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的出口吹起了风,卷起地面上零星的花瓣,许知愿走在少年的身后,看着他冷冽挺拔的背影有些出神。
出于种种原因,许知愿还是决定在花店老板那里买下一个陶瓷花盆,但花盆有些沉,她一个小姑娘抱着很不方便。
最终,这株栽进花盆里的芍药花被走在了她前面的人抱在了怀里。
从她第一眼见到他到现在,她都未曾听他开口讲一句话,只有在不久前,花店老板委托他帮忙将她买的这盆芍药花送出巷子口时,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含糊不清的嗯字。
还真是个奇怪的人。
出了巷子,段星跃停下脚步,他余光扫了一眼身后,见她还没有跟上来,他站在原地,没有再往前走。
四月的天已经开始长了,太阳此刻已然落下,但天还未完全黑,许知愿见他脚步停下,快步走到了他身旁。
“你家住在哪?”他偏过头看她,和她说了第一句话。
他的声音低沉又悦耳,有几分不真实感,许知愿愣了一下。
她很快反应过来:“啊,我住在柳西巷边墙小区。”
“离得不远。”他附了一句。
“嗯,不是很远。”许知愿其实还想说她可以自己抱着它回去的,但看见他转过身朝着她看过来时,她没有说这句话。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什么。
他微敛着眸,眸色漆黑看不见底,没一会儿,他像是做出了决定:“走吧,我送你回去。”
按照许知愿一直以来的性格,她该是会拒绝的,可这一次不知道是怎么了,她突然不想拒绝。
她甚至有点想多和这个少年在一起待会儿。
“好。”
这个时间点的风有些大,但却并不是很凉,吹在许知愿的身上,刚刚那股不真实感逐渐被吹散。
“刚刚那个院子,是你住的地方?”
走了许久,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讲话,气氛安静到寡淡,最终还是许知愿先打破了窘境。
“嗯。”他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那你还读书吗?”看他的状态,结合她见到他时他娴熟的侍弄芍药花的样子,许知愿具体分析,他大概没有在读书了吧。
想到这,许知愿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遗憾。
“市实验高中。”
听到这个答复时,许知愿再次将视线落在他身上。
他竟然和自己在一所高中,这会儿,许知愿心情比以往要好几分,她也分辨不出是源于什么原因。
可是,自己怎么没有见过他呢?
想了想,许知愿也并不觉得奇怪,她也不过刚转过来一个星期,加上市实验人多,她对他没有印象也算正常。
但是从现在起,她却是真真切切的记住了这个让人印象深刻的他。
也不知道他和她是不是在一个年级,他看上去应该和她一般大吧。
他会叫什么名字呢?
走到许知愿居住的老式小区时,已经将近晚上七点钟了,而她,在结束与他上一条对话后的这段时间,心里一直冒出要不要开口问他的名字的想法。
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啊,一个高中的又怎么样?难道自己下次在学校看见他要冲到他面前感谢他这次帮自己一次吗?她在想什么呢。
算了。
到大伯家门口时,许知愿从他怀里接过了那个花盆,花盆沉甸甸的,他手臂一定很酸吧。
想到这,许知愿有些自责,她这一路也没想着给他买一瓶水喝。
“你就住在这儿?”
段星跃突然开了口,目光落在面前待迁老楼斑裂的墙面以及一楼院子外生锈的铁门上。
常年不见阳光的楼盘能遇到她大伯一家租客也是稀奇,许知愿低了低头,内心深处有些后悔带他来这里,潜滋暗长的自卑感油然而生,一时间,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一定觉得这个环境差极了吧,当然,事实确实也差极了。
“比我住的好。”他笑了,语气里没有恶劣的嘲讽,但笑容里却有几分自嘲。
这是许知愿第一次见他笑,他笑起来真好看,可是,她同时又觉得很难过。
他站在她面前,明明脸上挂着笑,但却给她一种孤单沉寂又绝望的错觉,那是会让人抑制不住心疼的笑,那笑意,并不达眼底。
此刻,在他身上感受到的割裂感又一次出现在许知愿心头。
种满了芍药花的院子很漂亮啊,他怎么会这么说?
这个人,怎么忽冷忽热的。
这个人,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过往,又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临走前,段星跃交代了一句:“你有养殖方面不懂的地方,就去问花店老板,他会耐心给你解答的。”
许知愿很想问他,那你呢,我可以去问你吗?
直到他走远,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她也没能鼓起勇气问出这句话来。
她许久才收回目光,此刻,天色已晚。
小段?他会是叫段什么呢?
—
许知愿将那盆芍药花摆在了刷着深红色油漆的破旧窗户前,由于这老式居民楼随处暴露的颜色太过于杂乱,因此她特意选了纯白色的芍药花,百搭。
事实果真如此,白色的芍药花给这间黑漆漆的屋子平添了一抹亮色,像是坠入凡尘的仙子。
但许知愿又有了新的担忧,它现在盛开的这样好,若长期生长在这样逼仄拥挤的卧室里,会不会造成它的枯萎。
林月对宠物毛发过敏,因此以往她家里从来没有养过任何猫猫狗狗类的宠物,她不知道对小动物的喜欢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现在,她大概可以体验的到。
人一旦有了在意的东西,就像是有了软肋,也时刻害怕它会受到伤害。
或许就像她现在期待这盆芍药花可以健康的长大,期待它永远的活下去,带着她赋予它的希望,始终如一的盛放。
她又一次想起了那个少年。
他将这盆芍药花交到她手上的那一刻,是不是也如她此刻这般,内心是焦躁不安的,会不会也怕她会照顾不好它。
或许是会的,许知愿这样觉得。
不知为何,想到这些,她想把芍药花照顾的更好的想法更加根深蒂固了。
明天若是天气好,她要带着这盆芍药花到院子里沐浴一下阳光,这个念头冒出脑海,许知愿心情好多了,就连门外大伯母的谩骂声在这一刻都显得没有那么让人想要逃离了。
从她抱着花盆小心翼翼的踏进院子里时,蒋艳的谩骂声始终没有停过。
“窝囊废,上个月扣的二百块钱怎么就要不回来,别人都能要回来,只有你长了张只会吃饭的嘴!”
“橙橙已经上小学了,所有费用都在上涨,只有你那工资一点不涨!”
骂着骂着,蒋艳又习惯性的将话题扯到她身上。
“本来日子就紧巴巴,还带了个赔钱货拖油瓶,你那命短的兄弟赔偿金早就花的不剩啥了,你还不把她赶走送到你妈那去!”
面对蒋艳日复一日的谩骂,大伯许明业只会坐在老式破旧沙发上抽着旱烟,一脸的愁眉不展,也始终一言不发。
“妈妈,我想吃鸡腿。”堂弟许橙手里拿着奥特曼,这会儿玩累了肚子饿了跑到了蒋艳面前。
“还吃什么吃,白天不是刚给你买了汉堡,那么贵的东西我可都买给你了,我家还哪有钱吃了,每天供你念书的学费都要付不起了,也不知道什么课本要那么贵,找你那窝囊废的爹要钱去!”
一如既往的说话方式,每当这个时候,许橙都会被蒋艳踢皮球般踢到许明业面前。
不到五十岁的大伯,苍老的像七旬老人。
许橙也不哭闹,见索要无果,跑回了房间继续摆弄起奥特曼来。
一直到晚上十点,客厅里的动静才消停下来,许知愿肚子早就饿了,扒在门口听了一会,确定大伯母已经回房间了,她才推开门脚步轻缓地走了出去。
晚饭她没有吃,她宁可饿肚子也不想听见周围一句负面情绪的谩骂声,因此,她一直空着肚子等到现在。
蹑手蹑脚的来到仅五平方米的厨房,许知愿揭开小电饭锅,里面竟然还有一根红薯,她喜上眉梢,很快将红薯拿了出来。
虽然已经凉透了,但总比饿着肚子要好。
“知知。”
许知愿刚拨好红薯,身后冷不丁响起大伯的声音。
许知愿吓了一跳,手里的红薯差点掉在地上。
她快速回过身去,像个偷东西的小贼一样手脚有些无处安放。
“大伯!”
“你晚上没有吃东西,肚子饿了吧,大伯带你出去吃一口吧。”
很显然,许明业已经猜到她这个时间来厨房是为了做什么。
许知愿哪里敢让大伯带她出去吃东西,若是被大伯母知道,这个房子又要掀的顶朝天了。
“不必了大伯,我吃这根红薯就好了。”
大伯叹了一口气:“知知,是大伯窝囊对不起你,你会怪大伯吗?”
会怪他吗?
许知愿没有做声,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当初她爸死在了去争夺许耀抚养权的路上,那天他喝了点酒,借着酒劲儿在马路上横冲直撞,被正常行驶的大卡车撞了。
法院出于人道主义,判了对方赔偿了他们家一大笔赔偿款,林月得知赔偿款不少又来要她的抚养权,但当时林月已经和许明臣离婚了。
加上她奶奶死也不松口,不想让这笔钱落在林月手里,所以这才叫来了她大伯一家。
大伯母听说有钱拿,笑的花枝乱颤,果断的在监护人一栏上签了字。
但这钱拿来了没多久,大伯母娘家过来闹,用尽各种卑劣手段,抢走不少钱用作补贴大伯母弟弟买房子娶媳妇儿。
许知愿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她也在大伯为数不多的情绪爆发时听到过些细枝末节。
对她而言,和林月生活在一起与大伯一家生活在一起都一样。
既然哪里都不是家,那就哪里都是家。
“大伯,我有些累了。”
许知愿是真的有些疲倦了,这些纷争对错她不想理,大人们真的好奇怪,总觉得她一个还未步入社会的未成年会理清楚他们之间的恩怨过节。
从小到大都这样,林月和许明臣骂的不可开交时也会把她扯出来各说其词,双方无限放大自己的付出,贬低对方的不是,最后强迫她站队。
好像爸爸妈妈一词,在他们家里必须是敌对的一面。
她无法选择,无法评判,只会在一次次经历里变成麻木压抑的空心人。
许明业站在原地,眼里都是愧疚,许知愿不等他再说什么,垂下眼眸从他身旁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