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许知愿才知道,芍药花还有一个凄美的别称,将离。或许她初见芍药花时,便预示了她与段星跃早已注定好的分离。
——《芍药山》
文/以蔓
许知愿跟随大伯一家搬到北菱城后,这是她爸去世三年来她第一次拥有自己单独的卧室,比起在晖城时住在大伯家的仓库改修的卧室,许知愿已经很满意了。
至少这里夏天不会有蟑螂,冬天不会有老鼠。
但美中不足的是,这间仅有一张单人床的房间内只有一扇窄窄的窗户,窗户外面的阳光也被对面老式居民楼遮得严严实实,她实在觉得压抑,即便没有阳光照进来,能有一盆盛开的花摆在小窗台上也会让她觉得有几分生机。
这种需要生命力不断灌溉的诉求,似乎早在她爸妈离婚争夺弟弟抚养权那年,成为了她刻在骨子里的一种渴望。
她妈带着弟弟走的那天,她问她妈为什么不带她一起走,结果迎来的是对面的人恶狠狠地甩掉她的手。
“要不是因为你是个女孩,我会吃这么多苦嘛!你还有脸说要跟着我!”
她爸听见这话之后从屋子里冲了过来,手里拿着菜刀要砍人的架势,口中谩骂:“你自己生的女儿别丢给我,你走可以,把我儿子给我留下!儿子可不是你一个人的!”
许知愿就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厮打成一团,两个人谁都不要她,都想把她像垃圾一样丢给对方。
她八岁的弟弟手里拿着新买的玩具,乐不思蜀的站在原地拆卸。
在许耀眼里,这样兵戎相见的后果从来不是他需要承担的课题,因为这两个成年人打归打,事后谁也不会亏待这个唯一的儿子。
而那些如潮水般汹涌澎湃的负面情绪,只会在许知愿身上反反复复爆发。
最后,是邻居报了警,她妈临走前顶着鸡窝一样凌乱的发型,拽着许耀踩着断了一截的细高跟走了,看也没看许知愿一眼。
许明臣下身被刚走的女人踢的痛不欲生,他气不过,一巴掌扇在许知愿脸上。
“你妈走你怎么不把她拦住!这下把你弟弟带走了,你满意了吧!难怪你妈不要你!没用的东西!”
许明臣发泄完,还冲着早已走远的人影叫嚣,说他过几天就会去把许耀抢回来。
那天的雨很大,长期乌烟瘴气的家终于变得支离破碎。
许知愿甚至有一瞬间是恨她爸妈的,为什么别人家那么幸福?为什么别人家不像她家这样?
后来,许明臣死了,大伯和大伯母成了她的监护人。
她爸妈打骂的十多年里,她以为她早就习惯了恶劣浮躁的环境和人心,但长时间的压抑会让她抑制不住的窒息,身体出于想要自救,本能的想接触有生命力的东西。
所以,这狭窄的空间里,此时此刻急需一盆富有生气的植物。
为了这件事,许知愿特意在网上找了好几家花店,打算买一盆合她眼缘的花摆进来。
但她天生对花卉不敏感,也不知道哪一种适合养殖在光线昏暗的室内,好在,在做了一个星期的功课后,她找到了一家专门卖室内花卉的店铺。
店铺不大,但里面花卉种类却很繁多,重点是卖花的花匠特意标注了所有的品类均是学生价。
这对于她这个贫穷的高三生来说,无疑等同于非节假日遇上了商场折扣。
于是,在一个周五放学的傍晚,属于黄昏的晚霞刚刚编织起了一片橙红色的梦,许知愿第一个离开了教室,按照手机上导航标准的位置,加快步伐赶了过去。
花店开在一个狭窄逼仄的小巷子里,入口的小路铺满了圆润光滑的鹅卵石,五彩斑斓的好看极了。
道路两旁没有种植整齐划一的绿植,倒是偶有几处肆意生长着几株野花。
四月末的天,和煦的清风拂过,波斯菊摇曳生姿,这里与巷子外的世界格格不入,倒是别有一番诗意。
由于早早加上了花匠老板的微信,许知愿很快根据他的描述找到了他的店铺,店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但脸上洋溢的笑容却比曾经的许明臣看上去温暖太多。
他问:“小姑娘,是你要买花吧?”
许知愿打量着周围摆满的各式各样的花卉,一屋子的香气袭来,让她难以分辨都源于哪一盆,纯天然的花香没有很刺鼻,这比坐在她后座上每日偷偷喷香水的女生身上的味道让她舒服太多。
整个人都在这一刻心旷神怡了不少。
“叔叔,我可以挑选一会儿吗?”
卖花老板显然一愣,这是什么问题,她过来买花,当然可以啊。
“你慢慢选,有不懂的问题可以问我,我到外面去给新到的花翻翻土。”
许知愿松了一口气,她其实很怕给别人添麻烦。她妈林月就常说她是一个时常会给人添麻烦的人。
开家长会了,她去通知林月,林月会说她给她添麻烦。
来了大姨妈,她口袋里的零钱不够买卫生巾,去找林月时,牌桌上的她也只会恶狠狠地瞪她一眼,骂她晦气影响她赢钱。
而她,还要站在很远的距离等上好久,等林月的麻将桌散局,才能小心翼翼的再次和她提起这件事。
甚至,在家吃饭时,她用勺子刮饭碗里的饭菜,林月也会烦躁的骂她。
——你怎么这样令人讨厌,和你那个爸一样,每天只会让我恶心。
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骇浪,许知愿目光再次落在那些花团锦簇的植物上,突然就有些羡慕它们。
其实,做一株植物就很好,哪怕只是小草,也可以每天沐浴阳光,每天吹着微风。
半个小时过去了,许知愿还是没有选好自己要买哪一盆,她是一个没有什么主意的人,甚至,她觉得自己在许明臣和林月的长期争吵打骂中,变得连最基本的自我思维都没有了。
好可悲,她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兴趣爱好,不知道自己最喜欢的食物是什么,不知道自己热爱哪门学科,也不知道自己的理想是什么。
她像个麻木的怪胎,漂亮的躯壳里丢了魂。
这句话不是她说的,是她周围的新同学暗地里对她的评价。
好像还真是这样吧。
从花店铺子里走出来时,许知愿的脑袋还是懵的,阳光刺过来的一瞬间,她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眼时,不远处视线落脚点多了一道人影。
风好像比刚刚大了些,吹着她橙色的格子衫微微卷起,她来时的专注力太强,以至于她现在才注意到花店隔壁的那间院子。
以及,那个全神贯注给花蕊翻土的少年。
小小的院子里种满了同样一种花,那是许知愿没见过的一种花,少年手里的小铲子娴熟的发挥着它的作用。
他半蹲着身子,侧面对着她,一片花瓣纷飞,也落在他劲瘦有力的肩膀上,他明明穿着一件纯黑T,却并没有在花色丰富的佳景里稍显半点违和。
他额头上溢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他脸颊上硬朗的线条,滴落在泥土里。
或许是他的神情太过于专注,许知愿盯着他看了许久,他都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
同样,她也没有注意到花店老板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
“那是芍药花,不过我的花店里没有,因为它实在不好侍弄,但你若是喜欢,我可以问问小段,让他匀给你一盆。”
小段?是这个少年的名字吗?
花店老板非常热情,以他多年卖花的经验,他看得出来这小姑娘是喜欢这芍药花的,他也没等许知愿回复,直接朝着那片芍药花的主人家走去。
许知愿不知道花店老板和那个少年说了什么,没过一会儿功夫,老板就招呼她过去挑选自己喜欢的芍药花颜色。
许知愿这才近距离的看清他的长相。
昏黄的落日余晖下,少年站在她对面,将近一米九的身高,清瘦又硬朗,这张脸是许知愿见过的同龄人里最好看的,轮廓线清晰锋利,眸色是漆黑的。
只不过,他脸色的肌肤极白,神情里带着几分疲倦与冷淡,给他平添了远隔山海的距离感。
同样的,他也在看她,但他看她的目光却比她淡极了。
仿佛,就是刚好看到。
花店老板嗅到了商机,既然有人相中,那就证明这花是有市场的,这会儿,他已经从他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邻居手里买下了几株少年正准备换位置栽种的芍药花。
“小姑娘,我刚刚已经和小段说好了,这几株是他匀给我的,你算是在我这买花的新客,加上我也是第一次卖这芍药花,我也不多收你钱,三块钱进的,三块钱卖你,再送你一个塑料盆,回去之后你自己换个大点的盆。”
三块钱?这么便宜。
许知愿虽然没有买过芍药花,但看这花的成色状态,市面上怎么也要买几十块钱一盆。
很显然,这少年并没有指望靠这芍药花赚到钱。他是真的出于好心卖给了花店老板几株。
可他神情里却是一如既往的淡漠,看上去与好心人一词十分背离。
那个时候的许知愿还不懂,为什么初见他时他呈现的性格状态如此割裂。
也是在那个平平常常的傍晚,许知愿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这份好奇,会在未来不久的日子里像蜡笔一样填补了她整个青春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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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