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茉在团结镇火车站下了车，还没走出站台，就听见一阵骂声“老夏，你还能不能干？不能干赶紧滚蛋，想来干活的人有的是，别在这占着茅坑不拉屎！”
“真他娘的倒霉，怎么找了这么个病秧子！前天上跳板把一袋粮食给洒了，昨天抬机器差点把自己压死，今天又从跳板上掉下来了，赶紧回家抱孩子去算了，来我这逞什么能！
今天给你最后一天时间，能干就干，不能干换人！”
夏茉本来已经走过去了，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痛苦的声音“领导，我腰昨天扭了一下，刚才不小心踩空了。
您放心，我多吃几片止痛片，肯定不会误了装车时间，你可千万别开除我……”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夏茉的腿好像被一条无形的绳索给绑住了，这声音实在是太熟了，她听了二十年……
夏茉拎着东西，朝声音的来源走过去。
不远处一列长龙样的列车趴在铁轨上，一块长条状一尺多宽的木板搭在车厢处。
几个力工正扛着沉重的麻袋上跳板。
这场景她只在电影上看到过，几十年后货车装货都是用叉车，机械手臂，或者自动化控制系统，很少有用人力的情况，起码她没见过。
父亲夏中华肩上扛着一个大麻袋，腰弯成了虾米，脸色憋得通红，正一手扶着腰一步一步朝上挪。
明明已经是初冬的季节，他脸上仍旧怕噼里啪啦往下掉着汗珠。
他每迈一步，夏茉的心都跟着跳板颤悠一下。
她想叫声爸，可是声音变成一团硬块梗在喉咙里，怎么也冲不出来。
随着一步步向上攀登，夏中华的身子越升越高。
突然，跟在他后面的一个男人收不住脚，身上的麻袋撞到夏中华的背上。
夏中华身子一个趔趄，差点从跳板上摔下来。
“爸，小心！”情急之下，夏茉脱口而出。
夏中华身子顿了一下，缓缓转过头，看见夏茉时，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不好意思的咧嘴笑了一下。
嘴唇上干裂得皮肤紧绷，有血痕浸出来。
“你，你咋回来了？还不赶紧回家，你妈昨天还念叨你。”说完，想起来什么似的催促道“还是别回家了，这不年不节的，总往家里跑什么？
快回那边去上课，都高三了，不能耽误……”
听着他这毫无逻辑的话，夏茉就知道家里可能是有事了。
父子两人正说着话，骂人的那个领导又过来巡视，见夏中华站在跳板上跟一个姑娘说话，大步走过来抬手指着夏中华叫喊“干什么呢你！自己不想干别影响别人，懒驴上磨屎尿多，到时间货装不完你付得起责任吗！”
夏中华唯唯诺诺讨好“马上，马上，茉茉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出来。”
夏中华的身影消失在车厢里，那个领导上下打量夏茉“你是她女儿？”
夏茉点头。
“你这当闺女的，自己穿的溜光水滑，你看看你爸，腰都要累断了，每天就为了挣那两块多钱。
再这么下去，我都怕他死到我们火车站。
要我说你还是把他带回去吧，这活儿他干不了！”
夏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就好像有人点着鼻子在说她不孝一样。
夏中华很快将货摞好，走了出来，跟一个领工模样的人请假“老郑，我闺女回来了，我得回家一趟，剩下的货你们装吧，我那份工钱就不要了。”
被称作老郑的人打个哈哈“哈哈，那敢情好！这次我们就占你个便宜，等开资了请你吃面！”
父女二人走出火车站，夏茉心疼的掏出手绢，帮夏中华擦脸上的灰尘“爸，咱家又不是吃不上饭了，你干嘛跑过来干这种活儿？
你看看那些人，都长得五大三粗的，再看看你，瘦成竹竿了，我都怕那么重的袋子把你压断了！”
夏中华嘿嘿笑“地里家里都没什么活儿，我这人又呆不住，来这边赚点零花钱也是好的。”
夏茉不信，呆不住？谁不想躺着享福？
特别是父亲腰上的病还没好利索，不是没办法谁会出来卖命？
她突然想到什么“爸，你给我送的那些钱，都是借来的吧？”
夏中华十分坚定地否认“不是，一分都没借，你尽管用，那全是咱家和你姑姑凑的钱。”
两人边说边走，眼看进了聚宝村，夏中华开始找借口“茉茉，你先去你姑家打个招呼，我去买点菜，晚上咱就去你姑家吃饭。”
夏茉不干“我先回家，看看我妈，把东西放下再去我姑家。”
“你妈没在家，这会估计去谁家找鞋样子，我听她说要给你做两双棉鞋。”
“我妈不在家我先回家，听说我回来了她就回家了。”
“茉茉……”
夏中华还想再劝，夏茉已经意识到不对劲儿“爸，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她的心突突跳个不停，不会是母亲病了，或者家里出了什么变故吧？
“没，没瞒着，瞒你干什么？”夏中华目光躲闪，满脸心虚。
“哟，茉茉回来了，你还不知道吧？你爸把房子卖给我了，还得是一面清的房子，住着比土坯房干净利索多了，哈哈哈！”
小辣椒针扎火燎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过来，夏茉回过头，就看见她满脸得意的看着自己。
“夏茉，你还不知道吧？你爸把房子卖给我们家了，他们俩现在住在老生产队的空屋子里，你回家往这边走走错啦！”
她摇了摇头“啧啧”感慨道“这人啊，命里有就是有，命里没有得到了也得让给别人。
就拿你们这一家三口来说，命就不好，好好的日子让你们过的稀里哗啦，连家都整没了！”
夏中华听他说话不好听，出言呵斥道“小辣椒，你少说几句没人拿你当哑巴！”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你们赶紧回家吧，我刚才看见你媳妇编席子，那手都冻红了，真是可怜见的！”
小辣椒扭搭扭搭走远，夏茉探寻的目光看向父亲。
夏中华苦笑“她这人说话就会夸大，走吧，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