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娘有田,将军有刀》 第1章 第 1 章 落日黄昏,还未散尽的余晖洒在曲曲绕绕的羊肠小道上,李意掏出手帕来擦了擦鼻尖浸出来的汗水,忙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经过村头,几个老汉、婆子围坐在一起聊闲,远远的看见了李意的身影儿。 “意丫头啊,怎么没和你家爷几个一起回来,地头的活计还没完?”一个年岁稍小的汉子招呼着问。 “祥叔,地头的活收拾的差不多了,我爹让我先回来和我娘搭把手,准备晚上的吃食,”李意腼腆的笑着回了话,小步快走的回了家。 刚进家门,就闻到了一阵香味,李意寻着味儿进了厨房,看见她娘正在和面, “娘我回来啦,晚上吃啥呀,我爹他们说,把剩的那点麦,都割完再收拢了回家”,李意边说边掀开了锅盖子, “吃手扯面,今天大家伙都累了一天,得吃点好的”,李氏乐呵呵的说道,李意的母亲也姓李,名青鱼,虽然她父母同姓,但却不同宗,李氏是从外地逃荒至此地,后经人说媒嫁给李二的。 “今年把这茬麦子收了,趁着新麦粜出去换点钱,再加上家里攒的,赶紧给你大哥张罗个媳妇,”李氏越说越想,越想越高兴,恨不得新媳妇明儿个就进门了, “娘,给哥娶媳妇记得选个和你一样好的,我先去井里打点水,一会爹和哥他们回来好洗洗。” 李意觉得她娘真是顶顶勤劳能干又老实本分的好妇人,一个人操心一大家人的吃穿住行,家里家外拾掇的干干净净,村里谁人提起来不说李二取了个好媳妇儿。 李意家住李家庄,村如其名,姓李的人家占了近一半,李意家一共六口人,李青鱼和李二两夫妇,生了两儿一女,上头还有个李二他娘要养,大儿子李衡年十九,二儿子李河年十七,小女儿李意年方十二岁。 李衡学业有成,两年前便已过了县试、府试,,学堂里的夫子赞他‘勤学不缀,沉稳持重,若能定住心思,再苦读几年,定能考过院试,功名加身’。 李二夫妇俩虽然自己大字不识几个,但却非常注重三个孩儿的学业,哪怕李意是个女孩儿,也不曾有丝毫偏心怠慢,用他俩的话来说,自己个儿一辈子在黄土里刨食儿,肚里没墨水,手上没手艺,就算有别的出路,也把握不住,不想三个孩子像自己一样一辈子庸庸碌碌。 所以老大衡哥读书有天分,他们就花着束脩尽力把他送到最好的书塾,老二河哥本来也是早早上了书塾,奈何他玩儿心大,让他读书比做苦力还煎熬,便放弃了这条路。 李意先在村里的小学堂读着,早先她哥课业不重的时候,时常督着李意读书练字,这两年,就算全力准备院试无暇顾及她,也时常捎带着书本、字帖回来给她用。 李意刚用小桶挑了些水回来,李二他们几个爷们拿着农具就进家门了。 “爹、哥、二哥,娘已经做好饭食了,今天吃的是白面面条,你们快来洗洗再吃饭”,李二虽然很累,但还是笑吟吟地夸自家闺女儿, “意娘,真懂事儿,水都给爹备好啦,爹没白疼你”,李二是老父亲疼闺女儿,自家的怎么都是亲的香的。 “李意,过来给我抹一下后背,”李河急哄哄的想擦完去吃饭,拧个布把水都撒了一院子, “不急,饭又跑不了,”李氏倚在门边道, “娘,快给我下面,饿死我了,快去”,李河催促着, “爹今天也累着了吧,您先吃完早点睡”,李衡瞥了李河一眼正色道, 说话间,李氏就端了两大碗手擀面上来,一家人已经收拾好围坐在桌边,擎等着吃饭, 她一碗递给自家男人,另一碗犹豫着,按长**序应该先给衡哥,但又顾及着河哥的脾气, “让老二先吃吧,我等着第二锅和您和意娘一起吃”,衡哥素来有当大哥的风范, 李河哼了哼鼻子,从他娘手里夺过碗,去院墙跟处蹲着吃去了,李二夫妇俩暗自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无奈。 李意虽小,心里也明镜似的,白天爹心疼闺女在日头下晒着,想着她年龄小,舍不得她干重活,想让她回家歇着,说是回来帮忙做饭,其实哪用得着她,她娘早就料理好了, 哥平常要顾学业,爹娘便甚少让他料理农活,二哥看在眼里,觉得有人疼大的,有人爱小的,自己夹在中间,爹不疼娘不爱的,心里更是不平。 偏他自己还是个立不住的,送他读书读不出来啥名堂,又重礼送他去镇上的木工家拜师学手艺,他嫌人家家规矩多,又总和别的学徒起冲突,最后被人撵回家来,送的礼也打了水漂。 但平心而论,李意觉得爹娘对三个孩子的心是一样的,哪怕平日里二哥性子急躁,对待爹娘不假辞色,他俩也是尽力教导,耳提面命,期望他改改性子,一家人能和和睦睦的过日子。 半个时辰后,大家都陆续进屋睡觉了,李二夫妻俩躺在床上商量。 “把这批新麦粜了,加上之前攒的家当,先给衡哥说个媒,衡哥儿今年都十九了,再不娶亲都耽搁了,还有河哥儿呢”,李氏徐徐说道, “九月份衡哥儿就要上考场,别分了他的心,之前不是让周媒婆寻摸着嘛,有合适的,等孩子出完考场咱们就商定下聘,明年开春就把新媳妇儿迎回来”,李二吧嗒抽了口旱烟,缓缓吐出一团纱雾, 李氏:“盼望着衡哥得个功名,给他物色娶亲也有更好的门户,不然就咱家这光景,他没有个功名在身,唉~” 李二:“手里攒的这点钱,先给孩子办了大事我才能安心啊,不然几只眼睛盯着呢!” 李二:“再说老二,他贯是个小心眼的,老大迟迟没着落,再耽误了他,他且要闹呢,今日在地头,我不过心疼意娘,让她去树荫下歇会,老二都脸色难看,怪我偏心呢!” 听着这话,李氏更是神色郁郁,意娘一个小姑娘就算偷懒能落下多少活,自己这个二儿子真真是越发不成样子了。 李氏:“而且农忙时间过了,你大哥肯定要把你娘送回来。” 李二:“送回来就好好养着,再怎么着也是我亲娘呀。”二人絮絮叨叨又说了许多,私语声渐息,双双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清晨,不过寅时,此起彼伏地公鸡啼鸣就打破了小村庄的沉寂,李家庄的村民早早地忙活了起来。 炊烟袅袅,不时有三五村民结伴向地里走去,要把剩下麦子收完,也有早早割完麦子的,已经跑向村里的晒谷场开始占位置了,趁着时候还早,日头不毒,抓紧时间干活,不然日上三竿,晒得人的皮都紧绷发疼。 割麦、晒麦、脱壳、清洗、磨粉,都是庄户人每年必做的农活,虽没有什么大的技术含量,唯手熟尔,但只有经过这一道道的工序,麦子才能变成白花花的面粉,供人入口。 今年李二家,打算趁着新粮价高,除预备的过冬口粮和田赋以外的粮食,都换成银钱。 李意起了个大早去村里的晒谷场占位置,好让爹娘多睡会。 晒谷场里,已经有三五户人家在忙活了,李意赶紧拿着石块标记占位置,等着自家人把麦子运过来。 “意娘,意娘,”一个和李意年岁相近的小姑娘也跟着自家大人来了晒谷场,看见自己的小伙伴高兴的喊了两声, 李意也应声道, 萍萍是个可爱的圆圆脸的小姑娘,头上扎了两个小揪揪,小小的眯缝眼见人咧嘴就笑十分喜庆。 两个人在晒谷场的空地上闲坐着,萍萍拉着她神神秘秘的说:“意娘,我听我堂姐说,她们摘野葱去镇子上卖,卖了好几文钱呢,我们也试试,我想买糖葫芦吃。” 意娘:“野葱原来也能卖钱吗?” 第二日,意娘起了个大早和萍萍一起进山采野葱,俩人把两个小背篓装的满满的,跟着村里卖豆腐的张大爷去镇上了。 “萍萍,咱们拿上野葱去早市卖,那里肯定有很多卖菜的摊位,”意娘道, 萍萍笑着答好,眼神滴溜溜的看着卖吃食的摊位。 旁边的张大爷见两个小丫头有商有量的做买卖,不禁发笑:“丫头们,一会到了市集不要乱跑,卖完了赶紧回来找我。” 两个丫头守着集市,快半个时辰了,也不过卖了几文钱,眼看早市就要结束,野葱还剩了大半。 “萍萍,你在这儿守着,我出去转转,”意娘背着另一个背篓起身, “意娘你去哪儿,张爷爷不让咱们乱跑”,萍萍语气略急,话还在嘴边,就见意娘已快步走了很远, 意娘一边走着一边心里琢磨,这野葱寻常人家买来也不过吃个新鲜,一顿也用不了几根,剩下这么多,不知能不能卖去酒楼。 想到这儿,说干就干,意娘就向着镇子中心走去。 天香酒楼是繁山镇最大的酒楼了,以前大哥在镇上读书时,意娘来过几次镇上,知道大体方位,意娘背着背篓缓步绕到酒楼后巷,现在这会子,看到不少商贩在后巷拥着送货,拉着鲜货的驴车横停着,各色贩子在摆弄自家的菜品,意娘站在最外围,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不多会儿,一个大厨模样的师傅带着一个伙计,开了后院门。 第2章 第 2 章 严师傅是这天香楼的首席掌厨,为了保证菜品的质量,他每日都要亲自经手采买之事,今日也照旧。 半个时辰左右,后巷的贩子已散了大半,严师傅心里想着这王二家的小心思太多,虽然生意上是熟客,这次送来的绿菜下面居然裹着不新鲜的,正恼火着,转头看见一个小姑娘怯生生的走了过来。 “大叔,还要菜吗”意娘边说编卸下背篓,给他展示绿油油的野葱, 野葱,一般商贩很少有往酒楼送这个的,一是天生天养的东西,量太少,不值得小贩费那个精力;二是山野里的玩意儿,怕上不得台面,所以严师傅也是第一次在采买时见到这物,顿时来了兴趣, 严师傅:“小丫头这野葱怎么卖?” 意娘:“您要多少呀?” 严师傅:“自然是都要啦,就这点东西还不够我们酒楼用一顿的呢,出个价吧!” 意娘估摸着背篓里还有个两斤多重,报了个十文的价格,严师傅一听觉得挺实在,也爽快利落的给了钱。 意娘手里拿着十文钱,心里乐开了花,忙问道“大叔明天还要吗,明天我还能来送,” 严师傅思索了一瞬说道:“今日上了菜品要看客人反应如何,明日怎样还不定呢,我不能答复你。” 意娘:“知道了大叔,那明日我还在此处等您,无论您要不要,我都备上!”意娘乐滋滋地跑回去找萍萍。 伙计看意娘走了,疑惑的问严师傅,“大师傅,这野物是不是有些不入流?” 严师傅撇了伙计一眼道:“这野葱作为调味可是一绝,比一般的小葱香多了,没有什么不入流的食材,只有不入流的厨艺,懂了吗。”严师傅趁机教导了一下伙计,又赶忙回到了后厨。 回到集市,意娘兴冲冲告诉了萍萍这个好消息,俩人算了一下一共卖了十五文,这对两个少不更事的小姑娘来说可以算是一笔巨款了。 两个人各分了七文,还剩了一文钱,萍萍说酒楼是意娘找到的门路,这一文钱理应给意娘,意娘很高兴小伙伴这么明事理,但并没有要这一文钱,而是拿给了萍萍买糖葫芦。 意娘:“萍萍,这七文钱你怎么打算的?” 萍萍一边嗦着冰糖葫芦一边说:“我要自己留着买零嘴儿吃,羡慕死我堂姐她们。” 意娘拉着萍萍的手道:“这野葱谁都能采,不独我们,我们能全卖出去是因为有酒楼收,如果你堂姐她们知道我们这次赚了这么多。" 话音未落,萍萍立即懂了,上次堂姐她们采的并不多还没卖完,只赚了几文钱,所以才炫耀般的告诉了自己,如果让她们知道自己和意娘把野葱卖给了酒楼,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想到这里萍萍重重的点了点头“放心吧,意娘我会保密的。” 话说完,两个人连忙去寻张大爷,张大爷早已卖完了豆腐,在集市口等着她们了一起回家了。 回到家中,李氏正忙着弄午间的饭食,见到女儿回来,不仅打趣道"我们家的生意人儿回来啦,有没有赚到银钱呀," 意娘都羞红了脸,凑到娘亲耳边悄声说道“赚了十五文,我和萍萍一人七文,” 李氏略有吃惊,意娘给她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李氏不禁重新打量了下自己的闺女儿,眼中更增添了喜爱。 “娘,你要替我和萍萍保密哦,谁都不要讲,这些钱也给你一起攒着,给哥娶媳妇儿,”意娘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娘亲, 听到这话,李氏眼泪都快掉下来,忙说道:"你自己留着当零花儿,哪儿用得着你的钱呦," 娘俩正说着悄悄话呢,李河走进来了,看见李意气不打一处来:“你个疯丫头一上午跑哪儿去了,家里在晒谷场忙成啥样了,你可倒好,跑哪儿偷闲去了”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李河生得孔武高大,嗓门也粗,李意哪经得住他这一顿吼,吓得有些发呆, 李氏见此情形,不由恨声道:“你管她,我们当爹当娘的还没说话呢,轮的着你管她?” 李河一见自己娘护着李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扯着嗓子与李氏叫嚷起来:“你们就惯吧,恨不得把她摆在供桌上了,” 李河吵嚷完,一摔门跑了,正在门口碰上了从晒谷场回来的李二, 李二见李河夺门而出,走进家门就看到抽噎着的闺女儿和脸红脖子粗的婆娘,听李氏细说了原委,知道了意娘的小生意,忙把姑娘抱在腿上擦小金豆,逗弄了两句,姑娘才露出笑脸,心下也不禁对二儿子生了恼怒。 李河不知道跑到哪儿去鬼混,中午都没回家吃饭,过了午后,看天气这一半天应是没有雨水,这麦子也不用收了,李二下午在家睡了一下午,晚上还要去晒谷场守夜呢,李意早上起了个大早,这会子也沉沉睡着。 今晨把麦子摊到晒谷场后,李衡就被李二夫妇俩赶回了书院,让他抓紧时间温书,准备两个月后的院试。 李意昏昏沉沉的睁眼时,时间已至酉时正刻,父亲仍在歇息,李氏在准备晚上的饭食。 吃完晚饭,李意收拾、打扫了厨房,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思索白日里发生的事情。 李意觉得自己冥冥之中开启了一扇新的大门,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李家庄所在的清水县大山环抱,在这片广袤的山地中,大自然的馈赠无处不在, 群山连绵起伏,而李家庄背靠山林,山中有水有树,不知道有多少丰富的物产能像今日的野葱一样化作手里的银钱。想到这里,李意的小胸脯扑通扑通的跳着, 但豆蔻年华的小女儿家哪知其中艰险,这山林也不知暗藏着多少危机,朝需避猛虎,夕需避长蛇,李意不过初生牛犊不怕虎。 但往往这世间之事,皆在人为,或许只有初生牛犊般的少年胆气才能成世间所不能! 李意心中所想十分简单,能小小的为家里做出一点贡献,能让父母少一些劳累,能让哥早早的娶上媳妇。若是经营得当,能为自己攒些银钱,那更是了不得。 这大庆国,民风开放,多有女子自立门户,可似男子般成家立业,招夫上门,但其中所耗却颇多。 意娘眼看,自己母亲被婆母百般搓摩,心中有过此想法,奈何家中两个哥哥尚未娶亲,家中决计拿不出如此多银钱,意娘只能在心里想想,可眼下若有机会,意娘定是愿意一试。 翌日清晨,两个小姑娘跟着张大爷踏着晨曦露水到了镇上。俩人直奔酒楼后巷,照旧等着严师傅和各色商贩做完生意。 严师傅忙完就招呼意娘过来:“小丫头,今日的野葱我也收了,最近这半个月每日都要两篓的量,一篓定价十文,你可愿意?” 意娘没想到一下子就拿到了半个月的生意,心里虽十分激动,但面色仍如平湖,略思考了一息,郑重地应了严师傅。 收了今日的菜钱后,意娘拉着萍萍的手往巷子外面走,等身影消失在严师傅他们的视线当中以后,二人才开心的尖叫了出来。 “意娘,每日采两篓,半个月我们也能赚到一百五十文,这可是一百五十文呐,要是让我阿娘知道,她嘴巴一定张的能吞下一个鸡蛋,”萍萍手舞足蹈道, 一百文为一贯钱,十贯钱即为一两银子,村子里的庄户人家一年也不过赚得十几两,还是在如今天下太平,无灾无难得境地下。 意娘的小脸也激动得红扑扑得,但还算冷静,拉着萍萍的手道:“走,萍萍,我们在镇上四处转转。” 眼见两个丫头走远,伙计不解的问严师傅:“师傅干嘛要两个丫头片子供货,随便找个送山货的货郎就行了,” “这野葱本就是季节性的东西,我们要的量又那么少,送货的能日日清晨进山采买新鲜的给你吗?肯定是一次采上几十斤,一天送一点过来罢了”严师傅拧了拧伙计的耳朵,装作恨声道, “这野味吃的就是一个鲜字儿!”严师傅心上畅快,昨日上了新菜,一是野葱拌豆腐,食客们都说爽朗可口,二是野葱炒肉,更是爆香入味儿,这配菜用的值! 伙计觑着严师傅的神色:“昨日菜品走得好,东家夸您了呢,”严师傅不语,反手摸着额头老神在在的进门了。 意娘二人绕着镇子转了两圈,街巷间已渐渐热闹起来,早市的喧嚣从远处传来,商贩的吆喝声,买家的讨价还价声,街边的摊贩早占据好了位置,竹筐里摆满了新鲜的蔬菜,绿叶上还沾着露水, 路过卖早点的摊子,热气腾腾的蒸笼散发着白面包子的香气,二人不禁流下了口水,一人买了一个一文钱的大包子吃。 尝到了赚钱的甜头,二人心思都活泛了起来,吃着包子怔怔地思索着。 远处街巷几个男人勾肩搭背的走了出来,其中一人转头瞥见了意娘二人, 正疑惑间,看见意娘手里的大包子,转瞬变成了愤怒。正是意娘的二哥李河,李河心里暗恨,爹娘嘴上说着要攒钱给老大娶媳妇,连几文吃酒钱都舍不得给自己,倒有闲钱给这丫头片子买吃食, 李河哪能想到这是李意自己赚的,只想当然的认为父母处事不公了,身后的狐朋狗友搡了李河一把往前走,李河朝李意那个方向瞪了一眼,快步跟上了。 李意回到了家中,央求李二给她做了一个带锁的木头匣子,把手中的钱锁进了进去。 坐定,意娘打开功课开始温习,暑休,村里的小学堂放了假,最近事忙,功课上有些惫懒,要跟上进度,不然等大哥考完试回来,自己肯定被训诫的, 李意抖了抖,真是奇怪,李衡平素性子温和,但板起脸来,教训自己的样子,真是比爹娘还可怕。想到那个场景,李意也不敢再分心,沉浸在书本当中了。 第3章 第 3 章 热气蒸腾,午后太阳直射大地,经过三五天的晾晒,麦子已经完成了除湿,可以收拢便于贮存了。晒谷场里不论男女老少,接力上阵打包收麦。 李意家已经提前和粮贩打好了招呼,在晒谷场前就开始粜粮,换得了四两五贯钱,李氏紧紧握着钱袋子,李二和李河把自家留的口粮给搬回了家。李意跟在后面拿着木铲、麻袋等农具。 时间已至七月,进入了一年最热的时节,离李衡考试不到两月了,家里的气氛也逐渐紧张起来,李氏已经托着媒婆在相看合适人家了。 “娘,这事无需着急,等哥出完考场再托人相看也不迟,”李意劝解她娘, 万一自家哥一次就考中,身负秀才功名,前途不可限量,他在科考场上搏杀,家里怎可随意给他安排亲事,娶妻可是人生大事。 李二夫妇急于办成此事,一是顾及着河哥的情绪,二是李二他娘说不定过几日就要从他大伯家回来了,不定要生什么幺蛾子。 但想着自家姑娘的话也有道理,又想着若是自家哥儿一次过试,说不定能为他求得门第更好,品貌更佳的媳妇儿呢, 想到这里,李氏也定了主意,等衡哥放了榜再相看,左右现下手里已有了银钱,心下也安定。 这几日,往酒楼送野菜的事情非常顺利,但这个小生意做不了太久,七月一过,地头的野葱就长老了,口感差得很,酒楼定是不会再收了。 午睡起后,已过申时,空气渐凉,李意和萍萍在山脚下四处瞎转,寻找新的出产。但山脚下已近人烟,就算有什么稀罕东西,也早被别人发现了,二人转悠许久也未有收获,不由有些气馁。 “意娘你看,那不是老乞丐嘛,”萍萍扯了扯李意的袖子, 李意偏首,看见了来人,所谓老乞丐其实并不是乞丐,他同样也是逃荒来到李家庄的,只不过孤身一人,不善交际且又不打理自身,便被孩童们起了个诨名,唤作老乞丐。 说来还和李意家有些渊源,据娘亲说,在她还是少女的时候,正逢天下大乱,逃荒的路上兵荒马乱,她们一家人跟着灾民逃到清水镇地界,那老乞丐也在其中, 当时突遇一伙山匪,情急之下,外祖父母把她藏在一个枯树洞中,随后引开了追来的匪徒,她才活出命来。 那老乞丐也是命大,被贼人刺了一刀,竟有幸活了下来,随后他们二人便都定居在了李家庄。不过那人性子孤僻,与李家只算的上点头之交。李意只知他姓唐。 “唐爷爷好,您这是要去哪儿啊”李意清脆的声音传来, “进山。”老头言简意赅, 一听到他要进山,李意眼睛都亮了,真是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唐爷爷能不能带上我们二人,我们保证不添麻烦,”李意小心翼翼的开了口 “进山危险,别跟着,”老头儿不为所动, 见此情景,萍萍一把抱住唐爷的小腿,“老...唐爷爷求你了,带上我们吧,我们俩进山是有正事,不会乱跑的,” 李意也在旁边帮腔,水汪汪的大眼睛带着祈求,唐老头有些无奈,松开了去拉萍萍的手,萍萍一见老头态度软化,忙打蛇随棍上,一口一个唐爷爷,跟上了老头的步伐。 他们三人沿着小路,慢慢进到了林子深处,山峰连绵起伏,远处的山体被茂密的森林覆盖,此时虽处盛夏,林间确是凉意袭人。 唐老此行进山是为了捕猎,可带着两个小尾巴,估计只能抓些野鸡、野兔了, 山林的物产丰富,但意娘和萍萍都只忙着认路,不敢拾捡。 三人已步行将近一个时辰,终于来到一条小溪旁,不远处一只山鸡匍匐着饮水,听到有动静,扑腾着朝密林中飞去了,唐老转身拉弓搭箭奔着猎物而去,吩咐二人留在原地。 意娘眼尖瞅见了溪流转弯处,有一片红彤彤的山莓,忙招呼萍萍过去, 不过一刻钟,唐爷已得胜而归,手中拎着的正是刚才飞走的那只野鸡,估摸有个两斤左右,野鸡的尾羽颜色艳丽,此刻却沾染了几丝血迹。意娘二人也采了尽一斤重的山莓。 “唐爷爷你好厉害呀,还会射箭,” “是呀,这么快就捕到猎物了,比我爹厉害多了” 两个姑娘七嘴八舌的讨论着,意娘边说边把刚采的山莓放进溪水中洗净,递到唐老手中,唐老接过甩了一把水,扔进了口中,这山莓酸酸甜甜,十分解暑。 “该回村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三人踏上了返程, 这山间的道路湿滑,且多被杂草覆盖,不时便会被高处的枝条划伤肌肤,且天色渐沉,视线开始不甚清晰,意娘甚至听到了几声呜咽的狼嚎, 这一路来所见,实在是令意娘兴奋,山桃、蕨菜、山杏等各类野菜野果都可以为己所用,更有山鸡、野兔不时现身,可又面临着实实在在的难题,此处山林离自家已有近一个时辰的路程,若是独身前来,实在过于凶险。 不由再次看向了前方的老人,试探着开口问,“唐爷爷,近日还会进山嘛” “这三五日不会了”意娘闻言有些失望,但仍旧打起精神来,询问山间之事。 从唐爷口中得知,山林中常有成群的野猪四处冲撞,再跨过一个山头,他还在那儿发现过老虎的踪迹。 这夏日进山,更受蛇虫鼠蚁之害,只一会,意娘身上都不知被叮了多少包,越听,意娘心下黯然。 唐老瞥见小姑娘神色,似无意般问了一嘴,“你二人进山所为何?” “进山有生意做,”萍萍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这一路来受唐老指点,对他生了些许信任,又见意娘神色无异,便将事情和盘托出。 “你们二人小小年纪,要银钱作甚?”唐老问道, 意娘说了家中现状,萍萍则是唯意娘马首是瞻,唐老不置可否,接下来一路无话,回到村中。 山莓不易放,意娘把这些山莓,隔着木桶浸在井水中,计划明日带到镇上卖掉。 翌日清晨,意娘照旧将准备好的野葱交付给严师傅,完事后又从背篓中拿出一小布袋山莓,递给严师傅。 “严叔,不是什么精贵东西,给您尝个鲜。”意娘甜滋滋的笑着, 严师傅随手抓了几颗,唔,滋味不错,也就收下了,心里暗笑道,“小丫头,还懂人情世故这一套。”但心下也颇觉熨帖。 便开口指点了一句,“这果子我们酒楼虽然不收,但你们可以到城中的糕点铺子看看,他们或许得用。” 二人离开了后巷,意娘却并没有向糕点铺子去,而是回到了熟悉的早市。萍萍疑惑,意娘则解释道,这山莓数量太少,二人合计着今日再进一趟山,采些山桃、山杏等果物,花样多些,或许商铺能看上眼。 剩的山莓在集市卖了三文钱,二人便回家了,来镇上的路二人已经走了多趟,后来就不麻烦张爷爷等了。 申时左右,两个小姑娘进了山,按照昨日的路线行进,无人带领,所以二人走的十分小心翼翼,意娘在前,一手拿着木棍探路,一手拨开路旁的枝桠。 可能昨日唐老带领她们走的区域较为安全,并未发现野兽出没,今日她们并未遇到突发状况,路遇许多野果,还采到了黑黝黝的桑葚,桑树顶的果实已然熟透,宛如一颗颗晶莹的宝石。 意娘三下五除二爬到了树顶,将臂距范围内的果实摘到框中,有臂不能及的果实就用力晃动枝干,萍萍早已在树下铺好了布子,哗啦一声,已经熟透的果子轻松的掉落到了布上。 将携带的容器装满,二人原路返回,采集了山杏、山桃各半筐,山莓、桑葚、野葱各一个布兜子。 回到村子附近,此时天色还亮,村头坐了些乘凉的村民,看见二人大包小包不由好奇,意娘打了个哈哈遮掩了过去。 将东西放置在意娘家后,萍萍便往自己家走去,不想迎面碰上了自己堂姐。 “萍萍,你这几日神神秘秘做什么呢?听陈五哥说还在镇子上见到你了,”萍萍的表堂姐陈芳一副质问的语气,这陈五就是李河的狐朋狗友之一。 “没...没做什么,”萍萍其实很怕这个堂姐,萍萍的母亲是后来改嫁给陈父的,她并不是陈家人,虽然陈父待她如亲女儿一般,但在真正的陈家人面前总感觉抬不起头来,自是她在陈芳面前也总是低眉顺眼的。 “最好是没做,要是被我发现什么,你可给我等着,”陈芳边说边拧萍萍的脸颊,目带凶色。 萍萍顶着陈芳审视的目光,逃回家了。 第二天清早,按原计划,二人去往糕点铺子,不曾想来得太早,几家铺子尚未开门,二人便在集市上漫无目的的转着, 这天气眼见入了伏,哪怕在清晨,也感觉不到一丝凉意,李意看到两三家之前并没有的摊子,在售卖蒲扇、凉席等纳凉之物,当下有了新想法。 天气过于炎热,白日里已基本不能下地,村里的人多困在房子里,或插科打诨,或聚众赌博,李意想着不如叫上家里人一起进山采些蒲草,编制些纳凉之物,拿来集市上售卖,补贴些家用。 估摸着时辰快到了,二人转悠回糕点铺子那条街,一家家的上门推销。 先前已被拒了两家,意娘抬头看将要进去的第三家,这家铺子名唤芙蓉面,倒是个雅致的好名字。 这家铺子并未像别家一样在门头处摆放自家的糕饼、点心,以吸引路人,意娘她们进到铺子中,也并未闻见香味,不由有些疑惑,难不成走错地方了? 这时,只听柜台后方传来一名女伙计的声音,“客人想买什么,可以查看下本店糕品宝鉴。” 伙计直起身来,意娘忙表明来意。 见状,伙计走出柜台,翻看二人所带来的货物,对山桃、山杏等物不置可否,翻看布袋子里见到山莓、桑葚两物,眼中才有了几分兴趣。 这伙计正与意娘攀谈中,柜台后面进来一名女子,随之带来了一阵扑鼻的糕点香味儿。 只见来人肌肤胜雪,唇若点朱,身着一袭粉色裙衫,乌黑浓密的秀发高高盘起,发间点缀着几只玉簪,更衬得她容色动人。 “掌柜的,正好您来了,看这俩小丫头带来的东西,这桑葚甜滋滋的,”女伙计开口道, 这家芙蓉面所做的糕点,其实多是供给镇上的富家大户的,是以意娘在店内并未看到摆放的糕点售卖,实则是芙蓉面的糕饼早已供不应求,每日都按照前一日预定的份量做好,各家婆子、仆役上门取货。 第4章 第 4 章 夏季酷暑难耐,食欲不振乃是常态。最近各家预定的果子数量都有所减少, 何少情正在推陈出新,开始研究各类新式糕饼,试验何种食材在夏日的糕饼身上表现最佳,一见到新鲜的食材,便将事情安排给伙计,自己取了一小碗儿桑葚,便进了后厨了。 伙计略有无奈,忙招呼意娘二人坐下,并问起二人相关情况,得知这些野果竟是两个姑娘自己进山所采,不由大为惊叹,与二人商量起了收购事宜。 “这桑葚、山莓现下多在深山之处才可采摘吧,这样你们二人先出个价。”这女伙计并未因二人年纪尚轻,就有所轻慢。 “姐姐,你也知道这成熟的桑葚极不易保存,这一布袋收您三十文,山莓一袋收您二十文可好?”意娘暗自忖度着报价, 这伙计小蝶也是个爽快的,一口便答应了下来。 “这山桃、山杏虽是平常之物,但胜在新鲜,若姐姐肯收的话,两框十文卖给您,” 小蝶瞅着满登登的两个背篓,觉得十分划算,但还是开口还了个价,“八文的话,这些我们店也收了,” 两人一拍即合,小蝶还告知二人若再进山碰到什么时令果子,尽可送至芙蓉面。 到手五十八文钱,出了铺子,眼看时辰不早,二人赶忙去往酒楼,果然严师傅已等候多时了, 交接完野葱,严师傅正欲开口,只见意娘又递过来一个小布袋, 严师傅打开一看“桑葚!这桑葚可是个稀罕物啊!我正要同你说,昨日我那小孙孙吃了我带回去的山莓,闹了一整天,叫唤着要日日都吃,意娘,下次若有多的,可卖些给我。” “不值什么钱,我每日并着野葱送来给您就行。” “这可不行,我老汉不能做这占便宜的事情。”严师傅还强硬着塞了几文钱到意娘手中,算是为这桑葚付钱了。 二人手中有了银钱,在集市中闲逛,萍萍买了个红头绳,李意则给娘亲买了一盒胭脂。 两人走着走着,迎面碰上了李河和陈五,陈五眼尖瞧见二人手里皆置办着东西,不由得鼓捣李河,“哎,河哥,上次吃酒你兜儿比脸还干净,怎么轮到你妹子了倒是有闲钱?” 李河眼睛已冒起了火儿,一把揪住李意,陈五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当小的就是好呀,爹疼娘爱的,不像有些人。” 眼见李河要当街发疯,李意用了吃奶的劲儿甩开李河,往家跑去。 李河也追至家中。李意到家就跟爹娘交代了事情缘由,李河进到家门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咆哮着到处找李意,把屋子里的摆设乱摔一气,嘴里不干不净的胡沁。 “两个老不死的,心偏得没边儿了,都给我滚出来,”李二正从堂屋出来, “没钱给我花?倒有钱贴补那个贱丫头,她以后是别家人,你们看看清楚,我才是给老李家传宗接代的儿子。”李河怒目圆睁,嘴巴喘着粗气, “你们偏心老大就算了,现在就连一个小丫头片子都能在我头上拉屎撒尿了!”李河看到李意躲在母亲身后,上前就要拉扯她。 李二挡在母女二人前面,拦住了李河,李河嘴里仍旧在不三不四的骂着,李二听得心头火起,扬手给了李河一个耳刮子,怒道“你个不孝子!” 李河好似油锅炸了一般,指着自个爹的面额,叫喊道“李二你算什么东西,敢打老子?”父子二人顷刻之间,已打作一团。 李氏见情况不妙,忙哭着跑出门去,喊来交好的邻居帮忙拉开两父子。 折腾了半个时辰,李河被这么多人瞧着,反而更来劲了,还欲闹起,却被几个本家叔伯拉出门去。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了,李二只觉得心力交瘁,拉着来帮忙的祥子的手,“祥子,我怎么养出来个这样的儿子啊。” 李祥见兄弟脸上皱纹交错,两鬓渐白,颧骨上一阵乌青,竟是被那不孝子打的,心下也不觉黯然,用力地回握了下兄弟的手。 李意送走了帮忙的各位邻里,又收拾了下被糟蹋得乱七八糟的家里,两眼也是噙着泪, 她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竟惹得李河发那样大的脾气,爹气的起不来床,娘也是暗自垂泪,李意此时只想躲回自己的小床上。 陈芳也听说了李家的事儿,也十分好奇,心里琢磨着萍萍哪儿来的钱,这俩丫头在搞什么名堂? 傍晚时分,李氏叫闺女出来吃饭,见李意神色恹恹,强撑出一个笑脸来安慰闺女“意丫头,不是什么大事儿,赶明儿娘和你二哥说清楚就无事了。” 李意也只做出开怀的样子,草草吃了几口饭,出门去找萍萍。 不曾想萍萍下午竟独自进山了,采得了每日要交付的野葱,还摘了几斤山莓,意娘又喜又怕。 “萍萍下次决不可如此,林子里面过于危险,绝不可独行。”萍萍点了点头, “你二哥今日这么大的阵仗,我都做好明日独自去镇上的准备了呢,”萍萍吐了吐舌头,缓解了下严肃的气氛。 李河消失了几日,家中如平湖般无任何波澜,意娘的生意也一切顺利。 那日的想法,意娘和爹娘商量了一下,和李二一起进山割了些蒲草,在家编制些蒲扇、草帽。 这蒲扇制作,要选择长而坚韧的蒲草,再将蒲草晾干成柔软但不易断裂的状态,将晾干的蒲叶修剪成相同长度,去除其中的杂质后,方能开始制作。 李意跟着爹娘的步骤一步一步学习,慢慢将扇骨固定好,再小心处理蒲叶与扇骨的连接处,修剪多余的部分,一柄由自己亲手制作的蒲扇就完成了。随后就是不断重复这些步骤。这几日一家三口人都闷在家里制扇,编帽。 这日,李意带着李氏一起进城,卖自家做的蒲扇、草帽。二人临近晌午到了镇上,沿街摆了个摊子。 天气着实炎热,李意本以为这纳凉之物应该很好出手,可自己与娘亲呆坐了半晌,不过才卖出去两三把。李意观察了另外两家同行的生意,却比自己家强了不少。 李意不由叹气,是啊,同样的价儿,同样的东西,别家的摊位更大,摆摊儿的时间久,回头客也多,自己是买主,肯定也更乐意去这样的摊位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沉默了片刻,李意拉着李氏就往家走。 到家后,李意便拿出笔墨纸砚。 “‘儿孙满堂’这个寓意好,‘福气当头’这正适合写在草帽上,大闺女儿怎么这么聪明呀!”李氏真是有点惊了,从前意娘做的那些小生意,她并未放在心上,可今日设身处地自己做起了生意,才知哪怕卖出去一把扇子都不是易事。 “娘咱们明日再去,我把这些吉祥话都写在扇子和帽子上,一定能打开销路。”李意边说话,手上的动作也不停。 她的字迹娟秀,虽略带稚气,在蒲草的衬托下,却别有一番生趣。 翌日,二人到了镇上,如李意预料一般,果然生意红火。 这出苦力的脚夫,头戴一顶‘出人头地’的草帽,这桥底说书的老先生,扇着一把‘侠肝义胆’的蒲扇,大家都是汲汲营营求生的老百姓,花同样的价钱,却能沾染些许文气,附庸一下风雅,何乐而不为。 不到半日,李意手里的货品便全部出手,李氏一盘算,足足赚了两百文,恨不得拉上丈夫连夜进山多摘些蒲叶。 这纳凉的生意李家做了几日后,另外几个摊位争相效仿,这法门便失了效,李意当机立断转变了策略,改做小儿尺寸的扇帽,在上面或画只蟋蟀,或画几朵野花,说是纳凉之物,不如说是小儿玩具更合适。 这稚童的生意做起来竟比先前的还要火热,这繁山镇上哪家的孩童要是没有拿着李意家画着小画的蒲扇,上学堂都是要被小伙伴笑话的。 李氏真觉得这日子越过越红火,大儿子仕途有望,闺女机灵有主意,等给老二娶了媳妇,成了家,往后都是好日子呀。 这日,李氏和李意刚回到村口,就有碎嘴的婆子拉着李氏絮叨,"老李家的,你大伯哥把你家老太太送回来了," 二人刚走到家门口,便听的几声斥骂,“老二家的这大热天的你去哪窜了,害我这老婆子顶着毒日头,等你两个时辰,”史氏骂骂咧咧的,这便是李氏的婆婆。 “娘,快进来吧”李氏开了院门, “意丫头,去端碗水给我,渴死我老婆子了,”史氏指挥着, “青鱼,去把南屋给我拾掇拾掇,”这老婆子把二人指挥的团团转,李氏也不敢露出不满。 日薄西山,李二扛着大捆的蒲叶、竹片进了家门,看见院内自己媳妇正在给老娘洗脚。 “娘,您回来啦,怎么不知会我一声,好去接您。”李二拉开了媳妇,自己坐到了老太太跟前儿给她洗脚。 “你去接我?你听上你那黑心媳妇的话,怕不是想我老死在你大哥家吧,”史老太一脚蹬翻了水盆。 “李二,你爹死得早,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和你大哥拉扯大,现如今你家衡哥有出息,你家日子过得红火了,便不想认我这个老娘,不认你大哥了是吗?”史老太嚎着嗓子窝坐在地下, “娘,您何出此言呀,到底发生何事?”李二满头雾水 “咱们家遭了难呀,你管是不管”史氏见李二搭腔,翻身坐了起来,拉着李二进了南屋。 李氏冷笑了两声,也转身进了主屋。 不多时,李二回到主屋,李氏这才知道缘由,老大家的儿子李俊竟勾搭了一良家女子,教唆人家跟他私奔。 李氏:“既是良家女子,为何要私奔?让大伯哥上门正正经经提亲方为正道啊,” 李二:“那女子早与人定亲,在家中待嫁,一日出门采买绣品,偶遇了俊哥,二人不知怎么竟看对了眼,后得知这女子与人订了亲,俊哥黑了心肠,竟把人骗出来毁了人家清白,又半威胁半哄骗人家与他私奔。” “私奔当日,被当场截住,俊哥被打了个半死,这女方说若是给不出来一个交代,就要一纸状书,告到衙门。” 李氏:“什么交代?” 李二:“无非是银钱给到满意,女方家也不想将这事闹大,”李二无奈的叹了口气, 李氏怒从心起:“又要我们去给老大家填窟窿,咱们手里攒的银子绝不能动,衡哥的亲事...”话音未落,史氏推门而入, “你个黑了心肝的婆娘,搅合的爷们兄弟离心,”史氏言语羞辱仍觉不够,一个大耳刮子甩在李氏脸上, “娘,娘你这是作甚,”李二拉开了母亲, “当初你逃难到我们村,你父母的尸首还是你公爹帮忙收殓的,不想你竟这样没有心肝,”史氏虽被拉开,又转身抱住李二大腿, “儿啊,你和你大哥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你一定要帮帮他啊,”李二连拖带抱才将母亲送走。 第5章 第 5 章 转身见着妻子,捂脸垂泪,心知方才娘亲说的那一番话,着实无礼,青鱼嫁到自家,操持家务,上孝顺公婆,下抚育子女,从无疏漏。娘亲如此对她,全是因为偏心大哥,自己这个儿子不受宠,连带着自家媳妇也受气。 “相公,当初公婆替我收殓爹娘遗骨,我心中感恩,后来嫁到你家来,自觉尽了心力照顾全家,可未分家时,婆母拿了多少公账上的钱贴补你大哥一家,我念及恩情从不敢说多一句,”李氏面容隐忍, “就说我那妯娌崔氏,好吃懒做,家里的活计大半压在我身上,我也从未抱怨。” 在幽暗的油灯下,李二见李氏发梢生白,言语泣泪。 “我犹记得一事,衡哥幼时还穿开裆裤的年岁,不慎尿湿了你大哥家的新席子,那崔氏甩手就是一巴掌,我与她争辩,婆母反而怨怪是我不看好孩子,自此我便下定决心,再多的苦我这当娘的都能吃,但只一点,决计不让我的孩儿们再受这份气!”话说到此处,李氏早已泪流满面,抬头望向站在床前的李二。 李二望着李氏的婆娑泪眼,又想到这些年娘和大哥家的所作所为,抬起手来抹了抹媳妇儿的眼泪。 “我知你意,这次我决计不会心软,”李氏得了丈夫的准话,保住了给衡哥娶亲的银两,心才安定下来。 来到李意的房间,李意听娘亲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心疼的抱着李氏,母女俩拥着说了些体己话,李意便歇息了。 翌日清晨,天不亮,史氏便来敲主屋的门, “二子,早上想吃啥,娘给你做,”史氏十分殷勤, 李氏先将意娘送出了门去,再回去跟史氏拉扯。 李意拉上萍萍去处理先前的生意。 这野葱已送了近半月,估计再有个三五天这门生意就得停了,野葱的时令要过了,桑葚、山莓预计再送个半月,也要落了,李意计划看看有没有别的生意。 送完今日的货,萍萍和意娘算了下近半月的收入,野葱赚了三百文,果子赚了五百文,李意将这些钱算好,分给萍萍,二人安置好,就去村东头找了唐老。 二人到时,唐老正坐在院子里磨刀,头顶正带着李意亲手编织的草帽,上面写的''寿比南山''四个大字。 前日,李意来送帽子时,已和唐老做了约定,今日共同进山。 到了傍晚,三人方归。 史氏今日闹了一整天,也未得偿所愿,自己这个二儿子,向来愚孝,怎么这次竟铁了心,一个子儿都不拿,自己怎么和大儿子交代啊。 史氏正焦躁着,转头一瞧,见李意进了门,眼神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忽然进屋去了,李意见状也未吭气。 李意正将今日分的钱放入箱子里,李氏也进来找她。 “意娘,这几日卖蒲扇赚得了五两多银子,除去雇佣邻里帮忙编织的工钱,还得整五两,这二两是给你的。”李氏知道这次全凭女儿的聪明才智,不容她推脱,直接放入了闺女儿的小银箱中。 吃过晚饭后,史氏竟也没闹,李家人安安稳稳过了个夜。 大清早的,李意从睡梦中被史氏尖利的叫骂声吵醒,翻来覆去仍是那几句话,咒骂李二夫妻俩没良心罢了。 过了一会,清净下来,李意出门一看,竟听李氏说史氏回大伯家了,她未达目的竟肯罢休?李意心中疑惑。 李意和李氏商量,让爹娘继续做纳凉物品的生意,自己近日则跟着唐爷多进山转转,唐爷身手了得,多跟在他身边,对自己定有所裨益。 史氏慢慢悠悠走在乡道上,琢磨着自己的计划。 不远处消失好几天的李河也晃荡着回家,史氏老远处就瞧见了他。 “河哥~”史氏朝他摆手, 李河听到喊声,忙招手回应,“奶,你回来啦,” “奶听说家里预备给你哥说亲事,回来瞧瞧,然后...”见史氏吞吞吐吐的,李河忙追问所为何事, “你堂哥也要说亲了,你爹娘怕你伯父家不宽裕,主动拿了点银钱给我呢,”史氏边说边瞧李河的神色, “我本已推辞,让你爹娘留着给你说亲时用,但你爹最是兄友弟恭,说你还小不急,让我尽管取用。”史氏仍在拱火, “我爹真是这么说的?”李河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可不,我也觉得这样不妥,不过我有一两全其美的法子,”史氏拉着李河到树荫下耳语。 几匹快马,驰骋在官道上,扬起一片烟尘。 “少主子,已经到清水镇地界了。”贺行川这一路星夜奔驰,面容疲惫,闻言收了缰绳。 “去寻个落脚处,切莫张扬。”身后的护卫应声离去。 从探查的情报来看,当年唐顺德经历兵乱,到清水镇便没了踪迹,只能从这儿开始找。 据他所知,唐顺德只是父亲的一位姨娘的干亲,不知父亲大人为何亲遣自己来寻,父亲的身子已如风前烛雨里灯,自己此行定要了却他的心愿,找到此人。 李家庄内, “爹快来帮忙,将唐爷架到牛车上去。”李意和萍萍两个小姑娘半搀扶着唐爷, 李二:“这是怎么了?” 李意来不及和她爹细讲,套好了牛车就一溜烟往镇上窜。方才三人一同进山,自己在摘野果时晃了神,旁边枝条上挂了一条毒蛇竟未察觉,千钧一发之际,是唐爷伸臂替她挡了一击。 几个时辰后,医馆内,唐顺德缓缓睁开了眼睛。 “唐爷您醒了,大夫给您喂了解毒的汤剂,现在感觉怎么样?”意娘眼中噙着泪珠, 唐顺德只觉得右半边身子无知无觉的, 但还是抬起左臂轻抚了抚意娘的头,安慰她。 李意:“那蛇直冲着我的脖颈而来,大夫说若咬中了,我的小命顷刻变无。您对我有救命大恩,无以为报,自此我愿待您如亲长,奉养终老!您可愿意?” 唐顺德望着少女的脸庞,恍若回到了几十年前,在意娘殷切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贺行川站在外间,待二人话毕,走了进来。 “小子叨扰,在下贺行川受家父所托,特来寻唐老,”贺行川自报家门, 李意见来人不过十五六岁,却通身贵气,一袭云纹杭绸直裰,外搭素纱罩袍,看起来舒适又透气,一看就价值不菲,这公子眉骨高挺,眼神凌厉,不知这等身份的人,因何事来找唐爷。 听到他姓贺,唐爷忙挣扎着起身,李意在旁搀扶。 刚刚还病气缠身的唐顺德突然来了精神,在烛火的映照下双目炯炯有神,紧紧的盯着贺行川的脸,片刻后竟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唐爷:“小子,你可知我是谁?” 贺行川:“听闻您是父亲那位已过世的娴姨娘的义父。” 唐爷:“过世了?”他只觉心头一酸, 唐爷:“你叫她娴姨娘?那你母亲是谁?” 贺行川:“家母乃是父亲正妻,庆阳大长公主。” 唐顺德闻言,只觉呼吸不畅,气血上涌,当下两眼发黑,李意见状,忙去喊大夫。 两个时辰后,李家庄,唐顺德的家中。 李意煎好了从医馆带回来的汤药,喂唐爷喝下,随后唐顺德示意贺行川坐在榻前。 唐顺德:“你父亲寻我作甚?” 贺行川其实也心下疑惑,父亲并未说找唐老何事,即使自己追问,父亲也只说找到人即可。 “小子也不知,父亲并未言明,只一味说要找到您的踪迹。” 唐老:“他哪有脸告知你实情?” 烛芯猛的炸开一簇火星,使得烛火摇摇晃晃,恰似贺行川的心,明明暗暗,无着无落。 唐老缓缓道来,他确实是娴姨娘的义父。 当年,唐顺德参军归来,自己的至交同袍战死沙场,他便收养了挚友的遗孤子娴,子娴幼年失恃,少年失怙,身世可怜。 唐顺德收养她后,二人相依为命,情同父女,及至子娴及笄,唐顺德为她精挑细选了一门亲事,便是贺行川的父亲—贺柏松。 那时经历战乱,他同样失去双亲,受族中亲眷供养读书,虽家室单薄了些,但子娴嫁过去不用受婆母磋磨,唐顺德向书院的先生求问此子品德,亦说他为人雅正,子娴曾远远瞧过一眼,贺父样貌清俊,身姿如松,她遥望一眼,痴心已付。 后来二人成了亲,为陪伴贺柏松读书,一家人便搬到了京城。二人年少夫妻,感情甚笃。有子娴为他操持家务,贺父得以心无旁骛,一心向学。他也争气,一朝中榜入朝为官,本以为日子就这么安安稳稳的过了下去,可不想天不遂人愿。 李意听到此处,偷摸瞧了一眼贺行川,只见他神色略有僵硬。 唐爷仍在继续, 有一日,贺柏松从衙署归家,子娴见他行走踉跄,面色微醺,好似醉酒,身上还沾染着女子的脂粉气,此后接连几日,他皆喝的醉醺醺至天蒙蒙黑才归家。 子娴本想等个机会向丈夫问清缘由,却不曾想等来的是,要他丈夫纳庆阳长公主为平妻的懿旨。 听到这儿,贺行川仿若抓住了漏洞般急切的询问, “可贺家宗祠的文牒上从未记载过平妻一事,我娘...我...”贺行川好似想到了什么,突然沉默不语, “孩子你还不明白吗?你真正的娘亲是我的娴儿啊,”唐老浑浊的双眼留下了几滴滚烫的泪水,紧紧的握住了贺行川的双手。 “子肖其母,我一眼便认出了你。”