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他变脸前后》 第1章 001 街道上人头攒动,恰逢赶集日,商贩的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 热雾升腾,一股诱人的香气从烟雾中飘出。 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停在摊子前,忍不住咽了下口水:“给我打包一碗馄饨。” “好嘞,您稍等。” 摊子生意很好,桌子前坐了好些人,还有几个在旁边早就等着排队的。 小二动作麻利迅速,一个漏勺下一碗馄饨,白白胖胖的元宝落入汤汁,芳香四溢。 刘嬷嬷悠闲地等在旁边,心里盘算着等会回府后的打算。 先把小姐送回房间哄她睡觉,然后就可以回房偷个懒,剩下大把时间都是自个儿的。 正闲想着,她动了下手指,手中空落落的。 她心中一惊。 低头一看,空无一物,更别提那个毛茸茸的小人儿。 呀!小姐呢? “你这肉一看就没有巷子口那家的新鲜,少五个子。快点的,我还要赶着回家给媳妇烧饭。” 砧板上堆着一块白里透红的间隔肉,屠夫看了眼天色,摆了摆手:“拿去拿去,最后一块,我也正好卖完回家。” 摊贩前的男人立马换上一副和气的嘴脸,从钱袋子里掏出几钱碎银子,一只手递给老板,一只手接过那块沉甸甸的猪肉。 卖猪肉的男人长得人高马大,浓密粗壮的眉毛八字飞,下巴还有一撮简短的胡子,看起来有些凶神恶煞。 他蹲下身子清理着今天的工具什,准备收摊子回家。 身子转到边缘,视线通过高高的木板往下,无意间瞅到一个圆滚滚的毛球。 他揉了下眼睛,走出摊位仔细一瞧,是个晃着脑袋肉乎乎的小女娃。 一头双丫髻,穿着一身白色衣裳,看起来不过三四岁的样子,发髻两边还绑着红色的发带。 她脸颊两边红彤彤的,一双圆眼又大又亮,眼泪就像包不住的珠子一样往外流。 站在原地缩成一团小花猫的模样,愣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看了下街边,刚刚那买肉的男子已经不见了影子。 男人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么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心头被萌化了些,语气也不自觉放软下来。 “哎,别哭了,你爹把你忘在这了?” 小女孩习惯性地仰起头,呆呆地望着这个看起来不像好人的男人。 她抹了把眼角的泪水,摇了摇头。 男人又询问了几句,小女孩却一直没有开口,问一句摇一下头。 他还得回家,逐渐没了耐心,语气生硬干脆道:“我带你去官府吧。” 眼看着一双黝黑粗壮的大手朝她伸过来,小女孩忽然哇哇大哭起来,引得周遭的路人纷纷回头望过来。 男人已经有了些不耐烦,没好气地朝凑过来的人大骂:“看什么,不知道是哪家搞丢的小孩!我好心想送她回去,她却一直摇头还哭。” 不曾想,小女孩被男人的声音给吓到,哭得更加厉害了。 眼看没辙,男人轻哼一声,打算甩手直接回家,反正也不关他的事情。 “走丢了?” 人群熙熙攘攘,围观的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 一道稚嫩青涩的声音从浪潮中响起,犹如沙砾中的一颗美玉,引人注目得十分容易。 小女孩忽然止住哭声,慢悠悠地抬起头,两只湿漉漉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人。 高她半个身子的影子慢慢笼罩下来,像是可以完全将小小一团包裹住。 小少年慢慢半蹲下身子,一双淡漠的眸子平视过来,直直地望进她眼底。 看起来比她大几岁,脸上却什么表情都没有,不苟言笑,像一块冰窖里的大冰块。 “姓什么?” 语气还凶巴巴的。 闻言,温露月吸了下鼻子,小声地又抽抽嗒嗒了几下。 她刚刚好像忘了呼吸,也忘了哭。 “同方街,门口还有一棵很大的梧桐树。” 她软着嗓子开口,一个三岁稚子,吐字却异常清晰。 谢君谪眸光顿了下,不动声色地在她身上转了一圈,点了下头。 “小井,背她。” 话也少。 温露月一边用衣袖擦着脸上的眼泪花,一边来回瞅了眼两个人。 名叫小井的人也是一个小少年,两人身形相仿,年纪看起来差不多大小。 她慢吞吞思考了一会,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声音软软糯糯,像早晨刚刚出炉的糯米团子。 “我要你背。” 小井诧异地望着眼前的小女孩,偷偷偏过头去看身侧人的反应,有些为难:“公子,这……” “不可。” 毫无犹豫,短短两个字说完,谢君谪便直起身子,示意随从将人背起。 温露月拧起眉头,一张巴掌大的脸上满是不悦,默默朝小井移动了下步子。 这人不仅冷冰冰,还全身都写着讲究,跟那个山羊胡的老夫子一样。 她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温露月一只手窜进小井的手掌,抬起头乖巧地说道:“谢谢哥哥。” 小女孩脸上还挂着两条泪痕,眼眶也有些发红,像只吃不到胡萝卜的小白兔。 小井挠了下额头,有些不好意思:“没关系。” 原本已经在前方的人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步子,清咳了下嗓子。 小井赶忙收声,蹲下身子,让温露月爬上背。 谢君谪虽然年仅八岁,但从小老成,清冷自制。 其他同龄小孩都在嬉笑玩闹的时候,他时刻注意着一言一行,克己复礼。 燕京但凡有头有脸的人家,都知道谢家吏部尚书有个天资卓越,聪颖非常的嫡长子。 每每提起谢君谪,这些人口中都是清一色的赞扬。 “君谪啊,这次可多亏了你。” 说话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两鬓有些发白,脸上也爬着些沟沟壑壑。 但老人身形挺拔,一身气质宛如青松,神态肃然,不笑的时候极其有威慑。 此刻他含着满脸慈祥的笑意,怀中抱着一个粉白的团子,嘴里还不忘碎碎地念叨。 “阿月,这可是祖父最得意的弟子,文韬武略那都不在话下,非常聪明懂事。” 温露月抓着祖父的衣襟,从怀中慢慢探出一个脑袋,不紧不慢地眨了下眼睛。 原来这个人就是祖父一年前收下的关门弟子。 温泊远是两朝元老,德高望重,地位尊崇,现居首甫之位。 当今圣上是他辅佐的第二代君主。 由于年过六十,上了些年纪,皇帝特意恩准他每日不必上朝参政,让他在家安心养身体。 每日朝堂上的政事,天子都会派身边的贴身太监整理总结好,再抄录一份送到温府。 由于在府中待着无聊,温泊远有意收几个小弟子,闲来无事时教导一下孩子。 谢君谪便是其中年纪最小的,也是最后一个。 底下的人都尊称他温老,对于他能亲自教导一事自然是求之不得,一个两个挤破了头也想拜到他门下。 吏部尚书为人清廉正直,在朝中地位也是举足轻重。 温泊远第一眼便相中了谢君谪,从容冷静,年纪轻轻便可以窥见其建树。 谢君谪端正地站在下方,得到老师的首肯才入座。 双手放置在身体两侧,整个人板正得不行,像根木头一样杵在底下,只在温泊远考究课业的时候开口。 虽然少言寡语,但是在提及相关的学识问题时,话却罕见的多了几句。 温露月安安静静听着祖父和他的交谈,当然,大部分都听不懂。 她观察了小会,这人面上的表情确实生动了一点,多了几样。 比如疑惑,自我怀疑,恍然大悟。 她偷偷抿唇扬了下嘴角,看来还是祖父更厉害。 谢君谪刚回答完老师的上一个提问,不经意间对上那双悄悄露出的圆眼。 小女孩做贼心虚似地压着嘴角,赶忙将整颗脑袋埋进了老人的臂弯里。 谢君谪心跳在那一瞬间快了几分,默不作声地别过眼,继续思考着老师的下一个问题。 他想,长得是有些可爱。 小女孩回府后便换了身衣裳,整个人像发着光的夜明珠,灿烂辉煌。 最初在街道上,他只以为是哪户普通人家丢了小孩,也打算直接将人送去官府。 甚至担心她年纪太小,口齿不清,连话都说不清楚。 出乎意料,她很聪明,记得自己家的位置。 同方街是燕京最繁华的地段,在那里居住的人都是非富即贵。 谢府也在同方街,但离温府有些远,在两个方向。 所以听她说自家在同方街时,他心中有过一丝惊讶。 因为她身上的穿着配饰实在太过普通。 不知为何,他心里隐隐约约冒出一点不悦。 若是富贵人家的孩子,穿着如此朴素,还被丢弃在大街上,免不得是受了苛待。 见她脸上红润,没有半分伤痕,他才稍微松了口气。 谢君谪还联想过,或者她只是府中管家的孩子也不无可能。 看着老人怀中的小女孩,他拿起茶轻轻抿了一口。 原来她就是老师口中那个可爱的嫡孙女。 温露月听不懂祖父在问什么。 什么刑部复审,什么密封中转,她脑子昏昏沉沉,逐渐头大。 毕竟那个山羊胡夫子只教她识字。 不知不觉,她眼皮开始打起架,趴在温热的胸膛里打起盹来。 过了片刻,像只被踩到尾巴的小猫,她惊慌地睁开双眼,迷迷糊糊地望着祖父的胡子。 “阿月没有哥哥,日后君谪当她的兄长如何?也当是老头子多个乖孙哈哈!” 谢君谪也是怔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但是转瞬即逝。 他站起身子,恭敬有礼道:“听老师的。” 温泊远瞧着头顶睡得像一圈鸡窝的小女孩,伸出十指插入发缝,慢慢地替她打理着头发。 说着,他“咦”了一声,在那颗圆圆的脑袋上翻找了几下:“你的小簪呢?” 温露月嘟囔了下嘴,闷闷地说道:“今天刘嬷嬷没有给我戴小簪。” “哦哦,原来如此,哈哈,老夫眼花了,不对,记性不好。” 过了一会,老人突然想起什么,捏了下她的脸蛋,小声怒斥道:“还不快叫哥哥。” 温露月有一刹那的晃神,但很快便被脸上的动静吸引了去。 脸颊气鼓鼓地嘟起,很快又泄了气。 她对上那双淡漠的眸子,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红着脸讪讪开口:“君谪哥哥。” 平静如死水的湖面砸入一块白玉,悄悄泛起一丝涟漪。 经年没有流动的深潭,莫名注入了一股新鲜活力的暖流,少年的心神恍惚了一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001 第2章 002 前院大厅内,一个绯色官袍的男人端坐在圆桌旁,手中的戒尺时不时敲击着桌沿,“笃笃”声好似即将凌迟的倒数。 管家看了眼日晷,手心攥在一起,不多时便冒出了层层细汗。 院门口传来一阵动静,卢管家赶忙伸长脖子望向门外,随后眉头舒展开来,笑盈盈地朝上坐男人说道:“老爷,公子回来了。” 谢君谪甫一进门,就察觉到了院内的气氛不对劲。 他走到男人身前,侧目看了眼日晷上的时辰,微微皱眉,抿了下嘴唇。 少年双手抱拳,微微弯腰,恭敬地行了个作揖礼:“父亲。” “跪下。” 男人声音厚重,整个人不怒自威,表情冷淡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谢君谪没有抬头,掀起衣摆跪在地上,随后掌心朝上,熟练地伸出双手。 小井连忙跪在他身后,欲言又止,想要开口却被卢管家一把扯住后衣领,微不可见地摇了下头。 “啪”的一声清响,戒尺落在少年白皙的手心上,瞬间显出一道红痕。 男人收回尺子,卢管家立即上前接过:“可知我为何罚你?” 少年面上没有一丝波澜,默默放下双手,垂在身体两侧,指尖微微蜷曲了两下。 “儿子迟了一刻。” 谢家规矩极多,对嫡长子的要求更是严苛,按时归家便是其中一条。 男人瞧着地上的孩子,稍微放缓了点语气:“今日是为何?” “路上出了点意外,所以耽搁了去老师家的时间。” 谢君谪除了父亲休沐,每日都会去温府听学,并且时间都是规划好的,每日得赶在酉时前回府,不得在外厮混。 小井皱着眉,偷偷抬头看了眼少年,却见他正朝着自己使了个眼色,于是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罢了,回房抹点伤药。” 谢君谪眸光微动,正要开口谢过父亲,男人下一句话却如同一盆冷水浇到他身上。 “我让人送了几篇策论到你书房,三日后写一篇给我。” 他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掩藏住眸中一闪即逝的失落:“是,父亲。” 回房的路上,小井嘀咕着老爷不近人情,公子手受伤了还让他写策论。 “公子,你为何不告诉老爷你是因为温老的孙女才去迟了,这样老爷也不会责怪你。” 谢君谪低头看着手中的伤痕,轻轻合拢了手掌:“不用。” 老师家的事情他大概了解一些。 温露月的母亲在她出生时不幸血崩而亡,而她父亲在一个月后便新纳了一个宠妾。 三个月后那宠妾怀了身孕,有经验的大夫说这是男胎。 温器一高兴,不顾温老的反对,直接将那宠妾抬成了正妻。 从此整个温府风向转变,都认为温露月是个不祥之人,生来就克死了亲娘,现在连个嫡女的身份都丢了。 好在温老怜惜这个孙女,要求温器不得擅改温露月嫡长女的身份,更是将人养在他膝下,不用受继室的管教。 谢君谪想,这样的事情还是不要告诉别人。 传出去说不定又会有人添油加醋,在背后议论一个小女孩。 “你也不要再提及此事。” 小井不知道公子的想法,只是听话地连连点头,反正公子说的都是对的,他照做就好。 路过一间院子时,门内传来小孩的嬉笑玩闹声,还有女子温柔的声音:“慢些跑,等会摔着了。” 小井抬头看了眼门匾上的几个大字,‘菀清苑’。 “公子,要进去跟夫人打声招呼吗?” 谢君谪步子微动,朝前方挪到了一寸,视线掠过门内的身影。 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正在满院乱跑,嬷嬷跟在身后追着,生怕他摔一跤。 他没看见那个女人,但他能猜到,她一定是坐在石桌旁,一只手懒洋洋地撑着下颌,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可他从来没有这样被看过。 谢君谪脚尖转了方向,转过身子:“回去吧。” 她不会喜欢他突然进门打扰。 小井从柜子中取出一盒翠绿的药膏,谢君谪伸出手,猩红的血痕入目,他却像不知疼痛一样,没有半点反应。 “公子,上药的时候会有些疼,你忍着点。” 谢君谪扫了他一眼,有些无奈:“我知道。” 他又不是第一次涂这个药,药刚刚碰到伤口的时候会刺痛,随后便是清清凉凉的感觉,然后会发热,最后痛感会逐渐消失。 乳白色的药膏覆盖到伤痕上,红白交映。 在那道显眼的红痕旁边,还能隐约看见一些痕迹。 像是已经结痂脱落的伤疤,颜色浅淡得快要看不出痕迹。 药膏触碰到伤口时,本该是疼痛的感觉,谢君谪却忽然笑了下。 每当他以为手心的疤痕快要愈合的时候,总是会有一道新的来提醒他。 永远不会。 好不容易捱到谢君谪走后,温露月迫不及待地从祖父身上跳下来。 “祖父,我饿了。” 温泊远若有所思地支着下颌,假意打趣道:“是吗?可是厨房已经没有吃的了。” 温露月小嘴一瘪,泪眼汪汪地望着面前的老人,一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老人哈哈大笑一声,蹲下身子揉着她的脸颊,慈爱地哄着:“好了好了,老夫这就让厨娘给阿月做蜜渍火肉。” 温露月瞬间两眼发光,伸手搂着祖父的脖子,亲了一口老人的脸颊:“谢谢祖父!” 祖孙两人其乐融融的场景很快便被打破,一道轻哼声从门外传来,一字不漏地落在空气中。 “你还知道吃?成天就出去乱跑!” 来人着青色朝服,一脸怒意,大步朝着温露月走来。 “父亲。” 小女孩下意识往祖父身边躲了一下,缩在他身后。 温泊远睨了眼儿子,将孙女抱坐在膝上,不悦道:“哪里来的气,朝阿月发什么火。” 温器强忍着怒气,弯腰向父亲行了个礼,这才看向怀中露出半边脸的小女孩。 “听刘嬷嬷说,阿月今日非要缠着她出府,结果出了门便四处乱跑,差点搞丢了人。” 温露月一听,偏过头露出整张脸,拧着一双眉头,怒气冲冲说道:“我没有!” 明明是刘嬷嬷说今天赶集日热闹,要带她出去玩。 明明是刘嬷嬷非要往人多的地方走,就为了去买馄饨吃,没有牵稳她的手,才弄丢了她。 “小小年纪就满口谎话,刘嬷嬷是你母亲带来的陪嫁,勤勤恳恳,难不成还会冤枉你一个三岁稚子?” “她不是我母亲!” 温露月“哇”的哭出声来,转头埋进祖父的衣裳里。 “够了!” 温泊远轻轻拍着小女孩的背脊,细声细语地哄着她。 他无奈地瞥过一眼下方的人:“阿月的事情不需要你管,既然你相信那个女人,那我重新找个机灵的小丫鬟伺候她。” “还有,那个夫子的课阿月也不用去了,我亲自教她。” 温器拉着脸听着前半段话,后面直接惊掉整个下巴:“什么?父亲你要亲自教阿月?这可不行。” 男人急忙劝说道:“阿月只是个女子,学那些东西成何体统!” 温泊远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女子又如何?”他突然想到什么,顿了一下,“对了。” “今儿是谢家那小子碰巧遇到人送回来的,我让阿月认了他做兄长,你以后也得跟谢家打好关系。” 温器瞬间黑了脸:“父亲收了他儿子做学生也就罢了,还上赶着让我女儿认他儿子做兄长,这是什么理!” 温露月忽然止住哭声,竖起两只耳朵,疑惑地望着男人。 温泊远急用手将孙女的耳朵捂住,又叫来了身旁的下人:“把小姐带下去,去厨房看看那道蜜渍火肉好了没。” 温露月就这样被人连哄带骗地给抱了下去,祖父和父亲的交谈声逐渐远去。 她吸了下鼻子,心里想着马上就能吃到蜜渍火肉,顿时间笑出了声,好像刚刚号啕大哭的人不是她一样。 丫鬟看着怀里的小姐一时间红了脸,手指微痒。 小姐真的很可爱,让人忍不住想捏她的脸。 温露月被抱走后,屋内只剩下父子俩人,谁也没有开口先说话。 温泊远轻轻叹息了一声:“阿月亲娘去得早,孩子没有娘,你这个当爹的还要在她面前说这些,真当她什么都不懂?” 温器嘟囔了一声:“她一个三岁的孩子懂什么?” 瞧着儿子这副不争气的样子,温泊远不屑地别过头,心中悄悄升起一股自豪感来。 他孙女打小聪明伶俐,懂得可多了。 她爹在这个年纪连话都说不清楚。 “总之,谢家那孩子的事情你也不要插手,两个孩子好好相处,日后长大了总归有个照应。” 温器张了下嘴唇,还想说什么,却被父亲一个眼神逼了回来。 温泊远敛了心神,语气严肃起来,字字铿锵:“还有,阿月的贴身婢女我来安排,不管那个女人还是你,都不准插手她的事情。” “除非老夫撒手西去。” 男人欲言又止,最后只甩了下袖子,强忍着怒气起身:“都听父亲的安排,那儿子先回屋了。” 待人都走后,温泊远静静地看着空旷的庭院,脑海中浮现出温露月还未出生时,儿子和儿媳恩爱温馨的场面。 是如何走到这种地步的,除了他们无人知晓。 他垂下头,掏出怀中的一枚玉戒,喃喃自语道:“好孩子,慢些长大吧。” 其实两个人都是小苦瓜[求求你了] ps:苦苦得甜哈[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002 第3章 003 温露月这一觉睡得很熟,一觉天明。 窗棂透进一丝晨光。 一双圆眼水雾朦胧,温露月打了个哈欠,翻起身子乖乖地坐在床上。 今日刘嬷嬷忘了叫她起床,她好不容易睡了个懒觉。 但小孩子本就醒得早,现在也不过才卯时。 门外传来一阵窸窣声,动作极轻,像是害怕吵醒门内的人。 “吱吖”一声轻响,房门漏出一条小缝。 温露月歪着头疑惑地看向门外:刘嬷嬷今天怎么鬼鬼祟祟的。 夹缝中露出一个面生的少女,正朝着床榻的方向望来,两双眼睛冷不丁地就这样撞上。 原来不是刘嬷嬷。 可是为什么这个姐姐也要偷偷摸摸的。 少女明显没有想到温露月此时已经睡醒,已经在床上发呆了一时半会。 只诧异了一瞬,小姑娘随即推门而入,低下头,跪在床沿。 不等温露月发声,她率先开口解释道:“见过小姐,奴婢小雨,今年十二,是温老特意派来伺候小姐的。” 刘嬷嬷昨日便被打发回了茁清院,她继母居住的地方。 以后她的衣食住行,全由小雨照料。 小雨说起话来温声细语,笑起来像芙蓉花。 特别是知道她不是坏人,温露月很喜欢她。 “小雨姐姐,以后辛苦你照顾我啦!” 小雨抿了下唇,耳根不自觉地红了一片:“小姐言重了。” 能得温老青睐,来侍奉小姐,是她的福气。 比起那些浆洗洒扫的粗使活计,她已经幸运了很多。 小姐好似并不像茁清院传的那样。 她之前老是听院子里的姐姐说,大小姐没有亲娘教导,性格娇蛮任性,不好相处。 她偷偷瞧了眼温露月。 一双又黑又亮的圆眼,像水洗过的紫黑葡萄,很漂亮。 温露月窝在被窝里,一双眼睛笑盈盈地望着她:“小雨姐姐。” 小雨收回偷瞄的目光,小姐明明,像个小团子,很可爱。 小团子坐直上半身,朝人伸出一双手:“抱我去梳洗吧。” 嗯,手肉乎乎的,又暖又软和。 温露月喜欢吃甜的,除了蜜渍火肉,她还喜欢吃乳糖狮儿。 可是温老不准她贪嘴,担心她小小年纪便长了龋齿。 温露月望着桌上的一碗甜粥,轻轻抿了小口。 果真只放了半份糖,一点也不甜。 她抿着嘴角,闷闷地拿起旁边的一盘李子。 咬了一口,车轱辘一样吞了下去。 呸,酸死了。 小雨一脸茫然,不知道小姐好好地吃着早膳,嘴角怎么垮下来了。 恰在此时,温露月突然放下手中的勺子,满脸惊慌:“山羊胡夫子的课要迟到了!” 往日都是刘嬷嬷在耳边一直吹风,她赶着穿衣,赶着吃饭,赶着出门。 小雨暗自懊恼了一番,跪在地上请罪:“小姐恕罪,奴婢忘记了。” 温露月的脸色由慌张变成了不悦。 她拧着眉头,佯装做大人一般义正言辞道:“小雨姐姐,你不要随便跪我,私底下你把我当成妹妹就好啦!” 她没有兄弟姐妹,小雨姐姐又温柔又漂亮,当她的姐姐简直是美事一桩。 不对,她有个弟弟。 想到这里,她心情更糟糕,后果就是早膳一点也吃不下了。 那个坏女人的儿子,她才不认呢。 小雨感激地谢过了自家的小姐,目前看来,温露月确实不像传闻那般。 她偷偷摸了下额头渗出的汗,语气放松了些。 但是也不代表,她可以越过主人家的规矩。 “小姐,温老昨日便吩咐了,您不用再去夫子那习字。” 温露月两眼瞬间散发出亮光。然而还没有几息,她眼尾的笑容瞬间消失殆尽。 小雨性子虽然温温柔柔的,说话也慢吞吞:“从今日起,小姐便去静苑,由温老亲自教导。” 温露月叹了声气,趴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舀着碗里剩下的半碗粥。 小雨瞧了眼,没有阻止她的动作,面容平静,好似这番动作根本没有任何不适宜。 半趴着的小女孩还在愁眉苦脸,思考着等会如何在祖父眼皮子底下萌混过关。 她喜欢祖父,但是不喜欢练书习字,换成谁来都一样。 面对那个山羊胡夫子她还可以撒娇打滚,躲过一次是一次。 那可是祖父,凶起来比顾小四家的那只黑獒还吓人。 早膳过后,温露月被牵着出了门。 静苑在温府的东南角,周围幽静舒适,府里人没有允许不得擅自踏入一步。 院门口的侍卫瞧见来人,恭敬地行了个礼。 没有通报,直接示意温露月进去。 既来之则安之,温露月扬起一张小脸,笑嘻嘻地准备去找祖父。 院子很大,也很空旷,只有一个小石圆桌,中间有一颗状元红桂。 现在才三四月,那颗圆球树冠上只摇曳着绿油油的叶片。 毕竟年纪尚小,温露月印象里没有它开花的样子。 她一进门就盯着那颗状元红看了小会,眸中流露出了羡煞的目光。 心里隐隐约约含着期待,今年开花的时候,一定很漂亮。 后面还有两间屋子。 一间是温泊远的书房,一间是小一点的卧室。 温泊远身子骨还健朗时,勤勉务实,常常因为朝堂之事日夜不休。 困了就直接走几步去隔壁睡一觉,醒了继续回书房。 书房内安静得不行,温露月有些紧张,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还是能听见呼气声。 嗯,不是她的,也不是祖父的。 她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面前桌子旁坐着的小少年,下意识出声:“你怎么在这里?” 温泊远自从不上朝以后,每日会抽空来书房看一遍当日朝堂上的要事。 闲暇之余,他便收起了学生。 不过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现在唯一还来温府学习的,只有还未成年的谢君谪。 书房内专门划分了一块区域,用来做教导学生的地方。 前后左右整齐地摆放了四张桌椅,想来先前最多的时候,有四个人一起来听学过。 窗边的第一张桌子侧对着院内那棵状元红,现在位置上端坐着一个人。 谢君谪正埋头思索着老师今日留的几道算数,闻言,平淡的眸子向她投来。 像是被打扰了,冷冷地看了眼。 不过瞬息,没有任何回答,又垂下头。 她忽然想起来,谢君谪是祖父的学生,他当然在这里。 自己真是大惊小怪。 她狐疑地瞥了眼小少年马不停蹄的手,正在草纸上不停地演算着什么时候。 神情专注至极,一点也不惊讶为何她会来这里。 好像刚刚的随意一瞥只是错觉一般。 温泊远正低头翻看着几本书籍,听见孙女的声音,他停了动作,微微皱眉,神色肃穆。 压低声音轻轻牵过她:“阿月莫要吵到你君谪哥哥。” 恰在此时,少年的声音响起,跟初次见面听到的一模一样:“老师,我做好了。” 青涩稚嫩,像刚刚凝结成的冰沙。 温露月毫不怀疑,等这人长大了,就是一块坚实敲不碎的厚冰。 温泊远诧异了一瞬,接过他手中的题纸。 也是在这时,才提高了音量,恢复了正常的谈话。 “嗯不错。” 受到老师的赞扬,谢君谪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表情。 没有欣喜,没有激动,更没有不好意思。 话音一转,温泊远拍了下她的肩膀:“上次那道算术比这题还要难些,同样的时间,你写了两种解法。” 他继续鼓励道:“不过越是简单的题越是有陷阱,细心些自然是好事。” 谢君谪波澜不动的眸子微动,眸中一丝赧然一闪而过,快得当场没有任何人发觉。 想起刚刚自己走了神,不然这题何止能写出两种解法。 状元红下,双丫发髻上红色的发带随着微风轻轻扬起。 他的眸子猝然间对上面前的小女孩,躲避得更快的人,依然是他。 先前的红色光亮一瞬即逝,谢君谪垂下眼帘。 心底竟然莫名其妙冒出来一个念头:很喜欢红色吗? 趁着这短暂的闲暇功夫,温泊远看着两个孩子,轻轻笑了声:“君谪,日后阿月会来一起上课,但她绝对不会影响到你。” 毕竟两人年纪差了几岁,学习的内容也毫不一样。 一个专心致志临摹习字的小女孩,无伤大雅。 这些轮到温露月不高兴了。 她脸颊气鼓鼓的,小声地控诉着祖父:“为什么要说我打扰别人,不能是别人打扰我呢?” 温泊远曲起一根手指头,不轻不重地扣了几下她的额头:“没大没小,该叫什么?” 温露月不情不愿地瞅了眼害她遭受手指弹的罪魁祸首,发现人已经回到了位置上。 正提起笔准备算下一道算术。 她心里更加郁闷了,轻轻哼了一声,哼完还不忘偷瞄祖父一眼,生怕他听到。 她径直走向第二排靠窗的位置,刚好在谢君谪的身后。 路过他时,她极其小声地嘟囔了句:“君谪哥哥好。” 小女孩坐了半晌,手中的字帖都描了半天,也没有听见前面的人回话。 不应该叫她妹妹吗?一点礼貌也没有! 她越来越不喜欢这个冷冰冰的兄长了。 温泊远有意无意地抬头掠过两个孩子,却瞧见第二排一个红着脸气呼呼的团子。 他走过去在桌面扫了一眼,低声严肃起来:“阿月,你这一柱香的时间,就描了这几个字?” 字帖一排有六个空格,浓黑的墨渍落下,不多少不少,刚好描完第一排的一半。 温露月讪讪地缩了下头,露出一个撒娇的笑容:“祖父我错了,我马上奋笔疾书!” 前方的人指尖顿了片刻,嘴角不经意间微微抿了一下,不自觉加快了下笔的速度。 第4章 004 接近晌午,小井在外看了下时辰,悄悄进屋在谢君谪耳旁低语了一通。 谢君谪手中握着笔,停下了动作,垂眸思索着什么。 温泊远坐在书桌旁,远远瞧见,关切道:“君谪,可是家中有何事?” 小井张了下嘴唇,欲言又止,谢君谪微微摇了下头,起身向老师赔罪:“马车坏了,恐怕得借老师家的马车回去。” 虽然已经在温府学习了一段时间,但每次到晌午时,谢君谪都会乘坐马车回谢府用膳和午休。 温泊远看了眼天色,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是不早了,到了该用午膳的时辰。” 他抬高声音,朝门外伺候的丫鬟吩咐道:“今日多添几道菜,君谪也在府里用膳,等会送到书房来。” 听到要用午膳,温露月摸了下空空的肚子,眸子一亮:“祖父,我要吃蜜渍火肉!” 话音刚落,谢君谪的声音就从旁边传来,急忙推拒:“不用麻烦老师,我回府吃就好……” “那有何妨,往日你总是跑几个来回,现在阿月和你一起上课,日后你们就一起在这里用膳午休,省得路上来回麻烦。”温泊远出声打断了他。 谢君谪向来对老师的话言听计从,侧目朝着小女孩的方向瞧了一眼,最后点了点头。 书房很大,除了专门上课教习的区域,落地屏风另一边还有一间内室。 下人麻利地搬来了一张圆形餐桌,没过多久,房间便被布置妥当。 紧接着,便是一道道菜肴被端了上来。 不用赶马车回府,谢君谪干脆又坐了下来,提前温习下午要学习的内容。 温露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一听可以休息,飞奔出门,在院子里四处跑跳,还让小雨陪她玩捉迷藏。 透过窗户,只需稍稍侧目,便能看见那棵状元红旁乐呵呵的小女孩。 像一只自由自在,翩飞起舞的彩蝶。 翅膀上的细粉闪着细碎的亮光,虽不显眼,在日光下也着实夺目。 这个季节,状元红还没有开花。 缕缕微风拂面,谢君谪眨了下眼睫,手指不受控制地绻了一下。 凉风清冷如雨,绿叶夹杂着泥土,气味清新。还有一股炽热的,不断蔓延的清甜。 窗边的人收回目光,偏移的幅度极其小,在旁人眼里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 谢君谪突发奇想,在院子里多栽种些花草,夏天快到了,或许到时会更热闹些。 他为脑子里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毕竟,他从不喜欢热闹。 温泊远背着手,沉着嗓子往院子里一边走一边念叨:“你看看你,你君谪哥哥饭前都在花功夫看书,你就在这贪玩,小声点,莫要吵着他。” 膳房的人已经备好了饭菜,谢君谪放下手中的书本起身,顺便将小女孩的控诉全都听在了耳中:“是他自己不玩的,为什么要怪我?” 温露月迈着一双小短腿,气呼呼地跑进屋子,一高一矮莫名在屋内迎面撞了个正着。 她委屈地瞪了一眼谢君谪,揉了揉鼻子,嘴里小声嘀咕着:“一点都不像哥哥。” 上课也就算了,下学了也不和她一起玩,只知道埋头看书,还害得她被祖父责备。 许是小女孩的眼神太过幽怨,谢君谪呆滞了片刻,头一次感到有些手足无措。 他听到了,她埋怨他不像个兄长。 家中虽然有幼弟,但他从来没有照顾过弟弟,因为母亲从不会允许他靠近。 说来,他也是第一次当兄长,对方还是一个娇气的小女孩。 他是男子,君子有礼,要让着女子,更何况那人现在是他的妹妹。 谢君谪叹了口气,暗自思索着该如何稍微哄一下她。 面前的人一动不动,像跟木头杵在原地一动不动,温露月露出疑惑的眼神,扯了下他的衣袖。 小少年忽然蹲下身子:“……阿月妹妹。”头一次这样叫她,他语气含糊,还有些不适应。 他表情变得认真又严肃:“日后下了学,我带你一起看书习字。” 这样,老师就不会责怪她了。 虽然她年纪小,会有些闹腾,他可能不太好教她,但是他有足够的耐心。 正庆幸时,温露月诧异地瞪大眼睛,甩开他的袖子,一言不发地跑进了屏风另一边。 谢君谪还蹲在原地,愣了小会,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直到看见温泊远走进来,他才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子,跟着人去了里间。 温露月已经坐在了凳子上,乖乖地等着祖父。 看着饭桌上的饭菜,她兴奋得直拍手:“今日有好多好吃的,祖父真厉害!” 说着,她像一条泥鳅一样,滑下凳子,几下就跑到温泊远身侧。 温泊远慈祥地看着她,一把抱起孙女,捏了下她的脸,又转身朝谢君谪说道:“阿月有些挑食,以后你也在这里用午膳,所以就多备了几道菜。” 他抱着小女孩入了座,让小雨带着温露月坐到旁边,又招呼着谢君谪:“君谪,过来吃饭吧,在这里就当自家府上,不必拘谨。” 随意一瞥,桌上大概就有十一二道菜。 只是每盘菜分量都不是特别多,胜在种类丰盛。 很快,谢君谪便知道老师口中小泥鳅有些挑食是什么意思。 温露月没看见自己最爱吃的蜜渍火肉,一开始有些不开心,但是满桌都是她爱吃的,她也就不计较了。 她喜欢吃的东西很多,大多都是甜口,但是每一样菜都吃不了多少,转头又去吃下一样。 温泊远无法,只能给她多备几道菜,每道菜分量做得少些,刚好够吃完,又不会腻。 温露月吞下一口甜粥,望着对面的小少年,忽然开口:“君谪哥哥不喜欢吃这些菜吗?” 谢君谪一怔,他刚刚只是在想这些菜的名称,他不爱吃甜,所以好些菜想了半晌才记起名字。 他夹起面前的一道菜,轻轻嚼了几口:“没有,都很好吃。” 其实他并没有什么忌口,也没有什么爱吃的口味,一般都吃些口味平淡无奇的饭菜。 对他而言,饭菜除了饱腹,别无其他用处。 吃到好吃的,温露月显然心情很不错,刚刚和谢君谪短暂的不愉快早已经忘在了脑后。 她抬起头,望向谢君谪,甜甜一笑,道:“君谪哥哥,你有什么喜欢吃的可以告诉我,我下次让厨娘给你做。” 谢君谪执筷的手一顿,抬眸对上小女孩的眼,点了下头。 快到嘴边的‘谢谢’二字还未出口,温露月早已别开了头,缠着小雨给她夹菜。 刚刚对他的一笑和关切,好像只是一瞬间的错觉,像一阵春风。 吹过了,毫无踪迹可循,只有原地的花草知道,它来过。 温露月毕竟年纪小,再怎么贪吃也没有吃多少,每次都会把肚子吃得圆滚滚的。 再多吃不下一口,才肯放下筷子。 好在温泊远和谢君谪饭量正常,没有浪费饭菜。 燕京富贵人家很多,温府和谢府更甚。 温泊远一边为了满足孙女,一边琢磨了这个办法。 他年轻时跟随先皇打过江山,知道粮食的不易,所以养成了节俭的习性。 下人收拾好碗筷后,温露月在一旁玩闹了会,呆呆地坐在凳子上,眼皮开始打起架。 她迈着小步子踱到祖父旁边,张开双手,翁着声音:“祖父抱。” 温泊远将她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还不忘叮嘱谢君谪:“旁边的屋子已经收拾妥当,以后你午间就在那休息。” 温露月一双眼睛睁得分明,眼都不眨一下,脑子却有些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回了句:“多谢老师。” 没过多久,她将头埋在祖父的怀里,困意来袭,闭上了眼睛。 温泊远瞧见孙女睡着了,声音不自觉更加放低了些,像是在自说自话:“阿月从小没了亲娘,她爹也是个偏心的。老夫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只想尽可能宠着她,她脾气也就难免骄纵了些。” 谢君谪下意识开口反驳:“老师身体一向康健,定会长命百岁。” 温泊远无声笑了笑,抚摸着小女孩的头。 谢君谪敏锐地察觉到老师的心思,犹豫了半晌,最后恭敬地俯身行了个礼:“老师放心,君谪以后会将阿月当亲妹妹看待,有谢家一日,定会保阿月一生无虞。” “好孩子,去房间歇息吧。”温泊远拍了下他的肩膀,看向谢君谪时眼中又多了几分欣慰。 书房旁边的屋子不算特别大,但收拾得很干净,舒适整洁。 谢君谪刚进房间,小井便关上了房门,低声回禀:“公子,马车已经在修了,酉时前应该能修好。” 前方的少年背对着光影,淡声问:“没人看见吧。” 小井声音放得更低:“公子放心。” 虽然他不知道,公子为何突然下令,让他去毁坏车轮轴。 谢君谪一向不喜欢让人服侍,就算是自小伺候的小井也一样。 他脱下外衣,端坐在床沿,对着小井吩咐:“你先出去吧。” 拉起被子,只盖了一小部分在肚脐处。 一只手枕在脖颈下,一条腿微微屈膝弯起,一双眼睛直直盯着房梁,眸中清澈,没有丝毫睡意。 在他拜入老师门下之前,这里曾经还有几位师兄。 几位师兄比他年长好几岁,没过多久,做官的做官,游历的游历,只剩下了年纪最小的他。 不是没有和其他人一起上过课,但是今日,却有些不同。 像一个全身冰冷,僵硬许久的人,周围突然升起一堆篝火,很暖,很温暖。 他忽视不了,竟然起了一丝私心,也不想忽视。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规矩地躺在上面,闭上眼打算睡一觉。 既然是老师的意愿,正好他也不抗拒。 想起那张肉乎乎的脸,他嘴角极其微弱地勾了一下。 那就暂时当一下她的兄长,好好护着那个小不点长大。 第5章 005 “小少爷,咱们快回去吧,等会被温老看见,免不得要受责备。” “哼!为什么姐姐能来,我就不可以,我不走!” “小少爷……” 庭院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虽然说话之人刻意放低了声音,但是还是吵醒了谢君谪。 他朝外间低声唤了声,正坐在地上打盹的小井立马清醒了过来,一边揉着眼,一边熟练地拿起架子上的外衣:“公子,你今儿怎么醒得那么早?” 谢君谪每日作息都极其规律,午休两刻钟。 小井看了下屋子里的日晷,不过才过去一刻的时间,公子似乎也并没有认床的毛病。 谢君谪摇了下头,“无事。” 正好可以早些去书房,温习一下下午的功课,以免老师提问时答不上来。 小井将外衣递给他,挠了下头,忍不住反驳:“公子都回答不上的问题,那肯定是温老才能解答,谁不知道我家公子天资聪颖,最是……” “噤声。” 小井正暗恼自己多嘴时,突然注意到谢君谪侧身朝着窗外,好像在仔细听着什么。 两人安静下来,院中的声响清晰地传了进来。 “祖父说了,旁人不可以来静苑,还不把他带回去!” 温露月有时候精力旺盛,晌午根本不会乖乖午休,回寝屋待了小会,觉得无聊,便缠着小雨提前来了静苑。 隔着老远,温露月就在院子里看见了一个矮矮的小男孩,正拉着刘嬷嬷要进书房去。 刘嬷嬷料定门口的守卫不敢忤逆小少爷,更害怕把人弄哭,忍怒了茁清院那位,才松口让人进了院子。 但也只是在院子里闲逛,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擅自带人进温泊远的书房。 温露月见到两人,气呼呼地冲了上去:“祖父说了,旁人不可以来静苑,还不把他带回去!” 比她矮一点的小男孩转过身,一双眸子亮晶晶,朝她笑了笑:“姐姐!抱!” 说着,那肉团就扑到了她身上,箍着她的身子不肯撒手。 温露月只比他高一点,差点被这个胖乎乎的球撞倒,她语气有些不悦:“温允呈,你记住了,不准叫我姐姐。” 她用了些力气,想要推开温允呈,“快点离开这里,否则祖父会生气的。” 温允呈小嘴一瘪,眼泪汪汪地拉着她的衣袖:“为什么姐姐可以来玩,我不可以,我不走,我不走!” 说着说着,他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刘嬷嬷见状,“哎呦”一声,赶忙围过来,蹲在地上抱着他,嘴里念叨着:“求求小姐,不要打小少爷,他只是很想和小姐一起玩,才非要来这里而已。” 妇人将小男孩搂在怀里,不断安慰着:“小少爷莫哭,小姐不是不喜欢你,可能是她心情不好,我们改日再来找小姐吧。” 温允呈只听见最后一句话,拼命地摇头蹬腿:“为什么姐姐不跟我一起玩,呜呜呜。” 温露月冷眼瞧着地上的妇人,转身拿起小雨手上的一本书,直接朝着刘嬷嬷的脸砸过去。 她指着刘嬷嬷,气呼呼地开口:“你撒谎,我根本没有打他,也不是在这里玩,你骗人!” 刘嬷嬷连忙用手挡住脸,大声叫喊着:“小姐打人啦!打人啦!不要打小少爷,打老奴就好!” 院子里一时间乱成了一团,哭喊声此起彼伏。 门口的侍卫见状,无奈地摇了下头,立马前去前院禀告,这种场景,温府的下人早已习以为常。 温露月看不惯刘嬷嬷假惺惺的样子,一副红的可以说成白的,打算将小雨拿着的东西全部砸她。 小雨连忙将人带到一边,温声安慰道:“小姐不要生气,等会温老会为小姐主持公道的。” 温露月揉了下眼眶,鼻头酸酸的,抿着嘴,强忍着泪意。 温允呈只比她小几个月,亲娘原本只是个妾,后来母凭子贵,硬生生挤掉了她母亲的位置,成了温府的夫人。 连带着她,在温府不断受到排挤和冷落,要不是温泊远将她养在身边,恐怕现在过得连个庶出女儿还不如。 想到阿爹在娘死后一个月就娶了那个女人,没过几个月就生了温允呈。 她只觉得满腹委屈,委屈巴巴吼道:“对,我就是不喜欢他!我就是讨厌他!” 小女孩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就算生着气凶巴巴吼着,语气也没有一点威慑力,甚至地上坐着的人根本没有听见。 “静苑乃老师批文办公的地方,闲杂人等不可擅入,温府主母就是这么教导下人的吗?” 小少年的声音自远处响起,温允呈忽然止住哭声,就连刘嬷嬷也不再歇斯底里的叫喊,赶忙抱着温允呈爬起来。 这谢府的嫡长子,再加上是温老的学生,温府的人自然都认识,无人敢冒犯。 刘嬷嬷抹了把眼角挤出的几滴泪,讪讪道:“谢公子?你没回谢府午休吗?” 谢君谪从远处走进,正好站在温露月的前方,将小女孩挡了个结实。 他点了下头:“今日马车坏了,就暂时没有回去,老师体谅,往后午休和午膳也一并在静苑。” 刘嬷嬷心头一慌,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求情道:“谢公子,今儿是小少爷不懂事,硬要闯进来找小姐,不是故意要擅闯温老的院子,您看?” 谢君谪淡淡地瞥了一眼藏在她身后的小男孩,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温露月应该长得像她母亲,她弟弟和她一点也不像。 他面上恰当地露出一丝为难,最后叹了口气:“下不为例,书房重地,若是朝堂要事泄露了出去,怕是夫人也……” 刘嬷嬷赶忙点头哈腰,谢过面前的小少年,也不再叫嚷,要多安静有多安静,趁着没人来之前,抱着温允呈退出了院子, 温露月抬起头,眼前的背影突然转了个身,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视线逐渐下移,谢君谪慢慢在她面前蹲下,从衣袖中掏出一张手帕,上面十分干净,没有一丝纹饰。 他递给她:“新的。” 温露月吸了下鼻子,揉了下眼眶,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哭了。 明明之前,每次温允呈来烦她的时候,她都没有哭过。 小女孩鼻尖一酸,忍不住,哭出了声,一双眼像浸水的紫黑葡萄,干净透彻。 她只顾着哭,忘记了接面前的帕子。 谢君谪暗暗叹了声气,迟疑了小会,终是伸长双臂,将她抱进了怀里,学着记忆里的模样,轻轻拍着她的背:“哭吧。”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这句话,温露月哭得越来越大声,脑袋趴在他的肩膀上,鼻涕眼泪全都抹了上去。 谢君谪就这样半蹲在地,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背脊,鬼使神差地,还伸出手摸了下她的头。 待小女孩哭够了,他将人揪了出来,用帕子仔细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 偏头看见自己衣衫上的一滩白痕,他微微皱了下眉,忍不住在她肉乎乎的脸上捏了一下:“鼻涕虫?” 小雨看见他外衣上的痕迹,连忙蹲下身子请罪:“谢公子,到房间把外衣脱了吧,奴婢为你找一件新衣来。” 温露月的皮肤很白,轻轻地一捏便泛出了点粉,谢君谪有些出神,怀疑自己力气是不是用大了点。 半晌,他才反应过来,望着自己的衣裳,“无事,我去房间清洗一下就好了。换身衣裳回府,终是不便。” 小雨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将温露月抱了起来:“小姐,我带你回房清洗一下,等会该到上课的时辰了。” 温露月摸了下自己的半边脸,一点也不疼。 她直愣愣地望着谢君谪,没有想到他的手暖乎乎的,自己的鼻涕眼泪流在他身上,他也没有生气。 这人好像不是一直那么冷冰冰的,她似乎不是很讨厌这个兄长了。 温露月趴在小雨的肩膀上,一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谢君谪。 小雨察觉到她的眼神,小声问道:“小姐,怎么了?” 她不说话,闷闷地将头埋进小雨的脖子里,“我要回去洗脸。” “好,我们马上回去。” 待人走后,小井看着谢君谪的衣裳,欲言又止:“公子,真的不换一件吗?” 他家公子平时最是爱干净,衣裳上别说是污渍,就连皱褶都没有。 更别提这温小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在上面。 谢君谪转身走向偏房,“不是说了,换身衣裳回去父亲肯定会多问,麻烦。” 见随从还愣在原地,他回过头,吩咐道:“打盆热水来擦净便可。” 小井呆呆地点了下头,老爷何时问过这个?就算问了,也没关系啊? 温泊远在下午上课的时辰才从寝屋过来,只一眼,他便瞧见了谢君谪肩膀处一片湿漉漉的痕迹:“衣裳怎么打湿了?怎么不叫下人重新换一件?” 谢君谪正思考着手上的论题,闻言呆滞了一息,随后不动声色地回道:“今日午休时口渴,不小心打翻了茶水。” 温府应该没有他这个年纪的衣裳,也只能从外面重新买回来,一来一回,属实麻烦。 温泊远拧了下眉:“这如何叫麻烦,有事情交给下人去做便好。难不成他们不听你的?” 谢君谪连忙摇头:“并未,温府的下人对我很尊敬,多谢老师。往后我会在马车里多放一套衣衫,以备不时之需。” 而此时的罪魁祸首,正坐在后面,静静地听着祖父和谢君谪你一言我一语,显得格外安静。 温泊远有些稀奇,捋了下胡子:“阿月今天下午倒是十分乖巧,从刚刚一进门便在认真地练字,让祖父看看临摹了多少?” 温露月心虚地偏过头,正好对上前面人好奇的目光,她心中疑惑,怎么他也转过来了? 温泊远瞅了眼,语气突变,咬着牙鼓励道:“不错不错,比早上好,进步了许多,好歹多描了一个字。” 温露月抿了下唇,料想谢君谪肯定是来看自己笑话的,正欲狠狠地瞪他一眼。 听到祖父的话,她立马焉下来,耷拉着脑袋,闷头苦练起来:“祖父放心,我今日一定会把这篇字练完!” 终于哄走了祖父,温露月偷偷吐出一口气,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小铁盒子。 趁着温泊远在书桌旁查看公务,她轻轻戳了下前面人的背。 背脊传来不痛不痒的温热,谢君谪顿了一下,迟疑着转过身,面无表情,满脸写着:有事? 温露月歪了下头,难不成这个人会变脸吗?明明下午的时候还挺温柔的,现在又变成这幅冷冰冰的模样。 她张开嘴,无声地做了个嘴型,把一个小铁盒塞到了他手里。 他低头看了眼手心,认出来了她说的话:请你吃。 是一个圆圆的小铁盒,粉色的,边缘有些磨破,看起来用了很久。 他本想告诉她,他不喜欢吃什么零嘴。 出乎意料,谢君谪只是默默转过身,打开了盒子。 是一盒色泽鲜艳的杏脯。 他听小井说过,杏脯口味酸甜,不是很甜腻,对于不爱吃甜的人,偶尔吃吃也不会反感。 铁盒被关上,谢君谪犹豫了几息,最后随手放在了身侧的位子上,不再看它,埋头看起书。 第6章 006 温府中央的一间院子很大,里面修整得华丽别致,厅内随处可见珍器玉玩。 匾额上几个黑色大字显眼醒目——‘茁清院’。还没有到院门口,里面便传来女人凄凉哀伤的哭泣声。 温器刚刚下朝回来,听下人告知了今日发生的事,以为只是两个孩子的小打小闹,并未放在心上。 不过回府的第一时间,他还是马不停蹄地赶来了茁清院。 屋内一个女子一身藕粉色长裙,看起来不过二十多的年纪,正跪坐在地,怀中还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 一双眼如秋水般清澈流转,低垂着眸,语气轻柔,又带着几分委屈。 一边摸着温允呈的头,一边朝身旁的人哽咽着:“刘嬷嬷,你说我是不是不该生下允呈,与其这样遭人嫌弃厌恶,还不如……” 女人声音霎时间提高,哭喊道:“还不如当初悄悄带着腹中孩子离开这里!” “你要去哪儿?”温器甫一进门,便着急地上前扶起妻子,“你生允呈的时候早产,身子骨弱,受不得凉,快些起来。” 双肩臂膀被一双大手握住,罗氏微微抬起头,眼中的泪珠如断线般滴落下来。 她身子一歪,全身骨头好像软弱无力一样,上半身瘫倒在温器的臂弯中。 刘嬷嬷眼珠子一转,立马上前将温允呈抱起来,搂在怀里带回房间哄睡。 屋内下人都颇有眼力地退下,一时间只剩下两人。 一股香气袭来,女人扑到温器的怀中,小声地抽泣着:“老爷……” 温器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像哄小孩子一样,不断温声安抚道:“好了好了,为夫在。听说允呈被阿月弄哭了,可有此事?” 罗氏侧过身,露出一张白皙无害的脸,语气低落至极:“不怪阿月,是妾身的错。妾今早身子不适,有些头晕,便没有仔细照看允呈。他想念姐姐,便偷偷跑去了静苑,可谁知……” 说着说着,女人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开始冒出:“一定是允呈惹阿月生气,不然阿月那么乖巧的孩子,怎么会主动出手打人呢?” 她拉着温器的衣袖,脸颊还挂着两条泪痕,楚楚可怜地望着他:“妾身会教导允呈,静苑不是他该去的地方,不会再出现在阿月面前,惹她心烦。” 温器一听,瞬间拧起眉头:“允呈也是我的儿子,静苑如何去不得?” 身为他的儿子,父亲最应该亲自教导的孩子,该是温允呈才是,一个小丫头,松口让她去静苑也就罢了,还如此对待弟弟,简直是骄纵跋扈至极。 他松开怀中的女子,看着那张温婉清丽的脸,忍不住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夫人莫要再伤心,你的身子不能受气,为夫出去一趟,很快便回来陪你。” 罗氏摇摇头,看到他肃然的神色,将快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老爷莫要气坏了身子,阿月还小。妾身早就备好了你爱吃的菜,记得早去早回。” 温器一颗心顿时化成了一滩水,软得不行,连声应道:“好好好。” 他何德何能,能娶到这么一个年轻漂亮,又温柔体贴的女子。 门外的哭闹和争论并没有传到静苑,此时书房内安静无比,静得可以听见一阵阵绵延的呼吸声。 小女孩的手不大,肉乎乎的手心堪堪握住一支笔。 墨汁晕染在干净洁白的纸面上,勾勒出几条痕迹,在雪白的纸面尤为突兀。 温露月百无聊赖地描着字,逐渐趴在了桌上,笔尖不小心蹭到她的脸颊,点上了一颗黑痣。 白粉中带着一点黑,并不难看,反而显得有些俏皮可爱。 谢君谪听到呼吸声,并没有过多理会,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只听到那声音逐渐平稳下来。 他迟疑了一息,侧过身子望向后方,小女孩浓密的长睫轻轻颤动了几下。 果真是睡着了。 谢君谪望了眼窗外的天色,收拾好桌上的书本,起身将今日的习题交由温泊远检阅:“老师。” 他声音放得极低,在书桌前站了小会,温泊远才反应过来:“要到时辰了?” 谢君谪点头,不动声色地挪了下步子,正好将身后的视线空了出来。 温泊远一眼便瞧见了那个熟睡的小人儿,摸了一把胡子,宠溺地笑了笑:“君谪先回府吧,老头子先把她抱回房去。” 现在时节是春日,但落日后还是有些冷意。 谢君谪拿过习题,转身走向自己的位置,没有叫小井进门收拾,很快便装好了册子准备出门。 余光一闪,一个身形高大的青色身影从窗外经过,正快步朝着书房走来。 男人脚步声急促,满脸写着不悦,甫一进门,一双眼就在屋内张望寻找着什么。 他提高音量,出声问道:“温露月呢?” 谢君谪动作一顿,下意识皱了下眉。 对上眼前这个不到他肩膀的小少年,温器愣了小会。 人都说三岁看老,他竟然从这八岁的孩子身上,看到了谢怀的影子,从容不迫,面上云淡风轻,好像什么都触动不了情绪。 回过神,他随手朝温泊远问安:“父亲。” 温泊远看了眼咋咋唬唬的男人,压低着声音:“你每次下朝就气冲冲地跑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头子是你的仇人。” 温器动了动嘴,无奈地摇头:“父亲,儿子只是来找阿月的。” “哦,不知道的,还以为阿月是你的仇人。”温泊远不看他,慢悠悠地走向第二排,语调毫无情绪起伏,将架子上的披风落到小女孩身上。 温露月被那道吼声吵到,不高兴地嘟了下嘴,眼睛都未张开,翻过一个面,打算继续睡。 温器被父亲一句话噎住,不再答话,只顺着视线望向翻身的小女孩。 他走上前去,站在她身侧,“让你来静苑,是让你祖父教你练书习字,不是在这偷懒睡觉。” 温泊远剜了他一眼:“小声些,阿月才三岁,小孩子容易犯困很正常,轮不到你在这里说教。” 刚才那讨人厌的声音忽然逼近,温露月脑袋被震了个清醒,揉了揉眼睛,一骨碌从桌子上爬起来。 刚睡醒整个人还迷迷糊糊的,看到眼前的人,她疑惑地歪了下头:“父亲怎么来了?” 难道父亲是来检查她的功课,或者接她回屋的吗? 想到这里,她两只圆眼瞬间亮起来,抬起小脸:“父亲今天要跟我一起吃饭吗?” “你今日为什么打你弟弟?” 两句话同时响起,温露月定定地瞧了眼面前的人,脸色像一块黑炭,黑极了。 她默默垂下眼,原来是他去找父亲告状,现在父亲来教训她了。 温露月扬起脸,实话实说:“我没有打温允呈,是刘嬷嬷在旁边一直乱说话,所以我拿书砸了她一下。” “砸人你还有理呢?这次是刘嬷嬷,下次是不是你弟弟,那下一次是不是你母亲!” 温露月从凳子上滑下来,气鼓鼓地回道:“是刘嬷嬷先冤枉我的,我没有打弟弟,也没有在这里玩,是她讨厌!” 听到那个词,温露月的情绪丝毫控制不住,“还有,那个女人才不是我母亲,她只是一个趁着我娘死了,抢了她位置的坏女人!” “啪”的一声清响,周围的几人同时顿住,空气仿佛一时间泞滞了一般。 一个身影快速地挡在她身前,将她拥入怀里。 谢君谪侧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高上他小半个身子的男人:“温大人,阿月妹妹只是个三岁稚子,若今日的事情传出去,恐怕温大人殴打幼女这一行径,会影响到大人的仕途吧。” 事情太过突然,离得最近的温泊远都没有反应过来,他气愤地指着门外:“给老子滚出去!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温器低头看着红红的手心,大脑一片空白。 他厌恶听到那个人,更不喜听到有人诋毁现在的妻子,所以一时气急,竟然打了温露月。 “阿月,父亲……”他表情有一瞬间的惶恐,身体向前倾,想察看一下她的脸。 谢君谪一动不动地站在她身前,没有半分挪动的意思,想起刚才他的话,温器一时无言,讪讪地收回手。 在温泊远的怒目下,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懊恼地转过身走出了书房。 从那一巴掌下去,身后的小女孩一反常态的安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谢君谪松开手,蹲下身子,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白皙红润的脸颊上瞬间起了一道红印,还隐约显露出几丝血色。 温露月睁着一双眼,眼眶包裹着一汪清流,开始涌出。 她没有哭出声,也没有动作,就保持着被打的姿势,站在原地,任由着黏腻的湿意淌在两颊。 “我不会再喜欢他了。”半晌,温露月低下头,郑重地说道。 后知后觉的,脸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温露月终于动了动,吸了下鼻子。 谢君谪轻轻碰上脸上那块红肿,回道:“好。” 他的表情太过平淡,语气也没有变化,就像在回答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谢君谪回头望了一眼,起身向温泊远辞别:“老师,学生该回府了。还有,阿月妹妹脸上的伤有些严重,需要赶快冰敷上药。” 见他起身,温泊远才走过去将温露月抱起来,顺下心头的一口怒气,平息了一番:“嗯,君谪不用担心,你先回去吧。” 温露月趴在祖父的胸膛上,一双眼直直地盯着谢君谪,直到小少年走出房门,还盯着大门。 “很疼吧,祖父带你去抹药。” 她收回视线,闷闷地埋在温泊远的衣襟里:“祖父,为什么君谪哥哥不像你一样呢?” 温泊远狐疑地嗯了一声:“你君谪哥哥怎么了?” 温露月摸了下红肿的脸,呜呜咽咽了几声,将温泊远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连忙叫来下人去寻大夫。 她在心里小声地嘀咕着,谢君谪真的很奇怪,好像在关心她,但又看不出关心的样子。 倘若像祖父一样,温柔体贴,那她一定会最喜欢他。 阿月:为什么这样好看的兄长一点也不温柔体贴[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