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见着妻子,捂脸垂泪,心知方才娘亲说的那一番话,着实无礼,青鱼嫁到自家,操持家务,上孝顺公婆,下抚育子女,从无疏漏。娘亲如此对她,全是因为偏心大哥,自己这个儿子不受宠,连带着自家媳妇也受气。
“相公,当初公婆替我收殓爹娘遗骨,我心中感恩,后来嫁到你家来,自觉尽了心力照顾全家,可未分家时,婆母拿了多少公账上的钱贴补你大哥一家,我念及恩情从不敢说多一句,”李氏面容隐忍,
“就说我那妯娌崔氏,好吃懒做,家里的活计大半压在我身上,我也从未抱怨。”
在幽暗的油灯下,李二见李氏发梢生白,言语泣泪。
“我犹记得一事,衡哥幼时还穿开裆裤的年岁,不慎尿湿了你大哥家的新席子,那崔氏甩手就是一巴掌,我与她争辩,婆母反而怨怪是我不看好孩子,自此我便下定决心,再多的苦我这当娘的都能吃,但只一点,决计不让我的孩儿们再受这份气!”话说到此处,李氏早已泪流满面,抬头望向站在床前的李二。
李二望着李氏的婆娑泪眼,又想到这些年娘和大哥家的所作所为,抬起手来抹了抹媳妇儿的眼泪。
“我知你意,这次我决计不会心软,”李氏得了丈夫的准话,保住了给衡哥娶亲的银两,心才安定下来。
来到李意的房间,李意听娘亲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心疼的抱着李氏,母女俩拥着说了些体己话,李意便歇息了。
翌日清晨,天不亮,史氏便来敲主屋的门,
“二子,早上想吃啥,娘给你做,”史氏十分殷勤,
李氏先将意娘送出了门去,再回去跟史氏拉扯。
李意拉上萍萍去处理先前的生意。
这野葱已送了近半月,估计再有个三五天这门生意就得停了,野葱的时令要过了,桑葚、山莓预计再送个半月,也要落了,李意计划看看有没有别的生意。
送完今日的货,萍萍和意娘算了下近半月的收入,野葱赚了三百文,果子赚了五百文,李意将这些钱算好,分给萍萍,二人安置好,就去村东头找了唐老。
二人到时,唐老正坐在院子里磨刀,头顶正带着李意亲手编织的草帽,上面写的''寿比南山''四个大字。
前日,李意来送帽子时,已和唐老做了约定,今日共同进山。
到了傍晚,三人方归。
史氏今日闹了一整天,也未得偿所愿,自己这个二儿子,向来愚孝,怎么这次竟铁了心,一个子儿都不拿,自己怎么和大儿子交代啊。
史氏正焦躁着,转头一瞧,见李意进了门,眼神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忽然进屋去了,李意见状也未吭气。
李意正将今日分的钱放入箱子里,李氏也进来找她。
“意娘,这几日卖蒲扇赚得了五两多银子,除去雇佣邻里帮忙编织的工钱,还得整五两,这二两是给你的。”李氏知道这次全凭女儿的聪明才智,不容她推脱,直接放入了闺女儿的小银箱中。
吃过晚饭后,史氏竟也没闹,李家人安安稳稳过了个夜。
大清早的,李意从睡梦中被史氏尖利的叫骂声吵醒,翻来覆去仍是那几句话,咒骂李二夫妻俩没良心罢了。
过了一会,清净下来,李意出门一看,竟听李氏说史氏回大伯家了,她未达目的竟肯罢休?李意心中疑惑。
李意和李氏商量,让爹娘继续做纳凉物品的生意,自己近日则跟着唐爷多进山转转,唐爷身手了得,多跟在他身边,对自己定有所裨益。
史氏慢慢悠悠走在乡道上,琢磨着自己的计划。
不远处消失好几天的李河也晃荡着回家,史氏老远处就瞧见了他。
“河哥~”史氏朝他摆手,
李河听到喊声,忙招手回应,“奶,你回来啦,”
“奶听说家里预备给你哥说亲事,回来瞧瞧,然后...”见史氏吞吞吐吐的,李河忙追问所为何事,
“你堂哥也要说亲了,你爹娘怕你伯父家不宽裕,主动拿了点银钱给我呢,”史氏边说边瞧李河的神色,
“我本已推辞,让你爹娘留着给你说亲时用,但你爹最是兄友弟恭,说你还小不急,让我尽管取用。”史氏仍在拱火,
“我爹真是这么说的?”李河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可不,我也觉得这样不妥,不过我有一两全其美的法子,”史氏拉着李河到树荫下耳语。
几匹快马,驰骋在官道上,扬起一片烟尘。
“少主子,已经到清水镇地界了。”贺行川这一路星夜奔驰,面容疲惫,闻言收了缰绳。
“去寻个落脚处,切莫张扬。”身后的护卫应声离去。
从探查的情报来看,当年唐顺德经历兵乱,到清水镇便没了踪迹,只能从这儿开始找。
据他所知,唐顺德只是父亲的一位姨娘的干亲,不知父亲大人为何亲遣自己来寻,父亲的身子已如风前烛雨里灯,自己此行定要了却他的心愿,找到此人。
李家庄内,
“爹快来帮忙,将唐爷架到牛车上去。”李意和萍萍两个小姑娘半搀扶着唐爷,
李二:“这是怎么了?”
李意来不及和她爹细讲,套好了牛车就一溜烟往镇上窜。方才三人一同进山,自己在摘野果时晃了神,旁边枝条上挂了一条毒蛇竟未察觉,千钧一发之际,是唐爷伸臂替她挡了一击。
几个时辰后,医馆内,唐顺德缓缓睁开了眼睛。
“唐爷您醒了,大夫给您喂了解毒的汤剂,现在感觉怎么样?”意娘眼中噙着泪珠,
唐顺德只觉得右半边身子无知无觉的,
但还是抬起左臂轻抚了抚意娘的头,安慰她。
李意:“那蛇直冲着我的脖颈而来,大夫说若咬中了,我的小命顷刻变无。您对我有救命大恩,无以为报,自此我愿待您如亲长,奉养终老!您可愿意?”
唐顺德望着少女的脸庞,恍若回到了几十年前,在意娘殷切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贺行川站在外间,待二人话毕,走了进来。
“小子叨扰,在下贺行川受家父所托,特来寻唐老,”贺行川自报家门,
李意见来人不过十五六岁,却通身贵气,一袭云纹杭绸直裰,外搭素纱罩袍,看起来舒适又透气,一看就价值不菲,这公子眉骨高挺,眼神凌厉,不知这等身份的人,因何事来找唐爷。
听到他姓贺,唐爷忙挣扎着起身,李意在旁搀扶。
刚刚还病气缠身的唐顺德突然来了精神,在烛火的映照下双目炯炯有神,紧紧的盯着贺行川的脸,片刻后竟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唐爷:“小子,你可知我是谁?”
贺行川:“听闻您是父亲那位已过世的娴姨娘的义父。”
唐爷:“过世了?”他只觉心头一酸,
唐爷:“你叫她娴姨娘?那你母亲是谁?”
贺行川:“家母乃是父亲正妻,庆阳大长公主。”
唐顺德闻言,只觉呼吸不畅,气血上涌,当下两眼发黑,李意见状,忙去喊大夫。
两个时辰后,李家庄,唐顺德的家中。
李意煎好了从医馆带回来的汤药,喂唐爷喝下,随后唐顺德示意贺行川坐在榻前。
唐顺德:“你父亲寻我作甚?”
贺行川其实也心下疑惑,父亲并未说找唐老何事,即使自己追问,父亲也只说找到人即可。
“小子也不知,父亲并未言明,只一味说要找到您的踪迹。”
唐老:“他哪有脸告知你实情?”
烛芯猛的炸开一簇火星,使得烛火摇摇晃晃,恰似贺行川的心,明明暗暗,无着无落。
唐老缓缓道来,他确实是娴姨娘的义父。
当年,唐顺德参军归来,自己的至交同袍战死沙场,他便收养了挚友的遗孤子娴,子娴幼年失恃,少年失怙,身世可怜。
唐顺德收养她后,二人相依为命,情同父女,及至子娴及笄,唐顺德为她精挑细选了一门亲事,便是贺行川的父亲—贺柏松。
那时经历战乱,他同样失去双亲,受族中亲眷供养读书,虽家室单薄了些,但子娴嫁过去不用受婆母磋磨,唐顺德向书院的先生求问此子品德,亦说他为人雅正,子娴曾远远瞧过一眼,贺父样貌清俊,身姿如松,她遥望一眼,痴心已付。
后来二人成了亲,为陪伴贺柏松读书,一家人便搬到了京城。二人年少夫妻,感情甚笃。有子娴为他操持家务,贺父得以心无旁骛,一心向学。他也争气,一朝中榜入朝为官,本以为日子就这么安安稳稳的过了下去,可不想天不遂人愿。
李意听到此处,偷摸瞧了一眼贺行川,只见他神色略有僵硬。
唐爷仍在继续,
有一日,贺柏松从衙署归家,子娴见他行走踉跄,面色微醺,好似醉酒,身上还沾染着女子的脂粉气,此后接连几日,他皆喝的醉醺醺至天蒙蒙黑才归家。
子娴本想等个机会向丈夫问清缘由,却不曾想等来的是,要他丈夫纳庆阳长公主为平妻的懿旨。
听到这儿,贺行川仿若抓住了漏洞般急切的询问,
“可贺家宗祠的文牒上从未记载过平妻一事,我娘...我...”贺行川好似想到了什么,突然沉默不语,
“孩子你还不明白吗?你真正的娘亲是我的娴儿啊,”唐老浑浊的双眼留下了几滴滚烫的泪水,紧紧的握住了贺行川的双手。
“子肖其母,我一眼便认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