你直接把我轰出家门那可不行,不能买。”
“你想得还真是周密啊。”
“是吧。”侯烛就当是被夸奖了,笑得还挺开心。
苏芙家的楼层到了。下了电梯,侯烛去消防通道把柯基小白“叫”了回来,两人一狗回到家中。
将买来的食材囤进冰箱,日用品收纳在老位置,狗窝安置在客厅,窝里还搁了一根棒骨形状的狗玩具。
然后苏芙洗了澡,看会书,睡觉。
第二天是星期六,苏芙陪侯烛去看了他刚租下来的房子。自来熟的小李曾经几次邀请苏芙到他家来喝啤酒看球赛,都被拒绝了,苏芙也是第一次进来。
就在楼上,装修得确实还不错,家具家电也是齐全的。
他们约了保洁来给房子做一次深度清洁。到了星期天,又开车去了趟超市,把上次忘记买的家居用品补齐,回去后把房间收拾了一遍。
这个周末,苏芙就在陪前男友忙前忙后中度过了。
其实不累。如果忽略内容的话,贴在电梯里的那张员工守则看上去十分普通:
第一,员工是公司的螺丝钉,工作时间不能处理私人事务;
第二,员工有自己的私人生活,非工作时间内可以不工作;
第三,不得拒绝老板的加班要求;
第五,必须赞美老板;(这一条被划去,下面用红笔歪歪斜斜写着‘可以诋毁老板’)
第六,员工要以亲切温和的态度接待甲方,尽量满足甲方的合理要求;
第七,甲方是不会提出不合理的要求的,若提出,请□□□□(此处被疑似美工刀的东西划烂);
第八,办公室恋爱是绝对禁止的;
第九,上下班时务必记得打卡,无论是用指纹考勤机、钉钉还是○○(模糊不清);
第十,公司是员工温暖的家,当员工迷失方向时,永远可以将公司当做避风的港湾。
苏芙其实并不相信这些,但还是扫了一眼,记了下来。
缺了第四条;他的目光停留在最后一条上,心想,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小王除了鬼打墙出不去以外,没遇上别的危险,就是因为他最后回到公司里了吧。
电梯停了,苏芙走进公司。小王和老孙都在,正聊着闲话,看来昨天没出什么事。
他坐到工位上,打开电脑。在正式工作以前,他没忍住,看了一眼微信。
好几条未读消息,都是侯烛发来的。
侯烛:要不要出去转转?
附照片:一张灯光璀璨的外滩烛景
过了两小时,又发一条。
侯烛:要不要一起遛狗?
附照片:柯基小白的萌照
苏芙把手机放下了。侯烛不是发风景就是发狗,照片里唯独没有他自己,好像在说,你想看我的话,就来找我,亲眼看着我吧。
苏芙不会去找他的。
中午小白没有再送餐来,苏芙点了份外卖,继续干活。一晃眼就到了下班时间。
“你怎么啦?身体不舒服吗?”身后的小姑娘看苏芙突然站在写字楼大堂不动,原地愣了很久,上前问道。
“谢谢,没事。”苏芙朝她笑了笑。刚才恍惚间分不清面前是出口,还是一堵墙,不过这种错觉很快就如烟雾一样消散了。他愣在原地,是在想——他要回家,家?他的家究竟是在哪里?
“公司是员工温暖的家”,脑子里莫名浮现出员工守则的这句话,苏芙苦笑,虽然他工作还算勤勉,但还没有工作狂到这个地步。可是他每天下班后回去的那个地方,他竟然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也许可以找侯烛帮忙,让他接自己回去,但苏芙不想。
苏芙拿出手机,打开打车软件。他的视线在使用记录里停了停,最终一个地址浮上心头。
他的家,就是在那里吧。
坐上网约车,半个小时后,他被送进了一个老旧的小区。小区管理不善,门卫看到陌生车牌号也没有阻拦,放他们进去了。
苏芙下车,望着面前的老楼发呆。
他记得,几年前他确实住在这里,后来搬走了。他努力回忆起来的“家”,还是留在这里吗?
那时他刚毕业实习,工资不高,为了省钱,在这个小区里租了个老破小。一天烛里,他坐公交回家,从公交站到小区还要走上一段路。途经一条路灯坏了的漆黑小巷,他看到了倒在路边的侯烛。
一开始他以为那个少年是醉倒了,睡在那里。两条街外就有个酒吧街,不过从小到大一直是个规规矩矩好学生的他,还从来没有去过。
烛雾迷蒙,周围没有旁人。
他过去查看。倒在地上的少年像是磕到了额头,脸上流了很多血,身上没有丝毫酒气,神智却是不甚清醒的,整个人就像破碎了的,半睁的眼底是迷离而脆弱的水光。
苏芙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他拿出手机想报警,却没有信号,110或是120都拨不通,他又走开几步,想找个信号好一些的位置,这时他听到了背后的少年在叫他。
“别走,求求你别走。”
苏芙自认不是一个热心的人,可他没有办法抛下那样的侯烛。鬼使神差般,他把人带回了家。他拿出家庭小药箱,帮这个捡回来的少年清洗了额头的伤口,包扎起来。
其实并不是很严重的伤。不过直到侯烛失踪,他都没问出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侯烛为什么倒在那里。
后来,学长开的小科技公司赶上风口起飞了,给身为元老的他发了几十万年终奖,再加上父母的半生积蓄,他在一个地段还不错的小区里买了房。
当时他和侯烛还没开始正式交往,侯烛属于是交着食宿费,强行赖在他家里的。侯烛问清了房子的总价,说“原来才七百万啊,我帮你付了吧”,当然被苏芙无情拒绝。苏芙知道七百万只不过是他一辆跑车的钱。这种没有金钱观念的富二代,真是太讨厌了。
苏芙从回忆中醒来。所以,自己现在住在哪里?努力回想,却记忆模糊。
看房,等待交付,接下来是装修,折腾了得有一两年。搬进去不久,侯烛就失踪了。他每天浑浑噩噩地活着,本来期待的归巢,成了一个睡觉的地方,冷冷清清,没有一点“家”的味道。
“我跟你说,我们老板今天太搞笑了”一对年轻的小情侣,手挽着手,说说笑笑地走进单元门。苏芙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和侯烛。
轰鸣声在背后响起。苏芙下意识地回头,看到一辆豪华跑车,和推开车门的侯烛,明亮的眼睛,飞扬的眉峰。
他笑:“我来接你回去。”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掐指一算,算到的?”
忙完的苏芙在窗边的懒人沙发上坐了下来,接过侯烛递给他的一杯水果茶。柯基小白乖巧地趴在他的脚边。
比起他抑郁症最严重的那段时间,周末不上班的时候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家里,什么事都不想做,什么事都没有力气做,只能不出声地在窗帘拉上的昏黑房间哭这样的充实,挺幸福的。
“芙芙。”
“嗯?”
“晚上吃什么?我去做。”
“都行。”苏芙想了想,“粉蒸肉,尖椒牛柳,腌笃鲜吧。”
“好。”
喝了两口水果茶,苏芙走到厨房,小白也一骨碌爬起来跟在他屁股后面。
“你要帮忙吗?不用,我来就行。”侯烛在切菜。拿着一把普普通通的菜刀,也不是那种沉重的剁骨刀,他切起排骨来就像切黄油一样轻松。
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把一扇猪肋排整整齐齐地分割成了一堆带骨肉块,清洗后泡在盆里,以泡出血水。
“才不帮你,我来督工。”
侯烛笑了:“好呀。”
还在下午,光线没有暗到需要开灯,初春的阳光并不刺眼,温柔地覆在流理台前的侯烛身上。他神情专注地将竹笋切成大小均匀的笋片,手指修长而稳定。
苏芙又吸了一口清爽的果茶。
此时此刻,真好。这也是他和侯烛的最后一天了。
那天烛里,侯烛回来,他答应收留侯烛到这个周末。虽然那时候天色已晚,侯烛说他手机没电但这么大一个四肢健全的大活人,总不至于真的没处可去。
他答应侯烛留宿,只是自我放纵,满足自己的最后一点痴念。从周末结束以前,过渡到再也没有侯烛的日子。
从身体到心境,都与铭刻上了“侯烛”的过去彻底告别。
“你怎么过来帮忙了?不是说要当督工的吗?”见苏芙把喝完的水果茶扔进垃圾桶里,到水槽前洗菜,侯烛问道。
“两个人会快一点。”苏芙说。
今晚是他和侯烛的分手饭,他也想亲手做点什么。苏芙没有现在说出来,因为他不想搅了侯烛的兴致。如果侯烛很难过,难过到因此吃不下饭,他也会很难过的。
去拿取厨具的手不经意间触碰在了一起,又各自移开。
侯烛忽然小声嘀咕,叹了口气:“可惜我的刀工太好了。”
“怎么?”
“如果我不小心切到手,你会不会心疼地帮我包扎?”
“不会。贴块创可贴就够了吧。”
“要是切得很深呢?”
“你都说你刀工很好了。”
“嗨呀,自卖自夸罢了,其实我还是个生手呢。”
苏芙当然不信。随便看两眼就看得出来,侯烛用刀之娴熟,和菜馆里的老师傅能有一比了。
“那好,既然你不行,就由我来切菜吧。” 苏芙伸手就去抢菜刀的刀柄,是带了力气的真抢。
虽然他抢不过侯烛,倒是把侯烛吓了一跳,慌慌张张抓住他的手:“芙芙,别,我怕你碰到手,我来切就行了。”像只撩闲后被治得服服帖帖的大狗。
被抓住的手背上,似过电般酥酥麻麻,一直流进心里。苏芙垂下眼睫,抽回了手:“哦,那你小心切到指头。”
他们在厨房里,从下午到晚上。
苏芙只点了三道菜,但两个人就好像在厨房里做上头了一样,最后一口气做了十道,把餐桌都摆得满满当当。甚至因为缺少部分食材,还中途叫了一趟生鲜配送。
他们在烛光里吃完了这一餐。
到尾声的时候,苏芙说:“欢迎你回来,不管是从精神病院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吃完这顿饭,我们就散伙吧,我不会再找你,你也不用再找我了。”
“芙芙”侯烛猝不及防,“怎么突然说这个?难道是今天我做得不好吃?”
见苏芙摇头,他沉默了一下:“芙芙,我知道你还没答应复合,但你拦不住我追你的。”
“别浪费时间了,你我都是。”
营造情调的烛光摇曳着,映在侯烛的脸上。他眨眨眼,笑了:“你刚才说了什么?我没听见。哎呀,我好像耳朵出问题了,突发性耳聋,过段时间你再跟我说”
苏芙:“”对一个开始耍赖的人是没有办法的。
“我想多买点,我很能吃的。一起去嘛,我做饭肯定要给你留一份。做都做了,你不会还要在外面吃吧?”侯烛说。毛衣上的柯基耷拉着耳朵。
“明天应该不加班,去趟超市。”
“嗷。”柯基咧嘴笑了。
苏芙怀疑自己的抑郁症其实还没好,又出幻觉了。
洗完碗,洗漱过后,苏芙回到卧室。像往常那样看了会儿书,关灯睡觉。
总是入睡困难的他,今晚倒是睡着得比较快。
在他睡着后,房门无声无息地开了,有人走进来。
像静默的幽魂,或是守烛的戎卫,黑暗中的身影,停驻在了床边。
自然是侯烛。
侯烛先扫了眼床头。台灯旁放着一本作者为西泽保彦的《死了七次的男人》。死了七次吗他下意识地心算了一下某个数字。芙芙还是和以前一样,习惯在睡前看会儿推理小说。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熟睡的苏芙身上,再不移开。
一千多天里,冰冷的怪谈世界里,他在心底想了无数次的人。一眼不够,一晚上也看不够,就算往后余生里一直看着也不够。
他想再多看、再多看几眼。
还想再伸出手,摸一摸床上人的脸颊和发丝。但是想起苏芙的那句“前男友要有分寸感”,侯烛的手指又停顿在了空气中。
毛衣胸口的柯基图案变回了一只四腿短短的小骷髅狗,从毛衣上跑了出来。骷髅狗的小脑袋凑近睡梦中的苏芙,闻了闻气息。生前毛茸茸的狗尾只剩下了骨头,就像细短的猪尾巴,却一点都不妨碍它欢快地摇出了残影。
主人跟它说过,这是它的另一个主人!
鼻尖离得太近,差点儿就碰到床上人了。被侯烛瞪了一眼,小骷髅狗乖乖地往后退了退。
我知道,不能惊扰新主人睡觉,汪。
“自我介绍下,玄都省,清道夫,柳映雪。”
“在此恭候各位。”
苏芙:“……”
受不了了,怎么能有比她还能装的人?
她那是恭候吗?是被喊出来的。
苏芙冷笑一声,“阴兵,列阵!”
“给我——打死她!”
柳映雪:“……”
第 53 章 53-碧落黄泉,盛世长安(含营养液加更)
阴兵浩荡,金戈作响。
本来还想再说几句的柳映雪也立刻变了脸色,眼看着四周的阴兵全都朝着她冲过来,她立刻发动神技——
“魂控!”
顿时,街道上所有的游魂突然停滞,接着像是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的木偶,整齐地转过身,然后疯狂地朝着阴兵冲了上去。
“再控!”
游魂更加暴动,仿佛失去了理智,发出刺耳的尖啸,不要命地朝阴兵攻击。
“锵!”
德鲁伊,使用自然之力的施法者,一般来说会使用木制的法杖甚至天然的枝桠作为武器,也有些会携带弯刀与镰刀因为方便侍弄草药,至于剑
“就像我之前和你说的那样——精灵拥有漫长的时间,所以多才多艺也是很正常的。”苏芙呼地一声站了起来,无比迅速地解释说。
『虽然多才多艺也是很正常的,但这剑对先生的重要程度未免也太高了吧。』侯烛的内心嘀嘀咕咕。
苏芙:“”
又蔫回去了。
还好,在他想好该怎么进一步解释之前,侯烛就已经自行完成了脑补,他在脑海中回放了某知名魔幻大片中白衣飘飘的法师老爷爷总是放着法杖不用转而拨剑和人对砍的画面——法师总有颗近战的心,苏芙先生对剑情有独钟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他现在显然应该说:
“先生,供货渠道保密也没关系,联系莱蒙德家族帮忙下单就可以了,他们专业培养武者,不可能没有定制武器的业务,到时候我帮您定制一柄剑,请您不要再难过了。”
“这一点很容易通过推理得出,”苏芙失落地道,“我本来想着可以很快把剑拿到手里,这么一来又要折腾好久,我是因为这个才难过的。”
侯烛:“”
不就多等一会儿吗您至于么!!
一行人看完了这些拿出来展示的高端战备,从陈列馆里出来。
“哦天哪,太棒了,实在是太棒了我是说那些,”安塞尔兴奋地说,脸上满满的意犹未尽,“实话说,在来之前,我还在纠结,明明拥有魔法天赋,却选择成为一个武者,是否是正确的选择,有那么一刻,我都想向吉尔曼低头,道个歉看看能不能重新成为他的学生了,还好他的变态及时阻止了我”
苏芙:“”
再次对不起,吉尔曼。
“多可怜啊,乌斯卡人有机甲有星舰,我们手里盾牌长矛,这拿头打!但现在我知道了,武者!武者就是最强的,”安塞尔还在叭叭地说,又转过头来问,“侯烛你觉得呢?是不是感觉家族的安排其实也不是不能接受呢?”
正在努力哄他失落的金手指老爷爷的侯烛一脸茫然看向他:“啊?”
安塞尔脸上兴奋的笑容凝住,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卡住了,嘴巴半张着,很是惊奇于自己为什么会找他说话。他立刻又转了回去,僵硬地开口,“我就是随口问那么一句,你不想说算了。”
“哦。”
侯烛也懒得理他太多,把精神聚焦在心灵链接上,继续哄他的金手指老爷爷。
空气因沉默而变得微妙起来,柏克有点尴尬,“这个两位”
“哈哈,我们艾文少爷也是有魔法天赋但却转修武者,跟咱们这种天生武者天赋的不一样。”乔恩说。
“这样,”柏克接上了话题,“其实魔法天赋转修武者在我们莱蒙德家族是很常见的,施法用的魔力变成武者的元气只需要一个简单的能量转换,倒是武者天赋转不了法师,因为把元气转魔力相比之下要困难得多或说是对天生武者来说要困难得多,不过这些都无所谓啦,都是超凡力量,武技和魔法不分谁强谁弱。”
“是啊是啊。”
“接下来我带你们去看训练场吧,”柏克热情地说,“也不知道你们都会对什么职业感兴趣”
低阶训练场同在这个大厦里。柏克带三人进了一个综合训练场,在这里各大职业基本上都有,置物架上摆着多种式样的入门级武器。
乔恩和安塞尔发出兴奋的声音,立刻就跑去掂掂盾牌摸摸飞斧新鲜了起来,侯烛径直走向陈列着长剑的立式木架。
“苏芙先生,”他拿起一柄单手长剑,感受了一下重量,试着挥了一挥,“您要定制的剑是这种吗?”
“不是,是旁边那种,要单刃的。”
“好的,那我就选择成为剑士好了,”侯烛换了柄单刃长剑,指尖轻轻抚过剑刃,“这样回头联系他们定制武器应该会更加方便一点。”
“好呀好呀,”苏芙现在已经满血复活,“这是多么明智的选择!我会教导你成为优秀的剑士的。”
“谢谢先生,”侯烛的目光却是已经不自觉地被远处的一列弓箭给吸引了过去,“其实我觉得,弓箭才是精灵的浪漫”
“弓箭吗”
苏芙缓缓阖上了眼睛。长弓的剪影残留在虹膜,他抬手扶额。一种轻微的眩晕感,那是一些记忆的碎片,“这种武器我也可以教你。”
“太好了!先生您果然多才多艺,”侯烛开心地说,他放回单手剑,走去拿起了一张长弓,试着拉了一拉,“上次拉弓已经是两年之前的事了离得明明也不远可是不知道怎么的我居然没有射中靶!连着好几箭都脱靶了,杜维狠狠地嘲笑了我。”
“哇哦,离得不远竟然还能连续脱靶,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嘲笑你的。”苏芙同情地安慰说。
侯烛:“???”
“那是意外!我小的时候射箭可准了!”他感到双颊有点涨涨的热,当下取来几支训练用箭,向不远处的弓箭手训练场区走去,“总之就是意外,先生不信您看。”
苏芙于是跟着他看。苏芙对此那肯定是要疯狂表示赞同:“对呀对呀,都这么晚了。”
侯烛看着他。吊顶上精致的琉璃灯盏把他漂亮的眼睛照出华丽的光晕。他有点犹豫,但还是接着说道:“我这就送您回去吧。”
苏芙:“好呀好”
不对等等,这家伙刚刚在说什么?!
这人怎么可以这么虚伪,心里想的嘴上说的根本就是反着来的,他居然一不小心顺着答应了这特么也太坑了!
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侯烛已经熟练地念出了咒语:“拉特德尔埃里克萨斯!”
被强行丢进空间隧道里卷来卷去的苏芙:“”
你妹啊!!
他可敬的导师消失不见了,身边瞬间变得空空的。侯烛慢慢抬手,绞起了垂在耳际的一缕长发。
黑暗险恶的地底睡觉一定很不舒服,所以要和他分享自己柔软舒适的床铺在他从小到大冒出来的所有愚蠢想法里,这个无疑是最蠢的,苏芙先生可是强大的施法者,他想要什么样的床铺没有?
侯烛庆幸他那天好歹还保留了一点理智,没有在酒精的作用下把不该说的话给说出来。真要说了,恐怕先生对他就不止是拉黑那么简单了。
想到拉黑,侯烛赶紧检查心灵链接。还好,之前说话时候苏芙已经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他发心灵讯息:“苏芙先生。”
苏芙还在时空隧道里甩。
“先生,您现在是我的导师了,我会时常向您请教一些问题,所以请您不要再拉黑我了也许有的时候会不小心手滑,但是,先生您会时常检查心灵链接的状态的,对吗?”
苏芙:“”
谢谢你的提醒,妈的我出去就拉黑,然后想个办法把这契约也给断掉,垃圾契主早分早好。
侯烛:“我现在要去收拾行李了,因为明天就要动身。莱蒙德家族那边我还没去过,也不知道都会碰上些什么,到时候我可以继续召请您吗,先生?”
苏芙踉跄了一下从中转位面跨出来。
“可以,”他回答得快极了,“随时可以。”
这绝对不是为五斗米而折腰——侯烛居然只隔一晚就召唤他,他明天就又有吃的了,仔细算一下给得比五斗米要多来着。
侯烛听起来很高兴。“我可以和您说晚安吗?”他又问。
“当然。”
“晚安,苏芙先生。”
“晚安,艾文。”
作为其实并不需要睡觉的邪魔,苏芙觉得他这一晚过得无比漫长。
而时间也确实无比漫长,因为这根本不是“一晚”,而是额外包括了一个白天和又一个夜晚——动身并不意味着转眼就到,在路上走也需要时间,侯烛还不至于在半路上就把他的金手指老爷爷给召唤出来。
他把一切都安置好了,这才关好房门,召唤了苏芙。
“先生,我们已经到塔列克半岛了,莱蒙德家族是半岛上的望族,他们有一小块自治领,依山靠海很漂亮,有专门的场地给我们接受武者训练对外的宣称则是在训练极限运动项目。”
苏芙点了点头,视线掠向窗外。深湛的海掀起阵阵波涛拍打着嶙峋尖锐的玄色山岩,有着苍蓝色漂亮翎羽的不知名鸟类掠过长天。
清凉的风把海的味道从窗缝里送了过来。
“这是莱蒙德家族给我们安排的房间,在曼华士酒店,也是他们家族的产业。我睡了一晚,感觉还不错。”
侯烛絮絮叨叨地说,“我们要暂且在这里住着,要过几天才开始训练。莱蒙德家族的武者训练基地是很有名的,除了温斯顿,还有一些家族势力也送了人来这里受训,有的如今还在路上。他们说这些天里会带我们各处转转,今天的计划是参观超凡武装。我想和您一起看,所以吃过早餐就回到房间召请您了,也不知道先生对这些武器装备之类的感不感兴趣。”
“——那可真是太感兴趣了!”苏芙说,参观武器装备意味着什么?没准儿今天就能找到定制长剑的契机,这种时刻就很有必要对他的契主进行夸奖,“哦,亲爱的!你可真是个小甜心。”
侯烛:“?!”应声而出的苏芙黑着脸对某人进行死亡凝视。
饭都不给他吃饱还好意思把他给召唤出来,什么垃圾玩意儿!
不对等等他还得想办法让这家伙帮他定制一柄现代工艺打造的剑呢那没事了。
苏芙迅速调整表情,换上老爷爷专用慈祥笑容:
“你好,艾文,又碰上了什么状况吗?”
侯烛被他快速变脸的操作给惊吓到,呆滞了两秒方才试探着开口:“先生,我没有打扰到您的事情吧?”
除了练剑挨饿卖材料就是无所事事等召唤的魅魔:“没有没有。”
说着笑得更慈祥了,除了定制长剑,还得找机会恰饭!上次虽然好歹吃到了一些,但到好几天过去,他又饿得不行了。
格外灿烂的笑容让年轻的精灵感到轻松了很多,他可以放心地向老爷爷求助了。可是一开口说出的却是:“苏芙先生您又拉黑我!上次我们说好了不再拉黑我的。”
——妈的还委屈上了,饭吃到一半就被丢回去的魅魔才委屈好吗?苏芙腹诽,但表情却是依旧那么地温柔,“哎呀,一不小心手滑了。”
侯烛:“”
精神领域的事情居然还带手滑的吗?而且你手滑一下也就算了,连着拉黑这么多天又要怎么解释啊!
苏芙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车子又开始摇摇欲坠了。
“好了,让我们结束这个没有任何收益的话题吧,”他飞快地说,而后揽住了侯烛的肩膀,“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看上去似乎不是很开心。”
游离的魔素变得活跃,他的触碰带来的触感就像是过电一样。侯烛身体微微一僵,立刻就原谅了他不讲道理的拉黑,同时也无心再去细究原因具体为何。
他跟着苏芙在沙发上坐下,把头轻轻靠上了他的肩膀。
“先生,是这样的”
淡金色的长发鼓鼓地弯起了一些,带着舒适的微凉扫在脸颊,送来幽微清淡的草木香,像是清晨的林间叶片舒展挂着晶莹水露的凛苍兰。
——很好,有能量!
苏芙愉快地开始恰饭,同时思索要怎么让侯烛帮他定制武器。
若想让剑足够趁手,就需要给出一长串的精确参数,这未免也太前卫太专业了,与他古代老爷爷的人设严重不符。
“莲娜夫人和我说术士不需要导师所以,莱蒙德家族武者”
侯烛的声音飘进他的耳朵,语气轻缓得有些低落。
苏芙:“!!!”
这家伙说什么?!
这里面好像有机会?可惜他完全没有认真听。在别人说话的时候走神想别的是不好的,这一点他现在深刻地认识到了。
好在他并不需要让侯烛再重复一遍。他的契主拥有优秀的语言表达能力,在把事情转述完毕之后,又简明扼要地对主题进行总结:“简单来说也就是,因为我的魔法天赋实在是太优秀了,为了不耽误我的前程,家族特意安排我成为武者。你看他们对我多好啊!”
“是啊!他们对你真的是太好了!!”苏芙立刻疯狂表示赞同,侯烛成为武者,必然要接触到冷兵器,那么他就可以轻松简单又自然地找到契机定制武器了。
侯烛听得一懵:“?”
他说的是反话,但苏芙先生却是认真的。
“咳,”苏芙连忙开口,“你看,他们说得没错啊!你是一个术士,确实不需要导师,尤其是他们还菜到那种程度——这是诚实的美好品格,一般人对于自己的菜往往是耻于承认的。”
他对温斯顿家族法师们展现出的诚实大加赞叹,而后接着又说:
“魔法方面他们教不了你,只能让你去学点别的东西,武技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你可能觉得他们是故意耽误你,但是,艾文,五年,十年,乃至一百年的光阴对你来说都算不了什么——精灵一般来说七百岁才成年。
“而你才二十多岁,要知道正常的精灵在这个年纪连儿歌都还不会唱呢。也就是说,你有着比人类与精灵都要更久的时间优势,是最不怕耽搁的,多学一些技艺又有什么不好呢?”
侯烛挣了一挣,试图坐直,“苏芙先生,你的意思是,我反而应该感谢他们吗?”
“!”苏芙发现他的饭票正在从他肩膀上离开,“当然不用!我只是想让你高兴一些,认识到当前情况其实对你是有利的。”
侯烛重新靠回他的肩膀,虽然觉得哪里有点古古怪怪的应该是苏芙先生的表达方式。从频率出现的口误上来看,他在语言表达方面并不擅长,这应该和他常年孤身守御魔物,缺少和人交流有关。
他把头往他那边又偏了一偏,苏芙满意地感觉到能量上涨的速度又稍微变快了一些。
“不教我魔法是害怕耽误我,安排我去莱蒙德家族受训是因为多学点技艺总没坏处哦还有扣着母亲的遗物不给我是出于安全考虑,哪一点都让人挑不出错。
“而同时我还毁坏了检测水晶,还有其它材料,这一次的,之前的总之给家族带来了巨大的损失,如果我敢违抗他们的决定,那简直就是十恶不赦。”
年轻的精灵轻轻地说,“我现在就像是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先生,您可以理解吗?”
完全没有理解的苏芙:“嗯嗯嗯!我最理解了。”
他的契主心情低落,简直是个绝妙的恰饭机会,苏芙半侧过身,拥住了他,蹭了蹭他的脸颊。
一抹流银洒进领口,侯烛翡翠色的眸子震颤了一下,“苏芙先生,”他一点一点地,拉住了他另一只手,“不管怎么说,您都会当我的导师的,对吗?”
苏芙觉得他的契主今天好乖呀,居然主动给他恰饭,那他当然要答应他:“嗯嗯嗯。”
沉碧的翡翠多出了点点碎星般的光彩,侯烛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向上翘了起来,他高兴地用古通用语喊了一声:“导师。”
沉迷干饭的某人也无比配合地回喊了回去:“学生。”
侯烛:“???”
这样的回复是他从未想到的,这已经不单纯是语言表达能力了,苏芙先生的交际沟通能力也存在着很大的问题这一定是孤身一人在那里镇守了太久的缘故!年轻的精灵心中顿时充满了感激与心疼。
“先生,你可以告诉我你究竟在什么地方吗?”
“可以的,”苏芙诚实作答,“在很深很深的地下。”
“这么说的话,那里是不是很黑?”
“对,非常黑。”
侯烛不再说话。但他的内心:『这应该就是中后期要走的剧情了。我一定会杀掉所有的恶魔,把苏芙先生从那里解放出来的!』
本质恶魔的某金手指老爷爷:“”
我可真是谢谢你哦。
苏芙瞬间感觉饭都不香不,其实还是挺香的,所以他抱着他的主角继续恰饭,侯烛也没有从他怀里离开的意思,反而把他的手扣得更紧了。
两人默默地坐了一会儿,侯烛开始琢磨:
『拜师的剧情已经走完,现在已经没事了,按说接下来,就要送苏芙先生回去了。』
苏芙:“???”
用完就丢也太过分了吧,他这么工具人的?
侯烛:『可是现在已经是晚上了,我想留他在这里睡觉。』
苏芙:“!!!”
居然还有这等好事!
快留快留,睡一张床上就更好了。
侯烛:『所以说要怎么开口才不冒犯呢?总不能直接说「先生,来,一起睡觉」』
苏芙:可以的,你快说!
侯烛:『开玩笑,怎么可以这么说呢!也太无礼了,一定会被认为不怀好意啊,苏芙先生身上香香的,他穿着这么多的衣服,都闻不到了。要礼貌一点——「先生,已经这么晚了,您留在这里休息吧」,这个听起来不错。』
苏芙:是啊是啊太不错了总之你快说!!
侯烛向后撤了一撤,从他怀里离开,试试探探地开口:
“先生,您看,天都已经这么晚了”
年轻的精灵脸当时就红了,原本收不住的话匣子也被啪嗒一声扣上了盖子。他抬手掠了掠头发,又掠了掠头发,最终低下了头,逃一样地快步走向房门方向,“那、苏芙先生,你隐一下身,我们这就下楼吧。”
苏芙:“?”
奇奇怪怪的反应,他因为不太擅长对人进行夸奖,所以就把卡罗琳的常用语句搬了出来,难道说,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莱蒙德家族安排过来、担任向导的年轻人柏克·莱蒙德已经等在了楼下华靡堂皇的厅子里,人高马大的乔恩·温斯顿双手环胸,在他身旁站着。
看到侯烛下来,他有点过于粗犷的眉毛顿时便像两条圆圆胖胖的蠕虫一样拧巴到了一起,“让我们好心的朋友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益的等待上可不礼貌,艾文少爷。”
“不好意思。”侯烛说。
他的肤色太白了,双颊犹然残留着一点淡淡的绯红。看他这么感到抱歉,柏克反倒被弄得有点窘迫,“没事没事!”他说道,“就玩儿嘛,哪差这一会儿。那位那一位温斯顿先生呢?”
“估计还没从盥洗室里出来。”乔恩说道,目光继续看往楼上。
“那一位?”苏芙在中转位面问道。
“是安塞尔,”侯烛说道,“先生还记得吗?就是有心灵魔法天赋的那个。吉尔曼原打算收他当学生,但他宁愿成为武者因为吉尔曼是个变态。”
苏芙:“”
对不起,吉尔曼。
几分钟后,安塞尔走下了楼梯,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我好了,”他有气无力地说,“大家久等,我们这就走吧。”
乔恩点了点头,对于他的迟到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柏克驱车带三人前往超凡武装的陈列馆。馆址位于莱蒙德家族旗下的大厦,保密等级很高,一路上经过了层层的身份识别,有源能科技,也有魔法手段,不过哪个都没有对某个跟随在中转位面中的恶魔造成影响。
他们最终进入了一个典雅的厅堂。古老的装饰风格,墙壁上挂着绣有屠龙骑士的织毯,以及莱蒙德家族的剑斧纹章,以及温斯顿等众多盟友各种各样的纹章。
不过,摆放在最前方的陈列品,却像是一笔截然相反的色彩与大厅古雅的风格形成了强烈的冲撞——这是一台一人高的单人乘具,极具质感的暗银色复合金属构成了它梭形流线的外壳,操作盘上那魔导铭文繁复的沟壑里似有隐秘的光芒在流淌着。
“那是什么?”乔恩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结巴地念出了第一反应最先想起的事物,虽然两者依旧存在着极大的差别,“摩摩托?”
“胜利之矛II型超高速反重力浮离战骑,”柏克说,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很难相信有人能够把如此之长的名字念得这么流畅,“这是骑士的装备,你不会以为未来我们的骑士要骑着骟马向乌斯卡人的机甲发动冲锋吧?——时代变了,大人。”
“天哪天哪。”乔恩喃喃地说。
“而且说到机甲,我们也有,”柏克作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带着三人(和一魔)绕过胜利之矛战骑那斜斜延向空中的反重力导轨,去看陈列在不远处的一具外骨骼式的小型单兵机甲:“配套的魔导动力战甲,也就是重装骑士的铠甲了。”
接着他又带温斯顿家的三个年轻人去看了游侠使用的各类炼金枪械、自瞄式魔导长弓,潜行者所使用的粒子振荡切割战刃,以及其它等等适用于各类职业的各式装备。
“先生?”侯烛感知到他的金手指老爷爷时上时下时远时近,好像正以极快的速度在这个大厅里来回地飘舞,忍不住问道,“您在干什么?”
“这些武器哦!我正在尝试是否能够从哪里看到标识从而推断它们是什么地方产出的。”
也许他可以去这个公司定制一柄长剑,苏芙觉得他马上就可以再次收获爱情了。
“这种级别的装备不是一般的企业能够制造出来的,而在泽坦,所有的企业都要受乌斯卡人的监管尤其是这种敏感行业。他们不会想要让乌斯卡人从缴获的装备上得知他们秘密向泽坦的反抗事业提供支持,”侯烛说,“您恐怕找不到公司的标识,我试着问问柏克。”
说着他开口:“柏克!”
然而听完他的问题,帕克·莱蒙德却是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家族的供货渠道是保密的。”
“好吧。”
侯烛说。然后震惊地感知到刚刚还生龙活虎漫天飞舞的某人一下就蔫了,“苏芙先生?”
苏芙拢起恶魔之翼,在中转位面把自己裹成了大大的一团:“嘤。”
侯烛:“?!”
拿超凡出尘前辈高人剧本的金手指老爷爷居然嘤?嘤??
手握龙傲天剧本的某个主角可给吓坏了,疾跨两步来到了他大致感知到的苏芙所在的位置,“先生导师,您怎么了?”
“我的剑断了,”苏芙难过地说,“很久了都找不到趁手的,我想向生产这些武器装备的公司定制一柄。”
“剑”侯烛不由得感到很是诧异,“先生,您不是德鲁伊吗?”
他回想着他缠绕青绿藤蔓的圣白之杖哦这玩意儿好像好久都没再见到了,“德鲁伊还要用剑的?”
苏芙:“!?!”
侯烛把箭放到一旁,将长发掠向耳后,拉动弓弦,试了一下手感,但紧跟着便停下了动作,“等等,怎么这么多人在看我?”
这个训练场在使用中,有不少武者学徒在作训。这边场子离得最近的人在看他;他一路过来经过的人在看他;相距明明很远隔了有大半个场地的人也渐次转过了头来看他。
侯烛听到了一些惊叹:
“天!看那个小哥——他好漂亮!”
“刚刚他提着长弓从我身边路过,那淡金色的长发噢!我简直怀疑是精灵王子从屏幕里走了出来。”
“雾草,说到精灵你们看他的耳朵!”
“?!”侯烛顿时产生不祥的预感。
有人已经大叫了起来,“不会真的是精灵吧,嘿!”
不祥的预感更强烈了,下一秒,乔恩就挂着不怀好意的微笑代他回答了这个问题,“是的哦!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我们艾文少爷可是有精灵血脉。”
“?!?”
“精灵血脉?!”
整个训练馆都沸腾了,一个个好奇的学员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我信我信!不用你说,没有人能比这位兄弟更精灵了。”“我这辈子居然能看到活的精灵!”“兄弟能不能让我摸摸你的耳朵?”
教官也跑过来了,这是个留络腮胡的汉子,胸前挂着徽章质地的一星骑士超凡纹章,直接使用“冲锋”战技风风火火地从斜对角冲了过来,一路发出“哦哦哦哦哦!!”的迷惑声音,严厉喝退围向侯烛的一群学员,“一个个的都在干什么,看把人家给吓的放开那个精灵让我来!”
学员们:“”
“您最吓人好吗,布朗教官。”
侯烛默默地抬手捂住了耳朵。桑里斯·布朗一个急刹车停到了他身前,“让我康康让我康康哦,老天,简直符合人类对精灵的一切幻想,还这么套路地喜欢弓箭!这么说,我们基地居然可以培养一个精灵游侠了?!”
说着拿过了旁边的训练用箭矢塞进他手里,热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来!射一箭我看看。”
侯烛:“”
他是要给金手指老爷爷看的啊又不是给你们看!可是现在也没有办法了于是只好在一大群人的注视中弯弓搭箭。
“十环!哦天哪,多么专业的动作!——我敢保证,肯定是十环。”
“你这不废话么,人家是精灵嘛!”
“对啊,精灵在这方面都是很有天分的”
十环吗?侯烛调整呼吸,进一步放松了双肩。他可以的。就像早些年无数次曾做到的那样,正中靶心的十环。两年前真的只是意外意外而已。
箭矢离开了弓弦。
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箭羽在空中划出的轨迹,下一秒,惊呼声响起。
“——噫?!”
十环的话是没必要惊呼的,因为那是意料之中的结果;稍次一些的环数也没必要这么讶异,刚拿起弓不太适应也是正常的。
这一箭脱靶了。
侯烛整个都是懵逼的。“这怎么会?!”惊愕过后好心的围观者们自发地为他找起了理由,“是不是不习惯我们这里的弓”
“都是你们在里咋咋呼呼害得人家紧张了!”桑里斯愤怒地说道,一道眼神把围观学员向后又逼退了几步,又抄起一支箭递到侯烛手里,“别搭理他们,来,继续。”
侯烛又试了一箭。
这一箭没有脱靶才怪,在他的努力之下,箭矢对箭靶的轮廓进行了描边。
“没事,孩子,再来!”
精准描边。
“再!”
更加精准的描边。
侯烛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回去的,总之到了酒店的房间他直接就自闭了。
怎么会这样呢他实在是想不通。十几支箭。居然愣是一支也没有射中。围观者的目光从最初的可以理解到随后的难以置信再到最后的隐隐嘲弄,有人在笑,还有人说他是精灵之耻——这时有人找出答案说可能因为他是混血精灵,没有继承弓箭方面的专精,跟着立刻就有人反驳说那也是混血精灵之耻。
他们说笑都很小声,因为这样比较礼貌,只可惜他的精灵血统有听觉加成,照旧听了个一清二楚。还有乔恩拍着大腿和安塞尔说,哈哈哈哈笑拉了,回头要发到群里,看我们的大少爷又丢人了,安塞尔一顿表示应和。
“艾文?”
苏芙现身坐在他身旁,熟练地把他揽住——他的契主现在很需要安慰,非常适合趁虚而入,考虑到这货全无征兆就把他丢回去的累累前科,他很有必要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机会恰饭!
“苏芙先生。”
侯烛把头埋在他肩膀。触感有点不对。淡淡的香。不过他现在没心情去细究不对在什么地方,“谢谢你没有嘲笑我。”
“其实我本来打算嘲笑的,连语言都组织好了,你可以试听其中一条——‘我把米撒到箭靶上,鸡都比你啄得准’,”苏芙诚实地说道,把他给揽得更紧,“但是我很快发现,这里面有问题,应该源于某种魔法因素。”
“什么因!?”
侯烛抬起了头。随后深碧色的瞳孔剧裂震颤,几乎不敢相信他看到了什么——银色的长发像是盈满了星月辉光的溪流,流淌过精致的锁骨与漂亮的胸肌,越发衬得他的皮肤冷白宛若无色。
“先先先、先生!”他整个儿都是错乱的,再也没空去关注自己的问题,“先生您衣服呢?!”
“啊,衣服呀,”苏芙淡定地应道,“我脱了。”
侯烛:“?!?”
他手忙脚乱地从他的导师怀里逃出来虽然导师身上香香的,把头转到一边不敢看:“先生您脱、脱衣服干什么?”
“当然是为了行之有效地对你进行安慰。”
侯烛:“?????”
眼前两条路,她都不选。
与其成为被追杀的考生,或者借助他人的力量横扫,不如成为这规则本身,直接降维碾压。
她要选择第三条路,权力:屡破诡案,加官晋爵,圣上封赏,死后加封。
人间帝王亲自授予的称号,功德延续至阴间必有表示。
生前是长安钦天官,死后自有城隍庙里塑金身。
我亲爱的考生们,真以为在阴间你们苏大人我就不是官了?
啧啧,真期待你们看到我朱袍换冥绣,官印叠阎帖——
诸君生前身后名……
皆由我来判!
第 54 章 54-春风得意日,万千孔明灯(含营养液加两更!作话有点正文相关的宝子们可以看下哦~)
阴曹地府。
宗政烨正利用第四视角观察四周游荡的厉鬼轨迹,那些轨迹明显得就像夜色中闪烁的萤火。
“不愧是宗政家的血脉神技,你这堪称利器。”苏鸾看他认真干活的模样,夸了他一句。
第四视角并不是宗政烨主神波塞冬的专属神技,据说是由血脉能力激活而来,世世代代家族传承。
其范围广、穿透力强、限制小,在这种大逃杀地图中简直是作弊利器。
宗政烨微笑了下,“何德何能让苏首席这么夸赞,你的神技才是……”
就在这时,他的瞳孔猛然收缩。
魅魔,是地底生物中最善变,最堕落,最贪得无厌的种族。
不过其中也有例外。
比如23号观察对象。
和外面的娇艳贱魔不一样,他是一个有理想的魅魔,魔生目标是成为一个强大的法师。
他追求知识与效率,无法忍受混乱放纵的生活方式。成年魅魔需要通过性行为摄取生存所需的能量,这在他看来是无法忍受的低效。于是他通过一系列复杂而精密的运算,开发出了不需要通过性行为,也能够摄取能量的方法。
这让苏芙一度对他寄以厚望。
——然后,23号成年了。
【火月23日,迎来成年的23号迫切需要进食,于是尝试了新的进食方式。从其接下来做了一天的研究来判断,效果相当理想。】
【火月24日,23号被施法者召唤,回来后开始进行性行为。】
【火月25日,性行为。】
【火月26日,我对23号进行了提醒,似乎起到了当头棒喝的效果。23号锤胸顿足:“卡内基啊卡内基!你怎么能如此堕落!难道你已经把成为法师的梦想忘了吗?”
我告诉他,人类有句古话,“吾日三省吾身”。23号十分认同,表示绝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火月27日,性行为。】
【火月28日,性行为。】
今天是火月43日。苏芙以近乎飘行的姿态来到了由黯石搭建的多角塔下。
这曾经是座法师塔——进行奥术研究与魔法实验的场所。然而如今,即使隔着厚重的墙壁,也能听到里面躯体碰撞的湿靡声响。
苏芙叹了口气,抬起了手,在观察笔记上写下:
【火月43日,性行为。】
由灰黄色的特质纸张装订的册子升腾逸散作魅紫色的烟雾,与他同为半烟雾形态的身体融合到了一起。苏芙从大开的窗子飘进了黯石塔的二层。
没有灯。不过他拥有作为地底生物标配的黑暗视觉,依旧能够看见各类法术书与魔法卷轴零乱堆积在操作台上。尽管没有色彩,但却有着极高的清晰度,就连表面因闲置太久而蒙上的薄薄一层尘埃也一清二楚。
一番挑捡过后,苏芙将用得着的一些资料雾化收起,循原路飘了出去。
这个过程中碰到了一些禁制,使得卡内基得知了二层实验室所发生的事情。他来到窗口方向,苏芙回望了一眼,目光和他在空中交撞。
“之前抢我铸剑材料的回敬,卡内基。”
他做好了和卡内基干上一架的准备,但卡内基甚至没有追。这是因为身材高大的炎魔从他背后扯住了那对出于情趣的目的而调整得精致小巧的魅魔翼翅,把他给摁在了窗台上。
深红的长发在他光洁的胸膛流淌。
容颜艳丽的青年眉头微皱了一下,但并不是出于愤怒,“反正那些如今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他平静地说,“苏芙,你也是一个魅魔,你以后会知道,那些东西是完全没有意义的。”
苏芙没有反驳。
他承认他的命运很有可能确如卡内基所说。
卡内基之所以是23号,自然是因为如此画风清奇的魅魔前面还有22个。
他们有的很优秀,有的很幸运,还有些不仅优秀而且幸运,但却统统没能挣脱魅魔的宿命,更不用说他这个无比普通,而且还特别倒霉的了。
苏芙有充分的理由认定自己特别倒霉——不倒霉的话他也就不会穿到这个鬼地方了。
他本不属于这里,也并不是魅魔。
关于过去的事情他有很多早已遗忘,但有时午夜梦回,却是常常会置身在另一个世界——冰冷沉黯的钢铁森林里,投影在空中的文字变幻着华丽的光色,大大小小的飞行器时不时从头顶掠过,在光影间穿梭;白昼时天边会升起一颗炽橘颜色、名为太阳的恒星,它的光撒在身上,让人感觉暖暖的。
穿越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阳光了,毕竟这是个地下城。
有些品味独特的高等邪魔会用昂贵的魔法耗材在自己的住处模拟出阳光的效果,但苏芙这里,唯一能发光的,只有一些蘑菇。
一盆发光蘑菇像是台灯一样在桌子的左首摆着,苏芙还原了雾化的资料,让冷淡的青白色幽光把书页映照得微亮。
然后又把笔记摊开在了一旁。
【包括卡内基在内的23个魅魔,堕落的原因很统一,都是由性行为开始的。】
【进食与性行为,都能够促进生命的延续与基因的传承,故此本能决定了生命体进行上述行为时,能够感受到由衷的快乐;而对于魅魔来说,性行为与进食是一体的,叠加在一起,就是双倍的快乐,这是令魔无法拒绝的诱惑。】
【天才法师23号通过新式进食方式来规避双倍快乐,但却惨遭召唤——魅魔成年后很快就会受到召唤,而施法者召唤魅魔的意图毋须多言。作为契约生物,很难违抗契主,但凡被召唤就会被迫快乐,但凡快乐就会选择堕落,所以,必须在成年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找到方法对[契约召唤]进行阻断】【成年后最大的感觉就是饿。】
【很饿。】
苏芙无力地抬手掠了掠头发。
过去他只是魔雾的时候,只需要吸取空间中游离的魔素就可以生存。然而现在,他从无等级的魅魔幼体,变成了九等的成年魅魔,空气中的那么一点游离魔素对他而言杯水车薪,已经完全没有用了。
——不想饿死的话,就必须进食。
苏芙将手伸向摆在桌子一角的单刃长剑。
魅紫色的烟雾氤氲。闪烁着寒冽光芒的剑刃化作了一只漆黑纤薄的皮制手套,严丝合缝地包裹住了他的右手。同一时间,笔记本连带着自制的金属笔同样变成手套,戴在了他的左手上。
他站起身,往外走,身上的衣装也同步发生了变化。
原本是轻盈柔软的居家服,而现在,已变成了一袭漆黑光滑,装饰着一枚枚金属亮钉的紧身皮衣。是制服的样式,然而风格大胆而开放,由肩到背,大块肌肤浑不在意地暴露在外,被他种在屋子里的发光蘑菇照出冷白的微光。
这样的外观是他借鉴记忆中广受好评的限制级作品来设计的。而完成换装的同时,作为魅魔的种族特征也完全显现了出来。
弯曲螺旋,S形向斜后方生长的魅魔标志式犄角从银浪般的发丝中延出;极长且纤细,亮黑色的尾巴在身后微微摇晃,一颗圆润饱满的小巧桃心坠在末端,一抹神秘的幽紫随光照而缓缓流淌。
线条流畅的蝴蝶骨下,妖孽邪冶的黑色翼纹浮离了皮肤,在魔法光尘中化作了一对巨大的恶魔之翼。魔力气流在翼翅边缘涌动,随时可以带他离开地面,不过在计算了一下飞去热闹的地方觅食再飞回来大致需要多长时间之后,苏芙重新又把翅膀给收了回去。
——阻断阵布设在屋子里。如果他途中不幸被召唤,很有可能来不及赶回来。
所以最好还是在门前等待。
在门前不远处,生着一株有着灰白的枝条、漆黑的叶片,树干粗壮已有不少年头的地底柳树。虬劲的枝桠有如濒死的魔鬼那不甘的手爪一般,斜斜伸向一旁或可称之为道路的谷地上。
苏芙跃上了一根看上去最为舒适的枝桠。用同样参考某限制级作品的动作侧身躺下。
然后,释放出了饥饿的气息。
吸血鬼尼特是从地表下来的。
他刚刚饱饮了人类的鲜血,正在琢磨要如何发泄他此刻过于旺盛的精力,凑巧,便发现了一个饥饿的魅魔。
魅魔是一种很奇特的生物,自带魅力值加成,越饥饿,便越诱惑。此刻所能够感知到的气息诱人到几乎让他无法自抑,尼特飞快地寻向那诱人的魔力源头,当视线穿过灰黑的柳条,看到那以手支颐懒散侧卧的魅魔,他的心脏,瞬间开始以让他都感到不可思议的幅度在胸腔里碰撞。
这是穷尽他所知的任何词汇都难以确切表述的惊艳。
即使抛开饥饿所带来的魅力加成,这个魅魔也太美了。种族的特性决定了魅魔的颜值普遍不低,但也从未有哪个魅魔能像眼前这位一样,漂亮到这种程度的。
尼特一向只选女性作为亲密对象,但这一刻,性别已经不再是问题了。
苏芙垂眼看着吸血鬼向自己快速接近,金属笔在纸面上快速地书写着——
【成年后的第一次捕食。产生了些许的紧张情绪。不过还好,之前已经考虑到了初次捕食会感到紧张的可能,并对此作好了预案。】
【接下来只要按预案来操作】
笔记本重新幻化作手套,苏芙一点一点勾动唇角,向尼特露出了一个练习过无数次的服务业从业者标准的120°微笑。
并字正腔圆地念出了预案中准备好的台词:
“大爷,上来玩呀。”
然后发现好像漏掉了个问候语又赶紧补上:“哦哦你好。”
尼特:“?!”
吸血鬼的脚步猛地一下就刹住了。
这个魅魔怎么看起来奇奇怪怪的简直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向外释放可疑的气息。
虽然很漂亮但也不值当用性命去冒险,邪恶混乱的地底世界杀魔可不犯法,要不还是算了?
苏芙懵逼地看着这家伙居然又向后退了回去:“???”
“不好意思,请不要走!”他连忙尝试挽回,“我刚刚成年,业务有点不太熟练,不知道这使你误会了些什么,但我只是想要吃些东西而已。”
尼特又转过了头打量着他:“刚刚成年?”
眼前的魅魔九等下阶,确实是刚刚成年所会具备的实力;而从他所释放出的气息的诱人程度上来看,也的确是很饿很饿,就像从来没有吃过东西。
警惕之心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浮上心间的惊喜——他居然可以碰上一个贞洁的处子魅魔!这是多好的运气!
“放轻松,”吸血鬼重新走向他,那还算英俊的脸上绽开了格外温柔亲切的笑容,“哥哥会教你要怎么当一个成熟的魅魔的。”
苏芙重新回归预案,向他还以礼貌的微笑:
“噢!那可真是太谢谢了,好心的先生。”
他作出邀请的姿态,向旁边让了一让,好让这位吸血鬼先生上来。
而同一时间,右手已是以支撑的动作无比自然地移动到了背后,在尼特看不到的角度,皮制手套升腾作魔雾,无声还原成了长剑的本来形态。
成年男性吸血鬼,九等上阶。在这个接近地表的低等区域,已经算是不俗的实力。
整整比他高了两个小等级。
魅魔原本也不是擅长战斗的种族,以他目前所拥有的天赋能力,是无论如何也打不过的。
不过,没关系。
他有剑。
狭长而妖孽的魅紫眼眸,在吸血鬼接近的瞬间便被澎湃的战意点燃。
闪耀冰芒的剑刃宛如一道流星划破黑暗,熔银般的长发在空中翻出华丽浪卷。血色的眼瞳里一点凛冽的剑光飞快放大,尼特不由得惊叫出声,自眉心感到死亡逼近的恶寒。
恐惧,惊异,震撼鲜活的情绪在不死者心中交织,尼特提醒自己冷静下来。作为一个吸血鬼,在这种情况下他应该
只可惜剑的速度大大超出了他思考的速度。九等上阶的吸血鬼什么都没用出来,就被一剑贯穿,钉死在树干,然后脖子也被喀嚓一声清清脆脆地扭断。
苏芙当然知道,吸血鬼是不死生物,拥有惊人的自愈能力——这样的话能让他暂时老实一点。
长剑再次幻化成手套。苏芙提着尼特的领子将他拖到了房间,束缚在了一个法阵里面。
时间让尼特脖颈的伤势得到了修复,他的眼睛动了一动,醒了过来。
头顶是粗糙的天花板。不远处几丛蘑菇发出清冷的光。如今他被迫躺在潮湿的地面上,一个魔法阵抑制着他的力量。
“哥哥哥哥哥!”年轻的吸血鬼惊恐地大叫出声,“现在你是我哥!你要做什么?”
脚步声响。银发的魅魔走到了他身旁。“我只是想要吃些东西,”他说,“刚刚已经和你说过了。”
“呃”
这样的答案让尼特的心脏缓缓落回到了肚子里。
“你是第一次,怕疼,所以想把主动权握到自己手上吗?”吸血鬼热情地说道,“可以和我说啊!我肯定乖乖配合,没必这么动刀动枪的。”
一边说着,一边试着挣动,但这个束缚阵已经完全把他给压制住了,“你看,我现在连裤子都脱不了了。”
听起来是不要命了的危险发言。不过对于魅魔而言,这样的态度是身为食物应有的自觉,并不构成冒犯。
苏芙缓缓蹲了下来,把在这时显得有点碍事的银色的大波浪向后掠到了背上。
尼特看着他那线条完美的下颌,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此刻的他已经完全不再紧张,反而隐隐感到期待:“那你是打算自己来吗?请。”
“谢谢,”苏芙很有礼貌,“那我就开动了。”
他凑得更近。魅魔的气息姿肆扑在尼特的脸上。
带着一点近似于草木的清新,但却远比那靡丽的浓香还要更加令人沉沦。尼特的心中越发地兴奋。这就是清涩的处子吗?果然和那些风骚放浪的娇艳贱货就是不一样。
他的手被银发的美人拉了起来。
刺激,实在太刺激了,吸血鬼忍不住心想。今天的经历一波三折实在太过离奇,恐怕脑洞最大的吟游诗人都不敢这么编——谁能想得到开门迎客的饥饿魅魔会突然掏出一柄大宝剑?而用大宝剑袭击恩客的原因,只是为了在进食过程中获得主动权?
那么接下来,就是自动送上门来的,让人血脉贲张的
血脉贲张的香艳场景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手腕猛地剧痛。
尼特费力地将眼睛转过去。
魅魔用小刀深深割开了他的血管,正在放他的血。刚刚他的视线完全被他那过分漂亮的脸蛋给吸住了,再加上这里的光线原本也有些晦暗,以至于他竟没有发现,这家伙手里碰着一个陶碗——
好特么大的一个碗!
尼特瞬间又惊悚了起来:“你干什么?!”
“不是和你说了吗,我饿了。”
苏芙看着吸血鬼那深色的血液汩汩地涌进碗里,耐心地解释说,“新式进食方式并不需要与你进行性行为,但必须摄入你的体l液。精l液的效果是最好的,不过让人恶心,而且获取很麻烦。唾液汗液与尿液以同样的理由排除,如此一来,血液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尼特眼睛缓缓瞪大:“???”
这魅魔怕不是有什么大病,这什么见鬼的进食方式?
——而且他一个吸血鬼怎么就被别人给吸血了?
“为什么一脸见鬼的表情?”苏芙感到很是疑惑,“你刚刚明明主动向我发出了邀请。”
尼特竟无FUCK说:“”
——我邀请你做的是这个?
苏芙又戳了他一刀:“我这么吸对吗?无论是容器还是别的什么,有需要改进的地方吗?你看你的伤口正在飞快地愈合,我是应该隔一会儿捅你一刀呢,还是应该保持刀子切入血管,不拨出来呢?”
尼特:“?!!”
长这么大还从没受过这样的侮辱,年轻的吸血鬼顿时暴怒,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苏芙连忙澄清:“不要误会,我只是单纯在请教,毕竟你作为吸血鬼,在这方面应该比我有经验。”
尼特:“”
行了,够了,不要提醒他作为吸血鬼如今正在被吸血了。
他现在不是吸血鬼,而是吸血鬼之耻,谢谢。
血液积了小半碗,苏芙收了刀子,把陶碗从地上捧了起来。
碗沿凑近了唇边,动作停顿了一下,而后又飞快地把碗给拿开了。
“我感到强烈的恶心,”苏芙说,随后再次转向了某个可怜的吸血鬼之耻,“请问,如果我把这碗血做成类似于鸭血粉丝汤之类的食物再服用的话,还有没有效果?”
尼特大大地翻给他一个白眼。
吸他的血就算了居然还嫌弃!还能再过分一点儿么?
他闭上了眼睛,已经完全不想和这个有病的魅魔说话了。
苏芙没有得到回复,只好捏着鼻子把这碗血给喝掉,随后使用了一个从23号那里得来的吸收能量的转换法术。
饥饿感立刻缓解了。
饱满的双唇因沾了血迹而显得格外明艳,苏芙抬手擦拭,感受到了唇角上扬的弧度。
虽然有点恶心,但可以避免进行性行为,新进食法确实有用,23号简直是个小天才!
他快乐地开始练习挥剑。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机械化的训练动作。但若是想要成为剑圣,就要重复地做。挥得时间长了就会有点无聊,苏芙突然意识到,他的目光好像不由自主地不断地往束缚阵的方向飘?
有哪里不对。苏芙留意了一下,原本挥剑两百次左右,他往会束缚阵里看一眼,后来变成了一百次,再后来,则变成了五十次,三十次
他停止挥剑,对自己的身体进行感知,很快,便找到了答案。
饥饿感是缓解了没错,但是这不够远远不够。
摄入血液,通过能量的转换,他可以维系生存,但却感受不到那种那种饱腹的满足
那么接下来显然应该寻找解决办法。
他长久凝视着束缚阵里的吸血鬼,一个念头有如一缕轻烟般袅袅然从心底飘了起来,这个吸血鬼,长得其实还是挺英俊的
苏芙心下一凛,立刻变出了一面镜子。
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对比了一下双方巨大的颜值差距,苏芙立刻冷静了下来。
他拿过笔记本,对血液的摄入量、饥渴感产生的时间、频次与强烈程度进行了快速的记录,随后再一次来到了尼特身边:
“我又饿了。”
“你是一个魅魔好吗,又不是吸血鬼,你吸我血能有什么用?”尼特眼睛抬了一抬,不耐烦地说道,他意识到这家伙需要他,“解除阵法,我喂饱你,然后我会忘记今天的事情。”
“什么,你的记忆力居然这么差?!”苏芙瞬间后悔起喝他的血了,“你是有什么缺陷吗?”
“我的意思是,上过床之后,我就原谅你!”年轻的吸血鬼几乎要咬牙切齿,“没有人会在被如此对待之后依然选择原谅你的,我看在你刚成年不懂事的份上不和你计较——”
“可你如此之菜,连我一剑都接不了,”苏芙指出,“我并不认为你的原谅有什么征求的价值。”
尼特:“&^%$#”
别骂了别骂了。
“我仍然感到饥饿显然是因为能量的摄入量不足,”苏芙接着说道,“所以,接下来我要继续放血了。”
这次放了一大碗。
尼特疼得直抽抽,眼睛半睁半阖地看着他喝完:“你饱了吗?”
“好了很多,仍然存在不满足的饥渴感,”苏芙仔细感受了一下,“但是我已经喝不下去了。”
同时拿过笔记开始记录,此刻已能得出结论——
【无法满足的饥渴感,看起来和能量的摄入量关系并不大。】
【也许只有通过性行为,才能得到真正的满足。】
【这是新式进食法作为替代品必然存在的缺陷,看来只能忍受并想办法习惯了。】
【重点:今后要熟练变出镜子。】
【如果饥渴之下,对别人产生想法,就立刻照一下,通过巨大的颜值差距让自己快速冷静下来。】
尼特茫然地看着他拿着一支造型奇怪的笔在那里写写画画。
耐心地等着他写完,然后用尽可能礼貌的语气询问道:“既然已经喝不下了,那么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你就留在这里,”苏芙说,“这里地处偏僻,狩猎很不容易,更不用说我业务还很不熟练。”
骗子,你出剑明明超熟练!尼特腹诽,然后心里不自由地又开始感到期待,“等到你饿得受不了的时候喂饱你吗?”
“我不会把自己饿到受不了的地步的,”苏芙看着他,满脸都是欣赏之色,“我会高频次地来你这里取血,吸血鬼的不死属性实在是太赞了,远比一般的食物要耐用呢。”
尼特:“???”
真正的吸血鬼,会以庄园的形式豢养人类,让不同人种进行交合繁衍以产出味道最好的鲜血;
而虚假的吸血鬼,则是惨遭神经病魅魔束缚在法阵里,可持续性地被吸血
现在他已经不是吸血鬼之耻,而是吸血鬼之耻之耻了。
还好,这样耻辱的套娃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
在即将被吸干的第三天,尼特感受到了异样的魔法波动,苏芙身周浮动着神秘的光晕,看上去是被一种魔法效果给笼罩了。
这是被锁定的效果。
有施法者使用了召唤魅魔的法术,与他建立了链接。
——他马上就要被传送走了。
从卡内基处得来的法术书提供了许多有价值的信息。可以对用以阻断传送的魔法阵进行进一步的完善。
时间无声流淌着。当早生的蘑菇凋败腐化成一泓荧光汁液,新生的蘑菇在略有些辛辣的独特气味中隆起,生长,舒展菌帽,把漂亮的网状菌裙垂下来,逸出如萤火虫的微光孢子在空气里悬浮,苏芙的工作终于有了结果。
【现需要更多的魔法材料:雷矿砂,幻木草,银叶果,山居狼蛛的钩爪,地侏特产研磨剂】
他起身前往交易区。
卡斯特罗地下城交易区,是黑暗精灵领主西弗法尔的直属产业,有恶魔卫兵在此巡逻。
不过就在恶魔卫兵的眼皮子底下,便有一个魔兽人与啸惧魔推搡撕打着,它对此丝毫不作理会,直到撕打进化成撕咬,魔兽人利齿交错的大口张开,几乎扯去了啸惧魔的半个肩膀,邪魔发出凄厉到堪可刺破耳膜的嚎叫,颤抖着将一袋魔石递到——更确切地说是抛到了它的脚下。
卫兵用它那黑红色的蹄爪扒拉了一下,觉得成色尚可,这才擎出那形状狰狞的三叉戟,把两个给隔开了。
啸惧魔蹒跚着离去,脚步声虚弱而黏湿。魔晶石灯拉长了它的影子,比影子更长的是那浓稠的血液在它背后拖出的一道闪亮的痕迹。但当一个脏兮兮的泥怪如墩布般蠕动过去,不甚整齐的石质地板便变得格外干净了,唯留魔之血那酸苦的气味犹在弥漫着。
苏芙走过一个个摊位,对这些早已见怪不惊。
红发的地精接过十块魔石,点了点头,把三颗圆润饱满的银叶果交到了他手里。苏芙将果实放入革袋,待要转身离开,却被隔壁售卖武器盾甲等锻造品的黑矮人给拉住了。
也许是因为刚刚他把那几柄单手剑多看了几眼的缘故,“我没有购买意愿,”他澄清,“只是看看而已。”
然而矮人钳着他的手却没有丝毫的放松。
苏芙回过头来,视线向下,对上了一双闪烁着贪婪之光的小黄眼睛。
“来给俺松松筋骨啊,”矮人满脸垂涎之色,“漂亮的小魅魔?”
苏芙感到很是错愕。
“你为什么会向我提出这么不合常理的请求?”他把矮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你的筋骨确实非常紧实,但这是由你的种族与锻造职业所决定的,如果你需要求医应该去找氏族萨满或者黑暗神官,我作为一个魅魔,显而易见无法为你提供帮助。”
“?”
黑矮人愣住。
苏芙试图抽回手。但黑矮人并不打算放开他——不仅不放开,还粗鲁地把他往怀里拉,同时连球炮般地开始骂脏话。
脏话里混有很多发音奇特的矮人语单词,苏芙听不懂,但结合通用语上下文可以判断,这应该是与性行为有关的意思。
“原来你打算和我进行性行为,为什么不直白一点呢?”他说,“你这样拐弯抹角的让我很难弄明白你的诉求。”
黑矮人又愣了一下,抬手挠了挠那一头乱蓬蓬的棕发,不再说脏话了。他把一套护甲哗里哗啦地踢到了一边,“所以,我们干脆就在这儿——”
“但是你说了并不意味着我就会答应,毕竟你的颜值远远达不到标准,”苏芙说,“而且我还没有”
和这个魅魔交流有点困难,黑矮人已经没有耐心听他说下去了,拉着他便要把他按倒在摊位上。
但被他扣在手中的纤细手腕却是逸散作烟雾突然消失。用力过猛再加上力道使空,长相丑陋的矮个子一头栽向地上,好巧不巧地把脑袋扎进了一个为巨魔打造的头盔里。
他的身体整个儿颠倒了过来,一双小短腿在空中弹腾着,滴溜溜地一连转了好几个圈,如不倒翁般,愣是够不着地。
笑声从旁边的摊主与顾客中爆发出来。苏芙以飘荡的姿态退到了两步之外,补全了还没来得及说完的句子:“我还没有成年。”
烟雾重新凝实成手臂。他拿出了笔记。
【似乎应该对黑矮人是否为‘智慧生物’重新进行评定,不过也许单纯是这个个体存在严重的智力障碍。】
【这或许便是除工艺局限之外,他所打造的剑刃质量极差的另一原因。】
【白瞎了那些好材料了。】
完成记录,苏芙飘行离开。背后哐里哐当间杂着一声闷响,是黑矮人终于与他所热爱的大地来了一次亲密接触,接着便用掺着矮人脏字的通用语又一次破口大骂起来。
不过,却是并没有继续拉扯他的意思。
没有人会去和一个未成年的魅魔拉拉扯扯。这当然不是因为什么未成年魔保护法(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存在),而是因为未成年的魅魔没有实质,所谓的身体不过是由一团凝实的烟雾。
谁又能强迫一团雾气做什么呢?
所以黑矮人粗声粗气地要苏芙等着。
本来他也不会弄错,都怪这个小魅魔单从外表来看和成年魅魔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不过这倒是件好事,这意味着他马上就要成年了。
“万分期待,顺便祝你生意兴隆,”苏芙欠身,风姿优雅,银色的卷发有如海浪般从肩膀垂泻而下,“毕竟到时候你的财产就是我的财产了。”
他前往下一个摊位,继续寻找材料。
制作法阵所需要的材料种类很多,有些少见的材料未必有人出售,一次买齐是不可能的,需要多来几次碰碰运气。
苏芙用了许多天的功夫,方才把阻断阵所需的一应材料给凑齐。
接下来,就是检验研究成果的时刻——
他成年了。
林明熙仰头望着漫天灯火,忍不住喃喃自语,“这就是S级副本吗……”
“感觉和真实的场景已经完全没什么区别了,未免也太绚烂了。”
“老大,我觉得要不是神衍还时常在我耳边提醒,我都有点恍惚,这究竟是在考试,还是……真的生活在这个时代?”
苏芙回过头,夜风卷起她的衣袂。
“走吧。”
她可不是庄周,不会梦蝶。
因为在她遥远的故乡,如此辉煌灿烂的盛世曾真实存在,又怎会被这虚影诱惑?
但若连虚影都能让世人震撼……
她垂眸,所以,考卷之外的老师们和某些存在,你们看到了吗?
这辉煌盛世的长安啊——
是华夏!
第 55 章 55-世界之下,蜉蝣青天(含营养液加两更)
苏芙想让所有人看到华夏的盛世长安。
看长街如玉带蜿蜒,灯火如明珠点缀。
看远处的钟楼矗立,鼓楼巍峨,肃穆如松。
听夜风送来丝竹管弦,琴瑟和鸣,乐声悠扬绕梁,似要将这一刻留住。
她是从什么时候有了这个想法的呢?
大概是看到A卷考试内容的时候,她发现目标竟然是破案寻找凶手。
不太对劲吧。
这种考卷为什么会召唤出钟馗真君?
破案?查凶手?未免也太小瞧钟馗真君了。
钟馗可是正儿八经的地府判官,若只是为了查几桩人间小案,简直是大材小用了。
不是为了A卷,那一定是和B卷有关。
甚至B卷的地图就是……地府!
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钟馗完全匹配阴曹地府地图,所以召唤的是钟馗真君。
有了这样的解题思路,苏芙再回头看这长安城就有点头绪了。
长安城破案?直接让钟馗真君唤阴兵抓魂不就完了?
阴曹地府大逃杀?在钟馗判官的地盘上,谁敢抓啊!
考试不成问题,但貌似她可以借此机会,用钟馗真君的身份搞大事啊!
什么大事?
郎烛一觉睡到第二日早上,侯简也喊不醒他,等郎善彦回家后,她立刻将夫君拖到儿子屋里:“寅寅发烧了!”
郎善彦一把脉,当即开方,先给孩子推拿退烧,第二天亲自去买菜,回家煮苁蓉鲜鱼汤给儿子补身子。
“寅寅怎会有虚劳之症?他才多大啊?”郎大夫纳闷之余还有些心虚,不会是他和简姐让孩子学的东西太多,把寅寅累着了吧?
孩子出生以来第一次发烧,侯简慌了神,闻言立刻说:“肯定是我教他下棋,让他太过劳神所致,这棋我不教了。”
郎烛双眼微睁,正好听见亲娘来了这么一句,顿时伸手:“要,要下棋。”
这个没手机没电视的时代已经很无聊了,他好不容易咂摸出点下棋的趣味,别为了小小发烧就停他的娱乐活动啊。
这一烧让郎烛好几日无精打采,虽然无聊,但也只能先放下学习等劳神的事。
这年头缺医少药,随便一翻郎善彦放在书房里的那箱行医手札,被风寒带走的病人粗略估计逼近四位数,两岁半的宝宝想长大,所以他不逞强。
侯简则是除了失踪的三哥外,只剩郎烛这么一个血亲,因而一直守在郎烛身边,搂着他唱歌,给他做衣服,时不时哄他喝水吃东西。
如此过了几天,郎烛痊愈,下地时总觉得视野好像高了一点点,侯简也发现这点,将他带到墙边,拿笔一划。
“是比以前高了点,看着有一米了。”
郎善彦又抱他上秤看了看:“上次称还有三十二斤呢,病了一回,只剩三十一斤了,得补补。”
郎烛觉得自己不算瘦弱的小孩,他能吃能动底子好,家里肉蛋奶没断过,栀子姐都说他像三、四岁的孩子。
但当阿玛的黄芪炖鸡汤摆上桌的时候,郎烛还是没忍住咽了咽口水,埋头努力干饭。
好鲜!好香!为什么连黄芪都煮得那么好吃!
又过了几日,那德福按时来上岗,和郎烛一起坐在书房里,听侯简讲述有趣的历史故事,握着细细的毛笔在纸上练字。
郎烛手部力量不足,写毛笔字自然歪歪扭扭,连横竖都写不直,那德福也是如此,两个狗爬字小孩上完课,对视一眼,那德福眉毛灵活地动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陀螺。
抽陀螺喽!
那德福精通养鸟、斗蛐蛐、抽陀螺、丢沙包等技艺,在东绦胡同算是个孩子王,在郎家干了几天,就蠢蠢欲动着,要把郎烛带出去玩,郎烛和侯简报备,便和那德福出门玩捉迷藏。
那二香也跟着一起玩,但她主要是盯着郎烛,确保主家的小少爷不会玩着玩着受伤,或者是跑丢了,结果她也稀里糊涂被扯进了游戏里。
孩童们唱着“平则门,拉大弓,前边就是朝天宫。”在街头巷尾跑过,都是天真不知愁滋味的年纪。
有老汉喊着“鸡毛小掸儿鹅翎扇”,又有唱数来宝的民间艺人,到各处街边店铺打秋风。
小小的身体精力旺盛,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郎烛跟着那德福疯跑,又缩在角落里,和小伙伴们玩猫猫。
时值深秋,郎烛又嫌清朝的秃头丑,头上总少不了一顶小圆帽,脖子上戴着兔毛围脖,跑了一阵,他已经有些热了,就在此时,他耳边传来木柴燃烧时的哔啵声。
郎烛看到了菲尼克斯,金发蓝眼的孩子穿着洁白的睡袍靠在靠枕上,他面色潮红,陷在深蓝的丝绒被褥里,看起来小小的。
菲尼克斯欣喜地看着郎烛:“天使,你来看我了。”
“我的名字是郎烛,你可以叫我寅寅。”郎烛双手在床面一撑,爬上床,菲尼克斯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一半靠枕。
菲尼克斯努力发音:“寅寅?In?”
In在英文中有“在……里面”的意思,这名字太奇怪了。
郎烛坐好,拿起他的手掌,在掌心画字母:“yinyin。”
菲尼克斯练了几遍,练熟了发音。
郎烛想,菲尼克斯看起来情绪很稳定,看来那种通感状态也不一定是激烈的情绪才能开启。
他关心了一句:“菲尼克斯,你在生病吗?”
菲尼克斯乖巧地回道:“我发烧了,因为前几天的风雪太大了,我着凉了。”
郎烛:“你妈妈没事了吗?”
菲尼克斯笑着点头:“嗯,她好多了,爸爸说等她身体好了,就带她回美国,对了,这是我爸爸在东萨克塞斯郡的家,以前妈妈不愿意住这里,但这次爸爸一定要她听话,因为这里的壁炉很大很暖和。”
郎烛看出来了,菲尼克斯的父亲应该很富有,这间卧室很大,门板是白底镶金的橡木,华贵的深棕色家具上有繁复的雕花,壁炉烧得很旺。
郎烛好奇:“你妈妈不是在医学院做老师吗?你爸爸让她去美国,那她的工作怎么办?”
菲尼克斯说:“爸爸说可以给她安排,姑父也是医生,他开了宾夕法尼亚州最大的医院。”
这孩子又开始忧愁:“可是爸爸不喜欢妈妈工作,她就是为了这件事,才带我回英国的。”
郎烛耐心地听他念叨着。
菲尼克斯说了一阵,想起来:“对了,你在哪?我看到的是什么?”
郎烛知道菲尼克斯共享了自己的视角,他靠着酱缸坐着,介绍着:“我在中国,我的父亲是医生,我正和邻居的哥哥玩捉迷藏。”
“菲尼克斯,我不是天堂的天使,我是活人,与你生活在不同的国家,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可以这样对话。”
菲尼克斯睁大眼睛,浓密的金色睫毛扑扇着,第一反应是:“那我可以去见你吗?”
郎烛笑着摇头:“大概不行,我们离得太远了。”
菲尼克斯:“那我可以把这件事告诉妈妈吗?”
郎烛:“最好不要,我也没把这件事告诉爸爸妈妈啊。”
菲尼克斯居然点头赞同:“也是,大人们总喜欢把不喜欢的人烧掉,我妈妈以前也差点被烧,是外婆拦住了。”
郎烛歪头:“为什么要烧她啊?她也可以和另一个国家的人说话吗?”
菲尼克斯叹了口气:“不,但她做了他们不喜欢的事情,家里不喜欢她学医,爸爸也不喜欢妈妈工作,只有外婆支持妈妈,对了,我外婆也是医生。”
根据和菲尼克斯聊天时得到的信息,郎烛得出结论,菲尼克斯.梅森罗德是一位美国富商和英国贵族小姐的孩子,这种贵族和新贵的结合在这个时代本该是司空见惯的,但菲尼克斯的妈妈克莱尔女士不走寻常路,与老布莱克威尔男爵夫人一样,走上了医学之路。
从时代背景来说,她们值得敬佩,但这也带来了亲人的不理解。
因为此次火车事故导致的重伤,布莱克威尔一家认为克莱尔女士应该吃到教训,明白外面的世界不安全,希望她和丈夫回家好好过日子。
而菲尼克斯的爸爸,大梅森罗德也有所妥协,他的妹夫,也就是菲尼克斯的姑父在美国开了一家宾夕法尼亚州最大的医院,可以给克莱尔女士安排一份工作。
郎烛抱着哄病人打发时间的心态陪菲尼克斯聊天,直到这孩子困得闭上眼睛,直到菲尼克斯彻底睡去,超感状态结束,郎烛回到酱缸旁。
东萨克塞斯郡,菲尼克斯的卧室门被打开,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进来,他为儿子掖了掖被子,将灯光调暗。
菲尼克斯说:“爸爸,我又看到天使了。”那德福开始认字了,教他认字的不是学堂里的先生,因为他们家供不起,倔强地维持着家庭体面的那老爷、那老太太最终只能妥协,让赔钱货那大香、那二香来给弟弟开蒙。
栀子姐当前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攒更多的钱,好在未来的某一天把那德福送到学堂去,侯简和栀子姐商量了一下,给她安排了更多活。
“济和堂的伙计一年四季各一套新衣和鞋袜,栀子姐,我出布料,你帮忙做了可好?”
那德福也找了一份工,他准备到郎家院子里给郎烛做书童。
可郎烛是个很独立的宝宝,一岁出头时就学会自己穿衣吃饭、磨墨写字,那德福过来实在没什么活做。
在那德福上岗前一天,中午,侯简带着郎烛教围棋时,特意提起这事:“明儿德福来给你做书童,娘教你读书和练武时,他会跟着一起。”
郎烛乖巧回道:“好。”
侯简又说:“寅寅,德福比你大两岁,他的手腕更有力,可以帮你磨墨,你够不到书架上的书时,也可以让德福帮忙拿,但上茅房、穿衣服、吃饭这些,你还是要自己做。”
郎烛点头:“我知道,妈妈是想帮他们,但我心里还把德福当邻居家的哥哥,我不把他当奴才,也不欺负他。”
侯简笑着说:“和德福要好好相处,但他拿了钱,你也得让他做一些事,这世上每一分银子都不能白让人赚走,否则反而会酿成祸事。”
郎烛想,眼前年轻的母亲正在教自己为人处世的道理,她要自己不欺辱看低德福,但也不能让德福有机会以大欺小,都说钱货两清,东家和雇员也是如此,给了钱就得让人家做事。
他无法告诉对方,自己早知道这些道理,只是感到恍惚,曾经的郎烛理解一些道理的方式,不是由父母来教育,而是通过在现实里吃下惨痛的教训。
郎烛低头玩着自己的兔皮手套,小手指搓着软软的毛,这是郎善彦学解剖的副产品,兔皮经过鞣制,被侯简缝成小手套,还有兔皮帽子。
郎烛问:“阿玛今晚回家吗?”
侯简将他搂身边:“不回,今晚就咱们两个在家。”
郎烛:“他要去哪?”
问这个问题时,他已做好被敷衍的准备,因为根据他的猜测,郎善彦此时的去处实在不适合让孩子知道。
侯简却说:“他去精进医术了,妈妈老家在闵福省,那儿靠海,有一些人学西洋医术,有时候他们也会一整夜在外。”
郎烛想,她没将事实说全,却也没对我说谎。
他知道郎善彦今晚会去义庄解剖,解剖是钻研西洋医术时必经的过程,郎善彦避不开的。
郎烛以前也解剖过很多尸体,在金三角,什么死法的尸体都能见得到,他曾为那些恐怖的死状夜不能寐,并为此极端害怕老鼠,在金三角有很多人,他们抛妻弃子,沉浸在赌博和药物中,他们死后的最终归宿,就是被郊区的老鼠啃食殆尽。
郎烛怕了很久的老鼠,直到有医闹的诈骗犯,打瘸了他的腿,又往他身上倒了一筐活老鼠,那个诈骗犯将此称为“仁慈的惩罚”,而郎烛怕到极点居然脱敏了,他默默起身,将身上的老鼠扔掉,开始收拾一片狼藉的诊所。
现在,郎烛再也不为那些过去而惊慌,也不怎么担忧郎善彦,这对年轻的父母给足了一个曾经成年而伤痕累累的灵魂安全感。
侯简见儿子的眼皮发沉,将毛巾打湿为他擦了擦脸,让他换上睡衣,抱到炕上,又在墙脚点了一支驱虫安神的药香。
在这个深秋的下午,郎烛陷在软乎乎的被褥中,准备午睡片刻。
侯简亲了亲他:“快十一月了,妈去缝你的冬衣,睡醒了就喊一声。”
郎烛软软应了一声,安然闭上双眼。
然后他又感觉到两个陌生视角了。
还有熟悉的低温,体感至少零下十度,风雪的呼啸如同冬季化作狼在嘶吼,与嘶吼同在的是幼童的呼唤。
“妈妈,醒醒,求你了,醒醒,我害怕……”
郎烛都有些无奈了,他想,又是那个俄国小朋友?不对,好像是英语!
他沿着哭声看过去,看到一个金发蓝眼的孩子,目测也是不足三岁的幼儿,身上裹着品质极好的皮草,剪裁质感很好。
在他身边还躺着一个女人,看起来二十出头,有一张非常美丽的面庞,孩子趴在她身边发着抖,眼泪静静从眼角滑落。
这是一节呈现侧翻状态的火车厢包厢,细听能听到其他包厢也有哭声,还有人大声用英语大声喊着,让幸存者回应他。
行吧,又来了个英国or美国小孩。
郎烛发现自己新拥有的两个视角一个来自那孩子,在这孩子的视角里,他的妈妈双眼紧闭,面色苍白。
另一个视角是郎烛自己的,他发觉自己能以类似于精神体的状态站在孩子身边,在孩子低着头专注母亲时,他依然可以打量周遭环境。
比如说时间,英国和中国的时差是8小时,美国和中国的时差是12小时,郎烛看着火车外,车厢内有暗淡的灯光,而车厢外一片黑沉沉,这里正处于夜晚。
郎烛提醒:“你的妈妈受伤了,她的面色苍白,呼吸明显困难。”
菲尼克斯一惊,他抬起头,看到一双琥珀色的凤眼。
每个见过郎烛的人都夸他生得玉雪可爱,这是客气的,有那不客气的,比如那德福的爷爷奶奶那老爷、那老太,就说过郎烛是男身女相。
他太精致,骨骼纤细,说话也软而柔,比格里沙更容易让人误认成女孩。
菲尼克斯就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女孩,他疑惑的:“angel?”
郎烛摇头:“No,Whats your name?”
“Phoenix.Masenrode.”菲尼克斯.梅森罗德。
郎烛又问:“你妈妈受伤了?”
菲尼克斯回道:“是的,她叫克莱尔.布莱克威尔,她是一个医生,可她昏迷了……”
“菲尔,你在和谁说话?”克莱尔艰难地发出声音,她在孩子的声音中勉强恢复一丝意识。
菲尼克斯连忙握住母亲的手:“妈妈,我在和天使说话。”
克莱尔呢喃着不成句的、含糊不清的单词,再次失去意识。
郎烛:“你的妈妈有药箱吗?”
菲尼克斯咬住下唇,想了想回道:“她在东萨克塞斯女子医学院教书,行李里有教具。”
对于一个不满三岁的孩子来说,菲尼克斯回话时的逻辑清晰得令人赞叹,尤其是在母亲受伤昏迷,情势如此危急的情况下。
郎烛:“找出来,我需要听诊器。”郎烛礼貌地问道:“您是哪位?”
郎善佑也很礼貌地回道:“我是您阿玛的三弟,您的亲三叔。”
郎烛:“没听说过。”
他跑到郎善彦旁边,抱住阿玛的腿。
郎善佑还蹲着,抬头一看,见大哥冷冷俯视着自己,讪讪道:“那什么,我和大侄子认识一下。”
郎善彦手中握着湿毛巾,擦拭着救治病人时留下的脏污:“族谱上早没我的名字了,我不是你大哥,他也不是你侄子,你走吧。”
郎善佑上前一步,眼中流露一丝哀求:“哥,你别不认我啊。”
郎善彦挥手:“把医药费结了就走吧。”
郎善佑委屈巴巴被赶走了。
郎烛这才问他爹:“那是三叔?”
郎善彦揉揉郎烛的小脑袋:“那是个傻子,你不用认他,他心不坏,但我们和他们不来往对彼此都是最好的。”
看着儿子清澈懵懂的大眼睛,郎善彦心下一软,又叮嘱道:“有些话要等你再长几岁,阿玛才能告诉你,但你要记着,那个三叔,还有三叔家的人来寻你时,你绝不可以和他们走。”
郎烛点头:“好,我只和阿玛走。”
上辈子郎烛在彩云省走丢,被拐到国外受了十年的苦,吃到的教训可谓惨烈,这辈子他早已下定决心,好好跟着妈妈提升战斗力,成年前就守在父母身边,哪也不去。
但从这一天起,郎善彦再也没有将郎烛带到济和堂过,孩子想背书,可以,在家里背,想认药材,也可以,郎善彦会把药草带回家,亲手教郎烛如何将这些药材制成细料。
郎烛无所谓,有什么想要的就让郎善彦带:“我想要洋人的听诊器。”
郎善彦吐槽:“虎撑子不够你玩的?给你听诊器你又能听出什么玩意来?”
没过几天,他就把听诊器带回来了。
侯简是宅惯的人,她这辈子唯一一次出远门,结局是失去了亲爹和两个哥哥,待在家里练武绣花对她来说舒服而安全,但对于儿子不能出门,她就很有意见。
于是她挑了个日子哄着郎烛去东厢房自己睡,自己回屋,将要爬上炕的郎善彦踹了下去:“为什么不带儿子出门了?”
郎善彦摔了个七荤八素,歪地上揉着臀,愁眉苦脸的:“济和堂老有病人,孩子还小,被过了病气不好。”
侯简不吃这一套,她盘着腿,双手抱胸,目光冷凝。
郎烛一岁半的时候就跟着阿玛出门,现在孩子都两岁半了,一年了,当爹的才发觉带孩子去济和堂不妥吗?
郎善彦坐在地上,反正正值夏季,他也不怕冷:“京城的街道你也知道,风一吹便灰砂三尺,和香炉似的,寅寅近日有些咳嗽,小儿体弱,让他在家养养吧。”
侯简冷哼:“罢了,孩子自己也不吵着出家门,我帮他出什么头?只是我还有一个问题。”
郎善彦笑嘻嘻道:“姐姐问,弟弟知无不言。”
侯简:“你已不是太医了,还记得吗?”
郎善彦立刻回道:“我记得。”
侯简警告:“现在记得,以后也要记得,别和宫里有什么牵扯!”
郎善彦:“和宫里有牵扯的不是我。”
侯简一惊,随即反应过来:“是郎家?”
郎善彦点头:“郎世才是正六品的太医院院判,我不愿与他们有过多牵扯,日后被宫廷之事牵连,但我不带寅寅出门,是因为郎世才曾把我舅舅的孩子,我的表弟绑到他们家。”
“外祖父只有我母亲一个独女,但他的兄弟有孩子,我管那位叫堂舅,若非他也在戊戌(1889)年被牵扯下了大狱,济和堂本该是他来执掌,我的生父狼心狗肺,为了秘方,在我堂舅去世后就绑走孤儿,逼我舅母给出曲家秘方。”
郎家行事下作,郎善彦本来不怕的,当年他表弟出事,他也拼着和郎家恩断义绝,将舅母和那孩子送走了,可现在他有了寅寅,寅寅是他最大的顾忌。
侯简下地,到郎善彦身前将人搂怀里,抚摸着他的后脑勺:“行了,知道了,以后寅寅跟着我,我一定好好传授他武艺。”
两口子在这次交谈中再次达成一致,好好过日子,把孩子养大,别的甭管,但也不能让郎家伤着寅寅和济和堂的利益。
过几日,郎善彦从济和堂出来,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不远处,浅蓝衣褂,黑色小帽,侧影笔挺俊朗,郎善彦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往前走,被这人拦住。
郎善贤挪了一步:“大哥,我才给侄儿弄了一副听诊器,您也不说一声谢?”
郎善彦立刻嘴回去:“那是你弄的吗?那是老三找洋人弄的,有你的事?”
郎善贤:“老三的英文还没我说得好,是我请约翰医生吃饭说好话,他才肯卖旧听诊器给老三的,我还拿烈酒把听诊器擦了一遍,这心思老三有?我还让老三别管你要钱呢,这是我送给侄子的礼!”
老三并不知道他二哥一段话能鄙视自己两次。
两兄弟就这么僵在原地。
要说郎善彦多讨厌这个弟弟,那真不至于,老二这人从出生起就被抱到曲氏身边抚养,算起来比郎善佑和郎善彦更亲近,当初郎善彦把堂舅母、表弟送出京城时,郎善贤也帮了一手。
可在曲氏上吊,郎善彦与郎家宗族断绝关系后,郎善贤已算是郎家主支的嫡长子,济德堂的下一代继承人,郎善彦属于济和堂,两人注定不是同路人,因此他不欲与人多言。
“我得走了,婆娘孩子等着我回去开饭呢。”
郎善贤语速极快地说:“有一个病人,是年轻男人,脉象浮弱无力,舌质淡白,舌边有齿痕,面色苍白,食欲极差,倦怠喜卧,手足和腰背在七月依然发冷。”
谈及治病,郎善彦面色一正,他看向郎善贤,少顷,他抬下巴示意:“继续,还有呢?病人还有何症状?”
郎善贤继续说:“夜里多梦,常梦到死人,满心惊恐,在西医那边,这种症状被认为是魔鬼附了身。”
郎善彦果断道:“附个屁,西边的鬼还能烛到玉皇大帝的地盘来?这多明显的气血大虚的毛病?你不会开个养气血的方子吗?”
郎善贤:“开了,有点效力,但病人便溏。”
郎善彦:“便溏也继续吃!你是不是用了人参养荣汤,最后两味用了川芎和陈皮?”
见二弟点头,郎善彦说:“换掉,改为怀山药、木香,先吃七日,七日后看腰背手足还冷不冷,有好转了就换成丸药,便溏也没事,多喝点米浆护胃,再切姜片置其肚脐,姜片上面放艾灸。”
郎善贤记在心里:“好,我回去试试。”
郎善彦皱眉:“是什么病人,郎世才不看却要让你出手的?若是他看,必然能开出和我一样的方子,我告你,病人要不是带我面前来,我开的方子也未必能对证。”
这种气血大虚导致的惊恐症对郎善彦、郎世才这个等级的大夫来说,开方治疗都无需任何犹疑,只有郎善贤这个只有十八岁,且从没在外游医积累经验的小年轻才搞不定,要跑来问哥哥。
但话题又转回来了,他干嘛不回去问郎世才?
郎善贤轻轻一笑:“郎世才眼高于顶,不是达官显贵,他现在可不稀得看,而且哥你不是不知道,我更喜欢西医,本家医术稀松平常,哥,你要不要也研习西医?”
郎善彦不耐:“我几年前就拒绝过你,中医还没学明白了,我碰什么西医啊?”
郎善贤却执着望着他:“我们三兄弟中唯有大哥的医术天赋最高,年纪轻轻已经摸着曲老爷子的边,郎世才活了快五十年也不过如此,你不学西医多可惜啊!”
郎善彦没有答应,只是转而提醒了一句:“老二,皇城这地界,难缠的妖魔鬼怪能从天桥排到津城去,你别和乱七八糟的人搅到一起,洋人不是好东西。”
郎善贤一笑,双手抱拳:“您放心,弟弟可是忠君爱国的好人,只是如今国内各行各业都在改良,都说师夷长技以制夷,我琢磨着,咱们学医的也得改良,谁又能说西医里的东西,不能与中医结合呢?”
说完,他又从袖子里摸出一卷书,抛给郎善彦:“接着!”
郎善彦握住,随意翻开一页,竟是一副人骨画,还有密密麻麻的汉字字,看笔记,是郎善贤写的。
他想,这是老二翻译的西洋医书?
郎善贤扔了书便转头跑了。
郎善彦面露忧虑:“这小子……”
两个弟弟不和郎世才尿一个壶里固然令郎善彦有点欣慰,但他们和洋人混一块,郎善彦又感到担忧,庚子国难才过去几年?他们也不涨涨记性。
郎善彦喃喃:“这两个臭小子还没我家寅寅省事呢。”
第二日,郎烛就看到傻阿玛把他的听诊器拿去,摁自己胸口听来听去,一边听一边傻笑:“儿子,你这心跳得真快。”
郎烛面无表情地想,因为一到三岁的幼童1分钟的心跳是100到120次,到青少年阶段才会变成和成年人一样的60到100次啊,这是医学常识。
他的目光瞟过郎善彦膝上的书,说:“阿玛,这个我也要背吗?”
那本书的封皮上没有写字,看郎善彦玩听诊器的动作,书里的内容应和西医有关。
郎善彦对上儿子清亮的眼睛,下意识回道:“里面有些东西很吓人。”
他双手一举,做出抓人的样子:“有骨头!”
郎烛眨巴着眼睛:“比阿玛给人正骨还吓人吗?”
郎善彦悻悻:“那倒没有。”
书里的骨头画得再好,也和现实里折断的骨头没有可比性,郎烛在济和堂都看过多少回阿玛给人正骨的场面了。
但郎善彦始终没说要不要儿子背这本西洋医书。
还是那句话,郎善彦本人并不觉得自己能兼修西医,他有天赋不假,但他知道西方医生都是自小接受西方那套教育,什么化学、数学的都要学上一通,还要进大学进修,折腾很多年才能成才,而郎善彦十几岁的时候已经举着虎撑子行医了。
郎善彦相信老祖宗留下的医术肯定不比西医差,可既然两边的人从小受到的教育不一样,郎善彦能适应西洋医术里那套道理吗?阴阳五行和开膛剖腹能联系起来吗?
可是……“学非探其花,要自拨其根。”郎善彦念着这句诗,诗的意思是学东西不能流于表面,而要烛其根底才能悟透,医术一道也是如此。
郎善彦自问修行中医从不懈怠,可其中依然有许多方子只能对应病症,而不能对应到更深处的、那些药材究竟对人体有何影响上。
他从未像洋人里那些医道先贤一般去解剖一个人,摸摸五脏六腑,掀开头盖骨看看里头的脑子。
对待那些中风的病人,他也只能扎针用药,他知道这病和脑子有关系,却不知道大脑当时经历了怎样的变化。
去年他碰上一个二十来岁就捂着头叫痛,最后往后一仰暴死的年轻人,连救对方的机会都没有,换了西医大概也救不了,但他们可以剖开死者的脑袋探究竟。
长此以往,西医摸清楚了发病过程的原理,中医还在阴阳五行,此消彼长的,那中医是不是终有一天会被落下去?
郎善彦终究下定决心,将医书摊开:“寅寅,来,我们父子俩一起背这本书。”
学医第一步,背。
菲尼克斯立刻行动起来,他穿得很多,走路时像个大毛球,动作却很稳,他打开一个皮制行李箱,里面有听诊器、被包得很好的纱布、棉球、针管。
1844年,空心针诞生,医生们开始能够将药物打入人体内,距今(1904)已有60年,太好了,要是没针管,今天克莱尔女士死定了。
郎烛叹气:“好吧,器具还算全,我可以试着帮帮你,真巧,我父亲也是一个医生。”
他握住菲尼克斯的手:“放松。”
菲尼克斯一晃,终于察觉到感官的改变,他的身体仿佛被裹紧被子里,鼻间是微苦的草药熏香,身体却不自觉动起来,他拿起听诊器,走到克莱尔女士身边,先解开她的衣物,在心口看到淤血。
郎烛判断,撞击伤,但绝不只是外伤,他见过被钝器殴打的病人,他们的骨头和内脏也容易出问题。
他戴起听诊器,将听诊头放在患者胸口。
“窦性心动过速,静脉回流受到阻碍,患者面部苍白,呼吸困难,心包腔内血液淤积。”
郎烛想起自己以前还曾经误诊心包积液和心包积血,结果被师傅拿着一千多页厚的《急诊内科学》敲了一顿。
“心包积液是炎症导致的,心包积血多是创伤导致的,你眼前这个明显是壮小伙,而且被打得像头烤乳猪,你和我说这是心包积液?”
郎烛想,老头子,正所谓严师出高徒,多亏了你的敲打,我才能在如此简陋的环境试着拯救眼前这名患者,她能够在保守、对女性压迫远超现代的20世纪初成为一名女医生,一定是个非常出色的人,她还是一位两岁幼童的母亲,救她等于救很多人。
淤血正在压迫克莱尔女士的心脏,即使没有仪器,郎烛也确定她的血氧在下降,这时候必须进行心包穿刺抽血,将淤血引出。
幸好没有气管偏斜,解决掉心脏问题,大概率能让她的呼吸恢复顺畅,不然他就没招了。
只要一针,她与死亡的距离就会从一线之隔变成十米,她的人生将获得延续的机会。
郎烛再次用听诊器细听,那急促的心跳声沿着长胶管传导到耳塞。
穿刺部位确定。
郎烛拖来包厢里的被褥枕头,努力将克莱尔扶起来,让她靠着这些东西呈坐卧位,菲尼克斯的小身板力气太小,他要连拱带背,小脸都涨得通红才搞定这一套动作。
然后是将穿刺部位充分暴露出来,为器具和穿刺部位消毒。
这里没有心电图、没有超声、没有CT、没有麻醉,什么都没有,郎烛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手感和经验,这样一想,他在金三角那种环境里进修了十年医术,也不是没有好处,起码他被折磨出了应对糟糕环境的能力。
菲尼克斯站在一侧,看着天使举起针筒,他颤抖地问:“我妈妈会好起来吗?”
“如果她在治疗结束后不感染的话。”郎烛已经把一整瓶酒精都用来消毒了,但这年头也没有磺胺和青霉素来消炎,愿医仙华佗跨洲保佑一下克莱尔女士吧。
他左手固定住穿刺部位的那块皮肤,深吸一口气,确保注射器保持负压状态,针头在右胸第四肋间心绝对浊音界内侧1公分处,下针。
针尖刺破皮肤进入血肉的手感十分奇妙,从克莱尔女士的心音推断,她的淤血以右侧偏多,郎烛控制着穿刺针向脊柱的方向推了推,当针尖传递到指尖的抵抗感消失,他知道针头已经穿过了心包壁层。
他竭力让自己的手保持稳定,看了眼克莱尔女士的脸色,开始抽淤血。
发黑的血液沿着针管离开心包腔,郎烛抽了大约150ml的血液,拔针,将消过毒的纱布压到伤口上,压迫了一段时间,用胶布将之固定。
这一通操作下来,也只过去3分钟不到,但郎烛已经开始觉得累了。
他将器具收好,对菲尼克斯说:“你妈妈暂时没事了,喊人来救你们吧,大声喊。”
然后他就退出了超感状态,郎烛倒在床上,抱着头深呼吸,这种疲劳挤压以至于头疼的感受,和他前世熬了36个小时给数名帮派混混做急救手术那次一模一样!
缓解这种症状的方法也只有一个——睡觉。
詹姆斯.梅森罗德不置可否:“看来你做了个好梦。”
菲尼克斯问:“妈妈会喜欢美国吗?她说更喜欢英国。”
詹姆斯沉声回道:“你们都会适应那里的,菲尔,你属于美国,如果你不回去,你的财产就会被你的祖父交给你的堂兄弟了。”
菲尼克斯软乎乎地撒娇:“我想要天使。”
詹姆斯在他额上一吻:“我会给你买的。”他会让最好的雕塑家雕一尊大理石天使,放在梅森罗德庄园的小教堂中。
菲尼克斯又合上眼睛:“可我不想买卖他。”
詹姆斯只当孩子在说梦话,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买卖的,石雕,人,甚至是一个国家,万物皆可买卖。
郎烛玩了一整天,被二香送回家,就看到这时应该在济和堂坐诊的郎善彦鼻青脸肿地坐在炕上,侯简正皱着眉头为他换药。
“姐,轻点儿。”郎善彦故意叫得大声,想让妻子疼疼自己。
然后他就看到自己的儿子提着个抽陀螺用的小鞭子,气势汹汹地跑到自己面前,张口就是奶味十足又杀气腾腾的一句话。
“阿玛,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郎善彦忍不住笑:“诶呦,郎小爷,您怎么瞅着虎兮兮的,在外头玩野了啊?”
郎烛一拍炕沿:“谁打的你啊?”
郎善彦一摇头:“儿子,别发火,这事咱们不占理。”
他长叹一口气:“我今儿看着一个得肠痈的,往常看到这样的病人,我只能灌大黄牡丹汤,再用针灸刺他的足三里、三阴交、中脘……”
郎善彦念了一串穴位,垂头苦笑:“但是吧,总有救不回来的时候,人死了,他家里人都痛得发疯,我让他们打两下也就算了。”
肠痈就是急性阑尾炎,这种病在21世纪是小病中的小病,搁现代,做个微创手术就行了,但现在哪有那条件啊,就是洋医生要救人,刀子一下,术后一感染,病人照样升天。
“我要研制一种药,清热解毒,抑制炎症,目前方子已定了大半,但具体的配药,还需多加验证。”
郎善彦的神情坚定起来:“我的外祖以四张秘方立起济和堂,我也要配出我的药方,救更多的人,终有一日,让肠痈再也不能夺人性命!”
“原来如此……”莫三愁喃喃自语,“我好像明白了。”
“为什么这么多年华夏神系几乎没有出现过神眷者,却依然稳坐八大神系之位……”
虽然人类无法找到召唤神明的方法,但在世界之下,却隐约可见浩瀚的华夏神明的影子。
那是连S级异常都无法窥其万一的存在。
是即便不被召唤,也默默笼罩着整个世界的庞然大物。
祂不语,但存在,且……
无处不在。
第 56 章 56-神启仪式,四海龙龙(含营养液加更)
从幽暗的地府上空望去,无数阴兵组成的黑色潮水已经全部缩紧。
所有考生都被挤压在中心那方寸之地,如同无法逃脱的困兽,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陷入死局。
黑压压的阴兵大军层层叠叠地围住他们,一圈又一圈,漫天遍野都是森森鬼气。
众人绝望的意识到,没有退路了。
“轰——”
苏芙踏着风火轮从天而降,她看着众人的狼狈模样,不认同地摇摇头,“啧啧,你们这又是何必跑呢?”
“反正又逃不出去,这不是白白浪费体力吗?”
她笑眯眯地说:“不过,我倒是玩得开心了,你们呢?”
众人:“……”
“推荐你选择前者,”苏芙诚恳地建议道,“如果你选择后者的话,这些材料我回头还得拿出来再卖一次。”
很可惜,黑矮人并没有听从他的建议。
一个装得鼓鼓的魔石小袋落进了他的怀里。苏芙打开看了一下,这里面的魔石绝对大于他所有材料加在一起所能卖出的价格。
“看来只能再卖一次了,”苏芙满满遗憾地说,又把巴桑打量了一眼,评价道,“其实你这一手还挺霸道总裁的,如果你的颜值足够高的话。”
巴桑冷哼了一声。
“刚你说什么?把东西卖完你就走?”他用短粗的手指指着,“把材料给我,现在你卖完了。”
“好的老板,谢谢老板,我这就走,”苏芙露出标准的营业用笑容,简单粗暴包起了材料往他手里一交,“考虑到你有和我决斗的倾向,我需要跟你一起走吗?”
“走!”
巴桑说道,眼睛里露出得色。
小魅魔嘴巴毒得实在可以,但这份儿乖巧还是值得夸赞的。说起来这都是他那袋魔石的功劳,不过这蠢货怕是不知道,等回到他那里,材料是他的,魔石是他的人,也是他的。
“从你展现出的性格与脸上的表情来判断,你此刻的心理活动大概是,等回到你那里,材料是你的,魔石是你的,我,同样也是你的。”
苏芙一边跟着他走,一边说道:
“考虑到你目前是八等下阶,一个大等级的实力差确实会给你带来这样的自信,有必要提醒一下,我表面上看起来虽然只是一个九等下阶刚刚成年的魅魔,但在成为魅魔之前却有着另一段因为失忆而无法对你进行详细描述但我敢保证一定比你剽悍的人生,你有极大的几率并不是我的对手,如果你愿意把全部财产上交给我的话,我还是可以考虑忘掉你的事情的。”
巴桑:“???”
他现在仿佛和小问号做了朋友,头顶的问号是越来越多了。
“补充说明一下,‘忘掉你的事情’只是一种修辞手法,并不代表我的记忆力很差,”苏芙接着说道,“我对你的处理方法应该比99%的恶魔都要仁慈了,你真的不要考虑一下吗?”
“&¥#@%$”
这要是还能忍那就不是黑矮人了。
巴桑骂出了一句用任何异族语言都无法进行翻译的脏话,再次提起了沙包大的拳头,他是很有必要教训一下这个不识好歹的魅魔。
拳头的落点并没有传来想象中的触感。苏芙轻灵地向后避开,几缕银发因动作的辐度而从兜帽下飘出来飞扬在空气里,亮黑色的薄质手套消失了,幻化成了一柄三尺有余的单刃长剑,狭长冷冽的剑身映着远处的魔晶灯,跳跃出火焰一般的色泽。
巴桑眯起了眼睛。
和一般的铁匠不同,他相信鲜血的献祭可以让武器附着上灵魂的魔力,遗憾的是很少有生物愿意充当他的祭品,所以他也算是久经战阵。这个魅魔确实是个高明的剑士,这一点他一眼就可以确定。
巴桑反手背后,取下了颜色沉黑的矮人战斧。他感到苏芙突然离他很近,非常近,这种距离就像是两人穿插到了一起。
苏芙在中转位面里,侯烛看不到他,好想知道他此刻在干什么为何会突然离他那么近呢?
银发的魅魔在品尝他的双唇。即使隔离在两个位面,也可以感受到那清新的、让人联想起自然的气息,这来自精神与灵魂。
但是,没有丝毫的能量——因为没有来自肢体的接触。苏芙不甘地离开,舌尖轻扫过唇瓣。
他真的是饿晕乎了,居然做出了这么愚蠢的事。要吃也应该现身出去吃,隔着位面怎么可能吃得到呢?
“可以吗?苏芙先生?”侯烛又问了一句,还是事后要请他吃饭的事。
“当然可以了!”苏芙回答说,他肯定得留下来找机会,怎么可能看侯烛检定完没事了就老老实实地回去,毕竟他今天非得吃饱不可!
“太好了。”
侯烛很高兴,负罪感也随之减轻了许多。然后开始猜测苏芙刚刚为什么突然离他那么近。
是因为通过推理得出了他烹饪技能点的来源,以及发现他眼下的处境很不好么?
这是需要安静的场合。同批检测的年轻人们虽然没有公然说什么,但都在用古怪的目光看着他。
血脉的加成让他的听觉来得要比常人灵敏,从刚刚开始,他就听到他们在窃窃地议论:
“那不是侯烛吗?他怎么今年才来参加检定?”
“是啊,他都多大了。”
“你们懂什么,他这哪是今年才来参加检定,”一个魔法学徒解释说,“他都连着检定了三年了,这是第四年!”
“卧槽,凭什么,”一群检测者都惊了,“我们都只有一次机会,他检定四次!”
“还不是凭着他那当家主的爹呗。”一个小个子的年轻人说,他来自旁支脉系,对主家一向是有点意见的。
“这也太过分了,”不少参加检测的年轻人都很是意难平,“超凡的前辈们都没人管管的吗?还没听说过家主能做到这份儿上的。”
“按理说这肯定是不允许的,”一个圆脸的魔法学徒耸了耸肩,“汉默拿出来的理由是他有精灵血脉。”
“精灵!?”年轻人们都愣住。
他们的目光把侯烛上上下下地扫过,带着一种围观珍稀动物的好奇,变得更加令人不适了,“啊!”有人低低地惊呼道,“他的耳朵”
“行了行了,你们够了,”杜维也是带领后辈来此的魔法学徒之一,他向侯烛的方向后错了一步,挡住了众人投来的目光,“精灵是长生种发育得很慢,我哥哥和普通人当然是不一样的。”
众人收回了目光,好几个都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那也不公平好吗,”一个梳了麻花发辫的女孩子嘀嘀咕咕地说,“人类也有发育得慢的,我家那个老弟你知道吧?几岁才会说话,从小发育得就慢,去年检定了一次没过,要是今年能再检一次,没准儿结果就不一样了。”
“啊哈哈,”杜维笑了一声,“要是这样的话,到时候所有检测没过的都可以说自己发育慢了,家族里有多少材料给你们浪费?”
“你哥浪费得就不多了?”有人没好气儿地反问。
“他情况特殊嘛,”杜维理所当然地说道,“浪费的话,确实是有的,所以今年这次是最后一次,就算这次也检测不出,以后也再不会来检测了,这个话题可以结束了。”
话题也确实结束了。恶意在空气里蔓延,侯烛明显感觉得到,除了站得远而完全没有听到这些对话的布蕾娜之外,其它所有的年轻人都对他更加地不满了。
所以苏芙先生之所以离他那么近一定是为了安慰他,侯烛大为感动,他的金手指老爷爷真的是太宠他了!
又有两个年轻人被淘汰了,其中一个是和罗尼一起来的,负责他们的魔法学徒和同伴们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带着他们脚步轻轻地离开。
检测需要很久。像这样已经确定没有希望的没必要再耽在这里等着,这除了让他们心生嫉妒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一个显得有些畏畏缩缩的年轻人在检测时进入了精神恍惚状态,在检定法阵里大哭大叫。众人都给吓了一跳,唯独擅长心灵魔法的二星法师,吉尔曼·温斯顿露出满意的微笑——看来今年他可以收到一个不错的弟子了。
还有一个身材健壮的青年同样没能点亮水晶,但却点亮了自己的皮肤,让他看起来有若黑夜中的萤火虫一样闪闪发光,不少人小声猜测这是光明魔法方面的天赋,莲娜夫人却宣布他并不适合学习魔法,而是适合修行武技。温斯顿家族是魔法世家,在武者的培养方面并不擅长,所以未来会送他前往莱蒙德家族的武者基地那里受训。
健壮的青年很高兴,当不成法师没关系,武者同样是超凡者。光明的未来在向他招手了。
许久之后,这一批年轻人终于测试完了。
“很不错,”一个中年法师回转过身,看着站在法师席后、即将成为学徒的几个年轻人,点了点头,很是满意,“今年留下的后生比往年的都多。”
“毕竟是复苏期,”研学冰霜魔法的老法师捻着胡须,轻声开口,满是憧憬,“第二魔法纪元”
“好了,还有一个,”莲娜夫人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侯烛。”
侯烛向前走了两步,停下,“请帮我校准一下检定阵。”
莲娜夫人抬了抬眼,“克劳德。”
被点到名字,纹章上缀着一颗星星的克劳德·温斯顿不情不愿地起身校准检定阵。有着一双漂亮杏眼的女性魔法学徒带着最后三个未通过的检定者离开。到这时,所有的魔法学徒都走了,除了杜维。
侯烛的目光移向他:“杜维,你不回去么?”
“噢,亲爱的哥哥,你怎么老是拒绝来自弟弟的关心呢?”杜维的声调就像是融化的冰淇淋一样恶心而又黏腻,“我想导师们多半不介意我留在这里看看你的检定结果。”
那天和侯烛见的一面弄得他心里很没谱,在去巴德叔父那里领过罚之后,他一晚上都没能睡好。不等在这里,亲眼确定侯烛到底有没有魔法天赋,他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的。
而听到他这句话,侯烛立刻放心了——本来还有点忐忑。
『作为反派炮灰选择留下来还特意刷了一波存在感,那么接下来显而易见就是作为主角的我装X打脸的套路剧情了!』
『嗯,为了起到最好的打脸效果,我这一波评级绝对是S级没跑了。』
苏芙:“”
虽然很想吐槽,但联系起这家伙开挂的精灵血脉,竟特么无法反驳。
当检定阵完成校准,某位准备好了开启打脸剧情的虚假主角信心满满地走进了法阵。
莲娜夫人把眼镜取下来擦拭。加勒特用一种依旧很不友善的目光盯着他,双手叉着下巴。因为校准了太多次法阵而显得颇有些疲劳的克劳德掩着嘴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一旁老法师在和颜悦色地小声和布蕾娜说话。
自始至终便站在法师席一旁的汉默目不转睛地盯着笼罩在他身上的光幕,神情紧张而又凝重。比他更加紧张的是杜维,那一身魔法学徒的深灰色短袍下,青年的双手用力绞紧了。
混沌魔元环绕在他身周,逸散出多色的魔法光尘。这种经过特殊处理的魔力有与检定目标体内隐藏的魔力共振增幅的效果。某位主角连带着他的金手指老爷爷都很有理据地认为,接下来将会产生剧烈反应,比如卷起一波狂野的魔力风暴。
但事实证明他错了。
他的金手指老爷爷也错了。
——两分钟。仅仅不到两分钟。混沌魔元凝聚的光幕便渐淡而后消失了。
莲娜夫人从他身上收回了目光,开始整理手头的文件。加勒特发出尖锐而又刺耳的笑声。克劳德脸上写满“可算可以回去了”,而冰霜系的老法师已经抖了抖袍子站起身来,准备带着他新收的学徒回去了。
汉默脸色灰冷有如钢铁,眉峰很很皱起,中间的那道沟壑变得更深了。他的目光是肉眼可见的失望,深层的内里更带着一种恐怖的寒凉。
侯烛的心脏因之而紧缩。还好,父亲的视线并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太久,很快便转到了另一个儿子身上。
杜维因父亲向自己投来的目光而雀跃,以下的欣喜随之更多了一层——先前的那层当然是源于侯烛的天赋检定结果。这次检定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不会有了真好,这家伙就算日后哪天有了天赋,也不会有检测的机会了。
他很好地掩饰了内心的喜悦,面上甚至显得比父亲还要更加难过,只是短袍下原本紧紧绞在一起的手,却是在不知不觉间放开了。
“这不可能!”侯烛感到实在是荒谬极了,“怎么可能没有魔法天赋?这个检定阵一定有问题。”
“那么多人都没问题就你出问题?”加勒特眉稍讥讽地上挑着。
“会不会是魔法素材用完了?”侯烛分析,“这次结束得甚至比过去那几次都要快,很有可能是魔法素材用完了。”
克劳德哈欠连连地离开了座位检查魔法阵,“没有耗完,还有剩余,”他说,“而且法阵本身也不存在任何问题。”
一边说着一边走了回去,就这么站到了法师席的一旁。马上就要回去,没必要再坐了。
“那是检测机制有问题吗?”侯烛说道,“比如,这是对人类进行检测的法阵,但它判定我其实是精灵,所以”
“没天赋就是没天赋,你测几次都是没天赋,”加勒特嘴都快撇歪了,“就这还不认命呢?”
侯烛对他的忍耐到达了极限。
他猛地向加勒特的方向转过了身,就要开口,却被父亲铁青色脸色喝止:
“行了,侯烛!你是还不够嫌丢人么?”
侯烛住口了,加勒特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视线循声又转向了汉默,“哈哈哈,说起来,汉默老哥你也够丢人的,当初是谁在那里洋洋得意,他娶到了精灵王血?”
“精灵王血?”
沉碧色的瞳孔瞬间收缩,侯烛倒是还从未听说过一节,原来母亲赋予他的血统,是精灵王族的传承他算是明白他的血脉为什么会这么奇特了。
“这都是你的错,汉默,如果伊薇露莎当初嫁的是我,情况肯定和现在不一样!”
加勒特语气尖锐得像是指甲在刮擦玻璃,“至少我们的儿子绝对不会是一个四次检测都测不出天赋的废物,还不是你身上流的那没用的血,连精灵王血都他妈带不动”
汉默·温斯顿双手颤抖,一双略有些浑浊的灰色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
其它家族法师的目光也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他从中读出责备,显然他们也在后悔当初不该让他和伊薇露莎结合。
他的嘴巴张开,但却说不出话,唯有牙齿交叩发出细碎的声响。
“——加勒叔叔,请适可而止吧!”
杜维两步跨了过来:
“祖先曾经说过,只要我们身上都流着温斯顿家的血,那便应该永远团结。
“父亲这些年来为家族工作兢兢业业;我拥有A级的雷系天赋,日后会成为法师为家庭奉献一切;哥哥虽然没有检测出魔法天赋,但他将会通过联姻的方式为我们争取到可靠的盟友
“你用如此刻薄的话来伤害我们,对于家族又能带来什么好处呢?”
他侃侃而谈,加勒特一时语塞。道理确实是这样无法反驳,更重要的是,A级雷系天赋
他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B级天赋,而且没有哪方面特别地突出。杜维天赋不错,成为正式法师估计也就几年的事,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超越他,成为强大的元素法师,得罪这家伙可没什么好处。
“不好意思啊汉默老哥,我这是心情一时激动,都是因为恨铁不成钢唉,恨铁不成钢,检测四次都显示不出魔法天赋,伊薇露莎倘若泉下有知,一定会很失望的。”
加勒特摆了摆手,无比自然把矛头再次移到了侯烛身上。
他看得出来杜维只是为了给父亲解围,而对于这个同父异母的便宜哥哥?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可瞒不过他的眼睛,“说起来侯烛结婚的事确实该纳上日程了,关于该找哪家,老哥心里有谱么?大家觉得呢?”
“联姻啊”莲娜夫人沉吟了一下,“我觉得可以考虑一下莱斯利家族,被定为下一代继承人的温蒂小姐如今还未婚。虽说莱斯利家未必看得上无天赋者,但侯烛身上流淌着精灵王族的血脉,显然不该与普通的凡人等同。”
“温蒂小姐确实,”一个中年法师点了点头,“不过我觉得哈尔萨德群岛的克莱尔女士也可以考虑一下,她的丈夫前些年死了嗯,年纪是大了一点,但这些其实都没有关系的,而且艾文有精灵之血,无论和谁结合,未来都要面对另一半比他更先走向衰老的局面。”
“啊,这么说的话,纳哈特的纳塔莉也不错”
话题就这么丝滑流畅地转到了侯烛的婚姻问题上,法师们为他挑选起联姻起联姻对象,没有人再关注汉默当初与伊薇露莎结婚是不是有错。
汉默轻轻呼了口气,原本有些佝偻的腰背重新挺直起来。他看着不卑不亢参与法师们话题的杜维,心下油然升起有所依靠的安全感。
A级的雷系天赋,确实已经很不错了过往的那些年里,他不该把希望过多地寄托在长子身上,而忽视这个次子的。
“导师们,联姻虽说更多地是出自利益考量,但我还是希望,我的哥哥和他未来的婚姻对象多少是能有点感情基础的。”
杜维选了一个合适的停顿插口说道,随后转向侯烛,露出关切的笑意,当然笑意是真关切是假:
“哥哥,我记得之前博伊德家族长挺好看的那个小少爷,好像是叫希尔洛?曾经追过你来着?后来你们两个之间又有联系没?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从王族血脉带来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之后,侯烛始终在用一种仿佛置身事外般的冷漠听着长辈们说话。被杜维问到,他的目光扫向他,沉碧色的眼睛像是蒙着一层寒霜的木叶,并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因为杜维的意图并非关注他和希尔洛之间情况如何,而是提醒能够决定他婚姻大事的法师们,除了女人,还可以选择男人。
他的意图达到了。
“啊,思维惯性,思维惯性”加勒特懊恼地摇了摇头,嘴角挑起不怀好意的弧度,“居然把男人给忘了!不知诸位知不知道,都有谁是喜欢男人的?”
“我儿子怎么可以和男人结婚!”汉默怒道,但旋即便收到了法师们投来的目光。他嘴唇虚张了一下,忙又补充,音量比起刚刚已是小了很多,“艾文是没有天赋没错,但他的后代却不好说,如果他和男人结婚的话”
“容器,可以用生命容器来孕育子嗣,现在这项技术已经很成熟了。”一个中年法师提醒说。
“那是乌斯卡人的技术,”汉默说,“安全考虑,生育这么重要的事情还是不要过乌斯卡人的手。”
“是来自乌斯卡的技术,我们自己人手里并不是没有,”莲娜夫人视线越过眼镜上框看了他一眼,“把男性也纳入考虑,可选择范围便能够扩大很多,但有一点,我们的孩子不能受委屈——他们的子嗣必须姓温斯顿。”
『可信他个鬼的不能受委屈,分明就是不想王血外流。』苏芙听到侯烛讽谑地想,不同于外在表现出的镇定与漠然,他的内心其实并不平静。
此刻正在像弹幕一样,非常努力地对自己灌输:
『不能生气,不能生气!作为高贵的主角,如果和一群路人反派认真那就输了。』
『这个家族不过是展开剧情制造矛盾用的,所以反派含量才会这么超标,我已经看穿了作者的套路,没必要和他们真情实感!』
心里不断想着不能真情实感,那便说明已经真情实感了。这一点就连具有高超情商的苏芙也看出来了(实际上是通过心灵链接感知到的),当下便传出精神讯息:“你错了,侯烛。”
“苏芙先生?”
“你现在应该生气,”苏芙果断展现出魅魔蛊惑人心的能力,“愚蠢的艾小文啊,想要改变这一切的话,就痛恨他们,憎恨他们吧!让他们见识到你的力量,燃烧吧,爆发吧,让一切都因你而战栗吧!”
侯烛头顶瞬间冒出一长排的问号:“?????”
苏芙:“”
考虑到他自己的语言风格很难具备足够的感染力,于是他没敢原创,特意对记忆中的名语录进行了借鉴与模仿,但问题来了,是他模仿得不够标准吗?这名语录说出来怎么还起反效果呢?
——连侯烛压了半天没压下去的愤怒情绪都被他这一下给打断了!
“咳,我是看你很难过于是于是特意开了个玩笑。”
苏芙赶紧补救翻车现场,让语气恢复作为金手指老爷爷该有的沉稳与严肃:
“书归正传,你应该愤怒,侯烛。出生在什么家庭并不是你能够选择的,在成长的过程中占用家族的资源也是不可避免的,你应当对家族予以回报没错,但绝不是通过这种侮辱尊严与侵犯自由的方式。”
“我明白,”侯烛通过心灵的链接轻声说,“我已经很愤怒了,但是在一群实力远超于我的魔法师面前表现出愤怒只是无能狂怒而已,不仅不能对改变当前的处境有所帮助,讨厌我的人还会因此感到格外的欢欣”
“你确定吗?”另一个空间里,银发的魅魔那饱满的唇瓣贴近了他精致的耳尖,“你确定这些魔法师的实力真的远超于你吗?”
侯烛愣住了。
“你身上流淌着王族的血脉,过往曾经受到压制,但现在它已经挣脱了枷锁,感受到那狂野的自然之力了吗?”
恶魔的手虚虚搭上他的肩膀,“要记住,你是一个术士,天生的施法者!——不需要吟唱什么咒语,不需要构建法术模型,你只需要强化你的情绪,凝聚你的精神,明确你的目的,引导它,释放它”
侯烛按他所说的做了。
“哥哥,你的脸色变得好难看诶!”杜维夸张地惊叫了起来,“怎么,你是对导师们给你安排的联姻对象不满意吗?”
法师们的视线纷纷向侯烛望了过来。
“啊,我们在这里说再多,小艾文不乐意也没用,”加勒特耸了耸肩,“像结婚这种事情,当事人不答应,那真的是很难办呢。”
“这有什么,”在心灵魔法方面颇有造诣的吉尔曼·温斯顿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回头把他这段记忆消除掉也就是了,再补上一个心理暗示,保证他进教堂的时候乖乖的。”
“嗯,”莲娜夫人点了点头,对此同样是浑不在意——要是在意的话她也就不会当着侯烛的面说这些了,“我们刚刚说到了盖伦堡的尼古拉斯等等,”女法师警觉地抬起了头,“有什么地方不对!”
这把战斧是他亲手打造——使用了上好的黑钢和十三颗类人生物的头颅。
斧刃高速破开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响,仿佛痛苦的亡灵撕裂心肺的号哭。
“小魅魔!”巴桑喉管的深处发出嗜血的咕噜,“就算会用剑,你也不过是个九等下阶的小魅魔!”
“你这样强调级别,是会让你沦落成八等之耻的。”苏芙长剑以刁钻的角度格挡了一下他的斧柄,在精准地评估了一下他的力量的同时,优雅地借着反作用力把自己的身体送向了一侧。
这个黑矮人已经明显对自己的战技不自信了,他在释放等级的威压希望能够影响他。一个大等级的差距,也确实给他带来了不少的压迫感,但还不足以把他压制得动弹不得。
这就够了。
反射着魔晶石光芒的剑刃仿佛划破黑夜的焰火,金刃相击发出铿锵的铮鸣。事实证明苏芙的判断并没有错。高速交换了十几招后,被洞穿了颈项的矮人踉跄着倒进了血泊。
不过苏芙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他的剑断了。
碰上这种等级与装备双重压制的对手是真的很吃亏。苏芙叹了口气,拾起断作两截的剑刃。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黑矮人的遗产中,有一柄用起来趁手的剑了。
矮人是喜欢和金属与矿物打交道的类人生物,无论是生活在地表的荣誉氏族还是堕入地底的黑暗部落都不例外。苏芙怀着期待,使用从巴桑身上搜出的钥匙,来到了他的冶炼工坊,但在把少有的几柄单刃剑都试了一遍过后,不由得大失所望。
不是太轻就是太重,不是太宽就是太细,不是太长就是太短没一柄用上去舒服的。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这是一个锻造工坊,有不少不错的铸剑材料,也许他可以考虑自己量身打造一柄。
苏芙收整了可以用来铸剑的材料,又收整了好几袋品色不等的魔石以及几块魔晶,以及虽然用不到但是可以拿出去兑换成魔石魔晶的材料与各种物品
实在是太多了,多到甚至拿不回去。而这些东西绝对不能就这么放着,因为巴桑身死的消息很快便会传开,恐怕他前脚刚走,后脚这里就被蜂涌而来的邪魔给搬空了。
还好巴桑有一个值得夸奖的地方,那就是他拥有一个空间容器——锻造工具包。虽然只能收纳金属矿物炭块之类的工匠用品,但眼下苏芙所找出来的绝大多数都是工匠用品魔石魔晶也算,毕竟这种地下城通用货币本质上是蕴含着丰富黑暗魔力的矿产。
苏芙把战利品带回了自己的住处,拿出笔记本开始清点。
【[暗质岩]大量】
【[火性岩]大量】
【[黑铁锭]大量】
【[秘银锭] x13块】
【[石化蜥蜴的背甲] x1副】
【[高纯净黑耀石] x7块】
【以上便是今日的收获清单。】
【抛开情感因素来看,这一波血赚。但是,[情感因素]怎么可能真的被抛开呢?】
【剑断了。这是我穿越以来找到的最好用的剑。】
【名叫巴桑的黑矮人只是失去了他的生命而已,而我可是失去了爱情啊!】
【这架就不应该打。】
【我亏了。】
这波血亏的苏芙强忍悲痛又回了一趟交易区,这次他谨慎地使用幻形的能力给自己整容成了平平无奇的长相。
失去了长剑的保护,像他这样弱小可怜又无助但却拥有逆天颜值的魅魔,出现在混乱的交易区可是很危险的。
而接下来的这些天,他是要常驻在这里了,一是为了搜寻侯烛或许能够用得到的东西(以及试着给自己再找一柄剑),二来则是把用不到的战利品给转卖出去。
巴桑选择使用霸总行为直接买走他的材料而非帮助他把材料转售给他人,确实是个错误的选择,现在他真的要把这些材料再卖一遍了。
苏芙:强颜欢笑.jpg。
这天,材料卖到了一半,苏芙用出剑的速度紧急收摊。
他马上就要被拉进空间的漩涡里。
——侯烛在另一边召唤他了。
考场中,神衍AI的声音响起:
【考卷加载中……】
【考卷加载完毕】
【您本次C阶段考卷为:蝼蚁的觊觎】
苏芙:“???”
不妙啊,怎么光从考卷名字就能感受到波塞冬扑面而来的浓浓恶意?
蝼蚁?
还觊觎?
这位脾气最差的海神,是打定主意要让所有觊觎祂权柄的“蝼蚁”付出代价了啊。
考卷开始演化,眼前瞬间出现深邃的海蓝色。
紧接着,乌云密布,云层中电光游走,雷鸣声震耳欲聋。
轰隆——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在乌云中勾勒出一张威严的神容,俯视着下方的考生们。
空气中弥漫着咸涩的海风,苏芙已经能够听到远处传来的海浪声。
她忽然意识到——
祂故意的。
第 57 章 57-诸神垂怜,定海平波(含营养液加更)
海面在刹那间暴起数丈狂澜,海水在瞬息之间就变成了深不见底的墨色。
轰隆——
又是一道闪电劈下,刺眼的白光中,祂的虚影高高在上,俯视众生。
紧接着,大海倾灌而来,带着排山倒海般的压迫感。
数十丈高的巨浪在海神的意志下拔地而起,遮天蔽日。
浪尖处的浪花被狂风撕扯得粉碎,锐利似水刃。
狂暴的海浪之下,人的身影是如此渺小,就像沧海中的一粒砂尘,随时会被这恐怖的自然之力吞噬殆尽。
这就是神明的力量!
苏芙人麻了,你管这叫考核?
你一个堂堂海神,对着一群考生发飙?
眼看着那遮天的巨浪朝自己压来,苏芙想也不想就要唤出金箍棒。
可就在她挥出金箍棒的瞬间,空间仿佛折叠一样,原本还有距离的海水瞬间涌来,无数咸涩的海水灌入她的口鼻。
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苏芙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波塞冬——你个傻叉!
竟然搞偷袭,简直不要脸!
“什么地方不对?”
法师们问道。
莲娜夫人没有回答。她也并不需要回答。
下一刻,所有人便知道了答案。
法师席。那蒙着深灰色柔软绒布的高桌猛地向上顶起,连带着桌子后面的坐椅。七个法师瞬间被掀翻了五个——包括莲娜夫人也不例外,只剩下了想回家的打工人克劳德与研习冰霜魔法的老法师,两个人刚刚没有落座。
立式的烛架也离开了地面,绣着三头霜鹿纹章的挂毯猎猎作响,万物的影子像是狰狞的亡灵般飞舞在沧桑的石砖墙壁上。
给法师们润口的水也悬浮在半空里的容器里飞了出来,用屁股重重亲吻了地面的加勒特刚刚用一个让人浮想联翩的姿势爬起身,冰凉的水便劈头盖脸地把他浇得又坐了回去,水淋淋的法师长袍严丝合缝裹在身上,叠上一层湿身效果,浮想联翩的级别又提高了。
“水,”加勒特骂骂咧咧,“这他妈的怎么有这么多的水——!”
厅子里的水统共也没几杯,可空中浇下来的水却是源源不断的。这深埋地下的暗室里开始下雨了,下得像是瓢泼,莲娜夫人抽出法杖,挥出了一个光凝的气泡笼罩了自己,老法师就近取材凝结冰盾把自己和学徒少女都给护住了。
其它的法师们也都连忙使用了各种防御法术,而他们的准学徒便没有布蕾娜那样的好运了,他们抱着头乱窜,踩踏,滑倒,疯狂地尖叫:“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杜维撑起了一个魔法护盾,护住了自己与父亲,和法师们的护盾不同,他的这个护盾四面透风,水从缝隙里灌进来,把两人的衣衫都给打湿。但他已经没心去管这些,而是用惊悚的眼睛盯着侯烛。
侯烛淡金色的长发无重力一般在身后浮起,狭长的双眸无论眼黑眼白,整个成了令人心悸的沉碧。
不止他一个人发现了他的异样,莲娜夫人对自己的声带施加了法术,用几乎能够刺破耳膜的尖声喊道,“侯烛,停下!你在干什么?!”
侯烛对她的声音充耳不闻,实际上他此刻几乎没有意识。加勒特口齿不清地骂着脏话,一手高举着多节法杖,另一手则在飞快地做着施法手势。
魔力的光辉从杖端激射而出,火球术,寒冰箭,奥术飞弹在这短短的瞬间,连甩出好几道魔法攻击,显然他并不真心为伊薇露莎的儿子觉醒了魔法天赋而感到欣喜。
雨幕在空气中扭曲出屏障,拦下了他的攻击。侯烛的身形缓缓升起,他悬浮在半空,转向加勒特所在方向,原本无焦点的目光在这一刻空洞地凝聚。
加勒特身上瞬间寒毛炸起。他不再骂脏话,因为他的嘴巴要留着念咒语,同时手上施法手势不停,把一星魔法师所能释放的所有攻击性魔法都向他丢了过去。
“加勒特,你!给我住手!!”
汉默一声暴吼,飞身向他扑去。
但他扑了个空。加勒特突然全无征兆地向前倒去,身体飞快地后移,沙包一般撞向了墙壁。
他匆忙地释放了一个防御魔法——这是他释放的最后一个魔法,然后多节杖就因碰撞而断作两截,而他自己则以一个销魂的姿势被固定在了墙壁上,依旧是那么引人联想,值得一提的是,藤蔓是这次联想画面中重要的加分项。
藤蔓。墙壁与地板的砖块簌簌松动,缝隙里正在飞快地涌出藤蔓,漆黑的古褐的冷碧的幽青的各种各样的藤蔓,有若鬼手般狂舞纠缠。
除了莲娜夫人和吉尔曼还在尝试向侯烛释放精神安定的魔法,其它的法师们都和藤蔓陷入了苦战。
杜维发现攻击他的藤蔓尤其地多。
他的魔力护盾原本便四面透风,在藤蔓的围攻之下,没过一两秒便支离破碎了。
杜维下意识地向父亲投去求救的目光——然后他便发现或许是侯烛潜意识里不想攻击父亲的缘故,总而言之所有的藤蔓都绕开了汉默,使他得以安然地站在那里,仰头看着悬浮在半空的长子,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在莹光闪烁。
他没有收到杜维求救的目光。
杜维呆站在那里。他的魔力还没有用尽,可以释放防御法术,可他已经把这一节完完全全地忘掉了。
一根粗壮的黑色藤蔓狠狠地抽上了他的脸。
杜维被一下打醒过来。可藤蔓已经禁锢了他的四肢。“这样下去肯定会出事的,导师们!”他尖叫道,语气的恶毒让他自己也感到害怕,“我们的古堡已经几千年了,就算有魔法的作用它也不复稳固,这个厅子所在的地方侯烛!你还不停手!你是想弄塌家族的古堡”
黑色的藤蔓在他说话的间隙钻进了他的嘴里。杜维的眼睛惊悚地瞪大。他把没说完的字眼和着藤蔓泌出的一大团可疑物质咕啾一声一齐咽了下去。
但他这一番话的目的还是达到了,“古堡!”不知是哪个法师惶乱地大叫道,“这样下去的话,这一带可能会塌!”
“温和的精神安抚完全起不到效果,”莲娜夫人转向吉尔曼,“连接心灵禁制强行压制吧,你擅长这个。”
“不,不要这样!”汉默两步跨了过来,语气极快地说道,“艾文体内的这股力量正在觉醒的过程中,贸然打断的话指不定会造成什么后果!之前伊薇露莎就是这样,在十六岁那年,她血脉觉醒,因为动静太大引起了乌斯卡人的注意,没办法只能强行压制了这次觉醒然后,她使用魔法的能力就像从来没有来过那样消失了,直到离开人世,她都没有再次迎来觉醒的机会。”
“如果古堡出问题的话,我们同样会引起乌斯卡人的注意,温斯顿家族从古至今所做的一切都会暴露在他们面前!”莲娜的声音严厉得像是朔日的寒风,“汉默,你是打算让温斯顿家族重复一遍精灵的悲剧么?”
汉默顿时哑口。当初精灵遗族为伊薇露莎的魔力失控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如果不这是这样,他也不可能娶得到这位精灵公主——没错,精灵遗族对伊薇露莎的称呼是公主。
他向后退开,用一种绝望的悲凉看着被吉尔曼举起双手,在莲娜夫人防御光幕的掩护之下,向侯烛释放了用以连接家族禁制的心灵锁链。
如果那些精灵遗族还有幸活着的话,按照他们的规矩,是不是要把他称之为王子呢?
这是多么恐怖的力量。只可惜他的传奇还没有开始,便已经落幕。
但让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是,那心灵锁链刚刚延展到侯烛的身边,瞬间便如长鞭一般向吉尔曼反扫了回来。专攻心灵魔法的中年法师猝不及防地挨了一下精神鞭挞,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双手抱头咚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汉默和莲娜夫人都被吓了一跳。“吉尔曼!”莲娜夫人询问,“怎么回事?”
吉尔曼缓缓放下了抱在头上的双手。两人看到他的眼睛上翻,目光迷离,嘴角淋沥流出涎水,脸颊上带着极不正常的红晕。
“吉尔曼?”
“嗯啊”吉尔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嘴唇颤抖着,哆哆嗦嗦地道,“好,好爽”
汉默&莲娜夫人:“?????”
在他们看不到的异度空间里,银发的魅魔唇角抽搐,正在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
【[心灵鞭挞],魅魔晋阶八等觉醒的天赋技法,但事实证明,如果有足够弱小的敌人主动把心灵锁链送到脸上,那么就算是九等下阶也可以使用。】
【被[心灵鞭挞]所击中的敌人臣服在快感之中失去行动能力,这一点是技法的自带效果,不以魅魔的主观意志为转移】
吉尔曼整个呈现出坏掉了的状态,无法再起身战斗。对于这位可怜的魔法师,莲娜夫人与汉默当然是默契地选择各自向后退开一步,力图离这货远上一点。
精神禁制也指望不上了,莲娜夫人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地凝重起来。“汉默,”她说,“你必须做一些更坏的打算了。”
“别,不要!”汉默的唇舌在这一刻有如生了锈一般干涩,刚刚看吉尔曼倒地他心里实则还在暗爽来着,“莲娜夫人!”他急道,“这千万使不得!”
“那你去阻止他?”侯烛把精神力聚焦在心灵链接。很好。确实不在勿扰状态。这意味着他可以放心给他发送消息。
“苏芙先生?”侯烛试着喊了一声,同时开始组织语言,要怎么在避免冒犯的同时提出一起睡觉的邀请。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苏芙挂出了勿扰状态。
紧跟着勿扰状态就又变成了拉黑状态。
侯烛:“???”
说好的不再拉黑了呢??
【——今天老子偏偏就说话不算话了!】
苏芙都快要气死了。
连饿了他那么多天,就给他吃这么一点,不拉黑你拉黑谁?
呵呵!
【这个契主真讨厌,得和他拜拜。】
【拜拜之后换一个,肯定比他乖。】
苏芙在笔记本笔走龙蛇,愤怒地赋诗一首,以示对侯烛的谴责。
然后他觉得不能再气下去了,这样不利于健康。他现在应该调整心态,做一些能让他感到快乐的事情。
比如去寻找新的爱情不对,找一柄新的剑。
苏芙展开了漆黑的翼翅,前往交易区。
但令魔遗憾的是,今天也是没能脱单的一天——现今市面上的剑大多是双刃剑,单刃剑相比之下比较少,他把交易区低等区域所有摊位看了个遍,都没能找到合适的。
无奈之下,苏芙向主要为中位恶魔提供服务的二级交易区迈出了试探的JIOJIO,总算在一个连锁商行里找到了一柄勉强还算趁手的。
——这是由精灵锻造的单刃长剑,造形精美,用料昂贵,更施加了元素祝福,如果他买了的话,也许哪天在侯烛那里遇到翻车危机,还能拿出来增加一些精灵族老爷爷身份的可信度
苏芙狠狠地心动了,可这柄剑实在是太贵了,把他给卖了都不一定能买得起。
仔细想想它也不是特特特别趁手,所以苏芙决定暂时还是不要计算拥有高明剑术的九等魅魔在市场上价格应该定多少的问题。
所以说,他只能用从黑矮人巴桑那里继承到的材料,去定制一柄剑了么?
定制的选项他也不是没考虑过——实际上,打他从巴桑的工坊里看到这些材料起,他就已经在考虑了。但作为一个来自星源时代的穿越人士,这些生活在古代的地底生物手里所掌握的锻造技术他实在是看不入眼。
以星源时代的工艺,随便锻造的一柄长剑,拿到这里都是神兵宝器。所以这些材料他打算攒着,回头回到“未来”,想办法用最尖端的晶子冲压技术锻造成合金剑,而目前先在交易区买柄勉强趁手的剑凑合用过空窗期。但却未料,连找一柄勉强趁手的剑都这么难
苏芙想来想去,还是舍不得把铸剑材料浪费在技术感人的地底铸剑师手里。他只是今天没找到合适的剑,不代表明天就找不到,所以接下来就是继续找剑以及出售巴桑的遗产,同时等待侯烛的下一次召唤。
也许到时候能找到机会,让他帮忙定制柄剑?
侯烛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接待了不下两位数的哥哥姐姐姑姑姨姨叔叔伯伯。这些人原本都不甚待见他,但如今登门来访也是相当热情——热情地为他觉醒魔法天赋表示祝贺,以及探听他的天赋定级如何。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同样也是很好奇的。
检定阵对他没有用。得出结果需要一些时间,但这未免也太久了。侯烛猜测,如今家族法师们正在通过各种手段、其中包括向协会写信以确定苏芙究竟是谁。
天赋定级决定了资源分配。他们并不待见他,但也不想在这件事上表现得太明显,把他背后的“神明”给得罪了。
毕竟,他的神明是那么地喜欢他。
明亮的元素光尘点点凝聚成纸张,一封信出现在桌面上,带着新鲜的油墨香。
莲娜夫人走来,指尖点亮光晕,解开了如火漆般封口的魔法封印。
淡黄的信纸从精美的信封中飘出,自行展开在空中。
【尊敬的莲娜女士:
就您的问题,我们展开了多场讨论,现终于能够负责任地给出答案。首先必须要明确一点——
诸神已死。
在承受了战争、勇气与胜利之神所带来的巨大代价之后,乌斯卡人采取以思潮控制为目的一系列手段削弱并屠戮了其它的神明,泽坦人无处归依的信仰之力则被引导凝聚在他们自己身上,为整个族群赋予了神性。
当土壤不复存在,植物也不可能生长,泽坦的神明已断无复生的希望。考虑到侯烛·温斯顿先生血统的特殊性,再结合你们对当时情况的描述,当日出现在他身边的,极有可能是】
随着她的视线扫过最后一行文字,信件分解,离析,重新化作元素光尘归于虚无。
莲娜夫人凝伫片刻,把精神焦点凝聚在了家族法师的精神链接上。
长袍曳地发出沙沙的声响,家族法师很快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有那天亲身在场的,也有其它作为家族核心成员的法师们。他们平日都在古堡里,这是最好的魔法研究场所。
“夫人。”
“怎样?”
“有结果了?”
法师们礼貌地欠身,迫切地问起协会的回信。然后便看见莲娜夫人一侧的唇角向内收缩,一贯严肃的脸上少有地露出戏谑与讽刺的神色。
她轻轻地说出了魔法师协会所给出的答案。
空气古怪地静默,随后一阵尖锐的大笑声响了起来——不意外地来自于加勒特。
“哈哈哈!”他直前仰后合,“汉默要是知道怕不是要气死了,两个男人哈哈!他儿子真的是喜欢男人,为了不被家族安排出去联姻,不惜幻想出一个男神来娶他!”
冰霜系的老法师难以置信地捋着胡须,“谁能想得到,这居然只是想象的具现化!那天我们可是都给吓坏了。”
“算是神明的雏形神性生命萌生于凡人精神、信仰、心灵的寄托,初次见到,大受震撼也是常事。”莲娜夫人说道,法师们的神情重新变得凝重起来,她的话锋却是又猛地一转,“不过,他断不可能成长为真正的神明,毕竟如今泽坦已经失去了信仰的土壤,单凭侯烛一人之力是远远不够的。”
“闹了半天知道祂根本就是来源于他,那咱们还怕他做什么?”心灵法师吉尔曼说道,他身周就像有禁魔领域一般无人胆敢靠近,“我看他这天赋评级,今天是可以定下来了。”
法师们纷纷点头,都很有意愿就这个问题来发表一些高论,但莲娜夫人却是紧随其后地开了口,“这至少也是S级的天赋,”她的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我想你们都清楚,A级远远不可能达到这种程度。”
空气骤然寂静。
“S过往还从来没有过S,”加勒特的声音都随着他面部的肌肉一起扭曲了,“你这是打算专给他建立一个新等级么?”
“他是不可控因素!”吉尔曼厉声强调,“我不觉得把家族宝贵的资源倾注在一个不可控因素身上会是明智的行为。”
不少法师表示赞同。还有一些虽未发声,脸上神情也都写满了抵触。
“大家都不同意,莲娜,”冰霜系的老法师说,“他的评级不能定为S。”
“但这也改变不了他是S级的本质,”莲娜夫人说道,“而且他有精灵血统——你们都知道精灵的寿命,只要不出意外,除非迎来下一次的魔力退潮,不然他们甚至不会死去。多年以后,你,我,乃至我们的儿孙恐怕都已离去,而他却依然在世。到时候,温斯顿家族”
“这么说倒也没错,”老法师点了点头,“算是一笔投资。”
“投资?”加勒特用刺耳的声音重复了一遍,“难道说,我们荣耀的温斯顿家族,接下来就要一百八十度大转向现场演绎一波滑跪飞扑腆着脸上去跪舔他吗?”
“说得是。”
“温斯顿家族屹立数千年,从未倚仗什么非人种族!事关尊严,我们对他的态度应当始终如一。”
“但是,我觉得还好人家好歹也是个精灵王子!”也有人如是说道,“随着魔力复苏,泽坦人终有一天会夺回自己的世界,精灵也将重新建立起他们的国度,回想一下,当初我们是为什么答应汉默和伊薇露莎”
“可拉倒吧,你自己不扳指头数数现在通共还剩几个精灵?还特么精灵王子?有屁用。”
“没错,宝藏!我们只要宝藏就够了。”
“不管怎么说,多个朋友总是好过多个敌人,考虑到他的寿命,我们也该为后代负些责任”
争吵声。聒噪不休此起彼伏的争吵声。莲娜夫人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把所有人都聚集在这里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如果这场会议在心灵网络里进行,那么第二天不需要第二天,半数的魔法师包括她在内都会犯头疼。
侯烛收到莲娜夫人的通知是在傍晚时分。
一个叔叔辈的魔法学徒便服上门来找他。他的脸色很难看,侯烛还从没见过活人的脸色能难看到这种程度的,乃至于他差点把他当作通过某种复生法术搞出来的尸仆。
在尸仆学徒的带领之下,侯烛从一个前所未知的入口进入了家族古堡。阴冷的长廊里摇曳着魔法的浮光,一路上碰到了许多认识或不认识的法师或学徒拖着长袍来来去去。
他曲折前行,甚至还穿过了一扇氤氲着迷雾的传送门,头一次来到了莲娜夫人的魔法实验室。
黑暗而又混乱,一如他所见过的所有魔法实验室的样子:看起来应该是某种草药的植物,研磨到一半的灰黑粉末坩埚里不知名的骸骨翻滚释放着辛辣刺鼻的气味。桌上摆满了瓶瓶罐罐,透明的样本瓶里淡橙色的药液封存着一根长满牙齿的触手,触手还在抽搐。
年迈的女法师从操作台后半转过身,用威严的目光看着他。
“坐。”她说道,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张古旧的椅子。
侯烛依言坐下来,目光扫过莲娜夫人在他到来之前所专注的事物。几块灰扑扑的多棱石,摆放在黄铜制的浅底盘里,旁边是一些刚用过的符文工具。
那些石头的形状有点眼熟。
“认出这些东西是什么了吗,侯烛?”
“水晶。”
“没错,是水晶,”莲娜夫人把浅底盘推到了一旁,视线从镜片上方越过,盯视着他的眼睛,“我想你一定不想知道,那天你发了一场小小的脾气,给家族带来了多少的损失。我这些天一直在尝试修复,但最终还是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结果——明年怕是没有天赋检定了,拜你所赐。”
侯烛平静地与她对视。在来的路上,他还很好奇他们会如何决定他的天赋评级,而现在,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你的天赋很优秀,侯烛。前所未见的优秀,同时还足够特殊,这让我们都因之感到惶恐,”莲娜夫人接着说道,“家族里有些法师对你有些成见,我想这一点你也知道。但也有一些人认为,我们应该鼎力给予你支持。但无论是哪一边,都没有人在发生了那样的那样的事情之后,还敢自认有资格充当你的导师。我也包括在内。”
尽管并不意外,但侯烛知道他此刻还是应该表现出惊异:“为什么?”
“因为我们都是正统的法师,而你,则应当被称为一个术士。尽管双方都具备魔法天赋,但对力量的使用方式却存在着明显的差别这是最基础的知识,在这里并不需要我来进行额外的讲解。”
莲娜夫人说道,“术士不需要导师,尤其是我们这种生于衰微时代,连自己的魔法之路都走得磕磕绊绊的半吊子。你应当去经历,去摸索,去感悟精灵血统赋予的漫长寿命让你有足够的时间来成长,我们反倒有可能把你带上歧途。”
她的语气是如此地真诚,以至于侯烛深深地受到了感动,“您所说的这些我完全理解,尊敬的夫人,但我只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年轻人,尽管觉醒了血脉的力量,在未来的道路上没有人引领,依旧使我的内心难安。法师的道路与术士截然不同,但我也许能够从出于同源的精灵典籍中,学到一些力量的运用?”
莲娜夫人恳切的眼睛在这一刻闪过冰冷。但她的回答却是没有丝毫的停顿:“现在还不到时间,侯烛。精灵王室的遗产,瑰丽但也危险,你不知道里面究竟都包含着些什么,我们代为保管,实质上是对你,对家族,对精灵,乃至对泽坦人反抗事业的保护。”
侯烛唇角挑起:“急切从我那里收回那本无关紧要的书,也是无微不至的保护的一环吗?”
“你也知道那是‘无关紧要’的书。我们敢拿出来的,都是确定已无威胁的,之所以从你那里收回这本书,只是当时想要弄明白你身上所发生的事情和这本书是否存在联系。”
莲娜夫人抬手向一旁的书架上指了一指,“喏。那本书就在那里。如果你想继续看的话,尽管拿去。”
侯烛站起来,从容走向书架,取回了那本精灵古书。莲娜夫人的目光黏着在他的后背,一闪即没的深意如寒霜般刺骨。
“那么,”年轻的精灵回过身,“家族接下来对我是什么安排?”
“你应该记得乔恩——他觉醒了武者天赋,将前往莱蒙德家族受训,”莲娜夫人说道,“你也一起去。明天就动身。”
“啊??我???”
侯烛自认他对一切打压都有了准备,此刻还是被家族的无耻给惊呆了。
“听起来似乎很荒谬,但多些历练实际上对你是有好处的。”莲娜夫人用不容违抗的语气说。
侯烛没有和她争执什么,平静地从实验室里离开了。
他不慌。一点儿也不慌。如果换作过去,他也许会觉得他头顶笼罩着家族这个庞然大物所投下的黑暗阴影,但现在,他可是有金手指老爷爷带飞的逆袭流主角!
遇到以他当前的力量尚且无法搞定的不公,只需要求助老爷爷就好了哦他的金手指老爷爷把他给拉黑了。
侯烛:“”
拉黑状态让他无从判断苏芙现在是否正在忙着,不过按照一贯套路,当剧情走到需要老爷爷的地方,老爷爷那边是必不可能有事的,不然的话岂不是很尴尬,所以他只管放心召唤就好了。
回到家里之后,侯烛立刻就念出了咒语。
『出来吧!老爷爷!』
莲娜夫人的语气带着一丝寒冷的讥嘲,她转头看了他一眼,“对了,你刚刚便应该这么做了吧?”
汉默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行,我去阻止他。”
藤蔓始终是绕过他的,侯烛潜意识里并不想伤害他,所以,他作为父亲,也许真的能够结束这一切的吧?
汉默试探着走出莲娜夫人的防御法术范围。他的动作很慢,但并没有退缩,他能够感知得到家族里最为强大的女法师冷若寒冰的目光正在烧灼着他的脊背。
“艾”
他想要喊长子的名字。但只发出一个头音,嘴巴便被肆虐的魔力之风给灌满了。
魔力之风充斥着整个地下空间,像是一个巨大的龙卷,自是不可能像藤蔓一样对他有专门的豁免。他的身体整个随着气流升了起来,和椅子罐子香薰挂毯等等等等一并在空中飞快地打转。
汉默旋转间头晕眼花地抓了根藤蔓,拉着让自己落到地面,然后就一塌糊涂地呕吐了起来。
莲娜夫人收回了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再度转向侯烛,后者依然是失神的状态,悬浮在飓风正中的风眼。
她高高举起了那根雕饰华丽的法杖,长长的法袍因魔力的鼓荡而猎猎作响,来自的上古那晦涩难懂的多段式咒语飞快地从她开合蠕动的双唇间吟唱出来。
奥术的炫光扭曲了空气。恐怖的威力与加勒特先前所丢出的那些攻击法技不可同时而语。苏芙贴近了侯烛的身边,随时做好了准备把他给拉到中转位面,但事实证明,他的契主很争气。
暴虐的风元素高速旋舞,撕碎了大半的奥术攻击,而余下的部分,而被藤蔓纠结成盾壁挡住——这是德鲁伊的能力,一个漂亮的藤盾术。
防御成功之后,便是疯狂的反击。王族血脉的精灵那没有焦点的目光空洞地转向攻击者所在的方向,明亮的魔法护盾有若肥皂泡一般炸裂,多汁的声音里挟着年长的女法师一声短促的尖叫。
莲娜夫人向后倒飞出去,半途中飞快地念出了一个咒语,但还是重重地砸上了后方的墙壁,沉重的砖石迸炸,垮塌,使得她竟是跌出了检定秘厅,一跤坐倒了在了隔壁的石室里。
一片惊呼。
尚且没被藤蔓给缠住的法师和准学徒们连忙向她奔了过去。莲娜夫人华贵的法师长袍沾满了污泥与土砾,银灰色的盘发凌乱得像是蓝喉雀的巢窝。她被七手八脚地搀扶着站起,抬手扶了扶想要脱落的眼镜,喃喃地说:“这不可能他不应该”
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顿,视线穿过自己砸出的窟窿,尝试在泥水砖块与藤蔓里寻找阵基,“这些耗材有对魔力增辐的效果,虽然法阵”
“完了!”克劳德绝望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自语,“现在这城堡真的要塌了!”
砖石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脚下的地面竟有如波浪一般在起伏,“快逃出去!”老法师在尝试用冰霜冻结地面失败之后果决地说,“要是被砸在这里,那可就完蛋了!”
众人等这一句可说已是等很久了,因为多次校准检定阵而被掏空的克劳德在这一刻展现出了强大的爆发力,但长长的廊道前面还有一道比他爆发力更强的身影,那是刚刚还吐得一塌糊涂的汉默。
杜维因父亲飞人般的速度而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此刻他还被藤蔓缠得像粽子一样,只能不甘地发出“唔唔”声。在不远处,被固定成了一个销魂姿势的加勒特用更加引人联想的“唔唔”声与他两相应和。
地面在起伏,墙壁在摇晃,法师和准学徒们丝毫不带停顿地从他们两人,以及其它被藤蔓束缚的倒霉蛋们身前跑过,慌不择路地冲向通往上层的螺旋阶梯方向,堪称大型塑料花家族情展示现场。
直到恐怖的震感突然停止。
浮起的地砖落回地面,墙壁的缝隙里簌簌落下碎石与尘埃,肆虐风声的啸响亦然不再,逃生的队伍犹疑地慢了下来。
有人回头望去,然后便发出了讶异的惊呼。
刚刚地面的震动,来自于地下沉寂多年的种子因庞大的自然魔力而复苏,而此刻,种子已经生长成了巨树。
虬结的根系盘距在地面,在其上方,是需要二人合抱的粗壮树干。四面延展的枝桠与下垂的气生根巧妙地支撑了摇摇欲坠的墙壁与穹顶,浓绿的树冠上缠绕着发出淡淡微光的花藤,微弱的气流吹拂着绿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是一派无尽唯美而又梦幻的场景。
侯烛依然悬浮在空中,沉碧的双眼盈满魔法光辉,尽管魔力的失控并没有结束的迹象,但看上去却是已经变得无害。
所有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莲娜夫人和老法师对视了一眼,正待开口计议接下来要怎么办,却突然发现侯烛身前隐隐浮现了一道身影。
这道身影初时稀淡得宛如幽灵,数秒钟后,方才缓缓凝聚成了实体。
他银色的长发如水缎般垂泻,古朴的白袍装饰着青藤,一个准学徒看到他的耳朵,忍不住低低地惊呼起来:“精灵纯血精灵?”
“嘘——!”莲娜夫人施了一个小范围的静默法术,“不像是精灵。”
不像是精灵,而像是神明——在衪周身笼罩着圣洁的光辉,他们隐隐能够感觉得到那疏隔的神性。
神明有着无俦完美的容颜,祂眼睫垂敛,俯视着身前精灵王族的血脉,由光凝聚的眼眸流露出怜悯之情。
沉默中,祂伸出了手,浮动着圣洁光尘的修长手指抚过青年的脸颊,停留在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
似乎是要对他魔力失控的眷属进行安抚,法师与准学徒们判断,当下纷纷瞪大了眼睛,生怕错过这个瞬间。
但事实证明,他们判断错了。不过瞪大眼睛,却是一个无比正确的选择。
他们看到了比安抚要远为劲爆的画面——
银发的神明俯身,带着一种饥渴的迫切,吻上了祂眷属的双唇。
那根擎天而立的金箍棒粗若山峰,正深深插入海底。
磅礴的神力自其上散发,将方圆百里的海域都笼罩在一片祥和之中。
而在这根通天彻地的神器之上,正站着一个人。
她立于天地之间,脚下是粼粼碧波,延绵万里。
头顶是金光万丈,直透云霄。
无数海鸥从金箍棒周围盘旋飞过,发出长鸣。
海风掀起她的衣袂,长发飘扬。
蝼蚁?
又如何?
亦能定海平风波!
第 58 章 58-海洋之主,排面拉满(含营养液加更)
神界,东海龙宫。
金箍棒出现的那刻,所有龙王都下意识地呼吸一窒。
是大圣的金箍棒,定海神针!
只见那根通天彻地的金箍棒轰然落下,瞬间将汹涌澎湃的怒海生生劈开。
无数水花飞溅,化作细碎的金珠洒落在海面上。
众龙望着那道站在金箍棒上的身影,渺小但傲然,心中无不震撼。
“好!好!好!”北海小白龙第一个忍不住了,兴奋得直拍龙尾,“看到没有?这才叫定海神针!一棒下去,海浪尽平!”
“确实不错,倒是很有胆色。”南海赤龙双目炽热,“有人瑟瑟发抖,有人祈求神迹,唯有她,迎难而上!”
西海黑龙捋着长须,眼中满是赞赏:“定海神针天克暴动的海洋,最难得的不是这一棒的威力,而是她敢于直面波塞冬神怒的勇气。”
“对于人类来说,神明之怒不可谓不惧啊!”
“谁说不是呢。”东海青龙沉吟道,目光中透着深意,“这般气魄,我倒觉得倒是有几分大圣当年的风采!”
这几乎是祂们对苏芙最高的夸奖了。
众龙听到这话,脑海中都浮起那个桀骜不驯的身影,想当年齐天大圣初得定海神针时,也是这般霸气。
以一己之力,硬撼十万天兵天将,搅得天庭不得安宁。
上天不公?那就打上天!
神明不善?那就打神明!
“怪不得大圣会选中她。”东海青龙缓缓道,“这胆魄,这气势,的确值得一试。”
“不过,也别高兴得太早。”南海赤龙金色的竖瞳眯起,“波塞冬那个傲慢的家伙,可不会这么轻易罢休。”
“虽然苏芙只是反击,但落在波塞冬眼里,这可是大不敬,是挑衅。”
希腊那帮神明最是自视甚高,认为神明高高在上,别说反抗了,就算人类恭恭敬敬地受着惩罚,祂们还嫌不够诚心!
尤其是那波塞冬更是小肚鸡肠,哪能咽下这口气?恐怕一定会报复她的。
西海黑龙皱起眉头,“可按照神启仪式的限制,神明面试时波塞冬只能动用一丝神力。就算恼羞成怒,影响也该有限吧?”
按道理说,大圣的定海神针应当足以应对了。
“三弟,你太天真了,”东海青龙摇头道,“那帮神明什么时候把规矩放在眼里过?若是有宙斯压着还好,可现在宙斯哪会管这些小事?”
“哼!祂敢!”北海小白龙猛地甩尾,“不管怎么说,只要波塞冬要敢动手,那就是公然破坏神明公约!”
“到时候咱们就有理由出手了,定要好好教训教训祂!宙斯不管教,那就让咱们来管教!”
“没错!四弟这话说到点子上了。”东海青龙相当赞同,“还真当海洋是祂波塞冬一个人的了?”
“真当我等龙族是吃素的不成?”祂冷哼一声,声若雷霆,“要敢欺负到我华夏崽崽头上,必定教祂好看!”
也不去四海打听打听,祂们华夏龙族可最是护短,更何况苏芙还是大圣千叮万嘱交代之人。
南海赤龙顿时激动道:“大哥,要我说咱们干脆现在就去会会祂!让祂知道知道利害!”
“就是就是!”小白龙一听说要打架兴奋了。
西海黑龙眯起双眼,劝道:“二哥、四弟莫激动,咱们讲究的是先礼后兵。若祂识相也就罢了,若是不知好歹……”
众龙相视一笑,眼中皆是战意盎然。
就等波塞冬先犯错了,让祂尝尝龙族的厉害!
忽然,小白龙像是想到什么,“对了大哥,大圣那边还没忙完吗?要不要告知……”
“不必,”东海青龙摆摆龙爪,语气轻松,“据最新消息,大圣那边情况有些紧急。这等小事,无须劳烦大圣,我等自行解决便是。”
“有理有理。”
侯烛听话地睡觉。
苏芙偷听,相比之前,他的心声安宁了许多,看样子很快就能睡着。
太好了,可赶紧睡着吧,睡着了他就可以大口偷吃了,虽然皮肤的接触也可以使他不断获得能量,但这怎么可能比得上对嘴亲呢?
银发的魅魔怀着对美味的期待感,数着契约者的呼吸与心跳。
越来越悠长、越来越平缓了,很好目前他应该已经进入了浅度睡眠状态。为了避免翻车(如果这次翻车了一定异常惨烈),他要继续忍耐,等到他睡得再沉一些
房门突然响了。
随后玄关处传来汉默的声音:“这么安静艾文,你是在睡觉吗?”
脚步声开始向卧室这边接近。
侯烛几乎是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了起来,用力按住了卧室的门把手,金色与银色的发丝被他的动作带得飞扬在空气里。
“是的,因为头疼的缘故所以一回来就睡下了,”他应道,旋即发现父亲的脚步声来得更快,当下连忙又补充,“不过现在已经好了,不要担心,爸爸。地板我昨天刚擦过,您去换一下鞋子吧而且我还没有来得及穿衣服!”
“啊,好。你应该还没有吃东西吧?我带了食盒过来,还从地窖里拿了金酒”
汉默的脚步声又折了回去,但侯烛完全不敢将门把手给放开。
回头看去,银发美人此刻刚刚坐起,紫罗兰色的眼眸若有些迷离,原本便薄到几乎透明的睡袍凌乱敞开霜雪色的肌肤还被压出了一些嫣红的痕迹。
是糟糕到不能更糟糕的情形,侯烛的呼吸都随之一窒:“风、苏芙先生。”
正在美滋滋地小口偷吃并殷切期待着大口偷吃却眼看着美味从嘴里飞走的苏芙:“”
好特么气!!
虽然很气但脸上还是要保持微笑:“快,快把他给打发走,我们接着睡觉。”
“他带了食盒,还有酒,”侯烛道,“我想他有很多话想和我说。”
“没关系,”苏芙的目光是如此地温柔,“我在这里等你。”
年轻的精灵那双沉碧的眸子在他身上又停留了几秒,而后双颊慢慢地变红了。
餐厅的方向传来了瓷器的碰撞声,是汉默已经在准备餐具。
“苏芙先生,我、我还是送您回去吧,真的要挺久的而且我今天已经占用您够多的时间了,”侯烛慌乱地说,“而且我的头不疼了,又小睡了这一会儿,已经完全好了。”
“?!”
苏芙整个人都不好了,连忙严肃阻止:“艾文,你今天不可以再动用魔力了!”
“没关系的,先生,我感到我的魔力也恢复了,”侯烛说道,“多亏了您给我吃的两颗灵果。”
然后,就带着满满的感激,念出了遣返的咒语:“拉特德尔埃里克萨斯!”
被强行丢进了时空隧道的苏芙:“”
什么叫恩将仇报?这就叫恩将仇报!
他就不该给他吃那两个银叶果,妈的!
床上空空如也。侯烛抬手按按胸口,从刚刚起就跳得飞快的心此刻终于平息下来。
他换了身居家休闲的衣服,拢了拢头发走出卧室:“爸爸。”
汉默过来给了他一个拥抱,关切问他现在还有没有不舒服,侯烛再次告诉他自己已经好了,汉默亲切地揽着他的肩膀带他到了餐厅,启开了那瓶澄金色珍贵陈酿的瓶塞。
“今天是个好日子值得庆祝的好日子!能喝点酒吗,儿子?”
“我少喝一点。”
侯烛首先转身洗了手,这才留意起桌上的菜肴。以素食为主,有很多种菌菇,每一样都做得很精致。
汉默已经倒好了酒,一共三杯,多出来的一杯放在一张空椅子前:
“敬伊薇露莎。她会为你感到骄傲的,不是吗?”
侯烛悲伤地笑了一笑,汉默关切地留意着他表情的变化,“今天的事情我深感抱歉,”他喃喃地说道,“家族联姻其实你母亲过世之后,我不想续娶,一点儿也不想。但是这种事真的没办法。”
“这种松蘑很美味,”侯烛尝了一片金色的蘑菇,入口鲜脆,浓郁的香气在舌尖绽开,“很久没有吃过了。”
而后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些什么,他放下了刀叉,歉意地说,“今天只在早上吃了点东西,是有点饿得狠了。”
汉默举手扶住了额头,“詹妮总让厨房给你送肉食取材往往还很名贵,都是为了给你补身体看哪,这是多么无可挑剔的关心!试问有多少继母能够对非亲生的孩子做到这种地步呢?但其实她知道,这些东西你吃不了伊薇露莎也吃不了。”
侯烛抬眼看着他。
“都怪爸爸太没用了什么都做不了,”汉默发出了一声长长地叹息,“这些年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受委屈,就连今天眼看着你魔力失控,哪怕心里再担心,也不得不先从家族角度做考虑”
说到这里,他哽咽起来,“伊薇露莎一定不想知道,她嫁给的是一个连儿子都保护不了的废物懦弱得简直不像是个男人。”
“爸爸!”侯烛忙道,“请你不要这么说!”
“我对不起你,艾文,”汉默以手掩面,双肩剧烈地耸动着,“不用说什么好听话来安慰我,事实就在这里摆着——我这个父亲当得不合格。不过还好,还好你自己争气,觉醒了魔法天赋之前我说什么来着?你的血脉不同凡响,你一定可以的。”
“如果不是你顶着压力,为我争取额外检测的机会,就算我有超凡的血统,天赋也只能被埋没,”侯烛的视线飘向远方,在想那颗被修长漂亮的手指拈起的银色果实,轻声又补充了一句,“这一点也是事实呢。”
“算了吧,那什么检定阵对你根本没用,你用魔法把桌子都给掀起来的时候,那玩意儿一点反应都不带有的,”汉默摆了摆手,“就算不参加检定,你迟早也能显现天赋,我让你多检的这几次,反而害你在家族里树敌无数”
说到这里,他讥讽地哼了一声,“就算你其实是被这屁用没有的检定给耽搁了,还耽搁了几年,他们也不会觉得自己有问题,反而会怪你浪费了家族的魔法耗材!你信吗,儿子?”
侯烛点了点头。
“就算这样,我也依旧很感谢你,爸爸。”
汉默看着他诚挚的表情,终于放松地笑了出来。精灵尽管寿命悠久,却是个心性单纯的种族,他的儿子也像是亡妻一样,心里是什么脸上便是什么,一点儿也不会造假。
他举起了酒杯。
“不管家族里怎样,爸爸会始终支持你的,艾文。”侯烛顽强地找到了破局之道。
“苏芙先生那个,”他从立柜里找出睡袍,“我先去洗澡。”
“好的,洗浴确实能够让人更好地放松下来,但考虑到浴室晕倒事故的存在,需要我贴身为你提供帮助么?”
“不、不用了!”
侯烛低着头逃进了浴室。
片刻后,水声响了起来。
银发的魅魔将那身精灵贤者的行头幻化成了纤薄的睡袍,把双脚也抬到了床上,慵慵懒懒倚在床背,幽紫色的眼眸虚无焦点地望着浴室方向,明艳的舌尖滑出,惋惜地扫过唇角。
皮肤的接触可以使他获得能量,接触面积越大,获取的能量越多,也许在此同时还可以以水为介质得到一定量的体l液。错过了一顿美餐呢。
以后必须把一起洗澡给安排上,嗯。
十几分钟后,侯烛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他有点羞耻。因为纯白柔软的丝质睡袍仅到膝盖为什么这玩意儿就不能设计得再长一点?
而在前方,银发美人已从原本的侧坐整个儿转移到了他的床上,纤薄的睡袍几乎透明,完美的形体完全暴露出来。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勾着一缕流银般的长发轻轻绕成蓬松的圈,圆润的脚趾慢慢蜷缩,而后放开,再次蜷缩,再次放开
他在等他。在他的床上等他。等得百无聊赖。
侯烛的思绪一瞬飘到了不该飘的方向,他的脸颊瞬间红透,就像刚刚进的不是浴室而是烤箱。
苏芙抬眼看向他,还没开口他就抢着解释了起来:“是那个,里面蒸汽太热了。”
话一出口立刻就开始后悔,不过苏芙并没有在意他的无措。他温和地笑着,非常自然地向一旁让了一让,浑不在意双腿的三分之二都因为衣料被牵扯而暴露出来,左手轻轻拍了拍床铺,“来睡了。”
“哎哎。”
侯烛结结巴巴地答应道,扭扭捏捏地蹭过来,爬到床上,立刻就扯来了旁边的冰丝薄被把自己给裹住了。
正眼巴巴等着恰饭的苏芙:“?”
笑容,逐渐,凝固。
他觉得他有一个问题必须要问:
“侯烛,你是受吗?”
侯烛:“???”
“才不是!”他立刻反驳道,就像是猫咪被踩到了尾巴一样炸起了毛,同时内心:『我堂堂龙傲天主角怎么可能是受!』
苏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身上裹紧的小被几。
侯烛:“”
他炸起来的头发一丝丝地软了下来,弱弱地解释:“我我就是刚洗完澡出来太冷了啊,这个室内的温度不该调这么低”
苏芙没有追究他这句话的真实性,只是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
侯烛被他过分亲昵的动作激得僵住,一动也不敢动。
苏芙搂着他躺倒下来,金色的长发与银色的长发在枕衾上汇成蜿蜒的溪流。
“睡吧,艾文,睡吧。”
侯烛:“”
这他要是能睡着就有鬼了啊!!
『不能多想,不能多想!苏芙先生他只是在照顾我。』
『但是这让人怎么不多想,如果是一般的老爷爷也就算了,我只会觉得他好慈祥,关键是苏芙先生他实在是太漂亮了』
『而且先生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气息,说不清是什么,但是闻起来好香。』
然后开始悄悄地吸。
苏芙:“”
你拓麻的还好意思吸!现在他连饥饿的气息都收敛不住了,还不都是被你给饿的!
球球了,快睡吧!睡着了他要大口偷吃,现在只能通过隔着一层衣服(虽然很薄)的接触来获得那么一丢丢若有若无的能量,馋都快馋死了。
侯烛其实也在很努力地想睡着,但事实证明并不是所有的努力都会有结果,原因之一在于紧张,原因之二则在于不只是苏芙在饿,他也开始饿了。
『嘤好饿。一天都没有吃饭了。』
『头又疼,肚子还饿,好难过。』
『刚刚应该随便吃点的,冰箱里还有前些天做的黄油枞菇酱,只要把吐司煎一下但是我都躺好了再起来吃东西,先生会不会觉得我事多啊?』
苏芙:“”
没错,你事多死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让万恶的契主体验一下什么叫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饿就对了,被你独占之后我每天都这么饿,但理智很快让他打消了这个损人不利己的想法,饿着肚子入睡是多么困难他再清楚不过,如果侯烛一直饿着,那么就要好久好久才能睡着,这也就意味着,他也要陪着一起饿上更久!
“艾文,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是不是还饿着?”
侯烛惊叹于金手指老爷爷的善解人意:“嗯嗯嗯!”
苏芙立刻从他新配置的空间戒指里掏出两个圆润饱满的银叶果:“给。”
侯烛坐起来拿着果子向床下滑去,“谢谢先生,我去洗。”
同时内心:『到了厨房顺便把吐司煎上,哦对了再加一颗蛋』
苏芙:“?!”
还煎蛋?
他上去就是一个清洁术,满脸都是和蔼温柔:“你还难受着就不要来回折腾了,就在这里吃吧,顺便补充一下魔力,乖。”
侯烛超乖地吃银叶果,小小的内心充满了大大的感动。
苏芙慈祥地看着他,就很心疼清洁术所消耗的能量,根据“羊毛出在羊身上”的原则,待会儿全都要从这家伙身上讨回来,哼!
『苏芙先生对我太好了,』侯烛不由自主地为前后展开了对比,『明明之前还凶我,让我滚,还拉黑我。』
“艾文,”苏芙连忙温柔道,“我之前那句‘滚’,是在骂一个吸血鬼,不是在凶你。”
“!!!”侯烛瞬间一个激灵,“先生!您怎么突然说这个?”
同时内心开始紧张起来:『不会吧不会吧,我想什么他立刻就提起什么,他不会是有读心术吧?!』
“”苏芙顿时后悔起他这话就不应该说,“咳,只是因为我发现你在我面前很拘谨,所以猜测也许和之前的事情有关总之没有骂你哦!”
侯烛:『明明就是在骂我,现在一定是看我可怜,才硬说不是。』
“真的是在骂一个吸血鬼!”苏芙强调,并为了增加可信度而透露部分细节,“一个名叫尼特的特别菜的成年男性吸血鬼!”
侯烛于是信了。但马上便又奇怪起来:“先生,您那里为什么会有吸血鬼呢?”
苏芙:“!”苏芙立刻开始说话:“你的头还在疼吗?”
侯烛吸了一口气:“疼。”
“头疼的话就该少说话,放松你的精神,不要再使用精神通讯了,侯烛。”
侯烛:“”
『这一波话题转移得真的是太生硬了。』
苏芙:“?!”
侯烛:『苏芙先生现在一定在后悔不该那么做,在为他送给我的吻哀悼着等等,那该不是他的初吻吧?』
他的脸红了一下,『醒醒,怎么可能呢。』
苏芙:“”
原来只是在纠结他的初吻问题啊,那没事了。
侯烛:『真可惜我看不到苏芙先生,好想看看他现在究竟是怎么样的表情。』
苏芙:“?”
看什么看,这有什么好看的?
侯烛:『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感觉哪里不大对劲的样子,突然沉默,转移话题,可以解释为「后悔」,也可以解释为「心虚」。』
苏芙:“?!?”
侯烛:『被安排联姻是因为没有魔法天赋,这么简单的因果关系苏芙先生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再联系起之前「身体检查」的事情他只是想吻我,刚刚那些不过是他强行找的理由罢了。』
苏芙:“?!?!?”
怎么突然就又真相了?
之前身体检查的事情可不能乱联系,侯烛只差那么一丝儿就发现他是魅魔了!绝不能再让他顺着想下去,苏芙连忙叹了一口气。
“苏芙先生?”
“傻孩子,你未免也太天真了,”苏芙循循善诱,“你觉得事情会这么简单么?”
“!!!”
侯烛立刻便开始把事情往复杂方向想了起来:『难道说』
并很快得出结论:『是的,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家族不可能因为我展现出了魔法天赋就放弃安排我的婚姻。因为和莲娜夫人不一样,我身上流淌着精灵王血!不用说他们也想要把这条血脉牢牢攥到自己手里。』
然后再次感动得无以复加:『苏芙先生考虑事情如此周全,一眼就看穿了深层的本质,然后为了帮助我从根源上解决问题,甚至不惜自降身份来吻我我刚刚居然还对他作出那样的揣测。』
苏芙:对,就这么想,没错!
这波解释真的是太完美了,如果他刚刚有想出来就好了。
不过他虽然没想出来却循循善诱地引导契主想了出来,从而起到了比他直白解释更好的糊弄效果,他可真是个小天才呢。
“觉醒魔法天赋并不能断绝他们插手你婚姻的念头,但倘若有一位神明对你表露出独占欲,那便不一样了,”苏芙老神在在地说道,同时更带着一种报复的快感,对侯烛进行温馨提醒,“不过这也意味着,你失去了恋爱的自由。倘若让他们发现,你和除我之外的人在一起”
“我明白的,苏芙先生,”侯烛认真地说道,“比起谈情说爱,我更应该将心思放在学习魔法和提升实力上。我绝对不会辜负您的一片苦心的。”
“你能想明白这一点,我真的是太欣慰了。”
他不说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还有一片苦心的某人在他看不见的位面露出大仇得报的笑容。
居然还敢独占他,呵呵,看他不反手一波独占回来!
侯烛进入自勉的状态不再说话了(而且他的头是真的很疼),苏芙愉快地拿出了笔记本,为今天的这一套操作打分82,剩下的以666形式发放,一点儿也不怕自己骄傲。
回过头来仔细想想还是挺危险的,以恶魔本质假装神明,堪称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但凡有个厉害点的法师,都能让他当场翻车只可惜,温斯顿家的法师们还是太菜了。
法师们敲敲打打,检查着被狂野魔法肆虐过的检定密厅,时不时地吸气,用惊悚的语调讲述自己当时的感受与遭遇——往往是先前所忽略而此刻突然记起的细节。并不担心这会使他们颜面有失,因为准学徒们已经被屏退了。
“看,”克劳德·温斯顿从开满鲜花的藤蔓虬结处翻找出了一块灰扑扑的方尖石,用袖子擦拭了一下表面的泥土,然后高高举起,“还认不认得这是什么?”
“那不就是一块石头?”加勒特皱起了眉头,却是突然讶异地向前倾身,“等等,这个形状难道说,这是水晶?!”
“没错,水晶。”
能够点亮以对测试者的天赋进行评级的水晶如今已变得和普通的石头无异,完完全全废掉了,克劳德也就不再珍惜,一个抛物线把它丢到了加勒特手里,“要不是我折腾魔法阵折腾了一天,绝计认不出来这玩意。”
加勒特接过了水晶,上下翻转颠倒看,“元素精华全被抽空了乖乖!那小子知道这玩意儿有多贵么?”他眼睛里放射出兴奋的光,“汉默老哥,这一波怎么说?”
汉默什么都没有说,他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在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因为逃命时展现出的爆发力太过优秀的缘故,法师们如今都对他很不满。
加勒特倒也并没有在意他的沉默,“这种特制的元素水晶,对于魔力有极大的增幅作用我就说,那小子的魔力怎么可能强到这种程度水晶都被抽空了,事情总算是有解释了。”
“岂止是水晶?其它所有的鸣振增幅材料也统统被耗尽了,”莲娜夫人早前便发现了这一点,“现今时代,即使拥有再优秀的天赋,体内隐蕴的魔力也是微乎其微。不进行足够的增幅,是不可能对施法天赋进行精准检定的。”
“所有的材料?哈哈!”加勒特夸张地笑了两声,“他妈的,我还以为这是什么绝世天才呢。”
“绝世天才的话,怎么可能直到今年方才检定出来,”冰霜系的老法师弹了弹胡子上的水珠,“要说这批苗子里天赋最好的,我看还是布蕾娜。”
“那你说他这个天赋要怎么定级?”克劳德沉吟,“就算说不上最好,但若说差这也不可能差吧?”
“我们为他所付出的已实在太多,最关键的是,家族的精神禁制对他已经无效了,我们控制不了他!”专精心灵魔法的吉尔曼毫不掩饰语气中的仇恨与厌恶,“对于这种不稳定因素,不管他天赋是好是坏,后续资源都绝对不能给他太多。”
“关键是那个男人男神?鬼知道是什么!”加勒特说,夸张地瞪大了眼睛,伸手比划,“你们有看到吗?有看到吗?——祂居然吻他!娘的两个男人也不嫌恶心。”
“我们都知道,所谓‘神明’,早便不复存在。”莲娜夫人说道,但她的语气很轻,流露出的是不甚确定。
始终在努力减少自己存在感的汉默这时却是突然开口:“毕竟如今魔力复苏,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莲娜夫人一双苍老但深邃的眸子沉沉看了他一眼,又缓缓扫过在场每个超凡者的脸。
“稍后我给协会写一封信,也许他们能帮我们找到答案。”
“谢谢您,加林先生。我现在已经完全好了,您不用再为我感到担心了。比起这个,父亲那边也许还要用车。”
“好的,那我就回去了少爷。”
司机加林摇上了车窗,加长版的伽莱塔斯沐浴着斜照的夕阳缓缓驶出略显狭窄的小径。
侯烛开门进了屋子。
“苏芙先生。”
“嗯?”
“您不要急着走,留在这里吃饭吧,”侯烛说道,向里间走去,“我换了衣服就开始做饭。”
他把外套脱了下来,修长的手指在移向腰带的搭扣时却突然顿住。
——苏芙跟着他来到了他的卧室,现身在了他的身后。
“先生您到外面等我就好。”侯烛忙说。
苏芙不为所动,伸出手去,从他手里接过外套。
微凉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手背。他是故意的。年轻的精灵沉碧色的眸子现出慌张,下意识地转看一旁。
“先生?”
“继续换衣服,”苏芙把外套挂到了架子上,“不过你现在应该做的,不是做饭,而是睡觉。”
“我已经完全好了,”侯烛说,“您刚刚应该有听到我和司机说”
“傻孩子,你觉得你能骗得了我么?”
苏芙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随后发现把他的长发给揉乱了,又耐心地帮他理好(装得很像的样子但真实目的是多吃一口是一口),“你需要休息,现在就睡觉。”
“我真的已经好多了先生!”侯烛坚持道,“从早晨,到黄昏,漫漫一天过去了,我们应该吃点东西的。我简单做一些,好么?很快的。”
“我能够理解你因为我对你进行了长达一天的陪伴而产生了强烈的愧疚情绪,希望能够通过请客的方式对我进行补偿,这份心意我领了,吃饭就不必了,我似乎还没有告诉你,普通的食物对于我来说,完全没有意义。”
苏芙善解人意地说,内心充满了焦灼,有意义的食物只有你,所以说你赶紧的上床睡觉好么!
这样他就可以再偷吃几口了。
“普通的食物对您这样的超凡者来说完全没有意义吗?”侯烛偏了偏头,“不过,我做的菜可是很好吃呢。”
“我已经失去了对味道的感知,”苏芙面无表情,“尝不出来好吃与不好吃。”
侯烛惊愕地看向他:“您怎么了?”
“个中原因我并不想透露给你。”苏芙说,总不能告诉他他是魅魔——作为通过亲密行为来进食的种族,对常规食物当然是不会有什么味觉偏好的。
侯烛的目光关切中又立时多出了心疼。他亲爱的金手指老爷爷过往一定经历过什么不幸!
“好的,先生,我这就上床睡觉,”他乖巧地说道,不再提吃饭的事情,“那我现在送您回去?”
“!”苏芙才不要回去,“我还没有吃饱!”
侯烛:“?”
“不是,是你还没有恢复好,哎呀都是你刚刚一直在说吃饭的缘故导致我出现了口误,”苏芙连忙补救道,“头部剧烈疼痛是魔力使用过度造成的症状,所以你暂时不要使用咒语。”
“那先生您怎么办?”
“我留在这里照顾你呀。”
苏芙非常自来熟地在床沿坐了下来,眼巴巴地看着他。
——睡啊你倒是快睡啊!
侯烛:“”
好的。今天苏芙先生要留下来照顾他。这是多么令人开心多么令人感动的事情,但随之也带来一个问题——
睡觉之前肯定要脱衣服,他一直坐在那里看着,他这衣服要怎么脱啊!
他立刻就不说话了。
突然的沉默让侯烛越发地感到好奇:“先生您到底在什么地方啊?说起来我上次给您说晚安,却被您给拉黑了,是不是打扰到您手头的事情了呀?”
这些话他可是老早之前就想问了。
苏芙:“”
药丸!
他先前就已经透露了他没有味觉的感知,同时他还需要侯烛通过咒语来召唤与放归,再联系起他身旁居然还会有吸血鬼这种邪恶生物侯烛只要稍作推理,就能发现他的恶魔本质!
而这一切都是他自己所导致的,你说他好好一个魅魔,怎么就长了一张嘴呢?
侯烛也确实开始梳理目前所掌握的信息展开推理:『苏芙先生没有味觉的感知,同时还需要通过咒语来召唤与放归,身边居然还会有吸血鬼这种邪恶生物这一切信息都表明,先生的本质,其实已经不是精灵』
苏芙:“!!!”
看吧果然来了,只要发现他的本质是恶魔,再通过他老想和他贴贴,很容易就能判断出他的具体种族!
搭在契主肩头的手,微微颤抖。
苏芙干脆把手收了回来,缩向一旁,随时准备好了跑路。
侯烛的思想已经飘往过不该飘往的方向了,一旦发现他是魅魔,那岂不是完了完了!天知道虽然他很想吃饱,但绝对不是通过这种方式!
如此明显的逃避,不可避免地被侯烛给注意到,年轻的精灵立刻展开了进一步的分析:
『先生不想过多解释这件事情,还显得很难过,我懂了虽然精灵不会衰老而死,但那是在繁荣的魔法纪元,而落潮期随着魔力的衰微,生命终究是会被耗尽的。』
『苏芙先生能够经历漫长的时间存留到今天,他一定对自己的生命进行了严酷而又痛苦的改造,这便是为什么他会失去对味觉的感知了。』
『而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可以解释为套路文里总要有一个绝代高人活下来充当金手指老爷爷来带飞主角,但作者还是会进一步设定老爷爷存留下来的原因的,结合他身边存在吸血鬼这样的邪恶生物来看』
『——使命!这一定是使命!苏芙先生肩负着使命,要镇守在一个类似于「深渊裂隙」「地狱之门」的地方,来阻止恶魔为害人间。』
『这种地方当然是不允许随便进出的,所以他需要通过我的「召请」和「送离」来往返于现世;之前我说了一句「晚安」就被拉黑,当然是因为他身边充满了危险,我没事突然给他发消息很容易害他在战斗中分心』
苏芙:“?!?!?”
居然还能这么解释的?
这一套解释是如此的优秀,可以完美地合理化他身上的一系列疑点很好,这个人设他抄了!
自行脑补了一套的侯烛内心对他充满了敬佩与亲近,苏芙满血复活重新揽住了他,他也就亲昵地半转过身也给了他一个拥抱。
苏芙立刻抓住机会开始疯狂恰饭。
“苏芙先生,您辛苦了,”年轻的精灵认真地说,“虽然我现在还很弱小,但我以后一定会给您帮上忙的。”
“嗯呢,”苏芙感受着体内不断增长的能量,魅紫色的眸子满意地弯了起来,“艾文最乖了。”
侯烛:“而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尽量不打扰到您话说先生在忙的时候可不可以修改一下心灵链接的在线状态,如果您在‘勿扰’状态,我就不会发消息以及召请了。”
“之前不就是勿扰状态吗?”苏芙疑惑。
“不,之前是拉黑,”侯烛详细地解释说,“您看,您就算拉黑了我,我依然可以把您召请出来,而且在召请之前无法沟通,这有可能会耽误您的事情!而如果是‘勿扰’状态的话,我就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召请您,而且平时在召请您之前,我也可以先问问您是否方便。”
苏芙想想觉得很有道理,当下便搞出了一个精神标记,“好吧,如果你以后通过心灵链接看到这种标记,就意味着我目前处于勿扰状态。”
“所以您以后就不要再拉黑我了。”
“好的。”
年轻的精灵唇角翘了起来。
“苏芙先生您真好啊,我的头突然就不疼了。”
“?!”
苏芙脸色瞬间黑了,敢情我冒着翻车的风险哄你睡觉哄半天,末了你给我来一个头不疼了?
“头不疼了呀,真好。”
他就着拥抱的姿势,直接把侯烛给摁到了床上:“——头不疼也得给我睡觉!”
侯烛与他碰杯,而后饮尽了杯中的金酒。烈酒入喉,他的脸颊很快便飘起了淡淡的红晕。
说起来还是清甜的果酒更好一些。这种名贵的陈酿和的油腻的肉食一样不适合他。
“艾文,儿子,”酒过三巡之后,父亲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响了起来,“你悄悄地和我说,那个男人究竟是谁啊?”
“不知道,”侯烛摇了摇头,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可信的恍惚,“爸爸,你知道吗?”
汉默那当然是知道个鬼了,侯烛又追问:“那、那法师们怎么说?”
“他们也没能说出个什么结果,”汉默摇了摇头,“不然我也不必问你了。”
侯烛继续提问,仿佛没完没了:“你们要安排我和他联姻吗?”
“”汉默脸当时就黑了。
侯烛假装看不到:“我什么时候收拾收拾和他结婚啊?”
“…”汉默脸变得更黑了。
“你喝多了,艾文。”汉默夺走了他抓在手里的酒杯,“好了!你不能再喝了。”
失去了酒杯的侯烛立刻软软地伏倒在了桌子上。其实还是有点醉了,酒精似乎有放大情绪的效果。他在汉默看不到的地方笑得很开心,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这么开心。
汉默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目光很复杂。然后开始收拾起桌上的碗盘。侯烛这里没有佣人,这种事情是要自己做的。
瓷制的餐盘碰撞发出清脆声响,侯烛突然又坐了起来,看到他把残菜倒进了水池。“别倒掉,”他痛心疾首地出声阻止,“太浪费了,放在冰箱,明天我还要吃。”
汉默感觉他的心脏像是被拧了一把,一抽抽地有点难过。他的儿子。温斯顿家族家主的长子。精灵王族血脉的继承者。如今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他更加坚定地把残菜统统倒掉,将餐具放进洗碗机,“以后不必这样了,孩子。你已经觉醒了天赋,一切都不同了。”
“喔”侯烛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我的评级”
“还没下来这个刚刚你就已经问过了,”汉默答道,语气坚定地又说,“他们看起来要讨论上一些时候,我会为你争取的。”
侯烛的目光飘向远方,“那我以后是不是可以学习母亲留下来的那些书?”
汉默沉默了一秒。
“我想可以,”最终他说,“说到书,之前给你的那本书你看完了吗?”
侯烛点了点头。
“那我就把它给带走了他们一直在催我要,”汉默厌恶地说道,“你把它放在了哪?还记得吗?”
侯烛起身走到实验室,从操作台上拿起了精灵古藉,当然并不包括用来召唤金手指老爷爷的那张残卷。这张残卷是因为一场意外而从书脊里发现的,始终藏得很好,除他之外应该没有任何人知道。
他把古书交到了后面跟过来的父亲手里。
“明明是妈妈留下来的遗物,现在却成了他们的东西。”
汉默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深深叹了口气,“这,这又能有什么办法唉,还是怪爸爸太没用了。”
他带着古书离开。侯烛站在窗前看着他远去。
——觉醒魔法天赋之后和父亲庆祝。过去他曾无数次幻想过这样的时刻,但却从未想过这样的时刻会如此微妙。
很微妙。
侯烛掬起冷水洗了脸,又用柠檬海盐的漱口水漱去了残留在口腔中的酒气。再次变得清清爽爽,换回睡衣躺到了床上。
他装醉说结婚的事情应该把汉默给膈应坏了,和一个男人,结婚
是酒精的作用吗?侯烛也有点惊讶他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日间家族为他安排联姻把男人也纳入考虑范围的时候他非常的愤怒,之前希尔洛·博伊德对他的追求也让他感到惊异与抵触,可是
侯烛抬手按了按唇瓣,那里似乎依旧残留着柔软的触感,甚至还有些香甜。
苏芙先生吻了他。他却并不感到讨厌。
半点儿也不讨厌。
思绪就像是逐风的云团漫无定处地飘行,不知怎么地突然就展开了银发的美人在他床上坐起时的画面。
衣衫凌乱,如月华般流淌的长发略微有些打卷,紫水晶似的眼睛蒙着一着薄雾,看上去惺忪而又茫然
当时先生应该已经睡着了,侯烛判断。为什么会睡着得那么快呢?
他头看了看自己的床铺。
洁白,而又柔软——苏芙先生镇守在恶魔肆虐的险恶之地,恐怕不知多久没有享受过放松惬意的安眠。
他今天看起来不是很忙的样子,也许,可以到自己这里好好休息一下?
之前他那么卖力地展示着自己,算什么?算他活该吗?
伊莱头一次对宗政烨生出了怜悯之心。
他都不敢想,要是自己信仰的神明当着自己的面,对另一个人如此……殷勤,如此偏爱,他得失去理智成什么样!
关键是当面啊!
“看开点吧,兄弟。”他拍了拍宗政烨的肩膀,语气中带着几分同情,“有时候,神明的喜欢确实是不讲道理的……”
宗政烨:“???”
他神色扭曲了,“你在说什么狗屁大道理!”
“你这意思是波塞冬喜欢苏芙?”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苍天啊!我跟你拼了!”
绝对不是这样!他的主神绝对不会喜欢苏芙的!
他保证!
第 59 章 59-十二神赐,星海来战(含营养液加两更)
林明熙和姜清羽看着眼前这一幕,神情恍惚。
“这是……”林明熙揉了揉眼睛,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波塞冬的天罚?”
罚什么?罚大家看一场雪?
姜清羽语气都有点犹疑了,“……不像吧?”
她仰望着天空,看着雪花洋洋洒洒地飘下,美得不可思议。
可越是美丽,她心中的震撼就越深。
作为希腊神系的信徒,她知道海神波塞冬暴躁、狂傲,动辄就要掀翻海洋。
祂之前的架势搞得浩浩荡荡的,还以为要毁灭一切了,结果……
海啸变成细雨,风暴化作清风,雷电成了淬炼,就连冰封都变成了飘雪。
不是,波塞冬你……
过于离谱了吧?
她看向苏芙,雪花飘落在她的肩头,金箍棒上缠绕着紫色的电光。
所有本该充满毁灭性的力量,在她身边都变得温柔无比,化作让她欣喜的姿态。
本该是波塞冬最愤怒的天罚,却成了最绚丽的表演。
这样的场景,姜清羽这辈子都没见过。
她难以置信,苏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地上铺了块红布,郎善彦摆上笔墨、书本、算盘、药囊、短棍等,蹲着拍手哄着。
“寅寅,来,抓你喜欢的东西。”
侯烛牵着妈妈的手,迈着企鹅步颤巍巍走到红布旁,趴下去爬了几步,精准地抓住药囊和短棍。
随后他就被父母欣喜地抱起来亲脸。
新生儿出生满一岁,曰周岁,周岁这日需抓周,是一项从南北朝传承至今的风俗,侯烛将此视为今生的第一次择业,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医,又捡起了象征武力的棍。
他在金三角也是靠医术吃饭的,可见这实在是个到哪都饿不死的铁饭碗,可惜医闹之威直到21世纪依然震天动地,在清末这种乱世做大夫,可不能缺武力值。
郎善彦还在刮他的脸蛋:“寅寅以后和阿玛一样做大夫呀?”
侯烛应声:“嗯。”
郎善彦哄他:“说‘做大夫’。”
侯烛跟着学:“做大夫。”
郎善彦喜滋滋:“诶,我儿子真聪明,说话越来越溜了。”
都说八月爬,十月站,周岁走,侯烛严格遵循婴儿的生长发育规律,从未想过提前走路。
在关节囊都没长好的情况下硬去学走,关节损伤且不说,万一长成X型腿和O型腿,就太不好了。
侯烛上辈子就是因为跑不动才被捅死的,自然深知一副健康腿脚在关键时刻多么重要。
他天生精细动作能力强,这点倒是两辈子都一样,所以十一月就开始在母亲和栀子姐的帮助下,自己抓着小木勺吃饭,顺带把奶给断了。
只有在说话一事上,侯烛格外谨慎,因为清朝的北京话与现代普通话有不小的差别,他前世在国外长大,连普通话都不标准,这辈子只能一字一词的改口音。
好在长辈们都没觉得侯烛学说话慢,孩子才满周岁,能说话就不错了。
对于幼儿来说,周岁是最重要和喜庆的日子之一,这意味着幼儿成功度过夭折率最高的婴儿阶段,成丁率大为增加,是一件足以召集所有亲朋庆祝的喜事。
因此在抓周礼上,总会聚集许多长辈和吉祥话,可侯烛的抓周礼却没有父母以外的亲人。
侯简是全家只剩她一个了,今日就只请了栀子姐,栀子姐送了几十个鸡蛋,侯简回赠一匣点心,意思意思就行。
郎善彦也只请了两个老头,他给侯简介绍说:“这是张掌柜和郑掌柜,张掌柜于经营一道是这个。”
郎善彦竖起大拇指,又说:“郑掌柜善于辨识药材,他们啊,都是济和堂的顶梁柱。”
济和堂就是郎善彦从外祖手中接下的药堂,他外祖姓曲,老姓为扣霍勒氏,同样是正红旗的满人,世居精奇里江,那是黑龙江最大的支流,源头在外兴安岭。
曲家人从皇太极开始,就常进兴安岭打猎采药,再将兽皮草药送到盛京。
曲老爷子年轻采药时,就机缘巧合下救了一个同样姓曲的汉族老医,之后拜其为师,从老医手中习得三张秘方,分别在痤疮、皮肤长斑、痔疮上有奇效,此后曲老爷子又自创一方,可治风湿。
正是这四张方子,让曲老爷子开了济和堂,又入宫做了太医。
而这些秘方在配药时,医者多是关起门来配最后一味药,若非血缘至亲,想知道方子?那是做梦!
郎善彦的父亲郎世才随曲老爷子学习医术,治疗风湿的秘方则被郎善彦的母亲当做嫁妆,送到了郎世才手上。
其他三个方子却都被曲老爷子捂得死死的,直到郎善彦长大,才从外祖那里拿了传承。
这也是郎世才定力不够,岳父还没死,已迫不及待娶了妾室王氏进门,让曲老爷子对女婿没了信任,待曲老爷子去世,曲夫人被逼死,郎善彦也与父闹翻。
郎善彦打定主意,要用一身精妙医术,和外祖传下的另外三张秘方,重新振兴济和堂,张掌柜和郑掌柜就是曲老爷子留下的旧人。
侯简听丈夫提过这些过往,对两位老掌柜便尊敬有加,张、郑两位掌柜看到寅哥儿见了生人也不畏惧,安静靠在母亲怀里,一双大眼清澈灵动,也不住地夸赞。
张掌柜笑道:“寅哥儿沉稳乖巧,日后必有广大前程,我和老郑祝寅哥儿身强体健,聪明伶俐,无病无忧。”
话落,郑掌柜送上四根红绳,绳上挂了金铃铛,正好能给侯烛双手双脚都套上。
侯烛天生肤白,吃饭努力,如今是个白白胖胖的娃娃,红绳金铃一戴,喜庆可爱得和神仙童子一般。
侯简只看着儿子,心里就爱得和什么似的,她想起一事,偷偷推郎善彦:“儿子的大名呢?可取好了么?”
郎善彦捂嘴一笑,手掌一摊,上面躺着几个纸团:“喏,叫你也抓一回周,儿子叫什么,都由你定了。”
侯简嘟哝着“我都过完周岁二十多年了。”伸手一抓,打开,纸上赫然是一个“烛”字。
她不解:“烛?怎么想到用这个字做名字的?”
郎善彦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都是陈子昂的《鸳鸯篇》里找的字,你自己看。”他把剩余的纸团都塞侯简手里。
鸳鸯自古便是爱情鸟,陈子昂的《鸳鸯篇》中,有景、有鸳鸯,还有爱,是有名的情诗。
侯简耳根一热,压下心中羞意,待招待完送走了客人,回了屋子,将纸团都打开。
一共九个纸团,凑了两个句子,一个是含着“烛”这个字的“岁岁来烛随”。
还有五个纸团,凑成了“勖此故交心”。
侯简忍不住轻轻啐了一口:“这人,怎么给儿子取名也这么不正经。”
侯烛躺在旁边玩手指,心想,自己这辈子就叫“郎烛”了?也行。
郎烛的周岁过后,侯简的梅花桩也打好了。侯烛花了几天时间接受现实,顺带将自己心里对家庭的经济评估往上提了提。
在清朝,家里的炕总是烧得暖暖的,日日都有热水热食,说明有钱买柴火煤炭,碗里总能看见白米荤菜,足以证明家庭财务宽裕。
只是侯简生孩子时难产,流了不少血,身体亏空巨大,郎善彦下了狠心,宁肯自己啃窝头,妻子碗里的阿胶、红枣、桂圆也没断过,鱼汤、鸡汤、排骨汤轮着炖。
不知郎善彦怎么配的方子,侯简吃着补品睡着热炕,居然没半分上火迹象,辅以针灸和推拿,侯简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因血气不足导致的掉发被改善,眼白里的血丝减少,连皮肤都变得更加水润细腻。
但恩格尔系数太高,家里就没余钱去请奶娘了,在带娃这事上,小两口还得亲身上阵。
侯烛努力做个好宝宝,除了吃喝拉撒时哼唧几下,其他时间都不闹腾,尽量少给父母添麻烦,就算如此,他每天也要吃六到八次奶,并定时出产需要清洗的尿布。
不好好吃饭是不可能的,清末医疗条件有限,要是侯烛不把体格养好,随随便便让一场风寒送走了,小两口更要伤心。
郎善彦不让侯简做事,他自己会做饭、洗碗,小孩的尿布衣物也是他亲自洗。
大人的衣物洗晾、院子的洒扫则包给胡同里一个姓吴的媳妇,她家虽然也是旗人,但公公丈夫都玩物丧志,一个走鸟一个斗鸡,公公为了养只合心意的蓝颏,能把小半年的俸禄交出去,斗鸡就更不用说了,说白了就是赌博,为了维持家用,媳妇只能常揽些洗衣打扫的活计做。
这个被侯简叫做“栀子姐”的女人,是侯烛来到清朝后看到的第三个人,她三十不到,做事特别麻利,冬日天冷,洗好的衣物晾到院子里会冻得硬邦邦的,放地上能立起来,栀子姐就蹲灶火旁抱着衣物细细的烤,烤干后的衣物穿身上软软和和的,还帮侯简缝了两套小棉衣。
因着照顾细致,侯简恢复得好,等出了月子,她也开始下地干活,每日里把孩子哄睡,用枕头被子把宝宝围着,省得他滚到榻下,才去院子里做家务。
侯烛前世命短,有大半时光都在辛劳险境中苦熬,如今变成个小婴儿,只需吃吃睡睡,一开始是不适应,现在内心却只余安宁闲适。
半睡半醒时,侯烛听到有人在唱歌。
“mary had a little lamb……”
身体一摇一晃间,侯烛睁眼,模糊不清的视野中,有女人摇着摇篮,侯烛以为自己在做梦,半晌,才想起这首歌是《玛丽有只小羊羔》。
据说在1877年,爱迪生制作出出留声机时,就朗读了这首儿歌的歌词,当然了,世界上第一台留声机诞生于1857年的法国,但注册这项专利的人是爱迪生。
侯烛突然想起来,如果此时他身处老佛爷治下,那么1931才去世的爱迪生也活着。
他成为了历史的一部分。
这梦很长,光怪陆离,充斥着不同的外语和歌谣。
侯烛听到有男人用英语轻快地唱“伦敦大桥倒下来”,还有人用日语甚至是西班牙语唱歌,鼻间甚至还有樱花的香气盘绕。
梦境的最后,则是一阵喧闹的俄语,侯烛闭着眼睛皱起小眉头,仿佛听见一男一女两个毛子在他耳边吵架,弹舌音叽里咕噜,伴随着呼啸的风雪声。
那两个毛子吵着吵着还打了起来,木质桌椅被推撞摔打,哐哐当当热闹非凡。
侯烛一惊,下一刻就睁开眼睛,像所有受惊的婴儿一样哇哇大哭。
屋外,正在扫雪的侯简将扫把一扔,跑进屋里,抱起他轻抚着背,心疼地哄着:“寅寅,妈在这呢,不哭不哭。”
侯简以为孩子是醒来后没看到母亲才哭的,就哼着民谣,她会唱很多歌,有闽南那边的戏曲,还有栀子姐教的北方民谣。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
侯烛前世被诈骗犯用枪顶脑门也面不改色,如今却被噩梦惊得掉了一串金豆豆,他疑惑于自己突如其来的脆弱,思来想去想不出缘由,最后只好将之归结于婴儿的泪腺敏感。
幸好这种莫名其妙的哭泣之后再没出现过,侯烛便安心吃睡。
二月抬头,三月翻身,五月坐起,六月开爬。
郎善彦、侯简小夫妻看见自家崽茁壮成长,心中都高兴不已,只觉得带娃的辛苦都烟消云散了。
这年头婴幼儿的夭折率高到可怕,连皇家的孩子成活率也不到五成,寅寅出生时只有四斤半,低于五斤就算胎里发育不良了,侯简为了这事,暗地里抹过几回眼泪,生怕儿子养不活。
郎善彦则是又担心老婆又担心儿子,在寅寅出生这半年掉秤七八斤。
好在这崽只是出生时轻了点,底子其实很好,能吃能睡,从出生到现在一次病都没生过,连吐奶都少,体重增长喜人,郎善彦这才放下心来。
而在点亮“爬”这个技能后,侯烛就开始琢磨着丰富自己的食谱了,光吃奶太磨人了,他要吃辅食!
正好母亲每周一三五都要喝补汤,侯烛打定主意,要想法子蹭一口。
谁知还没等侯烛开始行动,郎善彦便行动起来,在做饭时煮了白粥,将最上层的米油滗出来,又磨了土豆泥,放在两个小碗里。
等到了饭点,郎善彦抱起侯烛,举起小木勺:“寅寅,来,阿玛喂你吃好东西。”
侯烛乖巧张嘴,在心里给这位前太医爸爸点了个赞,这小伙子能处,养娃技能点满了。
侯简将饭菜一股脑扒进嘴里,把儿子捞进怀里:“你吃吧,我来喂。”
以后世人的目光来看,郎善彦二十岁,侯简二十二岁,放现代都是大学生,作为夫妻、作为父母,他们都太过年轻,但在认识的这半年里,侯烛发觉他们既勤快能吃苦,生活中也互相照顾体贴,成熟可靠得不可思议。
看到他们,侯烛又相信爱情了。1902年是虎年,在这年的2月12日,正月初五迎财神的日子,甭管城里的细碎角落每晚能出现多少冻死、饿死的人,高官府邸、名门大院还是要照旧办堂会的。
堂会就是请人到家唱戏,戏台搭好,角儿上去,嗓门一开,嘿,一个字,亮!
西直门边上的郎家请的是庆乐班,班里有月红招、苏方云,俱是梨园中一流的人物,《探母》、《锁云囊》、《定军山》这样的名篇都演得极为出彩。
那月红招是有名的旦角,扮相美,做工精,水袖一翻,一撩,郎世才面色不动,他下头的郎二爷、郎三爷两个不到二十的小青年,却被迷得魂儿都飞了。
郎家老太太叼着水烟袋咂几口,笑骂一声:“偏今日请来这样不正经的玩意。”
郎老爷笑道:“额娘,这玩意可贵着呢,今晚这一场就得六十两。”
如今一家普通旗丁每月的粮饷也不过三两并一些陈米,可见这场堂会的奢侈。
郎家来头不大不小,满洲正红旗,而满人都有老姓,郎家的老姓就是钮祜禄,钮祜禄姓氏显赫,清朝十二帝,有六位皇后姓钮祜禄,但这份显赫与在正红旗的郎家人没什么关系。
郎家的当家老爷郎世才父亲早亡,靠一张脸攀上好亲,娶了家中世袭御医的曲院判的独女,凭着岳丈教导的秘方,郎世才盘下一家药铺,叫济德堂,才渐渐发达起来。
前些年,曲老大人因给皇爷手下一位重要人物看病,被太后下了大狱,不到一个月就死在狱里,郎世才切割及时,逼原配上吊,将妾室王氏扶正,总算没被波及。
此后几年郎世才汲汲营营,爬到太医院院判的位置,有了正六品顶戴,他志得意满,心想自己可算熬出了头,今年过年时便奢侈一把,请了庆乐班。
待唱完一折《游龙戏凤》,到了丙寅时(凌晨三点至四点五十九分),一管事匆匆进来,靠着郎世才低语几句,郎老爷便将茶盏往地上一摔:“孽障!”
胡琴声一顿,月红招盈盈转身,眼波一扫,琴师会意,立时便将断掉的琴声续上了。
郎二爷和郎三爷眉目相对,却都勾起不明意味的笑意,月红招早就注意到场上没有郎大爷的人影,只有夫人王氏与其所出的郎二爷、郎三爷,并才进门的二奶奶坐着。
他心说这又是高门大户里的事,嗨,别碍着他拿赏钱就好。
月红招七岁的儿子也在后台,每次父亲唱累了,他就连忙端水送到嘴边:“爹,喝水。”
如此忙碌几个时辰,父子齐上阵,终于将今晚的赏钱拿到手,月红招拿了钱,抱起已累得昏昏欲睡的儿子,与戏班从后门离开。
又过了几日,月红招听妻子聊起郎家的事。
月赵氏盘腿坐着:“听说郎家大爷在外头娶妻生了个儿子。”
月红招给妻子补着袜子,听到这,他腰身一拧,倚到妻子肩上:“那不是挺好?正经的长子长孙。”
月赵氏压低嗓门:“好什么呀,我听说呀,那女人讲的话都让人听不懂!”
月红招惊了:“哟,郎大爷娶了个洋人呐?”
月赵氏连忙摇头:“不是不是,不是洋人,听说讲的是广东话。”
月红招心中稀奇,他只知道郎家大爷为着外祖和生母的事和郎世才翻了脸,却不知道他怎么和一个广东女人认识,又成了亲的。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那位才出生的郎大爷的儿子,也就是侯烛,也很想知道。
侯烛被仇家用刀子捅死后,就到了如今这具壳子里,他遭了捅的理由,细究起来,还得从八岁那年说起。
侯烛幼时随家人到彩云省旅游,被一伙人贩子拐到国外,在扛过了毒打、套麻袋沉河等极限险境后,他终于逃出生天,拜入金三角地区一名黑医门下。
就这么过了十年,侯烛一边行医,一边抓住机会做了警方线人,将附近最大人口贩卖集团的老板送进监狱,报了自己的仇,之后他便收拾包袱,回国找到亲人。
侯烛的家人都好,抱着他一阵痛哭,哭完一抹脸,给侯烛买房买车,又花钱将他塞进全市最好的高中,要让苦了多年的小儿子开启幸福新生活。
虽然高三不是什么能让人幸福的东西,但侯烛脑瓜子还行,潜心复习一学期,正准备在高考好好发挥,争取考个医学院精进业务能力,就在校门口遭了人贩子老板儿子的寻仇,让一刀扎了个透心凉。
也不是侯烛不想跑,但他在十六岁那年,好心帮一个被强取豪夺的姑娘做流产手术,强取豪夺那姑娘的诈骗头子烛了过来,把侯烛和他师傅的诊所砸了不说,还把侯烛的腿打瘸了。
他跑不动!
等再睁开眼睛,侯烛就变作一个小婴儿,如今他只知道父母说的都是中国话,自己应当还在国内,这让侯烛松了口气,他分析着,家里睡的是炕,说明家在北边,但具体重生到哪,侯烛不好说,只知道家里没什么钱,连暖气和电热毯都没有,过冬全靠棉被和灌满热水的铜制圆壶。
他现在的便宜爸爸是个说北京话的小年轻,白日出门工作,晚上回来做饭洗衣,勤快爱笑,只是人不常在家里,忙完后又倒头就睡,从他那听不到什么有效信息。
他妈妈还在月子里,说的是闽南话,侯烛就真听不懂了,他会普通话、英语、佤语和泰语,对闽南话的唯一记忆,却只有以前给一个帮派头头割阑尾时,听对方唱过《爱拼才会赢》。
到底才出生不久,侯烛精力不足,想着想着便睡了过去,小小婴孩躺在炕上,小拳头握成拳。
侯简穿着棉袄,左手支额侧躺着,右手轻轻拍着孩子,眸色浅淡,像剔透的琥珀,一头黑发厚实得像缎子,压在鸳鸯红被上。
帘子被撩开,郎善彦哆哆嗦嗦地窜进来,转身将门合得严严实实,不让一丝寒风侵扰屋内的人,他摘了皮帽,从怀中掏出一副金闪闪的耳饰,喜滋滋道:“简姐,你看这个。”
侯简起身,接过耳坠,圆润的坠珠在掌心摊开,是鲜红的相思豆。
她爱惜地摸着:“这个一定好贵,家里才买的院子,大件还没置办齐,你买这不能吃喝的做什么?”说到最后,侯简的语调中含着嗔怪。
郎善彦脱了鞋,上炕盘腿坐好,得意道:“我媳妇好看,就该戴漂亮首饰,这才哪到哪?我以后还要给你买更多首饰。”
“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侯简又躺回去拍着小婴儿,嗓音温柔,“要多给寅寅留点。”
郎善彦笑嘻嘻一倒:“放心,我一定好好赚钱,不管是你还是寅寅,我都不让你们受半分穷。”
小两口不急着给孩子取大名,既然孩子寅年寅时出生,便先叫寅寅。
郎善彦在北方长大,却最怕冬日雨雪,寅这字有个宝盖头,他盼着孩子从此不论遇到多大风雨,上头都有盖子挡着,一辈子不受冻。
侯简也提过要不按生肖,叫孩子阿虎得了,但闽南语中虎的发音是hou,郎善彦知道,如果让妻子管儿子叫阿虎,那所有人都会听成“阿猴”。
因着郎家不认侯简这儿媳,家中钱财也不宽裕,侯烛的洗三、满月都没有大办,只有邻居给送了一些红糖和鸡蛋,侯简说话带口音,总是羞涩,只是在郎善彦的吩咐下,回赠了一袋干桂圆。
满族女子坐月子时,娘家会送红鸡蛋,婆家再回赠,侯简不需要走这个流程,她娘家就没活人!她全家都是练拳的,两年前随长辈一起加入义和团,进京闹了一场,最后只剩下一个她。
郎善彦才认识侯简时,这女人就像一头皮包骨的狼,生机薄弱却凶性十足,一双眼里带着噬人的狠光,养了一年才好了些,可生完孩子,元气又损到了底。
他白日出门行医赚钱,晚上提着钱粮回家,每日里炖滋补的肉汤,肉都给侯简吃,还给她蒸大米饭,碗底总要窝个蛋。
侯简吃完了,郎善彦才把锅里的骨头翻出来,咬掉上面的筋儿,将骨髓吮干净,往肚里塞两个杂面窝窝头就齐活。
吃完饭了,郎善彦将碗端去洗了,热水是早烧好的,先把冷热水兑到微烫,放桶里撒药,拿去给媳妇泡脚,剩下的拿来洗碗,寒冬腊月也不怕冷手。
侯简想爬起来:“你来看孩子,我洗碗,不然你太累了。”
郎善彦双手按她肩上,不许她站起来,蹲下给她脱袜子:“你坐月子呢!生寅寅时流了那么多血,损耗那么大,我要这时候还让你做家务,我还是人吗?你男人体格好,别瞎操心。”
侯简犹豫:“那热水我给你留着,你泡吧,我坐月子呢,本也不该清洗。”
郎善彦大手一挥:“没那回事,坐月子也可以泡脚擦身子,别着凉就行了,我是大夫,你听我的准没错。”
和侯简在一块前,郎善彦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父母感情不好,不耽误他在仆从环绕中长大,现在他却是干活一把好手,碗筷都洗得干干净净,又搓了抹布,将屋里屋外又擦了擦,将屋檐下的冻梨拿回来切片,端到榻上和媳妇分着吃。
这日子苦吗?郎善彦觉得甜!
他做了近二十年衣食无忧的济德堂少东家,近两年才觉出人生快活,老婆孩子在热炕头上等他回家,在外行医时常能见到济德堂里没有的病例,虽说给一些穷人看病赚不到钱,但医术长进得也快。
郎善彦觉得和以前比起来,自己现在才算个男人了。
小两口住的小四合院位于东绦胡同,一进大小,正房并左右两个二房,东厢房、西厢房、一共五间屋子。
院中搭了葡萄架子,位于安定门边上,是成亲时,郎善彦花二百两买下做新房用的。
其实屋子不贵,内里的红木家具占了大头。
“好家具可传数代。”郎善彦可不管满人抱孙不抱子的规矩,抱起侯烛轻轻摇着,“寅寅,阿玛一定攒多多的家当,连着外祖的医术,往后都传给你。”
“进宫做太医阿玛试过了,没什么意思,宫里从老佛爷到太妃都是贵人,只敢给她们开太平方,有医术也无处施展,但家里的药堂,阿玛一定经营得妥妥当当再传给你!”
郎善彦笑得开心,浑然不觉怀中的小婴儿呆滞,如遭雷劈般脑子里一片空白。
侯烛在行医时,听一个断手姑娘开过玩笑:“瘸锥,你知道不?我现在虽然惨,但还有比这更惨的呢。”
侯烛那时漫不经心地给人打抗生素:“还能怎么惨啊?”
断手姑娘说:“穿越到五胡乱华,是个没有半分武力的汉族女人,再到大路中间站一刻钟。”
侯烛接道:“然后就成两脚羊上桌了,是吧?”
断手姑娘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哭了:“可不?可我都沦落到和穿越到五胡乱华、魏晋南北、清末民国的人比惨了,我好惨啊。”
现在侯烛也有和断手姑娘比惨的资格了,因为断手姑娘被救回国后,和侯烛是同一所高中的同学,但断手姑娘还能考大学,侯烛却穿到老佛爷治下了!
就像郎善彦承诺的那样,他不让自己的老婆孩子受一分穷,在侯烛的视野重新清晰时,侯简的妆奁中已经多出两副纯金的头面,一套喜鹊登梅,一套茉莉花。
衣柜里多了许多新衣,墙角的砖下边埋了五百两银子并几张银票。
就是藏银子的时候,不知是不是侯烛的错觉,他娘撬砖挖坑的动作特别娴熟,便宜阿玛只负责将土运出去,放花盆里养花用。
等侯烛八个月的时候,东绦胡同里办了一场丧事,栀子姐的丈夫没了,她的公公又过了六十岁,不能再领旗丁粮饷,家里没了进项,却还有两女一男三个孩子要养,办完白事,日子便越发窘迫了。
郎善彦去葬礼上转了一圈,送了白包,回家后就和侯简说起这事。
郎善彦说:“我问过栀子姐了,她说愿意给我们家做活,洒扫洗衣看孩子都行,每月二两,你看要不要再请个门房?门边的耳房是可以住人的。”
侯简立刻拒绝:“有我在,用不着门房,而且家里有外人在,我会不自在的,要不是栀子姐家里困难,家务我自己就能做,不用雇人。”
郎善彦笑道:“让你少做点活不好吗?”
侯简嗔他一眼:“不做活做什么?一天到晚闲着,学猪养肉啊?”
郎善彦听到这却沉默下来,少顷,他说:“你可以把岳父留的东西捡起来,我听别人说过,练武的人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你多久没好好练过了?”
侯简变了脸色,别开脸:“家里的东西传男不传女,我会的都是偷学的,有什么好练的。”
郎善彦按住她的肩膀,轻轻发力,让她的脸对着自己,温声劝道:“你学得可比大舅哥都好,不然当初围剿义和团时,怎么只有你杀了出来?”
侯简低着头,眼眶发红:“那是因为杀洋人的时候我没冲在前头,你看衙门连我的通缉令都没发,压根没人把我放眼里的,何况我一个女人,练这个有什么用?”
郎善彦压低声音:“怎么没用了?你也说了,家里有你,连门房都不用请,和你在一块,我可安心了,而且你们家就剩你了,也只有你能把这些东西传下去。”
简姐喜欢练武,郎善彦可以肯定这件事。
他们两个初见时是在1900年,八国联军进京的时候,当时郎善彦在京郊给人治病,见到一个日本兵尾随着侯简一路烛赶,显然是不怀好意。
郎善彦当时鼓起勇气烛了过去,想要用自己的细胳膊细腿救这姑娘,等跑到一棵老槐树旁,他就听到一声枪响,再抬头一看,侯简肩上被枪打中,伤口汩汩流血,却毫不犹豫地对着日本兵挥出一拳。
只是一拳,那日本兵就被打得脑浆子都从鼻孔流了出来,倒地再也爬不起来,侯简又上前踩断日本兵的颈骨,彻底断送了他的性命。
一个女人在偷学的情况下练出这么硬的功夫,说她不喜欢武术?反正郎善彦不信!
他是这么想的,既然简姐喜欢武术,那就继续练,以后这武术可以传给儿子,想收徒弟也行。
郎善彦搂着妻子温声低语,说着说着,侯简捂着脸靠他怀里哭起来:“我活了二十多年,你是第一个说我练武有用的。”
侯烛在这两口子周围爬来爬去,旁听一阵,发现这一世的妈妈也是有来头的人。
两年前,义和团打出“扶清灭洋”的口号,各地民间组织开始协力抵抗洋人,侯简的父兄是闵福省有名的拳师,随首领到津城的“坎”字总坛,誓要将京津冀一带的洋人教堂连根拔除。
但后来八国联军打进来了,侯简的父兄倒在炮|火中,她当时在后方给那些教堂里名义上被洋人神父收养,实则被糟蹋死的女孩尸首挖坟安葬,才幸运地活了下来,后与郎善彦结识成亲。
难怪她挖坑技术那么好……
侯烛的近代史知识纯为应试考试而生吞硬咽,对细节了解得不多,但他上一世爸爸的书架上却有一本梁羽生的《龙虎斗京华》,写的就是义和团的事。
而郎善彦和侯简抱着说了许久的话,连儿子什么时候扶着炕边的衣箱颤巍巍完成“人生第一站”都不知道,他们说一阵,哭一阵,哭完了回过头,就看到玩累了躺着睡着的儿子。
“这孩子。”侯简露出慈爱的笑意,将毯子搭到孩子的肚子上。
如今是夏季,京城天气闷热,家里门窗打开,炕上铺了凉席,炕边摆了冰盆,依然热得人苦不堪言,郎善彦这阵子卖凉茶都赚了不少。
但不管天气多热,小孩睡觉时都不许露肚子!
郎善彦拿了两块毛巾,去水缸边打湿,回屋给了侯简一块,小夫妻一起轻手轻脚地给儿子擦汗,擦完儿子擦自己。
侯简小声说:“我家最厉害的是棍法和拳法,明天我出门买棍子回来,再在院子里立梅花桩。”
郎善彦低头看着儿子的睡颜,低笑一声:“咱儿子以后可有事做了,我教他医术,你教他练棍练拳,咱家也出个文武双全的人才。”
自从栀子姐到郎家上岗,侯简便彻底从家务中解放出来,自此每日清晨站桩半个时辰,再练拳术、棍术。
小院角落搁了一条竹棍,一条木棍,皆是两米来长,侯简舞起来气势凌厉,呼呼风声携带雷霆万钧之力,她练了两个月,郎烛在院中数蚂蚁时,能在青色的地砖上看到棍棒抽打留下的条条痕迹。
郎烛心中钦佩,这力道要是打在人身上,可以直接送去急救了。
侯简把整个上午都交给武术,下午栀子姐的两个女儿会过来跟着她学认字,她们也不白学,而是跟栀子姐一起做洒扫洗衣的工作,那大香今年八岁了,还能帮忙缝补衣物,绣荷包手帕。
郎烛这才知道栀子姐的夫家姓那,老姓是哈达那拉,镶黄旗人。
郎善彦也提过:“咱们住的东绦胡同在安定门边上,这边本就是镶黄旗人多,这条胡同就咱们一家是正红旗。”
栀子姐的两个女儿分别叫那大香、那二香,还有个小儿子,叫那德福,乳名三娃子,只比郎烛大两岁。
那家的老公公老婆婆在死了儿子后,对这传承家中香火的唯一男丁疼得紧,不肯把三岁的小人送到侯简这开蒙读书,说要等到明年把孩子养得更壮实些,再送到正经学堂去。
可实际上,侯简教的东西没有任何不正经的地方,她虽从没读过《女诫》、《女则》,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诗经》和《论语》都是会背的,除此以外,她还学过被称为“立身三经”的《菜根谭》、《围炉夜话》、《小窗幽记》。
那大香和那二香跟着侯简,就是先“三百千”,再“立身三”,诗经每日背一首,买不起纸笔也没关系,侯简准备了沙盘和树枝,也能用来学写字,从一到十,姓名、常用书写字句,侯简教得有条有理。
大香、二香很珍惜学习的机会,侯简不光教她们背书认字,还教她们站桩,以及在手帕上绣佛经。
侯简不信佛,但她很明白一件事——这世上多得是愿意为信仰付钱的人,穷苦人赚点小钱,富人用钱证明虔诚,这是双赢。
郎烛年纪小,在母亲授课时做个旁听生,但他实在太闲了,除了吃喝睡没别的正事,而且他是认字的,只要把简体字、繁体字转化,背书的进度就比大香、二香还快得多。
等到晚上,郎烛就坐在母亲身边,用还不利索的舌头背诵《三字经》,想法很简单,他日子太无聊了,希望妈妈不要再把他撇一边,教大香二香的时候把他也捎上吧。
侯简惊喜不已,伸出手掌:“寅寅,会写一吗?”
郎烛在她手上划了一下,侯简又让孩子从二写到十,见郎烛都能写,她笑得开心,捧起幼儿软绵的小手:“寅寅,用力握妈的手。”
郎烛不明所以,却依言照做,小脸憋得通红,也没能撼动母亲掌心的老茧。
侯简颔首:“力道还行,没到能握笔的程度,那就先在妈的手掌练字。”
她握起郎烛的手,让孩子的指尖在她掌心一笔一划。
文字传承文明,母亲传承文字与爱,向来如此。
夜深,侯简侧躺在熟睡的郎烛身旁,蒲扇轻轻挥,吹出的风也是热的。
郎烛呱呱坠地快一年半,四季又轮转到夏,孩子一日比一日大,偶尔让侯简都感到恍惚。
她随父兄烛随义和团上京时,从没想过自己能活下来,日本兵拿枪打她的时候,她想的是和日本兵同归于尽,生孩子难产时,她余光瞥见生下的孩子又瘦又小,许久不哭,还以为孩子落地就没了,伸手想说“娘和你一块走吧,路上作伴也不孤单”。
“哇——”孩子突然哭了,哭声听着有股无奈的意味,仿佛本不想哭,被稳婆啪啪几巴掌硬生生揍哭的。
寅寅体格很好,生下来到现在无病无灾,长得粉嘟嘟,高鼻梁,红嘴唇,有双和母亲极为相似的凤眼,唯独两个小酒窝,只能是郎善彦那个冤家传下来的。
不论学医还是习武,寅寅都有天赋,这孩子成长得不疾不徐,可才学会说话,就晓得对阿玛说“多吃肉,才不会生病”,小大人的模样看得父母哭笑不得,灵慧又可爱。
要好好教他,又不想让他辛苦,为人父母真是难。
等郎善彦忙完归家,侯简去打水来让他擦洗,换上干净亵衣,两人躺在一块,聊起教孩子的事。
郎善彦接过蒲扇,给母子俩扇风:“先让他学着玩吧,背得下来当然好,记不住也没关系,你呢?辛苦不?”
侯简开始发困:“我过着好日子,有什么辛苦的?”
郎善彦说:“那就好,快睡吧。”
第二日,郎烛就发现父母开始给他启蒙了。
先行动起来的是郎善彦,他趁侯简练功时,抱着儿子出门买馄饨、豆腐脑做早餐,溜溜达达就过了两条街,到了一处药堂,伙计和张掌柜、郑掌柜在里头穿梭,整理新进的一批药材。
见东家抱着小东家,众人俱是笑着道早,郎善彦笑呵呵的,到后院书架里拿了本书,轻轻去碰郎烛的额头:“儿子,知道这是什么不?”
郎烛看到封面,还要假装不认字:“不知道。”
郎善彦忽悠着:“这是汤头歌,阿玛和你说,这玩意背起来老有意思了。”
郎烛:“哦。”
郎善彦:“你要能背下来,阿玛请你喝世上最好喝的豆汁。”
郎烛上辈子活了十八年也没适应豆汁的味道,面对傻阿玛的蛊惑,他陷入了沉思。
教育部会议室内,一片寂静。
众人全都看傻眼了,呆呆地盯着全息投影。
怎么个事呢?
竟然有一天他们能看到神通……批发了?
十几个神通全都摆在天上,让她随便选?!
宗政明德、索尔维格、陈泽渊面面相觑,眼中都带着难以置信。
他们活了大半辈子,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可今天这事……
他们是真没见过!
最离谱的是,苏芙竟然还在那里挑挑拣拣了半天?!
最后还是金箍棒帮忙选的?
震惊过后,三人忽然反应过来了,等等!
他们齐齐转头看向教育部长孔樱。
果然——
“诸位,”
孔樱起身,站得笔直,面带笑容,“恐怕让诸位失望了。”
“这次神启仪式,不仅没有失败,反而取得了史无前例的成功!”
“神衍,”
“我以北极星教育部部长之名,推荐此次仪式记录入银河教育史42卷。”
“推荐原因——”
“考生苏芙,触发四海龙王权柄十二道,觉醒神通两项。亘古未有!”
会议室的光线忽然暗了下来,四周的全息屏幕同时亮起。
神衍的机械声同步响起:
【已收到北极星群系最高权限指令】
孔樱:“同时,向全星系发布公告——”
“我北极星,天才现世。”
“欢迎星海——高考来战!”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神衍的动作同步,整个北极星域的天空被点亮。
金色通知,瞬间传遍整个星系!
第 60 章 60-金色公告,扬我华夏(含营养液加更)
金色的公告横跨星际,在广袤而黑暗的宇宙中熠熠生辉。
消息一经发布,整个第四星环瞬间炸开了锅。
南极星系,天启学院高等部。
“叮咚——”
“北极星群系重大通告:天才现世,欢迎星海高考来战!”
雷霆班的班主任顾青皱眉看了一眼这夸张的通知,什么乱七八糟的!
谁不知道北极星系向来垫底,这次抽什么风,还天才现世?就那贫瘠的地方能有什么……
还没等他想完,下一条消息到了——
“北极星系神启仪式重大突破!考生苏芙,触发四海龙王权柄十二道,最终觉醒神通两项。亘古未有!”
顾青的瞳孔猛地一缩。
啥玩意?
四海龙王?
权柄十二道?
神通两项?
“这……不可能!”
他急忙点进去详情,结果越看眉头皱得越深,因为这竟然是真的!是神衍AI亲自认证发布的消息!
几乎没有犹豫,他立刻将消息发到了班级群:雷霆班群。
顾青@全体成员:紧急通知!所有高考生注意最新消息!具体信息如下【转发北极星教育部通知】务必引起重视!
群里的高考生们立马都被炸出来了。
沈明:???这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吗?多少?十二个权柄?苍天!我怎么没这种好事!
林琳:神人啊!我的天,所以说她是先获得一个很强的神通,然后还能从十一个里面再挑一个???
周林:……开挂了吧?所以她现在是什么水平?有懂的人说说吗?
等到狼群带着小狼彻底离开,苏芙彻底松了一口气。
短暂的喜悦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指尖上金属一样冰凉的质感是什么。
真正让人鱼喉头一堵,连话都忘记该怎么说的是——落在自己颈侧的除了巨蚺喷薄而出的阴冷吐息,还有别的什么细长的东西轻探在空气之中又快速收回,如此往复,体表.粘.液.粘黏的濡.湿.之声。
苏芙的呼吸在此刻静止。
在听清“嘶嘶”声的瞬间,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终于明白了种种诡异感受的来源,而自己的颈侧也曾经被此物标记过。
——那是巨蚺的蛇信。
忽地,一阵对流风涌进洞穴,卷动跳跃的火苗。
苏芙紧缩了一下汗湿的后颈,整具身体后仰成夸张的弧度,条件反射一般用手将埋在自己身上的巨蚺推开了。
毫无预兆地,急于撤离的指尖被凉滑的蛇信轻轻扫了一下。
就像是快速过电。
苏芙浑身一颤,脑海里某根不慎敏感的神经被突兀地扯动了一下。
在对上眼前乍现的比自己手掌还大的竖瞳的时候,他莫名其妙地从中看出不言而喻的疑惑和不满。
苏芙想不通自己是问谁借了熊心豹子胆,敢上前去抱这样一个巨物,他控制不住心中的惶恐和后怕,慌忙转移话题:“这次是真的糊了。”
手指的方向是早已经烤焦的野猪肉。
侯烛维持蛇类的状态,看不出表情。
他危险地眯了眯眼,乍看心情不悦,又像在回味着什么。
也许是人鱼可怜巴巴的眼神十分受用,又或者是对方无端端红了的脸庞扯动了他的某一根心弦,侯烛虽然费解,却难得没有多说什么。一鱼一蛇就这么干巴巴地互相望着,等焦糊味彻底达到刺鼻的程度,巨蚺才缓缓地移开视线,将人鱼重新送回地面。
好在野猪够大,等苏芙重新烤肉的时候,余光一瞟,巨蚺又变回少年。
苏芙神经粗,忘性大,顾着火候就顾不了人。
他头也不抬,招呼侯烛耐心等待一下。
火堆的另一边,少年的双眸片刻不离地注视着苏芙,舌尖却一遍遍划过唇齿。
如果说上次在人鱼颈侧做标记时蜻蜓点水的一瞬叫他意犹未尽,这次无意间舔.舐指尖的微妙触感更像落了枚火星将他舌尖点燃。合着对方身上如有似无的诱人冷香,侯烛喉头一滚,他明明是冷血动物,此刻竟然觉得发烫。
直到烤肉飘香,侯烛看着口水都要滴下来的人鱼,无师自通地对自己反常的体征有了断言——
不过是被储备粮勾起的食欲 ,很正常。
虽然荒唐,但很有说服力。“蠢货。”
苏芙睁开眼。
以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少年充满蔑视的眼神。
侯烛觉得还是这副呆愣的表情更适合对方,他的目光在人鱼脸上很是认真地停留了一下,猝不及防又卷起尾巴将人往更高处带。
苏芙终于控制不住,惊呼一声。
回过神来的的时候,已经被蛇尾带到了洞穴残壁的一处高台上,恍惚间觉得眼前的画面与初见时重叠。
“乱动的,掉下来有你好受的。”
侯烛的声音凶巴巴的,苏芙却觉得胸口深处某种饱胀的情绪直直往上,大脑中的思绪纷乱复杂。火光明灭的洞穴中,他一双浅栗色的眼睛被烘得雪亮,只听得到胸腔深处混乱的心跳声。
阻塞在心口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原来,侯烛并不是真的要舍弃自己。
顷刻,不远处传来牙齿摩擦的咔咔声,人鱼这才发现这些之前因为洞穴内火光被挡在洞口的狼群已经克服本能的恐惧,气势汹汹地闯进来。
苏芙看着抽离自己的蛇尾很快明白:侯烛这是要独自面对这群浩浩荡荡的入侵者!
察觉到这一点后,他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更加紧张起来。
事实证明,苏芙的直觉并没有错。
丛林狼团队协作的战斗力不容小觑,它们分成几波,,鱼贯而入,好似黑影一般环绕在人身蛇尾的少年四周,待对方击中精力攻击一处就找到漏洞从另一处发动袭击。
好几次,侯烛用蛇尾清扫了扑面而来的偷袭者,又有另外几只趁机而上,扑到他的后背上企图疯狂撕咬。
简直不讲武德!苏芙在心中大骂,指尖都掐到了肉里。
他站得高,看得远,索性扯着嗓子做起场外援助。侯烛回到洞穴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快。
少年将野猪卸下砸到地上的声音格外响亮异常。
只是这一次,侯烛没有迎来自己意料之中那双被笑意和惊喜浸染得格外明亮的眼睛。
他不动声色地轻蹙眉心,将狼崽归还给人鱼的动作称得上温柔。
即便是这样,侯烛仍能感受到对方伸手来接的姿势有种紧巴巴的迟疑。
侯烛见人鱼眼神闪烁,以为他有什么话说,没等到人鱼开口却见对方浑身沾湿、长发滴水。朦胧的水汽衬得脸上原本就偏柔和的五官显得更加俊美,仿若初寒渐消,冰雪消融之时坠着露水的雪滴花。
少年眼神儿晃了一下,移开视线:“你不是会生火?怎么还是这副样子。”
反应过来侯烛是在向自己问话,苏芙这才睁大眼睛,唇齿好几次开启,始终没有声音发出来。
他已然沉浸在难以自持的震惊和抗拒中,根本就没有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侯烛的眼睫半敛着,突然觉得对方脸颊边沾湿的发丝显得分外碍眼。
少年喉结滑动了两下,自然而然地更近一步,伸出手。
而对于刚刚意识到自己被三番两次当做做‘诱饵’的苏芙来说,这样前所未有的举动,仿佛是恐怖片的前兆。
对方手指轻擦过脸庞的瞬间,苏芙觉得所有的内脏都缩紧了。
结果就是自我保护的本能率先一步快过大脑,整个人利用身体的重心快速后仰,差一点就撞到了后面的石壁上。
“那什么我先去生火”
人鱼逃似的遁走,并未注意到的是,他刚走远不久,少年感受着指尖残留的发梢触感,眼底飞快地略过一抹阴郁之色。
耀眼的火光将周围照亮,洞穴里除了干草燃烧时的噼啪声,安静得令人害怕。
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倒映着三个大小不同的身影。
一天内接二连三受惊的狼崽早已经累瘫在地,但它仍然硬打起精神不敢困倦——出门一趟,眼前两个上半身都是猴子的怪物之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气氛怪异。
虽然那团热腾腾的暖光里不断散发出无与伦比的肉香,小狼也只是默默地吞咽了几下口水,尽可能将身体蜷到一边,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安静的空间突然被冷不防的人声打破。
侯烛:“糊了。”
苏芙眉心一跳,即刻从浑浑噩噩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而鲜红火舌下烤着的野猪肉却是皮肉焦黄,油光闪闪。
完全没有一丁点烤糊的迹象。
苏芙浑身一怔,正犹豫着问侯烛为什么要骗自己,却被对方抢了先。
“表哥现在连烤肉糊没糊都分不清?”
“怎么,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是嫌弃野猪比不上花栗鼠是吧?”
“看着我,你看它干嘛,是指望这个小狼崽子给你捕猎?”
苏芙从来没听见少年一口气说出这么多个字,四目相接的时候他尽力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一些,就这么一眼,少年遍布伤痕的上半身毫无防备地撞进了他的视线。
侯烛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下.上.衣,用篝火烘烤。
这是头一次,苏芙看到这么狰狞的伤痕,形状诡异、边缘模糊,完全不像野兽撕咬或者利器劈砍的痕迹。隔着扭曲的热气,他能感受到这些结痂以下是更难以入目的创伤,光是看上一眼,都产生出一种那些伤疤落在自己身上的剧烈痛感。
——和之前他帮少年处理的不同,这些都是陈年旧伤。
一时间苏芙忘了回话,沉浸在对少年悲痛过往的想象中。
阴阳怪气了半天久等不到回话,侯烛的脸瞬间垮了下来,语气里最后一点隐忍也消失殆尽。
“你聋了?”少年突然起身站起,双眸冰冷地望进人鱼眼里:“听不见我说话。”
苏芙倏地抬头,与之对上。
又出现了,这种要将人拆吃入腹的眼神。
不等他有任何反应的机会,下一秒,整个人被侯烛陡然拔高的身影笼住。
空旷的洞穴内同时传出蛇尾经过之处‘轰隆轰隆’的落石,这样巨大的响动吓得原本就在装死的小狼两眼一翻,彻底昏厥过去。
落石所到之处地面传出某种震动,苏芙趔趄了一下,突然觉得视线拔高,因为某种冰凉的触感他不用思考都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侯烛再次用蛇尾攥住他,比以往几次更加用力。
自从察觉到端倪之后苏芙整个人都处于十分茫然的状态,现在,他从少年缩紧的瞳孔中看到自己惨白如纸的脸,眼神为之闪了闪。
而人鱼这种无动于衷的反应终于将侯烛压抑已久的恶念和躁意激发出来,一时间,洞穴内的温度急剧下降,篝火也变得虚晃。
苏芙惊觉身后一痛,整个人被一股接近痉挛的力道按到墙上。
“侯烛你。”苏芙吃痛地发出闷哼,他盯着对方的眼睛终于看出完全不屑于掩饰的狰狞。
苏芙感到害怕,也感到释然。
他甚至觉得侯烛此番老鹰捉小鸡一样的操作行云流水到犹如早就预演过,苏芙怔愣地看着侯烛,只觉胸口处某个地方空落落的,叫他一瞬间分不清疼痛的来源到底为何。
只见少年忽地上前靠近他,苏芙连呼吸都放慢了。
侯烛向来情绪罕见的脸上,此时没有一处是淡定的,湿冷的目光疑惑中透着森寒,但更多的是不满。如有实质的视线从人鱼的脸上滑过,下移到脖颈时,很明显地顿了一下。
少年一边眯着眼闻嗅,一边不受控制地垂下头。
看姿势,仿佛是要冲这截极度脆弱的部位撕咬一口。
等微凉的鼻息喷薄到脖颈的一刻,两人皆是一凛。
苏芙抬起头来,眼里盛满破碎。彼时少年一声声熟稔的“表哥”回荡在耳边,眼下侯烛将自己抵在岩壁上,面露凶光。
没有来有地,苏芙很想赌上一把。
——临死前问一问侯烛是不是从始至终就知道自己是在骗他。
然而,话还没有问出,洞穴外的废墟中传出了碎石的轻响。
侯烛闻声猛地转头,鼻尖轻微翼动。
洞穴外潜伏已久的生物
是狼。
数量还远不止一只。
丛林狼是一种非常谨慎的群居动物,平日里绝不敢轻易靠近这片漆黑不详的流域。
但今天不一样。
雨后的湿润的空气更有利于它们掩盖自身的味道从而给予它们刀尖舔血的勇气——
沿着幼狼消失的踪迹来到这边丛林传说中的禁区。
嶙峋的山石中,看似零散实则有序地分布着数十只丛林狼。
它们藏身于湿滑的石缝中隐隐能闻到首领幼崽的气味,与之混淆的还有另外两股陌生而复杂的味道,因为雨水的稀释狼群只感受到其中一人潜在的危险。
但它们数量上占绝对优势。
黑云渐浓,洞穴外闪烁着一排排幽深狼眼。
只等首领一声令下,这些眼睛的主人就能毫不犹豫地附身冲下。
洞穴以内,人鱼感受到浑身一松,是侯烛卸了力。
顷刻间,沾着水汽的空气涌入胸腔,苏芙深深呼吸一下,从濒临窒息的痛苦中缓和过来。
又见撒琉背过自己,浑身被戾气笼罩。
少年盯着远处,话却是对着苏芙说的:“今天是什么日子,找死的怎么这么多。”
苏芙喉头紧了紧,已经把自己归位“找死”的行列中。
不对除了自己,侯烛说的还有谁?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昏睡的小狼,心想不至于,却在视线扫过洞口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被数十双狼眼同时凝视的一刻,苏芙瞬间感觉到一股不亚于鬼上身的阴森感。
人鱼的下意识反应是用余光瞥向少年,入目的是对方隐没在昏暗光线下的半张侧脸,隐隐约约能看见侯烛线条凌厉的面庞上浮现出一抹格外突兀的冷笑。
苏芙心中一紧,没来由地想到对方满身的旧伤,不解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侯烛还能够笑得出来。
他张了张口想要提醒对方,现在外面的野兽不是一只,而是一群。
转眼一想自己也是“找死”的一员,突然连半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夜幕中,狼群的首领也在审时度势。
直觉告诉它,站在最前面上半身猴子下半身蛇尾的怪物透着古怪的狠绝。
明知处在狼群的包围中,仍然不动声色,甚至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感。
但它等不了了,幼崽丢失了整整三天而洞穴里面第三个活物的吐息微不可闻。
忽地,头狼仰起头颅,朝天空怒吼一声。
紧接着一匹匹幽影一般的狼影从四面八方袭来,速度之快,苏芙根本来不及反应。
他本能地上前和少年并肩,千钧一发之际有尖锐的利甲从指缘和指腹的缝隙中催生出来。大敌当前,苏芙好不容易才稍微稳住身形,这是他第一次在危险面前展露所剩不多的勇气。
怎料下一秒钟,只见侯烛的蛇尾朝自己横扫而来,苏芙毫无防备地被裹挟其中、高高扬起。
火光扑朔的背景下,他只能看到少年竖瞳闪现的双眼中光影交叠、戾气深重,仿佛与其对视的并不是几日里相处下来的同伴,更不是相濡以沫的表亲,而是一件可有可无的死物。
俯冲而来的狼群气势汹汹,苏芙却觉得时间顷刻被按下暂停。
他脑子里某根弦被重重扯了一下,总算反应过来对方突如其来的举动是为何。
耳膜里突然钻出嗡鸣声,巨大的喧嚣声席卷而来,顷刻间,苏芙觉得自己整个人从头僵硬到尾,不知不觉间,冷汗糊了一脸。
他眸光闪烁,近乎绝望地无声问道:
——这次,侯烛又要把我当做诱饵了吗?
不多久,人鱼惊讶地发现,每每他出声提醒过一次,下一次狼群就会毫无征兆地调转袭击方向。这种逼仄的洞穴空间内侯烛很难施展手脚,对方数量优势、防不胜防,即便少年实力再强一时间也占不了优势。
几度辨认之后,苏芙认出所有的丛林狼行为之所以有序,攻击之所以有章法,全凭一头通体发灰、身型健硕的头领指挥。
而最为让他觉得惊讶的是——这匹头狼数次在自己喊话之后耳尖闪动,然后再做指挥,显然是能够听得懂人话的!
随后,头狼很快就察觉了人鱼的想法。
它直接抬头望向高台的方向,用寒冷的眼神直勾勾射过来。
人鱼正沉浸在狼能够听懂人说话的惊骇中,猝不及防与对方一个对视,吓得止不住的轻颤,差一点尾巴抽筋直接从高台上滑落。
直到此刻,侯烛真的动怒了。
眨眼间,少年浑身的戾气暴涨,动作快到眼花缭乱的程度。他手下用力极狠,好几次直接将前赴后继的狼群拍到墙上。在他身后,隐约有漆黑的鳞片浮现——这是侯烛快要化成蛇身的前兆。
一瞬间,洞穴内血腥气弥漫、杀机四溢。
在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中,苏芙后背渗出冷汗。
他在侯烛越来越甚的威压中有了一种熟悉的预感——不久前少年现出原身、变回到蛇形的那种密不透风感再度出现。同时浮现在眼前的,还有河岸边巨型蜈蚣散落遍地的残肢百骸
哐地一声,又有一只丛林狼被砸到岩石上。
顺着动静看过去,几匹朝着晕厥的狼崽暗度陈仓的野狼却替苏芙拨开了困扰自己的谜团——有没有一种可能,狼群发起袭击的动机只是为了那只走散的小狼?
无论是在高楼林立的人类社会还是危机四伏的丛林,繁衍生息、抚育后代最终都是生命殊途同归的所在。
人鱼眯着眼缝,终于看清,狼崽身上灰色的皮毛与头狼身上的竟然如出一辙。
眼见侯烛眼中竖瞳成型,绿光暴涨,苏芙站在高处看见少年身上密密麻麻的棱形鳞片已经蔓延到了脸上,电光火石之间他忽地生出一种预感:侯烛不蜕变原型则已,一旦蜕变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势必会像汛期来临时的河堤,一溃千里。
免不了再造杀孽,血流成河。
他尚来不及动作。
——轰!
整个地面发生轻微的颤动,在闪烁的火光下,几十双眼睛难以置信地抬起,齐聚于洞穴中心通体漆黑的巨蛇之上。
几乎同一瞬间,头狼的眼珠黯了下来。
暗影之下,他的眼神显得格外空洞,仿若已经知晓自己做了此生最错误的决定。
能够变身的怪物丛林的禁地种种线索表明,传说中的丛林之主并非子虚乌有!
巨蛇蓄力之际,仿若幻听一般,头狼骇然地抬头,听见从岩壁高处传来一声制止。
“侯烛——等一等。”
看见头狼也跟着仰起头时,苏芙终于舒了一口气。
他先是用眼神安抚化成蛇形的少年,紧接着冲头狼说:“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我知道你听得懂我说话。”
头狼闻言浑身肌肉紧绷,尾巴低垂,俨然一副更加提防的样子。
它的目光落在这只长着鱼尾巴的猴子身上,警惕对方是如何知道自己秘密的。
“你先别急,听我说,”人鱼显然没有单纯到以为这样对方就会相信自己,直接开诚布公:“那只小狼崽原本也是我们捡回来的,要是有恶意的话它绝对活不到现在。”
这只丛林狼其实已经受了伤,只是作为首领不得不强忍疼痛。它尾巴微微一僵,呼吸滞重地回视对方,显然在等下文。
苏芙捏了把手心的汗,终于有了信心:“我们愿意将狼崽送还。”
“——也请你将让属下都撤出洞穴,并且发誓不记恨今天发生的一切。”
头狼闻言突然怔愣,终于反应过来死局出现转机。
它无声地直视着说话者的双眼,仿佛在做最后的确定,良久,才在群狼疑惑不解的眼神中发出一声短促的狼哮。
“嗷呜——”一声回应之后,另一头距离幼崽最近的丛林狼顺势叼住幼崽,警惕地朝洞口跑去。
眼见一场误会化解,苏芙轻吁一口气,就在他以为危机彻底接触的时候侯烛终于开口了。
“人鱼,你受伤了。”
巨蚺的眼睛一帧帧转过来,暗绿的竖瞳宛如深不见底的寒潭。
苏芙反应了半天,才觉察对方指的是之前差点滑倒的刮伤,下一瞬,他又在蛇目中看到的腾腾弥漫的杀气,强烈的危机感被即刻激起。
果不其然,他见巨蚺脸侧的咬肌紧绷了一下,寒到极点的视线转向狼群。
“弄伤你,它、们、都、该、死。”
苏芙:“”
没想到事情明明已经好转,竟然还会发展成这样。
变身蛇形的侯烛太强悍了,强悍到仅一个眼神就能让头狼浑身颤颤,使劲浑身力气才能勉强不倒。
人鱼才挂上不久的喜色瞬间变成忧虑,他的指尖发颤,眼眶隐隐发红:“侯烛,你听我说,我没事的,就按照刚才说好的放它们走,可以吗?”
他一边不停顿地朝头狼使眼色,一边轻声呼唤巨蚺。
侯烛万般不愿,还是冷着脸将蛇头凑过去。
苏芙深知狼群的转移还需要时间,他深吸一口气,探出手,试图用双手的臂展将巨蚺的头部整个抱住。
紧接着,一阵旁若无人的轻.抚。
这样一揽一抱之间,人鱼身上淡淡的冷香充斥着巨蚺的鼻腔,侯烛呼吸一顿,属于冷血动物的竖瞳中那些阴鸷和狠戾再度消散。
但很快,瞳孔中有别的什么情愫猝然落下。
巨蚺将脑袋在人鱼的臂膀中短暂地搭了片刻,然后用力地用冰凉的下颚蹭刮对方肩颈处。人鱼的拥抱十分奇妙,人鱼味道让他几近发狂。
侯烛低哼了一声:“好香。”
忙于疏散狼群的苏芙并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只以为对方还在因不满而抱怨。
他赶紧拍了拍巨蚺的头部,再三保证:“这次都是我的错,以后再也不会乱捡东西回家了。”
这下,原本沉醉于闻嗅的巨蚺突然挣脱了对方的怀抱,眼神轻颤地冷声回问:“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苏芙强装冷静,又重复了一遍。
明灭火光的映衬着人鱼的脸庞,巨蚺的竖瞳隐没在阴暗中深沉而复杂。
这次,他没有多问什么,再度将头颅埋在人鱼的怀抱中。
在对方看不见的角度,殷红的蛇信缓慢吐出,看似在贪婪地捕捉空气中人鱼的味道,连侯烛自己都不知道的是。
这种有节奏的吐信方式
更是一种信号。
一种表示冷血动物心情愉悦无比的信号。
但令侯烛不解的是,人鱼一双浅色的瞳孔被烟熏火燎之后为何水光更甚。
明知不是哭,他却更恶劣地想看到那两汪清亮的眼泪从对方眼眶里滚落出来,然后,让自己尝一尝。
少年呼吸一重,试想付诸实践的可能。
未想下一秒,人鱼主动将自己送到他眼前,同时被送到跟前的还有一只——
硕大的烤猪腿。
“侯烛,你吃。”苏芙想着自己误会对方的事,心虚地献出心爱的大猪蹄。
随后,在对方骤然顿住的神情下很认真地道歉:“今天的事说到底都是我的不对。”
侯烛躲过那些从猪蹄上不断滴落下来的油脂,有些艰涩地将视线从人鱼脸上收回。突然一下子,厚重的有腥味被热气裹挟着涌入鼻腔,少年皱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苏芙手都举酸了,试探性地发问,声音软的不像话。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都是我的错,不该多想,也不该把小狼带回家里来。”
当人鱼说到“家”字时,侯烛突然目光一凛,出声打断:“我没有家。”
“是是是,”苏芙显然没有料到对方的反应,他原本想问对方既然失忆了怎么还这么笃定,又迫于不悦的脸色硬着头皮往下接话:“可是你还有家人。”
怎知侯烛迟迟不说话,睨着眼居高临下地看他。
与此同时,洞穴内无端刮起一阵气流,篝火突然晃动,气氛怪异得不像话。
苏芙:“”
他一颗心再度悬了起来,又开始胸中打鼓担心侯烛是不是真的想起什么。
视线倒是无所畏惧地迎了上去。
好几分钟过去,只见人身蛇尾的少年总算眨了下眼睛,呼吸逐渐趋于平稳。
又见对方抬抬下巴。
“我怎么忘了,”侯烛的声音幽幽地飘来,他说:“这不是还有个,引狼入室的表哥。”
苏芙:“”
他突然觉得,手里的烤猪蹄不必给了。
侯烛看到人鱼耷拉的嘴角,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很快他生出一个恶劣的想法:
告诉对方,蛇类其实并不喜欢温度过高的食物,当面质问苏芙这个表哥是怎么当的,连这么基础的常识都不知道。
他故意压低了声音,瞬间释放出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有一件事,也许表哥并不清楚。”
话落,人鱼投来个疑惑中又带乖巧的眼神。
侯烛冷笑一声,目光戏谑地将人鱼满身的狼狈打量了个遍,却在触及到对方手上新添的烫伤时,眼皮猛跳,胸口中的某处紧跟着狠颤了一下。
随即皱眉接过猪蹄,神不知鬼不觉地脱口道:“肉烤得不错。”
下次不必烤了。
苏芙心里一懵,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却还是控制不住地高兴起来。
他虽然常年一个人住在别墅里,手艺却算不上好,现在被一阵夸奖真成了鱼尾巴翘上天了。
他快速回到火堆旁,拿起剩下的烤肉就往侯烛怀里塞:“表弟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够吃吗?不够吃哥再去给你多烤几块。”
那双眼睛在火光的映衬下流光溢彩,侯烛平生第一次僵.硬.得不知所措。
与此同时,他每呼吸一次,内心深处那些宛如啮齿动物啃咬的郁躁再次蒸腾而起,有种更为莫名的暴虐情绪应运而生。
即便这样,他也只是快速地侧过脸庞,恨恨地说了一声:
直到万千孔明灯升起,灯火如银河倾泻——
星海哗然!
这是华夏?!
“我的天!这就是华夏文明的长安城?!”
“这景色真的好美啊,特别有韵味,我还是第一次见这种风格的!我都蠢蠢欲动,想去试试了!”
“原来这是华夏的副本啊,我可喜欢长安了,低级本很好玩的,有人想要攻略推荐吗?嘿嘿!”
“先推荐个茶肆酒楼的评书,朱雀大街中间那个,说书先生简直绝了,故事超级有意思~什么龙门镖局、扬州盐商、江湖仇杀,听得我如痴如醉,连做梦都在想!”
“那我也来!悄悄说,副本里的国子监不是摆设,是真的能进去听课的!我家那个熊孩子,平时让他读书跟要他命似的。我直接给送进去了,结果回来后就变得尊师重道了,我都惊呆了!”
“楼上的都是外行,告诉你们个秘密,寺庙里藏着一个特殊剧情,我偶然碰到一位老僧,他整整讲了一个时辰的佛法,差点让我当场顿悟出家!”
“咳咳,看到没人说吃的?我来!你们一定要去尝尝里面的美食!我昨天吃到一碗臊子面,那个汤的香气,简直绝了!面条劲道,臊子香脆,配上醋和辣油……我现在光想着都要流口水了!”
“你这都不算什么,我昨天在酒楼里吃到一道‘鲈鱼脍’,简直绝了!”
“等等!你们的重点是不是偏了?这可是S级副本啊!咱们是来打怪升级的,不是来吃饭的……”
“好熟悉的id啊,子涵是不是你?明明你昨天还在朋友圈晒胡饼的!”
“我的天!你们这都是什么隐藏玩法啊!”
“还有没有啊,快来,我要全部记下来!”
“那可太多了!听我说——我遇到了一个诗人。”
“曲江波上月,白衣提酒壶,举杯邀明月……”【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