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的院落里,油灯将十几个年轻士子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宋明哲接过陈东递来的边报,纸张上的墨迹被血迹晕染开,但金兵南下的紧急军情依然触目惊心。
"真定府已破,金军分东西两路南下,不日将抵黄河..."宋明哲轻声念出,喉咙发紧。历史上这场导致北宋灭亡的靖康之变,此刻正在他手中成为鲜活的现实。
"我们必须让全城百姓知道真相!"一个身材瘦小的太学生拍案而起,"王黼那帮奸臣还在欺瞒官家,说什么金人只要割地就会退兵..."
陈东咳嗽着展开一幅地图:"明日午时,我们会在宣德门外伏阙上书。欧阳澈负责联络武学生,高登去动员市井商贾。"他转向宋明哲,"宋兄文采斐然,可否帮我们润色奏章?"
宋明哲盯着地图上标注的金兵进军路线,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现代知识能派上用场。"奏章固然重要,但要想真正发动民众,我们需要更有效的传播方式。"
"传播?"众人疑惑地看着他。
宋明哲想起大学时选修的传播学课程。"就是让信息更快更广地传递。"他拿起毛笔,在纸上画出三个同心圆,"核心层是给官家的奏章,中间层是给士大夫的檄文,最外层则是给普通百姓的——我们可以编写通俗韵文,甚至配上图画。"
"妙啊!"欧阳澈眼睛一亮,"就像柳永词那样俚俗易懂,让勾栏瓦舍的歌伎传唱!"
夜深了,太学生们伏案疾书。宋明哲看着自己笔下逐渐成型的《抗金十策》,恍惚间想起被导师否决的论文。同样是熬夜写作,此刻的文字却仿佛有了千钧重量。
"宋兄这''坚壁清野''之策颇有见地。"陈东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只是朝廷未必采纳..."
宋明哲苦笑:"在我的家乡,这叫''游击战术''。"他犹豫片刻,决定试探,"陈兄,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我们该不该相信他?"
陈东的目光变得深邃:"《易》曰''知几其神乎''。能洞见先机者,必是心怀天下之人。"他轻轻按住宋明哲肩头,"宋兄若有良策,但说无妨。"
油灯爆了个灯花。宋明哲深吸一口气,指向地图上的汴京:"金兵会在腊月合围京城,到时城内缺粮,物价飞涨。我们应该现在就秘密储备粮食药材。"
"这..."陈东脸色骤变,"你如何得知?"
袖中的青铜书签微微发烫。宋明哲正不知如何解释,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三长两短。
"是巡夜的皇城司!"欧阳澈迅速吹灭油灯。黑暗中,宋明哲被人拽着躲进一口米缸。透过缝隙,他看见火把的光亮照进院子,几个穿皂靴的差役踢开房门。
"搜!太学生聚众谤讪朝政,一个都不能放过!"
宋明哲屏住呼吸,感到身旁的陈东肌肉紧绷。就在差役逼近米缸时,墙外突然响起锣声:"走水啦!马行街走水啦!"
混乱中,他们趁机翻墙逃脱。汴京的夜空被远处的火光映红,宋明哲跟着陈东在迷宫般的小巷中穿梭,耳边是此起彼伏的更梆声。
"去大相国寺。"陈东喘着气说,"那里有我们的人。"
穿过州桥夜市时,宋明哲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尽管战云密布,汴河两岸依然灯火通明。卖"冰雪冷元子"的小贩吆喝着,勾栏里的杂剧正演到精彩处,丝毫看不出这是一个即将遭遇灭顶之灾的王朝都城。
"两碗馉饳儿!"陈东掏出几文钱,递给宋明哲一个粗瓷碗,"吃饱才有力气干活。"
热腾腾的面片汤下肚,宋明哲忽然想起什么:"陈兄,你们平日靠什么为生?"在他的印象里,这些太学生似乎全天都在议政。
"有些人家中有田产,有些在书肆抄书。"陈东笑了笑,"我嘛,给富家子弟当枪手,写一篇寿序能挣五十文。"
宋明哲哑然。原来古代文科生也要面临就业压力。
大相国寺的藏经阁里,一位白眉老僧正在誊写经卷。见陈东来了,他默默推开经柜,露出后面的密室。
"明哲兄,这位是原翰林院侍讲学士林大人,因反对花石纲被贬为僧。"陈东介绍道。
老翰林颤巍巍地取出一卷绢书:"这是老朽整理的《北疆防务考》,可惜..."他剧烈咳嗽起来,袖口沾上血迹。
宋明哲心头一震。在现代,他读过关于这位"以血写史"的林翰林的记载——靖康城破后,老人怀抱这部著作**于国子监。
"年轻人,拿去。"林翰林将书塞给宋明哲,"老朽时日无多,只盼你们..."话未说完,外面突然钟鼓大作。
"金使进城了!"一个小沙弥慌慌张张跑来,"说要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
陈东脸色铁青:"这是要断我大宋命脉!必须立刻行动。"
接下来的三天,宋明哲见识了古代文人的组织能力。太学生们分头行动:有人将奏章抄录上百份贴在各大城门;有人把抗金韵文编成鼓子词,让瓦舍艺人传唱;甚至还有画师把朝廷奸臣画成戏曲丑角,在街头表演。
第四天清晨,宋明哲被陈东摇醒:"快看!"
宣德门外,黑压压的人群已经聚集。不仅有太学生,还有商人、工匠、甚至浓妆艳抹的歌伎。他们举着"誓死抗金""复用李纲"的旗帜,声浪震天。
"这...有多少人?"宋明哲声音发颤。
"至少十万。"陈东眼中闪着泪光,"民心可用啊!"
突然,宫门大开,一队禁军冲出来驱散人群。混乱中,宋明哲看见一个老者被马撞倒,怀中掉出的《请战疏》上全是暗红色的字迹——那是用血写成的。
"接住!"陈东将一包文书塞给他,"带着这些从御街西侧走,去找种师道的旧部!"
"那你呢?"
陈东整了整衣冠:"国子监全体博士、生徒请见官家——这是制度。"他露出决绝的微笑,"放心,朝廷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宋明哲知道这是谎言。历史上,这次伏阙上书虽然暂时成功,但秋后算账时,陈东等人全部被处死。他抓住陈东的手腕:"不行!你必须跟我走!"
"宋兄,"陈东轻轻挣脱,"记得你说过的''游击战术''吗?有些仗,必须正面打。"说完转身汇入请愿的队伍。
袖中的青铜书签突然发烫。宋明哲掏出来,发现上面的"文"字正在发光。恍惚间,他仿佛听到老教授的声音:"文以载道,道就是选择..."
"站住!"身后传来呵斥。宋明哲回头,看见几个皇城司逻卒正拨开人群追来。他咬咬牙,没有触碰发光的书签,而是抱着文书冲向相反的方向。
转过一个街角,他撞进一个香软怀抱——是昨天在茶坊见过的歌伎李师师。女子二话不说将他拉进绣帘,塞给他一套乐工衣服:"快换上!"
当逻卒冲进院子时,宋明哲正低头调试琵琶。领队的上下打量他:"可见过一个穿青衫的书生?"
"官人说的莫非是陈公子?"李师师轻笑,"他刚和几位太学生往大内方向去了。"
待逻卒走远,宋明哲瘫坐在地:"多谢姑娘相救。"
"不必谢我。"李师师斟了杯茶,"陈公子前日送来的《抗金十策》,奴家已谱成曲子,今晚就在樊楼演唱。"她顿了顿,"宋公子似乎不是寻常人。"
宋明哲苦笑:"在现代...我是说在家乡,他们都叫我''无用书生''。"
"无用?"李师师指着案上的文书,"这些字句能抵十万雄兵。奴家虽在风尘,也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窗外传来欢呼声。宋明哲推窗望去,只见宣德门缓缓打开,太监宣读圣旨的声音隐约可闻:"...李纲复尚书右丞,主持防务..."
他们成功了!宋明哲热泪盈眶。但喜悦很快被忧虑取代——这只是暂时的胜利。按照历史,李纲很快会再次被贬,而金兵将在冬天攻破汴京。
"我得找到陈东。"他抓起文书,却见李师师面色惨白地指着窗外——一队禁军正押着十几个太学生走向大理寺。为首的陈东昂首挺胸,脖子上架着枷锁。
宋明哲的血液凝固了。历史正在加速重演!他必须做些什么。摸到袖中的青铜书签,他做了一个决定。
"师师姑娘,能否帮我送封信到城西的清风客栈?"
当夜,宋明哲潜入大理寺狱。靠着现代人的化学知识,他用醋和石灰粉弄晕了守卫。昏暗的牢房里,陈东正在血书上写着什么。
"陈兄!"
"宋兄?"陈东震惊地抬头,"你怎么——"
"没时间解释。"宋明哲掏出钥匙开锁,"金兵比预计的来得快,我们必须立刻出城!"
陈东却后退一步:"不行。我一走,朝廷就会镇压其他太学生。"
"但你会死!"宋明哲几乎喊出来,"历史上——"他猛地住口。
牢房陷入诡异的寂静。陈东缓缓睁大眼睛:"历史上?宋兄...你到底是什么人?"
青铜书签在黑暗中发出微光。宋明哲深呼一口气:"我来自九百多年后的世界。在我的时代,你们的事迹被写在课本里...但没人真正理解文人的选择。"
出乎意料,陈东笑了:"所以你知道我们会失败?"
"汴京会陷落,二帝会被俘...但南宋会延续一百五十年。"宋明哲急切地说,"跟我走,你可以活下来,写出更多——"
"然后呢?"陈东轻轻打断,"后世会记得一个临阵脱逃的陈东吗?"他举起血书,"有些事,比生死重要。"
远处传来脚步声。宋明哲绝望地抓住栏杆:"至少让我救其他人!林翰林的《北疆防务考》、欧阳澈的诗文...这些都应该流传下去!"
陈东眼睛一亮:"你说得对。"他迅速写下几个地址,"去找这些人,他们会帮你。"最后塞给宋明哲一块玉佩,"带着它去江南...找到岳飞。"
当守卫的脚步声近在咫尺时,宋明哲不得不离开。他最后回望牢中的陈东,那个单薄的身影在墙上投下巨大的影子。
"文以载道..."陈东的声音追着他,"宋兄,别忘了你的道。"
青铜书签灼烧般发烫。宋明哲冲出大理寺的瞬间,一道白光笼罩了他。恍惚中,他听见陈东的吟诵声穿越时空:
"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