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府中央的一间院子很大,里面修整得华丽别致,厅内随处可见珍器玉玩。
匾额上几个黑色大字显眼醒目——‘茁清院’。还没有到院门口,里面便传来女人凄凉哀伤的哭泣声。
温器刚刚下朝回来,听下人告知了今日发生的事,以为只是两个孩子的小打小闹,并未放在心上。
不过回府的第一时间,他还是马不停蹄地赶来了茁清院。
屋内一个女子一身藕粉色长裙,看起来不过二十多的年纪,正跪坐在地,怀中还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
一双眼如秋水般清澈流转,低垂着眸,语气轻柔,又带着几分委屈。
一边摸着温允呈的头,一边朝身旁的人哽咽着:“刘嬷嬷,你说我是不是不该生下允呈,与其这样遭人嫌弃厌恶,还不如……”
女人声音霎时间提高,哭喊道:“还不如当初悄悄带着腹中孩子离开这里!”
“你要去哪儿?”温器甫一进门,便着急地上前扶起妻子,“你生允呈的时候早产,身子骨弱,受不得凉,快些起来。”
双肩臂膀被一双大手握住,罗氏微微抬起头,眼中的泪珠如断线般滴落下来。
她身子一歪,全身骨头好像软弱无力一样,上半身瘫倒在温器的臂弯中。
刘嬷嬷眼珠子一转,立马上前将温允呈抱起来,搂在怀里带回房间哄睡。
屋内下人都颇有眼力地退下,一时间只剩下两人。
一股香气袭来,女人扑到温器的怀中,小声地抽泣着:“老爷……”
温器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像哄小孩子一样,不断温声安抚道:“好了好了,为夫在。听说允呈被阿月弄哭了,可有此事?”
罗氏侧过身,露出一张白皙无害的脸,语气低落至极:“不怪阿月,是妾身的错。妾今早身子不适,有些头晕,便没有仔细照看允呈。他想念姐姐,便偷偷跑去了静苑,可谁知……”
说着说着,女人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开始冒出:“一定是允呈惹阿月生气,不然阿月那么乖巧的孩子,怎么会主动出手打人呢?”
她拉着温器的衣袖,脸颊还挂着两条泪痕,楚楚可怜地望着他:“妾身会教导允呈,静苑不是他该去的地方,不会再出现在阿月面前,惹她心烦。”
温器一听,瞬间拧起眉头:“允呈也是我的儿子,静苑如何去不得?”
身为他的儿子,父亲最应该亲自教导的孩子,该是温允呈才是,一个小丫头,松口让她去静苑也就罢了,还如此对待弟弟,简直是骄纵跋扈至极。
他松开怀中的女子,看着那张温婉清丽的脸,忍不住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夫人莫要再伤心,你的身子不能受气,为夫出去一趟,很快便回来陪你。”
罗氏摇摇头,看到他肃然的神色,将快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老爷莫要气坏了身子,阿月还小。妾身早就备好了你爱吃的菜,记得早去早回。”
温器一颗心顿时化成了一滩水,软得不行,连声应道:“好好好。”
他何德何能,能娶到这么一个年轻漂亮,又温柔体贴的女子。
门外的哭闹和争论并没有传到静苑,此时书房内安静无比,静得可以听见一阵阵绵延的呼吸声。
小女孩的手不大,肉乎乎的手心堪堪握住一支笔。
墨汁晕染在干净洁白的纸面上,勾勒出几条痕迹,在雪白的纸面尤为突兀。
温露月百无聊赖地描着字,逐渐趴在了桌上,笔尖不小心蹭到她的脸颊,点上了一颗黑痣。
白粉中带着一点黑,并不难看,反而显得有些俏皮可爱。
谢君谪听到呼吸声,并没有过多理会,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只听到那声音逐渐平稳下来。
他迟疑了一息,侧过身子望向后方,小女孩浓密的长睫轻轻颤动了几下。
果真是睡着了。
谢君谪望了眼窗外的天色,收拾好桌上的书本,起身将今日的习题交由温泊远检阅:“老师。”
他声音放得极低,在书桌前站了小会,温泊远才反应过来:“要到时辰了?”
谢君谪点头,不动声色地挪了下步子,正好将身后的视线空了出来。
温泊远一眼便瞧见了那个熟睡的小人儿,摸了一把胡子,宠溺地笑了笑:“君谪先回府吧,老头子先把她抱回房去。”
现在时节是春日,但落日后还是有些冷意。
谢君谪拿过习题,转身走向自己的位置,没有叫小井进门收拾,很快便装好了册子准备出门。
余光一闪,一个身形高大的青色身影从窗外经过,正快步朝着书房走来。
男人脚步声急促,满脸写着不悦,甫一进门,一双眼就在屋内张望寻找着什么。
他提高音量,出声问道:“温露月呢?”
谢君谪动作一顿,下意识皱了下眉。
对上眼前这个不到他肩膀的小少年,温器愣了小会。
人都说三岁看老,他竟然从这八岁的孩子身上,看到了谢怀的影子,从容不迫,面上云淡风轻,好像什么都触动不了情绪。
回过神,他随手朝温泊远问安:“父亲。”
温泊远看了眼咋咋唬唬的男人,压低着声音:“你每次下朝就气冲冲地跑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头子是你的仇人。”
温器动了动嘴,无奈地摇头:“父亲,儿子只是来找阿月的。”
“哦,不知道的,还以为阿月是你的仇人。”温泊远不看他,慢悠悠地走向第二排,语调毫无情绪起伏,将架子上的披风落到小女孩身上。
温露月被那道吼声吵到,不高兴地嘟了下嘴,眼睛都未张开,翻过一个面,打算继续睡。
温器被父亲一句话噎住,不再答话,只顺着视线望向翻身的小女孩。
他走上前去,站在她身侧,“让你来静苑,是让你祖父教你练书习字,不是在这偷懒睡觉。”
温泊远剜了他一眼:“小声些,阿月才三岁,小孩子容易犯困很正常,轮不到你在这里说教。”
刚才那讨人厌的声音忽然逼近,温露月脑袋被震了个清醒,揉了揉眼睛,一骨碌从桌子上爬起来。
刚睡醒整个人还迷迷糊糊的,看到眼前的人,她疑惑地歪了下头:“父亲怎么来了?”
难道父亲是来检查她的功课,或者接她回屋的吗?
想到这里,她两只圆眼瞬间亮起来,抬起小脸:“父亲今天要跟我一起吃饭吗?”
“你今日为什么打你弟弟?”
两句话同时响起,温露月定定地瞧了眼面前的人,脸色像一块黑炭,黑极了。
她默默垂下眼,原来是他去找父亲告状,现在父亲来教训她了。
温露月扬起脸,实话实说:“我没有打温允呈,是刘嬷嬷在旁边一直乱说话,所以我拿书砸了她一下。”
“砸人你还有理呢?这次是刘嬷嬷,下次是不是你弟弟,那下一次是不是你母亲!”
温露月从凳子上滑下来,气鼓鼓地回道:“是刘嬷嬷先冤枉我的,我没有打弟弟,也没有在这里玩,是她讨厌!”
听到那个词,温露月的情绪丝毫控制不住,“还有,那个女人才不是我母亲,她只是一个趁着我娘死了,抢了她位置的坏女人!”
“啪”的一声清响,周围的几人同时顿住,空气仿佛一时间泞滞了一般。
一个身影快速地挡在她身前,将她拥入怀里。
谢君谪侧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高上他小半个身子的男人:“温大人,阿月妹妹只是个三岁稚子,若今日的事情传出去,恐怕温大人殴打幼女这一行径,会影响到大人的仕途吧。”
事情太过突然,离得最近的温泊远都没有反应过来,他气愤地指着门外:“给老子滚出去!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温器低头看着红红的手心,大脑一片空白。
他厌恶听到那个人,更不喜听到有人诋毁现在的妻子,所以一时气急,竟然打了温露月。
“阿月,父亲……”他表情有一瞬间的惶恐,身体向前倾,想察看一下她的脸。
谢君谪一动不动地站在她身前,没有半分挪动的意思,想起刚才他的话,温器一时无言,讪讪地收回手。
在温泊远的怒目下,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懊恼地转过身走出了书房。
从那一巴掌下去,身后的小女孩一反常态的安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谢君谪松开手,蹲下身子,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白皙红润的脸颊上瞬间起了一道红印,还隐约显露出几丝血色。
温露月睁着一双眼,眼眶包裹着一汪清流,开始涌出。
她没有哭出声,也没有动作,就保持着被打的姿势,站在原地,任由着黏腻的湿意淌在两颊。
“我不会再喜欢他了。”半晌,温露月低下头,郑重地说道。
后知后觉的,脸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温露月终于动了动,吸了下鼻子。
谢君谪轻轻碰上脸上那块红肿,回道:“好。”
他的表情太过平淡,语气也没有变化,就像在回答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谢君谪回头望了一眼,起身向温泊远辞别:“老师,学生该回府了。还有,阿月妹妹脸上的伤有些严重,需要赶快冰敷上药。”
见他起身,温泊远才走过去将温露月抱起来,顺下心头的一口怒气,平息了一番:“嗯,君谪不用担心,你先回去吧。”
温露月趴在祖父的胸膛上,一双眼直直地盯着谢君谪,直到小少年走出房门,还盯着大门。
“很疼吧,祖父带你去抹药。”
她收回视线,闷闷地埋在温泊远的衣襟里:“祖父,为什么君谪哥哥不像你一样呢?”
温泊远狐疑地嗯了一声:“你君谪哥哥怎么了?”
温露月摸了下红肿的脸,呜呜咽咽了几声,将温泊远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连忙叫来下人去寻大夫。
她在心里小声地嘀咕着,谢君谪真的很奇怪,好像在关心她,但又看不出关心的样子。
倘若像祖父一样,温柔体贴,那她一定会最喜欢他。
阿月:为什么这样好看的兄长一点也不温柔体贴[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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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