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散去时,宋明哲正跪在一片泥泞中。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后颈流进衣领,耳边是嘈杂的吴侬软语和马蹄踏过青石板的声音。
"让开!让开!枢密院的急递!"
他踉跄着躲到一处屋檐下,发现自己站在一座石桥上。河道两侧是连绵的白墙黑瓦,远处城楼上飘着"临安"二字的旗帜——这里竟然是南宋初年的杭州!
袖中的青铜书签不再发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脉动,像心跳般有规律地震颤。宋明哲掏出陈东给的玉佩,上面刻着"精忠报国"四个小字,背面是一幅简略的地图。
"这位官人,要蓑衣么?"一个卖杂货的老妪打量着他怪异的短发。
宋明哲摸了摸身上,幸好还有几枚汴京带来的铜钱。他买下蓑衣斗笠,又花了三文钱买了个炊饼,边吃边研究玉佩上的地图。标注的地点在城西军营附近,旁边还画了棵歪脖子柳树。
雨越下越大。宋明哲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街道上,不时与匆匆跑过的差役、士兵擦肩而过。路过一间茶肆时,他听见里面传出激烈的争论:
"...听说汴京已经陷落,官家和太上皇都被金人掳走了!"
"嘘!小心皇城司的探子..."
"怕什么?新即位的官家正在招兵买马,听说有个叫岳飞的统制官..."
岳飞!宋明哲心头一震。按照历史,此刻的岳飞应该还是个低级军官。他攥紧玉佩,加快了脚步。
军营外的歪脖子柳树下,几个士兵正在避雨。宋明哲刚走近,就被长矛拦住了去路。
"站住!军营重地,闲人免进!"
"在下受陈东先生所托,求见岳统制。"宋明哲举起玉佩。
士兵们交换了个眼神。其中一个领头的接过玉佩看了看,突然脸色大变:"等着!"说完飞奔进军营。
不多时,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将领大步走来。他剑眉星目,下颌线条如刀削般坚毅,虽然只穿着普通军服,却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玉佩你从何处得来?"将领盯着宋明哲,声音低沉有力。
"汴京大理寺狱,陈东亲手所赠。"宋明哲压低声音,"他说...找到岳飞。"
年轻将领瞳孔微缩,挥手屏退左右:"我就是岳飞。进来说话。"
军营大帐里,岳飞仔细检查着玉佩,突然用力掰开玉坠——里面竟藏着一片薄如蝉翼的绢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和地址。
"陈兄还活着?"岳飞声音发颤。
宋明哲摇摇头:"我离开时,他还在大理寺狱..."
"三天前消息就到了。"岳飞一拳砸在案几上,"陈东、欧阳澈等人在镇江被处斩..."他说不下去了,眼眶发红。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宋明哲还是感到一阵眩晕。青铜书签在他袖中微微震动,似乎在提醒什么。他深吸一口气:"岳将军,陈东托我带来的不止这个。"
他取出从太学生那里抢救的文书,包括林翰林的《北疆防务考》和几份边报。岳飞如获至宝,立即召集几个心腹将领研读。
"这份城防改良方案..."一个络腮胡将领啧啧称奇,"若是早半年实施,汴京或许..."
"张宪,慎言。"岳飞制止道,却忍不住问宋明哲,"先生精通兵法?"
"略知一二。"宋明哲谨慎地回答。他指着地图,"金军擅长骑兵突击,但我们可以在他们必经之路设弹性防御。"
"弹性防御?"众将面面相觑。
宋明哲用茶杯摆出阵型:"不是硬碰硬,而是梯次配置兵力。前线部队诱敌深入,两侧伏兵截断后路..."他巧妙地将现代军事理论融入宋代战术,听得岳飞眼中异彩连连。
夜深了,将领们陆续告退。岳飞单独留下宋明哲:"宋先生绝非寻常书生。这些策略...不像是闭门造车能想出来的。"
油灯噼啪作响。宋明哲看着眼前这位未来将名垂青史的传奇人物,决定部分坦白:"我曾在海外游学,见过不同战法。更重要的是..."他轻触青铜书签,"我知道未来的一些事情。"
岳飞没有表现出宋明哲预料的惊讶,反而若有所思:"家师周同曾说,天下之大,必有异人。先生既受托于陈兄,便是岳某挚友。"他忽然单膝跪地,"请助我抗金!"
宋明哲慌忙扶起他,心中翻江倒海。历史上,岳飞此刻应该还只是个统制官,要到几年后才会崭露头角。他能改变什么?又该改变什么?
"报——"一个传令兵冲进大帐,"镇江急报!陈东等人并未处决,暂押法场,明日午时问斩!"
宋明哲和岳飞同时跳起来。
"怎么可能?"岳飞抓过军报,"明明三日前..."
"是李纲大人力谏暂缓行刑!"传令兵气喘吁吁地说。
宋明哲脑中嗡的一声。历史被改变了?还是原本就存在记载误差?青铜书签突然变得滚烫,他本能地知道:必须去镇江!
"我要去救他。"宋明哲听见自己说。
岳飞沉默片刻,突然解下佩剑:"我带轻骑先行,先生随后跟上。"他指向地图,"我们在镇江城外竹林汇合。"
五更时分,宋明哲骑上岳飞准备的快马,随一队斥候奔向镇江。雨水拍打在脸上,他却感到浑身发热。袖中的青铜书签不断震动,仿佛在倒计时。
当他们赶到镇江城外时,天色已近午时。岳飞早在竹林等候,脸色凝重:"法场守备森严,至少有三百禁军。"
"有办法混进去吗?"
岳飞摇摇头:"除非有枢密院手令..."他忽然盯着宋明哲的袖子,"先生怀中何物在发光?"
宋明哲大惊,低头却见一缕青光正透过衣袖渗出。他掏出青铜书签,发现上面的"文"字已变成血红色,背面浮现出新的小字:"文心不灭,道统长存"。
"这是..."
"报!法场开始清场了!"
没有时间思考了。宋明哲翻身上马:"岳将军,能否制造些混乱?"
岳飞会意,立即吩咐张宪带人佯攻东门。当号角声响起时,宋明哲已经混入涌向法场的人群。青铜书签指引着他,像罗盘般指向法场西南角——那里有个偏门,守卫正被骚动吸引。
挤到前排时,宋明哲的血液几乎凝固。木台上跪着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囚犯,最前面的正是陈东!他比在汴京时更加消瘦,但脊背依然挺直,正在对围观百姓说着什么。
"...金人残暴,若弃战言和,我大宋子民将沦为鱼肉!今日我陈东虽死..."
"肃静!"监斩官厉声喝止,"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刽子手举起鬼头刀。千钧一发之际,宋明哲不知哪来的勇气,掏出青铜书签高举过头:"圣旨到!刀下留人!"
所有人都愣住了。书签在阳光下反射出奇异的光芒,竟真像御赐金牌般耀眼。趁这空隙,宋明哲冲上行刑台,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陈东。
"宋...兄?"陈东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你怎么..."
"别说话,我们走!"宋明哲拽着他就要下台,却被禁军团团围住。
监斩官眯起眼睛:"哪来的狂徒,敢劫法场?"他伸手要夺书签,却在碰到瞬间如遭电击般缩回手,"妖、妖人!"
混乱中,一支箭矢破空而来,正中监斩官肩膀——是岳飞带人杀到了!宋明哲趁机背起陈东,在青铜书签的指引下冲向一条小巷。
"宋兄...放下我..."陈东气若游丝,"我不行了..."
宋明哲这才发现陈东后背插着半截断箭,鲜血已经浸透衣衫。他轻轻放下陈东,发现小巷尽头是间废弃的书院。
"坚持住!岳飞马上..."
陈东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一方小小的玉印:"拿着...文心社...印信。"他每说一个字都在吐血,"找到...陆游...辛弃疾...为天下文人...留一盏灯..."
青铜书签突然悬浮在空中,投射出一幅星图般的画面。陈东用最后力气抓住宋明哲的手:"原来...你真的来自...未来..."他露出微笑,"告诉后人...我们...不是迂腐的书呆子..."
玉印落入宋明哲掌心那一刻,陈东的手垂了下去。与此同时,书签的光芒大盛,将整个小巷照得如同白昼。追兵的脚步声近在咫尺,宋明哲却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陈东的遗体在光芒中渐渐透明,最终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在雨中。
只有那方刻着"文心"二字的玉印,真实地留在他的掌心。
"在这里!"禁军冲进小巷,却发现只有宋明哲一人跪在地上。
领头的举起长矛:"妖人受死!"
一道剑光闪过,岳飞及时赶到挑开长矛:"此人乃枢密院密探,谁敢造次?"他亮出一块令牌,禁军们顿时犹豫了。
趁这机会,岳飞拽起宋明哲翻墙而走。当他们终于甩开追兵,躲进一艘渔船时,宋明哲仍死死攥着玉印。
"陈兄他..."
"归于天地了。"岳飞轻声道,"比死在奸人刀下干净。"
宋明哲突然抓住岳飞手腕:"岳将军,你一定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绝对不要相信秦桧!十二道金牌召回时..."
"秦桧?"岳飞困惑地皱眉,"现任枢密使是张俊,秦桧只是个小官。什么十二道金牌?"
宋明哲猛然住口。他差点犯下大错——此时距离岳飞冤死还有十多年,秦桧尚未得势。改变历史可能会让情况更糟。
渔船随波摇晃。岳飞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今早收到的。李纲大人被贬江南西路,邀我前去商议防务。"他犹豫片刻,"宋先生可愿同行?"
青铜书签在黑暗中微微发亮。宋明哲望向窗外——雨停了,一弯新月正从云层中浮现。他想起陈东的嘱托:陆游、辛弃疾...这些南宋文坛巨星此刻还是孩童。而他,一个穿越千年的文科生,手中握着可能改变历史的钥匙。
"好。"宋明哲点点头,"但在那之前,我想去一个地方。"
"何处?"
"陈东在汴京的故居。"宋明哲展开玉印底部隐藏的丝绢,"他说那里有把古琴,琴腹中藏着《抗金方略》的全本。"
岳飞震惊地看着丝绢上的密文:"这...这是..."
"文心社的遗产。"宋明哲轻抚青铜书签,上面的"道"字开始闪烁微光。他知道,自己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混着水波的轻响,仿佛历史长河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